《西岸》 第1章 《西岸》作者:顺颂商祺【cp完结】 简介: 人狠话不多但有渴肤症的攻 & 仗可爱行凶的小猫咪受 南加州的一号公路边,有家靠海的酒吧。 老板叫贺川,剃着寸头,冲锋衣拉链拉到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不许别人碰,所以没人敢乱扯他手套——除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小猫。 在莫名变成猫以前,江汀暗恋了贺川四年多,可惜他们关系实在不算好,最后一次交集还是在吵架。 江汀小心藏好自己身份,借着猫形才敢放肆粘他、蹭他。 直到某天,贺川贪婪地摸着绒毛,像在说梦话。 “江汀,”贺川闭着眼,“别瞎蹭。” 贺川x江汀,攻的病有私设,只借地名背景架空,无常识无原型全瞎编 双向暗恋、竹马竹马、年上、萌宠、情投意合、久别重逢 第1章 再摸一下 [受北极寒流影响,加利福尼亚州将迎来罕见寒冷天气。喀斯喀特山区、内华达山区等地已发生低海拔雪灾和山体滑坡,一号公路部分通道即将关闭,请市民谨慎出行。]* 新闻的英文女声因为反常的风暴有点嗞啦作响,贺川正忙着给货箱装车,听动静不对,走回酒吧拍了两下电视壳。 “信号不好。”贺川朝身边问,“咱把电源切了?” 邵明辉裹着身长羽绒服,一张嘴都哈白气儿,牙齿冻得咯咯打颤,“过会儿我直接关总闸吧,晚上估计有雷暴。” 贺川点点头,又跑回去装货了。 这间酒吧刚升级装修,露台上堆了不少杂物得运走,本来能多等几趟车慢慢来的,结果碰到极端天气,只能趁着封路前赶紧处理完。 穿太厚干活儿不方便,贺川把外套脱了,只穿件加绒卫衣。黑色把身材轮廓勾勒得非常明显,肩宽腰窄,银色的狼牙项链正好落在锁骨窝上。贺川怕刮花把它塞进衣服,摞好俩箱子麻利地往后备箱放。 “嚯,”邵明辉手欠,趁贺川弯腰,薅小狗毛一般,冲贺川剃得就剩青茬的脑袋上搓了一把,“还是你靠谱啊。” 贺川皱着眉叫他别动,单手把冲锋衣往身上一裹,拉链拉到脖颈,连衣帽遮住寸头,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裸露的皮肤。 邵明辉都习惯他这样了——也不知道是洁癖还是怎么着,反正不爱让人碰,一到秋冬就把皮肤包得严严实实,让人担心会捂出什么毛病。 “哎等会!忘关闸了。”邵明辉刚准备上车,突然想起还没拉闸,一边往回跑一边嘟囔,“这几天咋回事,东岸都热成什么样了,咱这都二月底了,居然还下雪?我来这儿这么多年,都没冷成这样过……” 抱怨声越来越远,贺川搓了搓耳朵,取了头盔站在酒吧灯牌下面等邵明辉。 logo是贺川自己设计的,极简风,纯白底上只有三个墨绿色短线,歪歪斜斜像手写的涂鸦,旁边用细印刷体打着“sense”。 “啪”地一下,灯牌忽然灭了,整个酒吧都陷入黑暗。没一会儿,邵明辉搓着手回来了。 “你拿头盔干嘛,这破天儿还打算骑你那大摩托啊?”邵明辉回来见贺川的打扮,急了,扔给他一把钥匙,“开我车走,咱俩顺路。” 贺川拎着头盔,眼皮都没抬,“你自己开。” “我头疼,最近体虚,开车累。”邵明辉作势揉揉太阳穴,打着哈欠往停车场走,伸手时露出半截手腕,和皮肤上若隐若现的一行英文刺青。 贺川小声怼他:“那你大冷天来装货?” “我也没装啊,这不都你在干嘛。”邵明辉还挺好意思,嬉皮笑脸地说,“我监工。” “监工让让。”贺川没好气,从仓库拖出来防滑器具。 “换防滑轮胎是吧?行,我找工具给你。”邵明辉给他搭手,嘴上一直没闲着,“等会,我拍个照。” 邵明辉这走哪拍哪的习惯也不知哪来的,雪都这么大了,还有心思拍远处的雪景。 贺川不耐烦地催他:“别墨迹了。” “等会,马上拍完了。”邵明辉又咔了两张才收起微单相机,挂在脖子上说,“对了,昨儿聚餐你怎么没去啊?我喊的那帮人还挺有人脉的,多跟他们接触接触,没坏处。” “昨晚有事儿。”贺川接过工具,脚踩着千斤顶,手松螺丝,等松了劲儿再蹲下来卸轮胎,单手转着,手臂青筋因为使劲绷得十分明显。 邵明辉不信:“真的假的,你还能有约了?” 贺川性子独,一天到晚板着张脸,面相又显凶,来美国三年连个本地朋友都没有,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当初一起在北京读大学的邵明辉。 邵明辉嘴是碎了点,但也是真仗义。当初贺川刚来美国,摊上点事儿,差点交不上学费。邵明辉介绍他去朋友的酒吧兼职,还给他租了个好房子,垫付了钱,骗他说是折价公寓。 后来那个开酒吧的朋友去到纽约发展,贺川则留加州继续读im。等到手头也宽裕了些,贺川就跟邵明辉合伙接手了朋友的酒吧,并改名为“sense”。 到现在俩人已经共事三年多,关系一直好得很,没那么多弯弯绕的讲究话。 贺川没回应邵明辉的质疑,闷声干活儿,单脚放在轮胎上猛地用力。卸下来的轮胎着地,被双手稳稳托住。他扶着新换的轮胎往回滚动,小臂和下腹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突出,厚卫衣下隐约显出几块沟壑。 第2章 换完胎后手套基本不能看了,只能取下来。贺川脸上也多了几个黑道,显得人更不好惹了。 贺川沉着脸,“你先暖车,我去洗个手。” “成,你快点儿回来啊,八点就封路了。”邵明辉拉开车门,笑呵呵地准备坐上副驾,却发现皮椅上卧着一团毛茸茸的小玩意儿,被吓得往后一缩,“我操!” 贺川离得不远,调门儿拉稍高点问:“又怎么了?” “哪来的猫啊!”邵明辉认定那玩意没什么攻击力后就淡定多了,蹲下来凑近瞧了瞧,“你快来看。” 车座上卧着一只小白猫。它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脑袋又圆又小,很瘦,身体因为寒冷略微发抖,尾巴尖部有一点灰色,毛发有点脏了,身子灰溜溜的,小三角耳朵后面还有几处伤。 “你没锁车?”贺川从屋里出来时湿着手,边走边拿纸巾擦干,一遇到冷空气差点冻麻了,赶紧把手揣兜里,凑车前看,猜测,“它上这躲雪来了。” 邵明辉觉得这事儿玄乎:“绝对锁了!我看今晚有风暴预警,连车窗都关严实了,它能从哪儿进来?” 贺川不置可否:“你是不忘了。” 邵总平时大大咧咧的,忘关个窗太正常了,但他十分坚持:“不可能!不会是车哪儿漏了吧?”说完还蹲下来检查,“没漏啊这也。” 贺川没接茬,兀自想着这猫怎么办。 无辜小猫睡得倒熟,把自己团成颗球,鼻子无意识地到处嗅嗅,嗅完又放心地接着睡,小模样怪惹人疼的。 “身上都没个标识,估计是弃猫。”邵明辉站起来,弯腰凑近了检查,“还挺多伤呢,咱要不给它先送医院?要不这天气容易冻死。” 贺川看了眼时间,“晚上封路。” “来得及。”邵明辉家离得不算远,“医院也就五公里,来回都够了。” 说完,俩人都杵在那儿没动弹。 邵明辉凝血不好,不太敢接触爪牙尖利的动物,怕被抓伤;贺川又是出了名的不爱被活物碰,手套已经洗了没法戴。俩人愣是凑不出一个会抱猫的。 犹豫了会,贺川叹口气,“去找个纸盒,我给它弄进去。” 邵明辉应完,跑到后备箱翻出个小箱子。贺川补充道:“还有毯子。” 两个人类笨拙地用毛毯跟纸箱做好窝,贺川盯着小猫,手突然不知道还怎么放,小心翼翼地托着它屁股,极缓地放进去。 猫咪也不知道是几天没睡过好觉,睡得可香,半途还拿爪子挠脸,张开嘴打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跟粉色的小舌头。 邵明辉看着觉得心都快化了,痛骂怎么会有人抛弃这么可爱的小猫。 “你去后座。”贺川说。 “靠,我位置居然被只猫给抢了。”邵明辉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照办。 贺川发动引擎,但没立刻动身,透过后视镜看到邵明辉在玩手机。 于是,在后座看不见的角度,贺川开始做坏事。 贺川把袖子挽得老高,朝小猫勾勾手,非常小声地说:“过来。” 小猫睡着了听不见,很乖,任人摆布。贺川让它躺在自己皮肤最薄的手腕附近,揉揉圆圆的脸。 这还不够,又用掌心包着屁股,摆弄柔软的长尾巴。 贺川的皮肤被毛茸茸包裹着,获得了极大满足,每一处毛孔都舒服得直叹气。 贺川小心回头瞥,邵明辉还在低着头,看来是没注意这边。 ——很好,还可以再摸一下下。 猫猫头好小,半只手都可以包住。贺川在上面搓来搓去,让毛发因为干燥静电而变得蓬松。 猫咪还在睡觉,发出无意识的“啊呜”声,小爪子有点不耐烦地在空中挥挥,好像想制裁某个打扰它美梦的人类。 不过,它明明也很喜欢贺川的体温,闭眼迷糊时还会蹭蹭他指尖,小脑袋在手背上贴来贴去。 贺川深吸口气,被蹭过的皮肤又热又麻,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抱歉让大家久等!希望它能符合你们的期待~ 对啦,老规矩,大家喜欢的话请多多留言哦,顺顺超喜欢你们讨论的!可以顺带小手点点关注作者专栏嘛! *天气预报出自网上的新闻,但封路消息是我编的( 第2章 再也不要碰贺川了 车厢空调开得很高,热气包裹着纸板箱做成的临时窝。小猫睡着后乖得像只会呼吸的毛绒玩具。它被扔在雪里太久,要用漫长的、温暖的睡眠来补救,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终于苏醒。 它眨眨眼,好奇地打量起四周,只见一切都带着广角镜头似的畸变,身边围了一圈儿褐黄色纸板。 小猫试图站起来,但因为不适应光线和新环境,啪叽一下又摔回毯子上。 它吃痛地揉揉下巴,更疑惑了,不禁打量起自己的身体。 ——绒白的爪子,灰白相间的尾巴,有点脏的软毛,和陈旧的伤口。 小猫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直,因为用力太猛,尾巴磕到了纸箱。它捂着屁股发出委屈的哼声,棕色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和恐惧。 它原本很确定,自己是个人来的! 但这陌生的身体让他有点不自信了。 它明明记得,自己叫江汀,是个舞蹈演员,拥有健全且修长的人类四肢,而不是短小的粉色肉垫。就算他从舞蹈学院毕业到现在只跳过犄角旮旯中的群舞,还演过许多非人类角色,也不至于巡演一结束真就换了物种吧? 第3章 江汀觉得头很晕,努力回想起二十分钟前—— 他当时告别了舞蹈团的同事,独自租车沿一号公路自驾游,结果突然遇到风暴,只能找地方停车。 公路商店大多都关门了,只剩家装修诡异的杂货铺还开着。铺子很旧,连标牌都没有,虽然门敞着但也没摆多少商品。店门口卧着一只小白猫,看着又小又可怜。 江汀觉得没别的地方可躲,索性就往铺子里走。哪知还没来得及进屋,就听轰地一声巨响,不知哪来的雪堆铺天盖地朝山下砸!雪崩掩天毁地,眼看就要奔向他! 白猫吓得吱哇乱叫到处窜,情急之下,江汀下意识冲过去护住它,一人一猫齐齐滚进屋里。紧接着,他像被什么劈中了,白光闪得他睁不开眼,只隐约感受到那只猫也在强光里。 他浑身都被禁锢住,意识慢慢抽离,身体忽然向北打断筋脉一样酸痛,他只能感受到周遭很冷,骨骼也在进行着某项重塑大工程。 直到现在,肢体的酸痛才有所缓解。 汽车引擎声不算难注意到,江汀猜测自己正身处行驶的车内,并且,似乎真的被放进了箱子里。 二十二年来他熟读各种灵异志怪无厘头玄幻电影,从没想过自己也会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从太阳高度角算到风暴开始时间再算到铺子所在经纬度,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事儿真没法用现有的知识储备来解释。 总而言之,他,江汀,变成了自己救下的猫。 江汀自暴自弃地伸长了脖子,两只爪子扒拉着纸箱沿边,试图看看旁边开车的人,可惜箱子的角度不好,他什么都看不清。 那位司机脾气更不好,在发现小猫意欲偷渡后凶巴巴地警告:“别动。” 江汀真的不再乱动,倒不是因为被吓住,只是觉得这声音实在熟悉,好像在许多得而复失的梦里出现过——且这么多年,只有在那儿才有机会听见。 江汀认为这是自己没出息的幻听。 然而下一句仍旧很耳熟,熟到江汀无法分辨究竟哪里是现实。 开车的人说:“猫醒了,你去看下。” 后座应了句“成”,开始翻弄纸箱子。 江汀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只“猫”是指自己。他被挪了位置,视开阔多了,只需要动一动脑袋就能看清外面。 眼前一开始只有些模糊的影像,后来轮廓才渐渐清晰,出现了黑色的皮手套、总是剃很短的寸头和眉峰上若有若无的短疤。 还有…… 久违的、熟悉的,贺川的脸。 江汀愣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人,似乎要把漏看的时间补齐。 除了脖子上多了条狼牙项链,贺川的一切都和江汀梦里没差。 距上次见面已经快四年了。 这四年里,他们没说过一句话,没交换过号码,对彼此的新生活不曾了解半分。两个人最后的交集,只有四年前大吵的那一架。 虽然从小互相串门蹭吃蹭喝蹭床的竹马之交说这种话有点讽刺,但江汀后来跟贺川关系属实不怎么样,就连对方出国的消息,都是江汀高考后才从父母口中得知的。 最开始江汀会对贺川的不辞而别颇有怨言,一面期待他回来,一面又怪他太绝。毕竟就算当初自己话说得再难听,他也不至于跟自己做这么久的陌生人。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江汀也明白了一些事。比如贺川现在一定有事业,有伙伴,说不定还有家庭,没必要去给人家添堵;比如他们当初闹得不算好看,就算再见面也不过是尴尬和陌生而已,并不会有更多故事。 所以现在江汀期待和愤怒都不会再有了,只是后悔,为什么要在舞剧巡演结束后自驾跑来一号公路,他明明可以去弧形半岛,可以去纽约,再不济还能提前回家,都好过变成一只猫躺在贺川的车里! 人类特有的复杂情绪让整只猫都很低落,然而在贺川的眼里,他只是在低头玩着自己的尾巴。 小猫还没习惯拥有尾巴,执着于驯服这个人类没有的东西。原身受过不少伤,尾巴有点掉毛,但猫爪并不打算放过它。结果江汀非但没摁住,还一直在追着尾巴绕圈儿。 灵巧的身体在盒中窜来窜去,原本铺好的毯子被弄得一滩狼藉。 贺川看着不禁头疼,收回眼神,专心靠边停车。 外面雪总算停了,但天还是灰蒙蒙的,医院的标识若隐若现。 “别玩儿了。”贺川下车后绕到副驾驶,把门打开,“去看伤。” 江汀很想让贺川知道自己是谁,以及告诉他不要用这种怜爱宠物的语气跟自己讲话。 但他不确定自己开口究竟是会吓到贺川,还是会在贺川那儿把自己本就滑稽而惹人烦的坏形象落得更实。无论哪一种后果,江汀都不敢承担。 所以他只是自顾自地踩着毛毯上的线头,并不理会司机的催促。 贺川也没再进行跨物种交流,决定直接把猫拎出来。 小猫可没睡着时乖顺,“啪”地一下,用肉垫把贺川的手拍开了。 贺川有点懵,这么小的猫哪来这么大力气? “怎么回事?”贺川皱着眉,语气沉沉的。 他眉眼轮廓很深,不笑时有点唬人。江汀从小习惯了这种语气,根本不在怕的,反而胆子很大地瞪了回去。 第4章 “嗷呜!”江汀很凶地朝贺川叫唤。 嗯?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猫、猫叫? 不管怎样,江汀可不会让贺川摸自己的肚子跟屁股,哪怕是作为猫也不行! 他也是有脾气在的。 可惜贺川是个听不懂猫叫的人类,还很霸道,直接上手托起前脚,右手托着尾根,就这么轻松地抱起来了。 江汀顿时感受到身形差距带来的尊严问题,气鼓鼓地冲贺川喊:“喵啊!!” 贺川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小猫的气愤,毕竟爪子已经挥了好多下,只不过每一下都收了力,不会让指甲刮伤他。 ——是只会再闹腾也会疼人的小猫。 “再吵,”贺川突然想逗逗它,把它稍托高,让一人一猫的视野平行,鼻子也挨得很近,“就送你去那边。” 威胁的语气太逼真,江汀果真消停下来,往贺川指的方向看,只见手术室前有几只戴着伊丽莎白圈的公猫正躺在笼子里,每一只都一脸生无可恋。 江汀可不想在猫的身体里体验绝育,瞬间泄了气,怯怯望回贺川,不再抵触他的手。 “喵。” 我不吵了。 小猫向贺川示好,爪子轻轻拽了拽人类的衣领。 “嗯。”贺川还是板着脸。 邵明辉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推他,“行了别吓唬人家了,赶紧体检去吧,该来不及了一会儿。” 江汀这才意识到,对方居然在欺骗一只两千克都不到的猫。 贺川真的很坏。 可是他们离得好近,近到江汀能听到对面的呼吸。这种距离让江汀心慌,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就算猫类的心脏这么小,也能震到胸腔都在疼。 江汀忽然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拉开了他们脸的距离。他发誓,不管现在心跳得如何混乱,他都不能再碰这个前·暗恋对象了。 第3章 势力小猫 其实江汀知道,暗恋之所以只是暗恋,是因为自己的喜欢完全是一厢情愿。贺川不缺女生送来的玫瑰,因此自己这点情情爱爱根本不值得摊开到他面前。可爱上一个“直男”又非自己本意,江汀并不想在别扭的感情里拉扯,于是干脆劝自己忘掉。 努力了四年,江汀以为自己快成功了。现在只有疼痛的左心房在警告他,过去做的戒断努力都是无用功。 贺川抱猫的姿势不太熟练。江汀被他卡着前脚,挣扎了两下,拗不过,只好自暴自弃地进了医院。 邵明辉见小猫闹得厉害,心疼道:“我看它旧伤还挺多的,估计是受了不少苦,所以才这么怕人吧。” 贺川没吭声,到检查室门口签了个字,让邵明辉去前台问其他体检项。 两个酒吧老板在宠物医院里忙前忙后跑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把该检查的都看完了,最后拿着一沓单子取报告。 江汀自从进门就只有任人摆布的份,眼看着那些仪器在自己身上比划来比划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从小就不爱进医院,因为腿曾经受过伤,住院都快住出心理阴影了。那时候的贺川和他还算要好,不会摆出那副自己欠过他八百万似的臭表情,还会在病床边趴着睡一夜,只因为怕他突然疼了身边没人。 这些事现在回忆起来并不好受,江汀索性闭上眼,放空大脑,一心接受陌生仪器的检查。 主治兽医是位美国女性,很关注小猫的身体反应。江汀全程安静但紧张地趴着,她一直柔声安慰,用英语夸猫猫很棒很乖。 江汀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人类总执着于跟宠物对话,明明知道对方根本听不懂,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一些。有些神态和表达是哪怕语言不通也能感受到的。 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个项目,江汀总算可以消停地回到医院提供的玻璃窝里,隔着不远处听贺川和医生的对话。 贺川并非猫的主人,掏钱送医已经算是善举,再加上考虑到即将封路,所以后面的手续简化了不少。 医生坐在电脑前,小声为贺川展示片子和报告结果,贺川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皱一下眉头。 两个人说英语都很快,且音量不大,江汀只零星听到几个单词,但从贺川黑着的脸看,他猜测自己这副身体大概是情况不妙。 没一会,贺川和邵明辉起身,医生将他们送到门口。 “它确实身体比其他猫更虚弱,您说没时间收养也能理解。”医生笑着与他们握手,“但还是非常感谢二位好心送它过来,还为它留下捐款。我向您保证,它会在救助站受到妥善照顾,日后也欢迎您常来探望!” 这家医院跟救助站有合作,所以江汀大概率会被送往那里,然后等待某个人家收养;也有可能在那之前就能变回人形,干脆继续跟贺川远隔重洋。 邵明辉跟医生道完谢,问贺川走不走。后者点点头,单手拎着外套披好了。 江汀这才意识到,这具身体只是流浪在一号公路边的弃猫,像江汀本人一样不会跟贺川再有半点交集。贺川完全可以随意把他扔下,就像四年前那样。 江汀不是个擅长挽留的人。他跟贺川相识时间实在太长,以至于自己都不确定感情是从哪一刻开始变质的,并因此错过了所有的告白时机。 贺川出国后江汀会给他早就弃用的账号发无数条到达不了的邮件,会注册根本用不上的ins关注很多学校只为找到张他的近照,就是从没勇气让他知道,每次夜里涨潮自己都会想起他。 第5章 可是,在偌大的加州碰到贺川已是万幸,如果放手让这种幸运溜走,未免太可惜。 眼看着贺川就要出门,江汀仗着有副小猫的皮囊,终于敢大声地向他提出要求。 “喵呜——” 不要走。 小猫的爪子刮蹭着玻璃壁,脸贴在上面挤得快要变形,嘴巴张张合合地祈求着。 贺川站住脚,回头看着小猫的眼睛。 棕色的圆眼里好像有水汽,十分可怜。 贺川犹豫了会,拔脚走向玻璃箱,问:“有事?” 小短腿探出来扯扯贺川的衣角,尾巴贿赂似的蹭他手腕。 是的,有很多事。 皮肤又开始泛红,贺川赶忙收回手,尽量镇定地问:“你也想走?” 邵明辉见状后脚跟过来,点着表盘,提醒他时间紧张:“放心吧,救助站会好好照看它的。你要实在担心就留个电话号码,等路通了再去探望。” 江汀很生气地“喵”了声。 才不想进福利机构! 贺川始终闷着声。江汀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用爪子烦躁地挠玻璃,发出兹拉兹拉的噪音。 医生本已回到工位上,见他们还没走,又折返问怎么回事。 贺川这才开口问:“你刚提到,这只猫可能遭受过虐待?” “是的。”医生用专业词汇重新解释了一遍,“它有轻微的胃炎,白细胞低,淀粉酶高,可能是长期饥饿或者摄入腐败性食物所致。 “另外,长期缺钙导致后腿无力,皮肤受过多次外伤,还有多处毛发脱落。 “也就是说,这只猫可能从出生不久就受到前主人的虐待,直到被遗弃。” 医生这次放慢了语言速度,江汀终于勉强听懂这具身体的健康状况。他想起这只猫在被自己抱住时一直在发抖,这可能就是某种被人类伤害的应激反应。 诊室怪安静的,连隔壁打针的狗崽子叫声都能听见。 贺川默了会,突然问:“那它应该很难信任人类才对。” “是的。”医生点点头,“这种猫对我们通常有应激排斥,所以即便将来被送到救助站可能也会因此很难被领养。”看贺川面露疑惑,她笑着补充道,“不过,它看起来很喜欢你,这是很难得的。” 贺川跟邵明辉都愣了愣。他们只是偶然在车里遇见了这只小猫,只觉得它可爱可怜、除了偶尔吵闹并无太多排斥,甚至跟贺川有种别扭的引力。 他们没想过会成为被特殊信任的人类,更没想过这份信任竟然如此珍稀。 邵明辉面露难色:“我们很荣幸,但是,我和我朋友的个人情况……确实都不适合养宠物。” 贺川忽然把手插进兜里,靠着门,看向跟玻璃箱里的小动物。 江汀失落地低下头。又一次被丢下的心情并不比想象中更差,可能是因为有前车之鉴在,他连失落都没有表现得太激烈,只是安静地卧着,下巴枕在前腿上,只有眼睛掩饰不住委屈。 邵明辉跟医生说完“再见”后掏出车钥匙,扔给贺川,问他走不走。 贺川忽然转身,拔脚朝向玻璃箱。 江汀被他的影子遮住,有点发懵地抬头。 贺川伸出手,“跟我走吗。” 脉搏与手背的筋络有些明显,小猫看着它,过了两秒才弄明白情况。 比起与素不相识的志愿者打交道,江汀当然是选择被前·暗恋对象带走。 小猫开心地跺了跺脚,伸出前爪,跟贺川碰碰拳。 想的想的。 “刚还不让摸。”贺川眉头微皱,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有事求人时又乖了。” 小猫可不接受这种污蔑,也担心贺川因为这种误会不要自己了,赶紧向前蹭两步,两只前爪合在一起上下晃动,后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起来很像人类撒娇。 贺川反应很冷淡,“势利小猫。” 可是眼神分明带着笑意。 江汀恍惚觉得这样的贺川不常有。因为贺川的童年属实不算快乐,他父母双亡,只身面对叔叔家都冷漠、酒精和拳头,所以很少会笑,大多时候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防御姿态。 江汀曾经以为自己多少可以得到特殊待遇,如今看来,自己还不如一只宠物来得成功。 作者有话说: qaq委屈死了bb 第4章 跟我走吗 江汀身处刺眼的光圈里,懵懵懂懂地看着贺川。 贺川眼中的依旧墨色好浓,江汀很难分辨他究竟在想什么。 “跟我走吗?”贺川以为小猫是困了,又凑近了重复道。 江汀还没来得及反应,贺川便站起来,“不叫就证明答应了。” 江汀:“嗷?” 贺川看着他说:“成交。” 江汀:我这不是叫了?? 邵明辉被整不会了,一脸无奈地问:“养猫?你认真的?” 贺川淡淡地说:“嗯。” “不是,”邵明辉把他拉到一边,“你知道在美国收养一只动物有多麻烦吗?你不找工作、不开酒吧了?而且你商硕那边还没结业吧,哪来的时间养它?” 这些贺川都已经考虑过,他办事儿不可能凭头脑热,凡事都得思量清楚了才会去干:“我刚问过,条件我都符合,时间可以挤出来。” “不是,你现在领养还得办手续啊。”邵明辉看了看表,“再耽误一会儿该来不及回家了。” 第6章 邵明辉住在离海较远的市区,贺川则近多了,所以贺川把车钥匙扔回去,说:“你先开车走,我过会抄近道,走回去。” “近道也得两公里呢,雪都没清干净,你也不怕冻死。”邵明辉看了看猫,叹口气,“真搞不明白你。” 贺川这边跟邵明辉掰扯的功夫,已经转身去找前台要申请表填了。 邵明辉跟在他后边,没走,嘟囔道:“唉算了算了,等会儿还是一块儿开车走吧,反正你家近,大不了我去你那凑合一晚上。” 贺川写字的手顿了下,抬头看着他。 “看什么看,那不然我还能给你撂这儿吗?”邵明辉烦躁地摸摸耳朵,跟着他,帮他一块填材料,唠叨个没停,“也不看看外面啥天儿,还‘走回去’,你这抱着只猫打算上哪走?少墨迹,一块开车走。” 贺川提醒:“你明早要去机场。” 邵明辉除了开酒吧还有自己的公司,出差是常事,明天他就得飞去纽约谈事儿。从自己家到机场方便,住贺川家就远了。 “那咋了?”邵明辉心说远就远吧,也就是早起一小时的事儿,“明天早点起呗,不就多几脚油门嘛。” 贺川又不说话了,要交的电子材料太多,护照、学校证书等等都要复印签字。趁着把表交出去的间隙,左手腾了出来,又薅了把小猫的尾巴。 屁股这种地方怎么随便让人摸,江汀嗖地躲开了,靠着玻璃壁,只把脑袋冲贺川。 贺川骂了句“白眼狼”,但还是填完了单子,等着对方审核。 在他第八次看钟时,前台终于开口了:“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我们刚刚加急审核了您的家庭情况,由于今天确实情况特殊,您可以带它去对面楼栋先做登记,后续再由工作人员到您家补上随访。” 贺川点点头,没等对方话音落下就拎着玻璃箱走了。 小猫闻声兴高采烈在箱子里打转,灰白相间的尾巴摇得特起劲儿。 邵明辉跟着大长腿走得特费劲,看猫那样无奈地笑:“你就嘚瑟吧!” 江汀不但嘚瑟,心里还美呢,眼睛开心到都眯成了条缝,还玩起毯子的流苏,窸窸窣窣地吵死人啦。 他们穿过一段很长的走廊后,来到一间粉蓝色的小屋子,门牌上用英文写着“登记处”。 工作人员操着口带方言的英语,给小猫拍完照,确认完性别、年龄后一通敲键盘,最后例行询问道:“先生,请确认它的名字。” 贺川和邵明辉都没想过这茬,面面相觑。邵成率先摆手拒绝,“看我干什么,是你想养,你自己取名。” “……”贺川实在不擅长这些,让他凭空造出个可爱的名字,还不如让他去做bhs模型,磨蹭半天才对工作人员说,“都行。” 连英文都没来得及换。 “噗嗤——”邵明辉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敲敲玻璃箱,“宝贝儿,听见没?” 小猫对“宝贝”这个称呼表示嫌弃,皱皱鼻子,耳朵甩了甩。 邵明辉笑得喘不过气,眼泪都出来了:“你爸想管你叫‘都行’,哈哈哈!” 江汀无语了,称呼可不能乱认,就算叫“哥”都不能叫“爸”,该差辈儿了。 而且,“都行”是什么鬼名字?怎么能这么随便,这可是小猫咪诶。 江汀后知后觉地嗷嗷叫抗议。 我拒绝! 然而贺川看起来还挺满意,迅速拿起笔在刚打印好的登记表上一笔一划写下中文拼音:dou xing。 志愿者一头雾水,拼了半天拼不明白这几个字母的含义,最后用英文发音方式蹩脚地念了一遍,怀疑道:“确定?” 江汀努力挠箱子试图挣扎一下。 不确定不确定! 指甲在玻璃上的噪声吵得人心慌,贺川轻轻捏住小猫的脖颈,让他安静。 江汀吃了瘪,耷拉着脑袋不敢再乱动。 “回家。”贺川以最快的速度收完尾,离开医院时整个人都显得轻快不少。 中途他跑到宠物商店买了些必需品,包括新的猫窝。他现在已经学会如何熟练地抱猫,稳稳地将江汀换了个窝。因为室外温度比较低,他把外套解开,让小猫能钻进自己怀里。 江汀坐得倒是舒适,只是贺川的内搭卫衣实在单薄,他只需稍微动动脚,就能踩到弹性很好的某块肌肉。 江汀愣了一瞬。 贺川以为这是被冻懵了,所以又把原来那条毯子拿来盖在毛发上。 其实江汀只是在走神,在不合时宜地想一首歌。 歌还是他抢走贺川耳机、一人分只玩儿时听到的,里面有句词说,做只猫做只狗也不做情人。[1] 事实的确如此。至少,做猫还可以放肆地窝在贺川怀中,而不必担心他爱或不爱。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爱与诚》 第5章 理我 贺川抱着“都行”走进停车场,快到车边掏兜才发现空空如也,回头问邵明辉:“钥匙在你那。” 邵明辉都忘了这茬,摸到钥匙后径直上驾驶位,“对,我开吧,你看好猫就成。” 贺川想问句“头又不疼了么”,憋回去了。 两个人驱车上路。 一号公路悄然入夜,天色因为下雪黑得很早,两侧接连亮起街灯。 刚出医院,两个人就被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第7章 邵明辉搓搓自己胳膊,火速钻进车里,把空调打开。 刚刚窗户没关严实漏了个缝,这会儿车里凉得很,贺川不得不用毯子把玻璃箱门堵上。车开到路边风更大了,呼呼的声音被拦在窗外,有点瘆人。 “这风可真是见了鬼了。”邵明辉裹紧围巾,“以后咱要是搬酒吧的话,得选个离海远一点的地儿。” 暖黄色的路灯在贺川侧脸流转,他否定道:“不搬。” 邵明辉奇怪:“怎么着,你喜欢海啊?” “不喜欢。”贺川说。 “……真会聊天儿。””邵明辉给噎得直乐,“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 江汀被毯子遮住视线,看不到贺川的表情,但他想象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他很能理解贺川为什么讨厌海,因为他们的家乡就很靠近海。“家”对于贺川来说,除了暴力和外债几乎没别的。 贺川父母走得早,只能跟着叔叔贺光生活。但贺光酗酒,贫困和酒精让他越来越疯,只能拿孩子撒气。贺川被揍出来的脾气又暴又轴,逮着机会就想还手,可半大点儿的人哪斗得过,两个人气性起来了桌板都能被打断。江家父母心善,心疼小孩摊上这么些烂事儿,也想着给小江汀找个伴儿,才经常邀请贺川来自家吃饭,甚至过夜“避难”。 因此,贺川身上的伤口,江汀一个不落地看过;贺川挨过的每一个拳头,他也感同身受地心疼过。所以,江汀当然知道对方有多讨厌跟家乡有关的一切。 邵明辉歇了会没说话,快进停车场的时候经过一块留学生公告牌,才突然想起得关心关心老朋友的学业:“哎对了,你那商硕啥时候毕业?” 贺川把箱子抱到自己腿上,最好下车的准备,“下个月吧。” “那快了啊。”邵明辉笑着问,“将来去哪工作,考虑好没?” 江汀有点关心这个问题,所以和邵明辉一样竖起耳朵等待回答,结果只等到贺川惜字如金地说:“还没。” “要不你直接去我公司上班得了。”邵总突然开始挖人,“总不能真就只开个小酒吧,也挣不了几个钱。” “不了,我得回去。” “咋,回国找对象啊?” 江汀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邵明辉摆摆手,“哦对,忘了,你哪能谈对象啊,你老家还有个……” 话没说完,就被贺川一记眼刀逼退了。 “得,别瞪我,不说了还不行嘛。”邵明辉摸摸鼻子,硬生生转过话头,“我说,你不是缺钱吗?我这儿给的打包价肯定比其他地方大方,赶紧来呗。” 贺川挠挠耳廓,“再说吧。” 邵明辉放慢车速,打灯,拐弯。 江汀错过的前情提要太多,只能沉默地听着,唯一得到的有效信息是贺川现在单身,听起来像是跟国内的对象分手了。不过,江汀还是不懂贺川明明看着已经吃穿不愁怎么还会缺钱,又为什么要来到加利福利亚,在自己讨厌的海边开一家并不怎么挣钱的酒吧。 车驶进一栋公寓,稳稳地停好了。贺川解开安全带,掀开毛毯,看到小猫正盯着自己的尾巴出神。 “出来。”贺川朝他伸出手,“到家了。” 江汀盯着那只手,不自觉伸出爪子握上去。 触感非常真实,可是有太多错过的前情提醒他,四年就是四年,无论现在贺川对他如何好,无法弥补的空白永远在那里。于是爪子又收回来,耳朵也耷拉着背过去。 邵明辉见小猫又开始不理人,下车逗贺川玩儿:“叫你瞎给猫取名,语气还那么凶,瞧,把人家惹急了吧?” 贺川知道不可能是因为这个,一只猫哪能听懂中文,但他仅存的良心告诉他,“都行”确实跟可爱猫咪不搭,别人家取名至少都是一听就圆滚滚的叠词。 “那叫什么。”贺川思考很久,决定折中采用新名字中的头一个字,轻声,“兜兜?” 语气和表情依旧有点冷酷,衬得这俩字有点滑稽。江汀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谁,茫然看着对方。 贺川捏捏小猫脸蛋,不顾反对地把肉垫握在手里,很轻声地埋怨:“理我吧。” 江汀没有那么好说话,只不过身形差距过大无法反抗,只好一脸生无可恋地被贺川拎出来。 公寓电梯有点老化,上升时会偶尔发出吱呀声。“叮”地一下,十楼到了,贺川手里拎着一袋从医院附近买来的猫粮,开门把猫跟袋子一起放地上。 江汀有点好奇他都买了些什么,探出爪子扒拉塑料袋。 “兜兜。”贺川制止道,“别动。” 江汀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叫兜兜了,不过比起“都行”,这个名字至少正常一些。 邵明辉来公寓是常事,酒吧刚开业那会两个人经常在这商量到半夜,不过再晚都会回自己家睡,那时候家里还有个小祖宗等他回去。 邵明辉轻车熟路地坐到沙发上,开始自助倒水服务;贺川则去厨房,洗了几个小点的碗,捡起袋子里的猫粮倒进去。 邵明辉自己坐着无聊,电脑又不在手边,没法工作,只能找点事儿干,“你这有啥东西能看吗?” 贺川远远地应:“电视。” 邵明辉把屁股抬起来,在沙发上翻找,“遥控器在哪儿呢?” 贺川关掉水龙头,回头看了眼,惜字如金道:“茶几。” 第8章 邵明辉顺着声在茶几下面抽屉里找到了,又觉得嘴里没味,问:“你家还有咖啡吗?” 贺川擦干净手,径直去抱兜兜,“餐桌上。” “……”邵明辉小声控诉,“多说几个字能死吗!” 邵明辉自行寻找咖啡机,扔了几颗胶囊进去。机器声音很大,猛地打开吓得江汀浑身一抖。贺川把他抱在怀里,安抚性地摸摸背,转身对邵明辉说:“机子关了。” 邵明辉没听清,等接完咖啡才走进了问:“什么?” “别整那么大声,”贺川厉色制止道,然后搓搓小猫耳朵,轻轻道,“它害怕。” 作者有话说: 咱们兜兜有新名字啦! 第6章 挑食小猫 邵明辉会意,说了句“对不住”,连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 江汀被揉得浑身都很松软,不满地抖了抖毛发。他很想告诉贺川,自己没有那么娇气,刚刚只是冷不丁被吓到而已。 可惜现在不是说人话的时候,他只能摇摇脑袋,告诉贺川自己不害怕。 贺川没懂,按照自己的意愿把他放到垫了三层软垫的猫窝里,试图教他如何睡觉上厕所。江汀作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对这些事情陌生,根本不消说,一点就透。 小猫昂首挺胸地跑到洗手间,拿爪子指了指猫砂盆,又跑回来在猫窝里打了个滚,最后坐直了,冲着贺川摇尾巴。 好像很骄傲,在要一个夸夸。 贺川对这只生物的智商很好奇,对于一只猫来说实在是聪明过头了。 “很棒。”贺川挠兜兜下巴。 自从进门后,除了刚刚沾水时摘了一会手套外,贺川全程都戴着。江汀闻皮质不太舒服,皱皱鼻子,“噗噗”吹两口气。 贺川便停手了,盯着自己的手套看了会,碍于邵明辉在附近,还是没摘。 邵明辉正在一边看电视,怕被抓伤所以一直离小猫很远,但又觉得实在可爱,忍不住凑上前问:“它会看电视吗?” 江汀眼睛都亮了,他急需知道外面的情况,以弄明白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喵!” 看的。 贺川并不能听懂小猫的祈求,冷漠地看着邵明辉,那眼神好像在问:你觉得一只猫看得懂电视吗? “它好像看不懂哈。”邵明辉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离谱,悻悻缩回去,问:“……那你这有没有碟片啥的?我看现在放的都是天气新闻,没啥意思。” 见贺川依旧是刚刚那副表情,邵明辉赶忙补充道:“我是指正经碟。” 贺川懒得多解释,只回两个字:“没有。” “不会吧?”邵明辉指着电视柜的开放格说,“那儿不是有好多张吗?”邵总最近眼镜度数略有上升,得仔细辨认才能看清小字,“写的啥?北京——” “这些看不了。”没等念完名字,贺川突然挡住他,把那些碟片统统收进原本上了锁的抽屉,“坏了。” 邵明辉平时虽然嘴碎,但是很有分寸感,见贺川这副模样就知道不该再往下问,便识趣地闭嘴,拿别的话题岔开:“行,那咱聊会天儿吧,你那个商硕的课我还挺好奇的。” 贺川应下,开始一一解答问题。 江汀对那些术语不太了解,听得头昏脑胀,只对一件事感兴趣:那个抽屉。 江汀刚刚分明看见里面摆着好些物件,包括很多封心形图案的信。 贺川至今还没表现出有恋爱对象的征兆,所以那个信封估计是某个追求者写的;信旁似乎还摆着一个文件夹,但看大小又不像是装普通纸张的。 江汀越想越好奇,爪子不自觉地向抽屉扒拉。 一边做贼一边心虚,江汀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同时飞快检查主人是否发现自己。 很好,两个人类还在聊金融模型。 于是江汀胆子更大了些,啪地拉开了抽屉。 “放下。”贺川突然拉下脸,语气明显不悦,径直抱起猫并飞快给抽屉上好锁,“不是什么都能玩。” “嗷……”小猫被凶了,委屈地踩自己爪子。 邵明辉于心不忍,替兜兜报怨:“你好好说话,跟只猫较什么劲呢。” 贺川百口莫辩,他并没有发火,只是面相显凶,不笑时吓到过不少人。 贺川把兜兜放回窝里,特意放了根逗猫棒在它面前,“玩这个。” 棒子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末端还系着个小铃铛。 江汀啪地一下就把它拍歪了!他堂堂一个成年男性,怎么会玩这种东西! 两个人类面面相觑,头一次面对这么难搞的生物,都不知道怎么办。 “饿了吧可能?我听说猫饿了脾气会很大。”邵明辉猜测。 贺川看了眼时间,又对照好从医院领来的注意事项表,发现确实该进食了。 “来吃饭。”贺川猫罐头盛好放地上,从自己水壶倒出来一碗凉白开,蹲下来敲敲地板。 江汀从醒来到现在,除了在医院里喝了几口水外没进过食,这会确实胃里空空的,可是面前摆着的这些又黑又黏的东西又实在难以下嘴。 江汀犹豫着在原地站着,只伸头去嗅一嗅,就被腥味呛到直吐舌头,“啊呜!” 不想吃这个!! 贺川猜出他的意思,打开另一罐放他面前,“那换。” 第9章 小猫还是不动。 贺川居高临下地看着,表情不太高兴,但没多说什么,转身拆了包猫粮,倒在碗里,说:“快吃。” 小猫却直接窜到沙发后面去了。 贺川摸了把后脑勺,他一般不耐烦时总爱这样。江汀知道他这个习惯,吓得赶紧往碗边挪了两步。 毕竟猫在屋檐下,就算他对贺川的情感再复杂,也得先低低头,把自己这具身体照顾好了再说,否则拿什么变回去? “呜……” 我吃就是了…… 小猫悻悻走回来,张开嘴,作势要进食。然而猫粮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实在是太腥了,淡淡的咸味混着肉质触感,别提有多难吃。 “咳咳咳!”小猫只吃了一口就不停咳嗽,漂亮的毛发统统炸起来。 贺川把水推到他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略显笨拙地顺顺猫毛,“不吃就吐出来。” 江汀猛吸一大口清水,才把嘴里奇怪的味道洗刷干净。 他只能用可怜的猫类语言跟贺川沟通,怎么说都是声不达意,江汀开始心疼那些宠物猫,它们跟主人沟通时会不会也有一点无力感呢? 他好饿,饿得肚子瘪瘪的,也没什么力气继续跟贺川闹别扭。人类的小九九全部臣服于动物的原始习性,他甚至试图去厨房找可以下嘴的食物。 贺川跟着猫进厨房,没敢放这小东西乱动,把它拎到筐子里坐好。 “别瞎跑。”贺川猜这猫只是吃不惯那几种口味,但手头没有更多品种的猫粮,他只好现学自制食物,“算了,给你煮肉吧。” 贺川熟练地起锅烧水,将肉切碎,丢尽咕噜噜冒泡的锅里。他厨艺还不错,算是从小练出来的,江汀曾经没少吃他煮的东西。 猫食不能放太多的盐,更别提乱七八糟的调料,不过好在江汀从小学舞,本就对饮食严格控制,所以清淡的食物恰好能下口。 江汀实在是饿坏了,等肉碎稍稍凉了些便扑上去,将碗舔个精光。 邵明辉一直离他距离稍远,听见小猫进食声才跑过来,迅速掏出微单相机,笑道:“哎哟,慢点儿吃呀,汤都沾脸上了。来,看镜头——” “嗷?”小猫疑惑地抬头,拿爪子擦擦胡须。 没沾上脏东西呀,干嘛要拍我呢? 贺川亲自上手给小猫擦干净,回头挡住镜头,“这你都要留照片?” “记录生活,你懂不懂?”邵明辉有模有样地拍完,还夸小猫可爱。 贺川懒得再管他,因为拿毛巾没法戴手套,只能光着左手给猫擦脸。洗脸巾在小猫嘴角摩梭两下,揉得兜兜直发出“呜呜”的哼唧声。 “好了。”贺川说,“吃完没?” 江汀:“喵!” 饱了饱了! 贺川拍了下他的头,“真挑食。” 这顿晚餐过程确实很艰难,但好歹是让兜兜填饱了肚子。江汀觉得应该替兜兜感谢一下贺川,毕竟自己比起普通小猫确实有点挑。 那就用自己的方法“贿赂”一下贺川好啦。 江汀伸出白团子似的爪子:“喵呜。” 你过来。 贺川不明所以,没动弹,于是江汀主动向前一步,在他裸露的左手上挠挠。 江汀知道贺川所有的秘密,所以连蹭的地方都很精准,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贺川的腕骨——他知道贺川很喜欢被摸这里。 裸露的皮肤很薄,薄到小猫的胡须可以感知到脉搏跳动的频率。它很快,大概跟江汀心脏跳动的频率一样快。 猫灵敏的本能将一切感受都放到最大,江汀既期待又紧张地贴着贺川的手腕,又转移到手背,最后慢条斯理地,用鼻尖嗅嗅修长的手指。每一根都蹭得很慢,好像在品尝什么了不得的条状艺术品,连微微颤抖的指尖也不放过。 贺川忽然觉得哪哪儿都痒,赶紧抽回手,欲盖弥彰地搓搓鼻子。异样的舒适感从手腕处蔓延至全身,仿佛渴了很久的旅人忽然跳进沙漠中的泉水。 邵明辉注意到不对劲:“咦,你手腕怎么红了?” “没红。”贺川板着脸。 “就是红了啊。”邵明辉盯着他脸看,“嘶,好像耳朵更红。” “都说了没有。”贺川不耐烦地否认着,快步走进厨房。 作者有话说: 天塌下来有贺川的嘴顶着 第7章 p-两个世界 被一只猫勾出皮肤瘾来,真的很丢人。 贺川懊恼地搓搓耳朵,妈的,差点露馅。 贺川以为倒霉小猫一定不知道,自己身为皮肤饥渴症患者,手套和包裹都是隐藏瘾症的工具。所以,他要忍得非常辛苦,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撸猫的时候太像个变态。 作为猫咪的江汀却没他想象的那么笨。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十八年的人,还能有什么秘密。 * 江汀第一次听说“皮肤饥渴症”就是因为贺川。心理医生说,它的诱因并不美好,是贺川长期缺爱与遭受殴打所致。 贺川从小父母双亡,爸妈那本来有套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可房子在乡下,自建的,又经历了拆迁重新安置,产权本来就不清不楚的,城里新分的安置房就被他叔叔贺光给占了。贺川没法,跟着这个叔叔一块儿去了城里。 江汀头回见到贺川和他叔叔,是在一个雪天。他们的老家在北方靠海,下起雪来比加州更甚。雪好似筛子抖盐,在外面没呆一会儿就能积一肩膀的白。 第10章 当时还在上小学的江汀正在房间内做作业,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孩儿来到隔壁门口。那个人只比江汀大两三岁,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冷得直嗑牙,却背着与身形完全不相称的蛇皮袋在艰难挪动。 大人只拎着俩行李箱,在小孩儿前面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骂:“你说你爹妈咋想的?人都没了还留你这么个拖油瓶。我呢,养你都算仁义,他妈的,半分钱捞不着,还得当这个烂好人。” “贺川?人呢!”男人见没人回应,回头发现孩子落下好远,气得往回大跨三步,“磨磨唧唧的,现在你吃的是老子家饭,放机灵点懂不懂!” 贺光的声音好大,大到三层楼以下的灯全都亮起来。有几户人家被吵醒了,开窗冲他吼,叫他大半夜的别扰民。 贺光冲楼上比了个中指,“滚你妈的,再狗叫一声揍你!”又指着孩子说,“哑巴啦?” “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我爸妈的。”贺川只淡淡地回:“我没吃你家饭。” 贺光一下子被点着了,巴掌“刷”地朝男孩头上抡过去,“你再说一遍?” 小男生的个头还没窜到多高,本就扛着超负荷的袋子,哪经得住这种力道。 贺川被扇得重心不稳,袋子的重量将他往后压。他踉跄两下后倒在地上,绳子猛地脱落,把校服拉链扯掉了。 贺光走路摇摇晃晃,一副没醒酒的样子,完全没想管孩子摔得如何,仿佛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 “娘胎里真是生不出两种人。”贺光径直走着,快到门口时回头啐道,“你妈那婊子死前跟谁跑的都不一定呢,还敢说这房子是你爸妈的?别说老爷子现在已经没了,就算他活着,这房子我也是想要就要!” 后面贺光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它们对江汀来说过于陌生,以至于都不太能被加载出是哪些字。 江岸跟白静丹就绝不会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他们连生气等负面情绪都很少有,遇事情总是会用商议解决。所以白静丹来电话时,江汀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 白静丹安慰道:“宝贝,你没事吧?” 小江汀带着哭腔的奶音说:“没事的,妈妈,我很乖,在写作业。” “那就好。隔壁叔叔的事情居委会刚跟我说过,他们家情况……比较特殊。”白静丹补充道,“总之,你在家呆着,不要开门,等爸爸妈妈回去,好吗?” 江汀问:“他们是坏人吗?” 白静丹向来不会武断地对孩子说善恶,所以只说:“他们是邻居。” “可是叔叔好凶啊。”江汀抽泣说,“叔叔好像还打了小哥哥。” 白静丹无奈道:“你先把门锁好,妈妈马上回去啦。” 白静丹在医院工作,事情多起来经常顾不上孩子。江汀只好咬着笔头,擦擦眼睛,决定做一个勇敢的小男子汉。 他大着胆子朝窗外看去,发现那个小哥哥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跟着进了屋。随后,隔壁响起一阵激烈的打斗,木椅断裂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咒骂,还有锅碗瓢盆杂碎的动静。 江汀吓得躲到窗帘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终于消停了。 江汀怯怯地往外看,只见贺川正肿着右半张脸,抱膝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少年穿得非常单薄,在寒风中抖得厉害,眼周一圈青紫色,嘴角因为淤血鼓起来。 黑暗中的贺川突然抬头,眼神凶巴巴的,江汀只在《动物世界》里看过——像走投无路的离群小狼。 江汀其实非常怕,也很想遵守和妈妈的约定。 但新邻居看起来真的很冷,连手指都是僵硬的。 如果妈妈在这里,也一定会教育他,要做个勇敢且善良的小男子汉。 于是江汀小朋友大着胆子,把台灯举得好高,高到可以照亮对面的门洞,然后抱着自己的棉袄,冲了出去。 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冷战。江汀把睡衣裹得更紧了,怕被贺光听见,江汀只能小小声问贺川:“哥哥,你需要外套吗?” 小贺川被眼前人吓一跳,却并没多说半句话,只摇摇头。 江汀猜想小哥哥一定是很不爱说话,因为刚刚屋里听起来闹得那么凶,他都没听见贺川的声音,哪怕是哭喊声都没有。 “你爸爸,”江汀小心翼翼地措辞,“他不让你进屋吗?” “不是我爸。”贺川轻声,“我爸没了。” 江汀捂住嘴:“啊……对不起!” 贺川哼了声:“没啥。” “那个叔叔那么凶,对你又不好,也不是你爸,为啥你还要跟着他呀?” “我没别地儿去。” 年纪与他相仿的江汀根本没法想象:“咋能没地儿去呢?” 贺川不耐烦了,摆摆手说:“赶紧让开,别挡道。” “你还流着血呢!”小江汀赶忙拦住他,“太危险啦,椅子和碗也是他砸的?” “我砸的。”贺川这回终于开口了,“防身。” “啊?”江汀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只怔怔地盯着他青肿的脸看,问出小男孩天真的关注重点,“那你打得过他吗。” 这种话被江汀这种可爱小脸蛋说出来倒不惹人讨厌,贺川摇摇头。 小孩并不懂,还以为这是什么打斗游戏,伸出食指,划脸羞小哥哥:“打不过还打。” 第11章 贺川并不觉得羞,还反问:“不然?就受着么。” “……”江汀被问住了,“那你打不过咋办呐。” 贺川低下头,说着跟年龄完全不符的话:“拼命。” “别吧?”江汀吓坏了,街里街坊的怎么就开始要死要活了呢,“要不你今天先来我家好啦,我家里很多空房。” 这样的邀请必然不会奏效,小贺川把外套扔回去,自己抱着手臂走远了。 贺川下意识退到了光圈之外,夜色在两个孩子之间划下一道明显的分界。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们身处不同的世界,可偏偏就是有人愚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贺川的日记 / 2009年1月16日 今天开始写日记,因为碰见了天使。 第8章 p-渴肤症 贺光最开始愿意收养贺川,其实只是为了城里的安置房能住得更名正言顺一点。养了贺川几年后他又觉得太费钱了,不想再麻烦,正好又相亲谈了个对象,所以就谋划着给以后自己的小家庭挪窝,不打算让贺川跟自己住了。他挑明了要把孩子送到福利院,认定贺川势单力薄只能吃哑巴亏。 没想到,贺川是个有血性的。被赶走当天,贺川拎着酒瓶,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脑门儿上来了一下。血顺着额头直流,吓得贺光直接傻了眼。 贺川眼睛都没眨一下,顶着血洞,毫无波澜地说:“我要是死在这,你这房子还能住人吗?卖都难卖出去了,是吧?” 他叔直接愣了,嘴里直骂:“我操!你就是个疯子!” 贺川冷笑道:“我要是真疯,你活不到现在。” 贺光抄起长板凳,高高地往孩子背上抽。贺川反应快,躲开了,冷眼看着木头砸在瓷砖上碎了一地。 最后警察局、妇联、红十字会等等都找上门来。贺光怕如果真不养贺川的话,以后闹大了,手头这套没名没份的房得搭出去,还得落下个弃养的罪,只好咬咬牙,保证以后会继续带着孩子。 贺川很快被送进医院,包着绷带打吊水。最开始有乌泱泱一屋子人围在他身边,但等探望的专员都走了之后,贺光也走了。那么小一孩子,躺在病床上,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小江汀晚上跟着爸妈去探病,刚见到贺川就被伤口吓得直哭,一个劲儿往哥哥身边贴,问他哪疼。结果贺川躲躲闪闪不让碰,江汀还以为贺川是跟自己疏远了,难受得嘴巴皱着像个小包子。 贺川最看不得他哭,也是真不会哄人,只能烦躁地招招手,跟江汀说:“别哭了,跟你讲个秘密。” 小江同学的大眼睛上还挂着水,他最爱分享秘密了,这是特别要好的两个人才能做的事。 贺川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江汀立刻瞪大眼睛,问他“真的假的”。等到肯定的答复后,期待又害怕地戳戳少年带有青紫划痕和旧伤的手背。 见没什么事儿发生,又大着胆子跟贺川手掌贴合,十指缝隙都要放在一起,仔细对对缝隙。 只见贺川的呼吸变得不太稳,被小手碰过的皮肤则因为神经兴奋而慢慢变红。 江汀好奇:“你真的很喜欢这样贴着吗?” 这话单纯得不掺杂任何情绪,贺川皱了下鼻子,“不是。我这是病。” 贺川尽力跟他解释自己有渴肤症的秘密,但“病”在江汀眼里只和生老死亡挂钩。所以江汀笃定地否认说“这不是”,心里还挺美,原来只要贴一下就能哄好小川哥。 江汀从身侧扑过去,搂住贺川的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臂看,“那这样有啥感觉呀?” 贺川倒吸一口气,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但他用力推开江汀,离得一米远:“没啥感觉。” “哦。”江汀才不信,他明明看见贺川的汗毛立起来,手肘也红了,明显就是很舒服。 贺川说完有点害臊,躺下说要休息。江汀也很守信用地不闹了,坐在病床边背书。 贺川睡不着,忽然叫道:“江汀。” 江汀抬头,“嗯?” 贺川犹豫了会,朝他伸出手。江汀不明就里地凑上前,只听对方面无表情地说:“再握一下。” 小江同学就跟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一边抱住他,一边笑得特别开心:“我就说你喜欢这样吧!” 贺川没否认,反倒捏了下江汀的手心。 从那时开始,江汀就没少当贺川的“药引子”。每回只要川哥脸一黑,当弟弟的就凑过去搂脖子抱抱,再在脸颊上贴两下,凶神准能被哄得服服帖帖。 可江汀知道,贺川的自制力好得异于常人、绝不会放任瘾症被自己这个小孩儿左右,所以他常常想不通,为什么贺川会主动在自己这里摘下手套。 直到后来,后来在一节心理课上学到,戒除瘾症的方法除了“戒断”,还有“脱敏”。江汀恍然大悟——大概对于贺川来说,自己就像戒断治疗的反义词,却都是治疗方式的一种,并没有过多特殊的内涵。 即便如此,他还是甘之如饴地,做了很多年的解药,并且早已接受自己并不特别。 * 见到贺川玩猫也能这么起劲,江汀更加确信,自己只是万千解瘾工具的一种。 以猫的形态可以免去很多心理负担,不必害臊,也不必纠结前尘旧事,只需要专心卖乖获得更多合胃口的食物就好。 第12章 贺川抬头看到邵明辉还在看着自己,没敢再放任瘾症,只是把小猫拎回窝里。 “不许跟着。”贺川吓唬他,“除非你想用尾巴拖地。” 说完,贺川打开吸尘器,戴上口罩开始整理家里。 邵明辉坐着不太自在:“用我帮你干活儿吗?” “不用。” 邵明辉知道贺川领地意识很强,而且可能有点“洁癖”,毕竟他连手套都不怎么摘:“那行吧,我帮你看着猫,省得它乱跑。” 兜兜突然被下了禁足令,有些委屈,满脑子想着该如何跟贺川以人类的方式沟通。水煮鸡胸肉应急吃一点倒是可以,总不能以后总是这么别扭地聊天。 可是,怎么聊,又是个问题。江汀既不能让贺川知道自己的身份,又要让贺川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还要引导他帮自己变回去。 这题目可难坏了,江汀急得原地直蹦跶。 小模样让邵明辉看了都觉得喜欢,他笑着冲猫窝说:“兜兜宝贝,你爸在打扫卫生呢,乖乖的。” 江汀再次对这个称呼表示嫌弃。 吸尘器来到邵明辉脚下,贺川说:“抬脚。” 邵明辉乖乖照办了,机器拐了个弯来到阳台,贺川突然掉头了。 阳台灰大,会把小猫弄脏。贺川听医院的志愿者建议,这种受过虐待的宠物刚到新环境最好先不要洗澡,以免产生应激反应。 不过贺川看了看正在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它好像适应得还蛮快? “今天你就不洗澡了。”贺川关掉吸尘器,对兜兜说,“但是不要到处钻。” 江汀似懂非懂地“啊”了声。 为什么? “会脏。”贺川兀自说,“脏了就不可以进卧室。” 江汀努力理解了一会,才意识到,原来贺川打算让自己跟他一起睡。 虽然这确实是很多主人跟宠物拉近距离的方式,但以江汀的身份,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居然还有一丝……期待? 啊呸,他才不期待呢。 不就是前暗恋对象,有什么了不起的。 江汀没答应,但也没排斥。那点私心江汀可不承认。 贺川只当他是听不懂,径直转向邵明辉说:“这猫刚来,我不确定它会不会应激抓人。你睡沙发吧,门锁好。” 邵明辉应得爽快:“成。” 江汀小小声抗议,他才不是会乱抓人的猫。 没来得及让贺川听懂,他就被抱着进了卧室。 卧室不大,十来平,靠窗处放着张一米二的书桌。主人常年不关电脑,以至于屏幕光线非常显眼。里侧是张不大的双人床,被褥床单全是清一色的深蓝。 屋子有点简陋,最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床蚕丝被。 贺川来美国三年多,皮肤饥渴症已经很久没发作了,他自制力一直很好,再难受的事忍一忍也就会过去。即便是偶尔症状非常严重事,他也只会脱得光津津地躺在被窝里,让蚕丝模拟拥抱的温度和触感。 自分开以来,江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贺川的生活。江汀对全屋最值钱的单品——蚕丝被子——并无好奇心,反而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看。人类的那部分察言观色的意识提醒他不能乱窥探别人的隐私,动物的好奇心则驱赶着他往电脑桌前走。 就在爪子快要碰到键盘时,贺川突然叫住他:“别瞎动。” 兜兜才不听话,趁着主人换衣服的功夫就窜没影了。 贺川头疼地拉开电脑桌,无奈道:“你闹腾死了。” 江汀的爪子就悬在键盘上方,在挨训的瞬间忽然落了下去。 ——他想到一个绝佳的、既不会被认出来、又可以以人类语言与贺川沟通的方式。 开窍猫咪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得意,两只前爪在键盘上跳舞,但肉垫实在不如手指灵活,以至于总是误按到别的键又删掉重写。 贺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领养的宠物,几乎无法作什么别的思考,只见屏幕上缓慢地蹦出几个大字。 “才没有呢!” 作者有话说: 贺川的日记 / 2011年2月6日 真烦,不想跟任何人说这个秘mi的。可是他哭了。 第9章 这是人说的话吗! 贺川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原处,大概过了一根烟的时间才终于平复好情绪。 贺川揉了揉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会、打、字?” 江汀点点头。 饶是贺川心理素质再好,也经不住这种冲击。莫名其妙的小东西凭空出现在车里、听得懂人话、还会打字,换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怀疑自己精神不正常。他捏着鼻梁,去阳台转了圈,打算再去趟客厅,连卧室门都忘了关。 客厅的日光灯非常亮。沾猫眼广角的光,江汀连邵明辉正在拨打电话的手机界面都能看清——屏幕上闪烁着“carl”。 邵明辉看了眼手机就挂断电话,看到有人出来,立刻把手机倒扣在桌面,还朝屋内看了眼,正好跟小猫对视上,表情不太自然。 “怎么出来了?我以为你睡了呢。”邵明辉揉着太阳穴,“我吵到你啦?” “没,里面啥也听不着。”贺川暂时没心思管邵明辉鬼鬼祟祟在讲什么电话,兀自走到阳台,把推拉门一合,“我出来抽根烟。” 第13章 邵明辉不解:“大晚上的怎么突然出来抽烟啊,那猫惹你烦了?” “不是。”贺川的心情都已经不是“烦”能定义的了。 江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吓到人家了,无助地扫着尾巴,等了大概十分钟,贺川才终于回来。 男人甚至特意洗干净拿烟的手,还换了件睡衣,身上已经闻不到烟味,但说话的气压更低了,开门见山道:“你是谁。” 小猫被这个冷酷的语气吓得激灵,直摇头。 见对方没反应,贺川催促道:“现在解释。” 猫爪子比人类手指粗很多,也笨拙很多,小猫像打地鼠似的在键盘上敲来敲去,速度非常慢:“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但你先冷静一下。” 贺川的心理素质确实非常人能比,居然可以耐心的地读完,再拉开电脑椅,坐得离小猫很近:“别墨迹。” 江汀端坐在键盘前,两只前爪非常紧张地互相摩擦着,想了一会,他以自认为非常符合小猫性格的语气编道:“其实……我是一种很特殊的生物,外型是猫类,但心智跟你们人类很像。我能懂你们的话,还能跟你们交流,吃饭的习惯也很像。” 越说越玄乎,贺川眉心拧成小结,“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江汀这回说的是实话:“我不知道。” 贺川的脸色越来越黑:“怎么来的。” “……”江汀心虚地敲字,“也不知道。” 贺川没再追问,而是居高临下地,带着特有的厉害劲儿看着他。 江汀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解释得更多:“我就是经过了一家很奇怪的店,又在那里遇到了雪崩。 “醒来我就出现在你们的车上,可是这个地方我根本不认识。 “我也想回家。你能不能帮我一下,等我走了就不会烦你了。” 贺川问:“什么叫‘奇怪的店’?” “不知道。”小猫再次无辜地摇摇头,“一家没有人的店,但是门是开着的,摆了很多照片。你要帮我找到它,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能回家了!” 贺川忽然提了个与他们聊天内容毫不相符的问题:“你们猫类求人都是这种语气吗?” 江汀好奇:“哪种语气?” 贺川冷冰冰地说:“硬气。” 江汀暗忖你自个儿说话都巴不得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还好意思说别人。 可是江汀好苦,这双爪子就没法实时更新脑内实时弹幕,只能没什么杀伤力地回:“对啊,咋啦?” “没事。”贺川仗着输出快,不停攻击小猫的逻辑漏洞,“既然你猫在加州,为什么用的是中文。” “……”江汀愣了两秒,他着实没想到这个切入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因为我老家在中国。” 贺川:? 这么离谱的解释换别人大概只会觉得好笑,然而贺川好像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其中的逻辑。 “不对,雪崩不可能跨洋传送你。”贺川摇摇头,“这不科学。” 江汀就像漫画中满头黑线拟人小猫,“难道你可以用科学解释‘猫会打字’这件事吗?” 贺川稍稍被说服了:“不能。” 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或许有人能。” 他说两句话的功夫,猫咪只来得及打三个字。江汀急得爪子一直在拍delete键:“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接下来需要找到那家店,并且每天使用你的电脑。” 贺川问:“为什么。” 小猫打出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因为,我要查询关于我那个世界的信息。” “你的世界?”贺川故意说,“刚不是说中国么?那也是我的老家,你可以问我。” “不是那种‘世界’!”江汀觉得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他自己也无法编圆了,干脆转移话题,“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普通的猫就好! “对了,还有,我不吃猫粮,爱吃水煮的肉和菜——必须得是人类爱吃的那种。 “我也不爱吃药,你从医院里拿回来的那些胃药对我来说统统没有用,不要再给我拿过来。 “你要记得,我很特殊,我每天至少需要两小时使用电子产品。” 小猫的语气好横,倒是符合主子的人设。但贺川还在纠结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会用这些东西?” “很早就学会了,我很厉害的。”小猫自豪地敲敲打打,“人类会的我都会!” 贺川满脸不信,拉开抽屉,将平板解锁放在小猫面前。 “那你用九键还是二十六键?”贺川问。 江汀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更没想到贺川居然这么快就信了自己的鬼话。 “二十六,咋了?”小猫在电脑上敲道。 贺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平板上操作了一会,把它扔给小猫。 江汀接过来一看,发现打字模式仍然是九键。 可恶,那还多此一举问什么! 正要生气,江汀忽听贺川说:“你的爪子很粗,键盘太小会按错。” 江汀:? 很气,但是无法迅速打字骂回去。 眼看着小猫气得鼓成一颗球,贺川忽然戳了戳他的脸。 “giao!”江汀很凶地吼回去。 不许戳脸! “再特殊也是猫。”贺川强词夺理,“不能不让摸。” 第14章 江汀很想回应一句什么,否则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也太惨了。 然而对方像是看准了小猫打字慢这点,没等爪子落下,又补充了一个问题:“还有,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会开口说话呢。” “?”江汀无语了,“就是不会啊,干嘛?” “噢。”贺川不置可否,“可是话本中的妖都会说话。” 江汀把键盘拍得啪啪作响:“我只是稍微聪明了一点,但你也不能要求我什么都会!” 贺川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问道:“那你会不会做饭。” 江汀一整个被噎住,这是人类该说的话吗?难道要让一只六十公分都不到的猫去厨房炒菜吗? 江汀连打字速度似乎都因为气愤而变快了些:“我……” “算了。猜你也不会。”贺川站起来,状似无聊地坐到床上,一手抱着蚕丝抱枕摩梭着,用一种嘲笑小笨猫的语气说,“明天我们吃水煮鸡胸肉。” “‘我们’吗?”江汀疑惑,“不用特意陪我吃这些的,你放辣椒油自己吃就行。” 这几个字在屏幕中闪出来时,贺川忽然坐直了,“你知道我爱吃辣。” 肯定句,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小猫下意识避开眼神交流,没什么底气地回复:“都说了,我很厉害。” 江汀因为心虚把头埋得很低,目光只能够到眼前爪子上的毛发,它好像有点脏了,所以待会要告诉贺川,自己需要洗澡,不必担心应激。 好在贺川没追问,而是换了别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 “……”小猫想了会,随即很郑重地敲打,“你不是给我取过名字吗?” “没有别的名字吗?” “没有。” 忽然脑袋上方传来很轻的气声。 “知道了。”贺川不知道是否在认真夸赞,反正江汀看他的表情觉得他像是有点笑意,“厉害兜兜。” 第10章 坏蛋主人 江汀暂时没听出来话中的揶揄,盯着自己略脏的爪子,敲字问:“我今晚可以洗澡吗?” 贺川说:“专业人士的建议是不要。” “可我又不是普通的猫。”江汀抬脚瞅瞅,“脚好脏,睡不着。” 贺川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那洗吧。” 说完,他拉开房门,江汀嗖地一下窜出去,完全看不出像是受过虐待会应激的猫。 邵明辉刚从浴室出来,穿着贺川的t恤跟短裤,头发上沥着水。江汀要不是知道贺川是个大直男,这会怕是得对邵明辉凶了。 “你不是说它刚到新环境最好别碰水吗?”邵明辉自觉离得很远,贴着墙绕回客厅。 贺川说:“谁知道了,它非要去。” 邵明辉一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表情:“怎么着,你还能听懂猫说话呢?” 贺川点点头:“嗯。” 这种离谱的答案从贺川嘴里说出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邵明辉只怀疑自己是困糊涂了,阴阳怪气道:“那您可真厉害。” 贺川没理他,抱着猫进了浴室,把门一关,拖把扫了扫地上的积水,然后把暖风机打到最高。 “冷不冷?”贺川打开喷头试温度。 江汀摇摇头。 贺川说:“那你过来。” 江汀一开始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贺川脱掉了上衣,才恍然大悟:原来贺川想帮自己洗澡吗?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让贺川摸他那里!就算是只猫,那也得有尊严! 兜兜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浴室里又潮湿又闷,贺川有点不耐烦了,问他怎么回事。这儿又没有电脑,江汀没法传达意思,急得直转圈。 都说猫的尾巴和身体就像是两种生物,这下生物二号总算派上了用场。江汀执意驯服自己的尾巴,用它在满是湿气的镜子上写字:“我自己能洗!” 贺川只知道小猫厉害,却没想到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行。”他倒是没见过这种世面,不知道猫类该如何在浴室中自助洗澡,“你自己来。” 说让人家自己来,贺川还真就连水龙头都不给打开,可怜江汀蹦得老高才勉强够到开关。水流“哗”地一下冲到毛发上,浇得本狠蓬松的白毛湿漉漉的。 “噗噗噗——”江汀不小心呛了口水,用力甩开水流,飞快窜了出来。 贺川觉得很有意思,并没有上前帮忙。 江汀略长的毛全都耷拉下来,像只落汤鸡,他有点生气地冲贺川:“喵嗷!” 怎么还幸灾乐祸讷! “是你要‘自己来’的。”贺川居然还取笑小猫,“我还以为你真有多厉害。” 坏蛋贺川。 江汀不得不忍辱负重,在镜子上艰难地写着:“你帮我放好一盆水,然后出去。我不喜欢洗澡被人看。” 贺川扬眉,注意到这句话中奇怪的逻辑——动物怎么会主动穿衣或注意身体私隐,这是人类特有的羞耻感。 “好。”贺川没深究,把水放好后就站在虚掩的门外观望。今晚反常的事太多了,他暂时没那么多脑细胞考虑太多细节。 兜兜犹豫着走到水盆附近,可惜身形实在太小,很难跳进高高的盆中,只能用小短腿在沿边扒拉。 突然,小猫猛地使劲,前爪用力往下拽,结果水盆不堪重负,整个向兜兜的方向翻了过来。 第15章 “嗷……”江汀被大盆罩在地上,闷声求救,爪子慌张地戳戳盆底。 贺川迅速冲进来,将盆扶正,手里抱着小猫,脸色不太好看:“还非要自己来吗?” “喵喵。”江汀摇头。 不要了。 小猫真的很低落,为什么总能让贺川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好像只会把事情搞糟,然后等贺川黑着脸来收拾。 “伸爪。”贺川没什么语气起伏,但江汀认为他生气了,于是乖乖伸给他。 贺川仔细检查完爪子和身上,确定完好无损:“没受伤,乖乖的别动了。” 兜兜委屈:“昂……” 也没不乖啊,害个羞都不行了…… 贺川可不知道那只猫在嘟囔啥呢,径直先试了试水温,问兜兜“冷不冷”,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敢调小水流,很轻柔地给兜兜洗。 江汀被温暖的触感揉搓得有点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实际上,跟暗恋对象共浴这种事也确实出现过在年少的绮梦里。 香喷喷的泡沫打了一身,江汀甩甩毛,咻咻两下,浑身泡沫水全都洒到贺川身上。 贺川捋了把湿哒哒的头发,“尾巴抬起来。” 江汀没反应过来,居然真的乖乖翘起尾巴。等花洒往后腿来时他才觉得不对劲——贺川好像是……准备给他冲后边儿? 摸背、搓脸姑且还能忍,摸那儿也太超过了!! 江汀飞速转过身,夹紧尾巴,怯怯地看着贺川。 贺川问:“难受?” 江汀摇头。 “那你躲什么。”贺川没再碰他尾巴,给其他地方草草冲了冲,完事儿拍拍小猫脑袋,“好了,擦干。” 兜兜点头:“喵。” 这才对嘛,哪有随便看人屁股的。 贺川拿了块柔软的浴巾过来,整个把江汀裹在里面,很轻地替他擦干。贺川图方便只穿了一件背心,被打湿后部分布料变得半透明,把腹部每一块肌肉的轮廓都勾勒得清清楚楚。 江汀咽了下口水。 贺川把浴巾铺在大腿上,小猫被严严实实裹在浴巾里。隔着一层布料,江汀仍然能闻到很近的柠檬洗发水味,腹诽这么多年过去贺川居然还是钟情于这个价格亲民的中国品牌。 “呜……”江汀被闷得厉害,挣扎着探出脑袋。 贺川的身体就在眼前,肌肉完美,紧实,蒙着一层薄薄的水珠。贺川很白,被水汽浸过后更白,以至于因为依赖抚摸而变红的部分分外显眼。 小猫胆大包天地伸出爪子,在贺川的胸前踩了踩。 很软的触感,也很有弹性。 江汀亲眼看到自己踩过的部分变得更红,连乳尖也因为兴奋而微微立起。 江汀不敢再造次,缓缓低下头,盯着漆黑一片的浴巾深处看。 梦里的事情,居然要变成一只猫才能实现。明明这个场景这么性感又滑稽,江汀却莫名有点想哭。 贺川注意到兜兜的情绪不对:“又咋了。” “喵。”江汀头上还盖着浴巾,左右摇了下脑袋。 没啥事,就随便踩踩。 “洗完了。”贺川听不懂猫叫,一头雾水,把他放回地上,“赶紧睡觉。” 江汀还想问一句自己应该睡哪里,但贺川已经把门关上了。他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所以没有去挠门,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口等贺川出来。 屋里开始响起花洒哗啦啦的声音,江汀开始放空自己,不可避免地想到以前很多个等待贺川的晚上。 他很擅长做等待这件事,并且练就了把一切等待量化成有趣事情的习惯。比如,能见到贺川的大学寒暑假等于四分之一年,能得到贺川回复微信的时间等于六分之一天,能拥抱贺川的机会等于平均十一班每天的轮渡,被大直男贺川爱上的可能性等于无限趋近零。 正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面前门忽然开了。贺川把浴巾借给了小猫所以自己只有毛巾可以用,没法擦得很干,脸上挂着细细的水汽。 “怎么还坐这儿,不是让你睡觉吗?”贺川怕地上凉,把他抱回房间的电脑桌上。 有了键盘的江汀终于活泼了些,却也不知怎么解释刚刚在门外的走神,于是他想起网络上的故事——小猫会在主人洗澡时挠门,并不是因为调皮,而是因为担心主人溺水,所以一直守在门外。 “因为我担心你会呛水。”江汀自认为回答得暖心且符合猫设。 贺川并不吃这套:“我记得刚刚呛水的人是你。” “……”江汀无语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感动?” 贺川冷哼一声,没接茬。 兜兜急了,在键盘上乱拍,“快点说,你感不感动!!” “嗯嗯,感动感动。”贺川有点无奈,轻轻拍拍小猫的脑袋。 贺川真的很喜欢欺负作为猫的江汀,可这个人都这么可恶了,在江汀那还是能被弱化甚至美化。 江汀甚至能敏锐捕捉到贺川说“感动”时眉间少有的、稍弯的弧度,并把它误解成仅自己可见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笨蛋小猫,这可不是误解噢 第11章 贴贴! 江汀很清醒,无论是喜欢还是碰碰,都只是因为自己是“兜兜”,一只可以帮他解决皮肤饥渴症的猫。 江汀甚至连激动情绪都只有两秒,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因明知会失去而产生的失落感。 第16章 一整天发生太多事儿了,江汀有点撑不住,眼皮开始打架。 “可以睡觉了吗。”江汀敲击键盘问,“我睡哪儿?” 贺川指了指卧室阳台上铺好的猫窝,意思是让他睡那儿。 贺川有在睡前排计划日记的习惯,无论被多少事情打扰到多晚,都还是要做完。所以放开兜兜之后,贺川转身进了房间,打开本子准备工作。 只是今天他坐在桌前的状态不太对劲,本来给小猫洗澡就一直没戴手套,刚又被这小家伙蹭得犯瘾。可人家都说了,人家不是一般小猫,不给随便乱摸。 再说,贺川也不可能真把只猫当解瘾工具,只好自己忍着。 今儿犯病次数属实是太高了点,他除了刚来美国那会总去看医生外,已经挺久没这样过了。 握笔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呼吸也不大稳。贺川赶紧拿左手把右手摁住,掌心互相摩梭着,却一点缓解作用都没。 江汀好奇敲字问:“你怎么了?” 贺川搓搓脸,“没事。” 江汀对他犯病的样子很熟悉,赶紧关心道:“皮肤难受吗?” 贺川站起来,准备关灯,“没有。” 灯忽然灭了,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还留着。 贺川很快上床盖好被子,状似无事地捧起一本书,远远地说:“电脑不用关,你玩完就去睡觉。” 让一只猫自己玩电脑听起来过于好笑了,但今天反正已经够抓马,江汀也就懒得计较这些。 他看到贺川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被子里凸出一块人形,轮廓的影子动来动去,看起来很难忍。 江汀想了想,不管是出于小时候的交情还是出于报他收养小猫的恩情,自己现在都应该出手帮忙。毕竟自己现在漂泊海外,能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全靠贺川。作为主人来说,贺川对小猫着实不错。而且某些事情小时候他俩也不是没有做过,现在江汀连人都不是,就更不必避对方的嫌。 “用我帮你吗?”小猫很用力地拍了下电脑桌,引起床上人的注意后又重复道,“我可以帮你的。” 贺川抬头,看清楚文档里的字后,冷脸说:“别瞎闹。” “没有在闹。”江汀还特意把字体调大了点,“你收留了我,报恩是应该的。” 贺川忽然下床,江汀以为他是同意自己的提议了,所以跳到地上,蹭起他的脚踝。 然而贺川只是把小猫拎起来,面无表情地放回猫窝:“睡觉。” 啪地一下,连床头灯都关了。 江汀被笼罩在黑夜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虽然窝里铺了很厚一层毯子,但还是没有人类的床垫软和,而且他总能听到贺川急促的呼吸声。 渴肤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犯瘾时还是挺难受的。 江汀想了想,还是一咬牙窜回了床边。 猫的夜视能力让他可以轻易找准位置,灵巧的身体则让他脚步轻盈到发不出声音。 “喵!”江汀想给人一个惊喜,猛地钻进被子里。 然而,肉垫最先触碰到的并不是睡衣,而是软滑且结实的手臂肌肉。 江汀顿时警铃大作,赶忙往后滚了滚,把床单弄得皱皱巴巴。 贺川也被他吓一大跳,猛地坐起来,打开灯,把小猫拎出来打量。 江汀这才发现,原来贺川没有穿睡衣,想必是刚刚在被子里脱掉的。 贺川常常以这种方式缓解症状——脱净上衣,让四肢被包裹,蚕丝被温暖又贴身的触感会唤醒皮肤细胞,皮肤摩擦一定程度上还可以模仿拥抱,让渴肤症的患者获得满足感。 卧室内灯光昏暗,猫类的视力却不合时宜地好得可怕。江汀一眼就看见窄却沟壑分明的腰腹,棉质睡裤卷了个边儿,若隐若现地突出了硕大的轮廓。 虽然小时候玩闹也没少坦诚相见,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有视觉和触觉冲击力。 江汀被贺川握着脖颈,挣扎着想要逃走,四肢乱蹬。 贺川警告:“再动给你扔出去。” 凶死了。 江汀半赌气半挑衅地伸出爪子,不轻不重,在他裸露的手腕拍了下。 贺川的眼神一下子暗下来。 江汀被这表情吓得打激灵,感觉自己玩脱了,小脚停在原处不敢动。 就在他以为贺川会黑着脸把自己扔到地上时,却见主人突然仰面躺下了。 贺川让小猫四脚摊平地趴在自己身体上,用手摁着小肉垫。 “谁说的要帮我。”贺川依旧低声,“过来。” 小猫被摁在那动弹不得。人类皮肤的弹性与猫类脚掌的触感简直绝配,这对已经成年的江汀来说过于犯规了。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江汀能感受到凸起筋络的走向。江汀现在没法思考,满脑浆糊,只会“喵喵”地回应。 贺川就当兜兜同意了,于是忽然侧过身,把小猫揽进怀里,然后把头埋进蓬松柔软的毛发,沉沉吸了口气。 神经末梢得到极大的刺激,每一个毛孔都被小猫的温度包裹得严严实实。 江汀实在太乖了,贺川一个没忍住,又把小家伙拎到眼前,两只大拇指在小脸蛋上揉来揉去,捏得江汀不得不吭哧吭哧地求饶。 贺川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又一路从猫猫头搓摩到猫尾巴,柔软的肚子都被摸到静电,又蓬又乱,整只猫都块炸成一团。 第17章 江汀浑身上下被贺川撸了个遍,根本来不及反抗。可恶的是,江汀的潜意识里似乎也并不想反抗,尾巴甚至还因为欣悦而微微摇动。 就,还挺奇妙的。 江汀一开始还有点害羞,到后面羞耻心干脆完全下线,反正如果没有这副猫身也许他这辈子都不敢对贺川上手。能用下巴蹭到贺川的喉结,想想看也不算吃亏。 到最后,贺川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隐忍的青筋也渐渐淡去,皮肤上的红潮正肉眼可见地消退,像是被细微的电流灼过。 江汀都被摸麻了,只觉得困和累,打了个哈欠,实在撑不住倒在贺川的肚子上休息。 小小的腹部可撑不住这么张四仰八叉的猫饼,而且江汀困得迷糊,时而从腰间滚下去,贺川便把他重新拖上来趴着。 江汀的脑袋耷拉在胸口,顺着心口的温热,他能听见有力而平缓的心跳声。 咚,咚,咚。 好像山寺的钟鸣。 江汀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有了这副谁也认不出来的猫身,他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只不过无论是拥抱还是温暖都不属于江汀。 他决定在变回去之前自私一点。既然风暴让他们相遇,那么他暂时不想思考别的,只用努力当一只会被贺川偏爱的小猫就好。 于是江汀定了定神,像小时候似的抱着贺川胳膊睡,只不过这次是用尾巴缠住人家。 小时候江汀就经常这么挽着贺川,一觉醒来把人家胳膊都压麻了还不认账。不管是动作、气味还是身边人都是老旧的回忆,可惜江汀只敢躲在兜兜的身体里不能出声。 贺川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睡了,肚子有规律的起起伏伏。患者跟瘾症对抗是件特别累的事儿,再加上今天一整个大起大落,贺川睡得非常踏实。 小猫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后,轻轻唤了两声:“喵……嗷……?” 贺川……?睡着了嘛…… 江汀哼唧着认命了,把毛茸茸的下巴枕在富有弹性的胸口,逼自己闭眼睡觉。没怎么费力,可能是别人的心跳声可以助眠的缘故,江汀没一会就开始迷糊。 他陷入了一段很香甜的梦。 梦里有好大一片沙滩,有带着海腥味的风,还有年少的、毫无嫌隙的、光脚丫玩儿水的他和他。 只是有句话他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加州。 他听到贺川喊自己的小名:“三点水。” 作者有话说: 身在长佩身在ht的小猫咪一枚呀~ 第12章 p-我有哥啦 印象中很久没听人这么叫过自己了,贺川更不可能睡着后还喊一个快四年没见面的、已经闹掰了的朋友,所以江汀想刚才一定是幻听。 只是他有点恨自己没出息,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幻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明明贺川的被窝已经够暖和,腹肌也很软,再适合做梦不过,没必要跟讨厌的现实记忆混淆。 江汀越来越困,沉沉地合上眼。 从动作、气味乃至身边人都是老旧的回忆,以至于江汀睡得非常踏实,没一会就开始做梦。 是那种很香甜的梦,一段儿一段儿的。梦里有好大一片沙滩,有带着海腥味的风,还有年少的、毫无嫌隙的、光脚丫玩儿水的,他们俩。 * 十三岁,在银沙岸。 江汀蹲着在沙滩上画圈,后背光溜溜地暴露在太阳底下,被晒得通红。 江岸跟白静丹也不拦着,远远坐在遮阳棚里,只在太阳最毒的时候才叫回江汀。 “一身汗,跟个泥鳅似的。”白静丹给孩子擦汗,递给他一瓶温凉的纯净水,“脸疼不疼?” 江汀皮肤薄得很,太阳晒狠了就会红,严重了还会脱皮。即便这样,两口子也还是随着他疯。小孩儿嘛,没快乐还叫什么小孩儿。 “不疼。”江汀兴冲冲地跟她比划,讲自己搭了多高的沙堡,还有潮水褪去时看到了很多鲜艳的贝壳,“妈妈你看,给你捡的!” 小手摊开,上面躺着许多好看的贝壳。 “谢谢三点水。”白静丹摸摸他的头,把孩子拉到阴凉处,“快进伞,小心晒脱皮了。” “我知道呢。”江汀学着白静丹的语气说,“中午太阳最毒啦,不能在海边玩!” 白静丹被逗笑了,捏捏小脸蛋儿。孩子嘴巴鼓囊着都说不清话,一个劲儿说热,江岸就叫他进凉棚坐着,给他开西瓜扇扇子。 江汀嗷呜咬下一块西瓜,头发丝儿被海风吹成一绺一绺的。 “妈妈,”江汀盯着远处,问,“你说中午玩水会中暑,那为什么小川哥还在玩呀。” 白静丹还没注意到远处,被这么一提醒,便回头看。 一个穿着短袖t恤的男生正沿着沙滩走,时不时弯下腰捡些什么。系在腰上的校服因为弯腰总是拖地,变得脏兮兮。男生被晒得红里透黑,汗湿的t恤贴在后背上。 小孩最是童言无忌。江汀蹲在阴凉处定睛瞧了瞧,忽然指着贺川说道:“小川哥哥怎么光捡东西不下水呀。” 白静丹听完就明白了,把江汀搂在怀里,回头向江岸招招手让他过来。于是江汀就看到爸妈在鬼鬼鬼祟祟,急得直问:“你们说啥呢,不带我。” 白静丹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又跟江岸商量了一会,才蹲下来,轻声问:“小川哥哥可能在挣钱。” 第18章 “捡东西也能挣钱吗?” “能,但是很辛苦。” “那为什么要挣,他没有零花钱吗?” 孩子从小被保护得太好,既不能理解隔壁为什么总会出现打斗声,也不明白一个还在读书的孩子为什么要靠捡瓶子挣钱。 江岸用力弹他的脑门儿:“臭小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江汀捂着头,嘟囔道,他的同学们也都有啊,又不是他一个人有。 白静丹想了想,问他:“三点水,你想不想让小川哥哥到咱们家来玩?” 江汀眼睛都亮了:“想的!” 江岸噗嗤一下笑了,补充道:“那要是玩儿之前得先给你补课呢?” 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随后扑闪眨了眨。江汀犹豫了几秒后点头:“也可以。” 江汀的成绩一直都在中游晃悠,偶尔遇到难点的题目还能往前十名赶一赶。老师们都说他脑子灵光,就是粗心大意加没个常性,越简单的题反而越容易丢分儿。 这种问题除了常盯常练外没别的办法,偏偏江汀自己要学舞,江岸和白静丹又是医生,忙得很,没什么精力辅导孩子。 夫妻俩早就想过要不要请个家教来,正好今天看到贺川,就想到个主意——让隔壁孩子来给江汀补课。 贺光以前吃老爷子的遗产过活,没吃几年发现不够了,只好到处找零工去打,天天看家里的拖油瓶不顺眼。贺光最开始只是不爱给贺川做饭,一天给个三十块钱打发完事儿,到后来,干脆三十块变成十五块,甚至经常不给了。孩子为了能少讨些嫌,连家都回得少,就在学校空着的八人大通铺里睡。靠贺光给的饭钱,贺川勉强能靠馒头稀饭多活几天,可想买点额外的本子文具只能靠自己了。他一个小孩能干什么,顶多就是捡点废纸壳塑料瓶子出去卖,所以每次放学经过海滩他都会去捡点。 白静丹跟江岸说实话对这个邻居有点怵,甚至因为贺光的暴力倾向动过要搬走的念头。但这么久接触下来,发现贺川确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点,而且近几年孩子个头大了,贺光也老了,隔壁很少再发生像小时候斗殴一样的事,夫妻俩在这个小区也住得习惯,便暂时断了搬家的念头。 贺川成绩好,家里多双筷子也不费事,江岸干脆就想,让贺川给江汀补习,给孩子一点儿补课费,还能让俩人同吃同住一阵子,省去不少心力。 江汀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只想着,能跟邻居哥哥玩啦,开心。 小江同学的眼睛晶晶亮,等着父母去远处找贺川。 只见江岸拿着一条新毛巾和矿泉水朝远处走,身形越来越远,直到和贺川一起定格成两个小点。 贺川明显抗拒与人的接触,离江岸很远,自己接过毛巾来擦了擦脸。 两个人一高一矮地站着,也不知在聊什么,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才并排走回凉棚里。 江岸指着贺川,对江汀说:“小川给你接回来了。” 江汀疑惑道:“你们刚刚说啥了呀,待了那么久。” “啧,少打听,这是大人的秘密。”江岸神神秘秘地说,“你俩好好的,别打架。” 江汀心说我才不跟他打架,谁能打得过他啊。 白静丹走过来,拿了瓶跟江汀手中一模一样的饮料递给贺川,还拿出毛巾来给他擦汗。 贺川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白静丹便停住了,把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 “谢谢阿姨。”贺川低着头说,说完又觉得不合适,小心问,“能……这么叫吗?” “当然能啦,叫什么都行。”白静丹笑得温柔极了,“叫干妈都没事儿。” 江汀这时候耳朵可灵啦,蹭地窜到妈妈身边,翘着小脚问:“他叫干妈?呀,那他不就成我哥了吗?” 贺川没来得及否认,江汀便贴过来了,一身汗的小崽子在破旧校服上粘来黏去,“我有哥啦。” 贺川被蹭得有点要犯病的意思,板着脸推开他,本想用身上有汗搪塞过去,没想到小孩儿又贴上来,还变本加厉地跟他蹭蹭脸蛋,一个劲儿地叫:“哥,嘿嘿。” 第13章 p-未来 说是当哥,其实本质上还是当家教。江汀做过的卷子贺川要检查一遍,给江汀讲错题,还要看着江汀背课文背单词。这些比起那种廉价又最费时的劳动要轻松很多,所以贺川很珍惜。 江汀脑子活络,学什么都快,就是就是静不下心学。好在贺川能治他,当哥的脸一黑江汀就不敢乱动了,乖乖做题,几次模拟考江汀居然还考了个不错的成绩,可把两口子开心坏了,贺川更是成了江家的常客。 第一次在江家吃饭时,贺川一筷子都不敢动,后来是江岸让他别拘谨、大不了饭钱从他课时费里扣,他才放开胃口开始吃饭。 贺川的吃相属实不算好看,从小饥一餐饱一餐,也没人教他怎么样才算得体。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碗里的饭,看到江家一家三口都在看着自己,才慢慢放下筷子,“怎么了。” “没怎么。”白静丹温柔地替他擦嘴,他条件反射地往后缩,察觉到没有恶意后才放心让人擦。 这是他来了平安里之后,第一次,被长辈用善意关照着。 江岸看着觉得揪心,安慰道:“以后不用吃这么快了。饭跟菜都有的是。” 第19章 贺川低头看着舔得很干净的碗,两颊烧疼。 从那以后他不再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了,学着江岸的样子细嚼慢咽,甚至学会如何去剥一些他从没见过的海鲜和水果。 贺川以前从没想过,原来餐桌上可以没有酒精和拳头,原来晚餐可以是家人团聚的时间,原来周末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每次被江岸和白静丹注视着时,贺川都会有种错觉,误认为自己和江汀一样处在这个糖果屋一样的世界。 童话的主人公自然是光彩夺目的,像江汀一样。 江汀是会被所有人偏爱的小孩。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可爱机灵,刚上初一就拿到当地最知名的舞蹈大奖,父母也开明且有能力。这样的江汀,简直就是贺川的反面。 偏偏就是这么云壤之别的人,却阴差阳错做了很多年的邻居,贺川还能凭着自认为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在糖果屋中赖着不走。 有一天晚上,贺川下课晚,给江汀讲完卷子更是深夜了。面对江岸和白静丹的留宿邀请,贺川终于大着胆子接受。 小江同学对此很好奇,印象里小朋友去别人家待久了都会有人催回家,可是贺川哥哥非但没人催,好像他自己家的灯都不常亮的样子。 “哥,”有次江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家里现在没人吗?” 贺川正在帮他改数学大题,头也没抬,“嗯。” 江汀不解:“贺叔呢?” “走了。” “去哪呀?” “不知道。” “咋这样啊。”江汀不满,“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不想你吗?” 小江汀离开爸妈三天就会哭着喊着要回来了,怎么会有亲戚离开一个月都不闻不问呢,他不理解。 贺川却摸摸眉毛上的疤,“不在挺好的。” 贺光大部分时候对他只是冷漠,似乎他代表着贺光本人前半生的没用和屈辱。但一旦贺光的暴力被酒精放大,两个人就绝不只是冷漠这么简单了。贺川甚至已经练就了凭借脚步声就能分辨出贺光是否喝醉的本领,一旦觉察到不对劲就躲进衣柜并拿一根棍子防身。 所以贺光不回家挺好的,甭管他在干什么勾当,总归比大家都头破血流好。 江汀得到什么都太轻易,怎么可能理解这些,说话总是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心直口快,天真地问:“那你怎么没饭吃呀,他走都不给你留吗?” “留了点。”贺川想到自己的存钱罐,那里面确实留了五百块钱,大概是一个月的生活费,“但不够。” 这些钱堪堪只够吃喝,可他高中想去市里读,这事儿他还没跟老贺说,也不可能得到同意,所以住校费只能自己攒。 江汀若有所思:“所以要去捡瓶子?一袋瓶子可以卖多少啊?” 贺川说:“七毛。” 江汀吐了吐舌头,仿佛在算七毛钱可以干些什么。 “那一定要中午去捡吗?”江汀问,“晚上去不会凉快点?” 贺川很认真地回答:“中午瓶子没人捡,再晚点就没了。” 江汀托着下巴想了很久,贺川以为他是理解不了,没想到江汀忽然一拍大腿,眼睛亮亮地说:“那明天我陪你一起捡吧!” 贺川睁大了眼睛。 江汀肯定道:“十一点多就放学啦,咱吃完饭过去。我捡瓶子可厉害了,能跟你比赛,到时候给你背那——么大一包回去!” “别整事儿。”贺川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捡了。” 江汀“哦”了声,表情看着有点失落。贺川没管他,接着改卷子。 这天江岸和白静丹没来得及回家,贺川就带着江汀出去买菜。两个小大人在菜市场挑东西,江汀坐在板凳上指挥,贺川就按他的喜好拿。 其实没有人教过贺川要如何生存,他对于生活常识的理解都源自七岁前爸妈说的话——挑水果要挑稍微带一点点虫眼的,因为这样最甜;挑菜可以去位置不太好的摊子,哪里的菜会便宜一两毛钱;晚上九点半后超市果蔬会降价,可以打到半折…… 他凭借这些经验替江汀买到了自己平时不舍得吃的瘦肉和小番茄,然后带着江汀一起离开市场。 江汀一开始只能远远地跟着,走两步觉得跟不上,便飞快倒腾两下追上,拉拉贺川的衣角,意思是想一起走。贺川犹豫了会,把塑料袋全都转移到左手,右手牵着白嫩的小江汀,就这么一路逛回小区。 等到了家,贺川的左手上被塑料袋勒得全是红痕。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去给弟弟做饭。 贺川很会做饭。因为贺光这些年几乎不进厨房,所以为了养活自己,贺川只能早早地学会这些生活技能。只不过因为缺少教学素材,贺川会的菜的种类并不多,只有几样凭多次失败苦咽练出来的家常菜。 “吃不吃肉丝面。”贺川问。 江汀点点头,“吃的!” 贺川回头做饭了,趁这个功夫又给江汀布置了几道题。 江汀咬着笔头苦思做不出来,脑子乱乱的。 面端上餐桌时,江汀已经坐得端端正正了,一副心虚的样子。 “又怎么了。”贺川替他把碗筷摆好。 江汀双手靠在背后,犹豫着说:“想给你一个东西。” 贺川在他对面坐下,“不要。” “……”江汀委屈极了,“你都不问问是什么!” 第20章 “什么都不要。”贺川不耐烦地敲敲碗,“吃饭。” 江汀“哼”了声,气鼓鼓地把小手从背后拿出来,把手中的硬币纸钱全都摊在桌上,“你好烦啊!” 桌上叮铃咣啷摆了约摸几十颗硬币,纸币面额有五十一百也有一块的,一看就是攒了很久。 贺川忽然不知怎么回答,只见江汀拿手背抹了把眼睛,“我连小猪存钱罐都砸了呢……你好没良心一人……” 贺川开始手忙脚乱,他不会哄人,可也看不得小孩哭。 “别哭了。”贺川冷着脸说。结果对面觉得这语气很凶,更哄不好了。宝贝存钱罐都被砸了怎么可能哄得好。 贺川只能把钱都拢到一起,推回江汀身边:“用不上这些,我爷爷留了拆迁补贴款。” 江汀止住伤心,大眼睛上还闪乎乎地挂着水,“那你还捡什么瓶子嘛……” “那些钱不能动。”贺川猜到他要问什么,抢先说。 江汀不明白:“为什么。” “要上高中。”贺川说,“还要上大学。” “不可以先花掉吗。”江汀天真地问,“离上大学还有好多年,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会赚到的。” “不能。” “哦。” “冒不起险。”贺川忽然放下筷子,回头看向窗外,“外面的世界还很大。读了书,才能离开这儿。” “外面?”小江汀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我能跟你一起去看吗?” 贺川想了想,才点点头。 海风裹着淡淡的腥味,连着小区门口的叫卖声一起送进屋里。江汀收回眼神:“你不喜欢这里啊。” 问完又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低头有点沮丧地说:“可是我好喜欢。这里有海,还有爸爸和妈妈。” 贺川看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汀低头扒拉着碗里已经坨掉的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眼睛,兴奋地说:“那我们以后一起出去吗?去个海跟天都很蓝的地方。” 贺川愣了一下,随后说“好”,算是答应了。 可是这个所谓的“未来”只实现了一半。 十多年后,他们确实能各自看见宽阔的太平洋,可惜只能生活在它遥远的东西两岸。 这样想想,过去真的有很多遗憾。好在一号公路全长有1055公里,还有机会补上一句“喜欢”。 作者有话说: ——贺川的日记 2013年2月10日。 下雪了,隔壁烦人精叫我去他家睡,我没答应。 ……怎么越来越冷了。 还是去吧。 2013年2月11日。 他居然说要跟我一起出去,等他长大了估计就不这么想了吧。 算了,能陪他多久是多久。 第14章 逗傻子好玩 小猫所需要的睡眠时间比人类长很多,梦里吹够了海风,以至于睁眼时居然有点头疼。他从小练舞都起得很早,进了歌舞团后更是每天早早练功,从没睡过这么久的觉。 等江汀从贺川的床垫上醒来,主人早就离开了。昨天贺川提过一嘴,说是今天邵明辉要赶飞机,所以二位老板肯定是去机场了。 江汀朝窗外看,发现风已经小了不少,路面上的积雪也有人在清理。看看时间,封路期应该已经过去了。 呼啸的海风仍旧刺骨,邵明辉找贺川借了件夹克,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副驾。 “把兜兜一个人扔家里没事儿吗?”邵明辉调整着后视镜,发现自己眼下有点肿,赶紧把口罩往上拉了下。 贺川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满脑子还是小猫成精这件事,摇头道:“他精着呢,没事。” 邵明辉第一次听人用这种词夸猫咪:“它哪儿精啊?那么小一个,被欺负了都不知道跑,还精呢?” 贺川一愣,随后说:“是啊,怎么还能被欺负。” “要我说,它以前的主人就是畜生!”邵明辉一想到医生说的小猫的病就生气,“它才多大就能有那么多病,这得是受了多少苦……” 贺川握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反正以后不会受了。” 邵明辉便没再往下聊,转商量即将到来的店庆日企划,还有要采购的物品清单。 贺川说该买的仓库都有,邵明辉想了想,说:“对了,你去超市的时候顺便帮我买箱蜡烛吧?钱我先转你。” 贺川奇怪:“生日蜡烛?” 邵明辉忽然收了笑,严肃地说:“白蜡烛。” 白蜡烛,祭祀用的,想也知道是为了谁。 “……”贺川撇头看他一眼,沉重叹气,“这么早就买吗?” “备着吧。”邵明辉又恢复平时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模样,打开车窗,冲窗外笑,“没俩月就到日子了,我记着呢。” 贺川见状,替他把车窗关上了,说冷。 风带着两片叶子,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儿。 江汀望着窗外时不时吹过的残雪,从窗台上跳下去。 孤猫留在屋子里,突然有点做贼心虚。 他的爪子在贺川的抽屉前停留半天,内心仿佛有两个火柴人人在打架。 黑火柴说:“你们分开了三四年,你难道不想知道这里装了什么吗?” 白火柴说:“贺川都不让邵明辉碰,说明他一定很宝贝它!你也不许碰,这不礼貌,也不道德。” 第21章 黑火柴开始挠人:“你真的要跟一只猫讲礼貌和道德?” 白火柴反唇相讥:“当然,我们要做全世界最乖的猫!” “啊啊啊好啦!”江汀烦躁地用爪子把他们都摁回地里,“烦死了,不看不看,谁稀罕看!” 在别人家里免费吃住,要是还去探究主人的隐私,未免太不是人了。 江汀跳回书桌,看到贺川的电脑还在开着。 这个人居然真的给小猫留了娱乐设施,还在屏幕旁边贴了张纸条:[电脑和平板都能用,密码是六个0.] 江汀定睛一看,旁边果然躺着一个平板,比键盘更适合爪子。里面的内容早已被主人清空,只留下一些常用软件。 如今江汀这情况,目测很难短时间内恢复人样,得先稳住自己的亲朋好友,不让他们担心。江汀赶紧点开某社交软件,切换到自己的账号上。 果不其然,屏幕上迅速出现十多条未读消息。 江汀赶紧点开家庭群聊,试图跟江岸和白静丹报个平安。好在距离自己变成猫不过24小时,夫妻俩又经常忙手术,家庭成员几乎不用电话,所以都没发现其中端倪。 中国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算时间,江岸和白静丹要么是刚下手术,要么是刚吃完饭。 江汀打字问:“@老江@老妈,下班了吗!” 白静丹回得非常快:“可算有信儿了,宝贝,巡演怎么样?” 江汀飞快移动爪子,“挺好的,首轮上座率好高的,我们团长还夸我跳得好呢。” 白静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一直都没敢问,怕影响你演出。” “没事儿,都演完了。我现在这边玩儿几天,过段时间再回国,别担心。”考虑到自己这边的特殊情况,江汀特意嘱咐道,“不过我这边换了国外的临时号码,流量不够用,不方便跟你们语音或视频。而且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开车,也没法经常看手机。” “没事,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好,不用总想着找我们。”白静丹还没说完,江岸便发了条语音过来,里面还混杂着天气预报的背景音,“对了三点水,美国冷不冷啊?我看新闻说最近有反常天气啊。” 江汀在室内暂时感受不到寒冷,但天气新闻总是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有点冷,最近下雪了,我出门得穿毛衣。” “快三月了还能还下雪?”江岸吃惊道,“那你注意保暖,开车小心点,不行就回来吧,以后有的是时间去。” 江汀笑着回:“知道了,逛完就回。” 三个人又打字寒暄了一阵子,江汀以为对方没有事情要问,准备退出登陆。 江岸犹豫着问:“对了,你现在……” 过了会,江汀没看到下文,觉得有些奇怪,追问了一声。 江岸这才继续:“住哪,一个人吗?” “对啊,团里其他人都回去了,我自己重新定了个宾馆。”江汀打出自己出游前预订的宾馆名字,“过两天我还要去趟纽约。” 江岸回复了一条语音:“纽约啊,纽约好,去吧,路上小心。” 交流结束后,江汀强行调动起来的热情一下子消失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人身,更别说回家了。 不过,一切坏情绪都要等报完平安才能有,江汀挨个回复了因为巡演成功而跟自己道喜的消息,又向团里延长了调休的假期,最后决定发一条朋友圈,让大家都放心。 他试图驯服小猫的爪子,举起对于小动物来说有点沉重的ipad,对着窗外咔嚓拍了张雪景照片。 啪地一声,平板摔到地上。 江汀:……但愿贺川不要找一只猫赔钱。 好在钢化膜的质量还算好,江汀费了好大劲才将平板翻过面来,随后继续在朋友圈中打字。 [百年一遇的大雪。] 定位美国。 完成这些后,他才转向网页搜索。 搜索记录被贺川清理得一干二净,江汀并不能从中发现什么端倪。江汀一边腹诽怎么会有人连私人电脑都干净得这么令人难以置信,一边自觉避开可能会涉及隐私的软件,径直搜索:“猫是否能变成人”“变成猫了怎么办”“猫会说话吗”“人跟猫的灵魂如何才能互换”,诸如此类。 江汀也知道,这种行为非常愚蠢且诡异,但如今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汀一连翻了好几页,排名靠前的不是广告就是小说,只有一个论坛里的哥们儿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解答。 [东方树叶:这种情况,估计是遇见天降异象,奇人现身。要想互换灵魂,解铃还须系铃人。] 江汀看这网站浏览量一共就2次,其中一次还是自己贡献的,再看看这花里胡哨仿佛上世纪小广告一样的界面,下意识就像点退出。 不过…… 天降异象?奇人? 好像还真被他说对了。 江汀耐着性子,发送问题:[请问怎么才能找到系铃人?] 过了一会,对方才回复:[既然是奇人,自然无法以平常途径找到,还需天时地利人和。你看现在,时辰未到,朔雪未消,需站在通天席地处,见准日光直射墙壁的第五块砖……] 江汀冷笑一声,这人神神叨叨的,准是骗子。 但转念一想…… 跟着做一做好像也没啥坏处。 第22章 江汀只好继续将医活死马进行到底,四处寻找所谓“通天席地”处,瞄准了屋外一处宽敞的露台。 贺川家楼层不算高,小猫跳出窗外去露台玩一玩,听起来也算合理。于是江汀伸出爪子努力去够窗户锁,试了半天终于打开了,仗着自身灵巧的身姿,纵身跃出去。 小猫的身体不算强壮,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很累了,江汀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墙壁上的砖块。 金色阳光越来越近,先是在四块半上停留一会,后来渐渐挪向第五块砖。就在阳光与阴影的边缘压在第五块砖砖缝上时,江汀摒住了呼吸。 一秒。 两秒。 三秒。 很多个三秒过去了,江汀屏息屏得有点缺氧。 第五块砖也过去了,仍旧没什么事情发生。 江汀这才确认自己被耍了,气鼓鼓地跑回去敲字:[然后呢?什么都没有啊!] 对方这次倒是回得很快:[然后,你就去xx路xx号,去找一家没挂牌子的杂货铺。] 江汀:[?] 江汀:[那前面你让我做那些是干什么?] 东方树叶:[不干啥,逗傻子好玩儿。] 江汀刚准备拍键盘骂回去,突然发现电脑屏幕闪了一下,刚刚还在浏览的网页就这么消失了。江汀试着去搜索记录里查找,奈何无痕模式已经将网址都删得干干净净。他又重新输入相同关键词检索,也没发现同样的论坛。 这么看来,那个热心网友……好像还真有点东西? 可还是很气啊!他骂谁傻子呢! 爪子悬在半空中,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口的密码锁突然响了。 贺川推门进来,看到小猫正在电脑前摆出大指挥家的姿势,兴师问罪道:“你在干什么。” “没干嘛……”江汀做贼心虚地飞速调出txt界面,缓慢地敲字。 贺川走近了,看到屏幕上的话,不禁皱起眉头。 江汀赶紧岔开话题:“你朋友去机场了吗?” 小猫今天表现得格外殷勤,必定事出有因。贺川正准备问,忽听寂静空间内响起急促的新消息提醒音。 江汀吓得尾巴都竖起来——他刚忘记退登社交账号啦!! 第15章 讨厌贺川 贺川一脸狐疑地望向电脑。 江汀怕露馅,赶忙挡住屏幕,“喵!!!” 看什么看! 贺川被气笑了,“这是我电脑,还不让我看?” 小猫一边关掉电脑屏幕,一边理直气壮地冲他嗷嗷叫。 不让不让! 贺川无奈,耐心跟小猫解释:“我刚听见新消息提醒了,看看是不是有人找我。” 江汀吓得尾巴都竖起来,还得装作很镇定地指指贺川的手机。意思是,你自己手机同步登着自己账号呢,不需要用到电脑看。 贺川无奈,怀疑道:“你到底用电脑干啥?神神秘秘的。” 江汀摇头晃脑地把尾巴往后一甩,眼睛一闭,颇像个满身玄机的猫道士,仿佛在说:天机不可泄露。 贺川根本不信这些,没死心,想趁小猫不注意去动鼠标。江汀只好使出杀手锏,整个身体扒拉在屏幕上,摊成一张猫饼,嘴里发出“啊呜啊呜”的叫声,还回头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主人。 哪个人类能受得了这种段位的撒娇攻击,即便是贺川也狠不下心把小猫薅下来。正当一人一猫僵持之时,贺川的手机响了。 贺老板日理万机,尤其临近毕业,事情就更多了。他看了眼手机,是matt。 贺川无奈,一边接电话一边说:“你玩儿吧,我去客厅。” 贺川坐回沙发,开始处理学业和工作。江汀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胆战心惊把电脑调成静音,然后点开自己账号,发现是小时候玩伴发来的消息。 华高阳:[三点水,你来美国啦?!] 华高阳是江汀的小学同学,他从大三开始就留学美国,后来去了华尔街发展,一直断断续续跟江汀有联系。现在应该是看到江汀发的朋友圈,特地赶来问一句。 江汀瞥了眼贺川,发现对方正在客厅里认真工作,还戴上了耳机,于是大着胆子回复:[对,但是我暂时没办法找你玩。] 华高阳:[为啥?你在哪?] 江汀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说实话:[……一号公路这边。] 华高阳连发了三个问号,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他的惊讶:[啥玩意???哪儿???] 江汀:[一号公路啊,咋了?] 华高阳隔了好几秒才说:[我靠,贺川在那,你知道不?] 江汀朝屋外望,看到贺川正笔直地坐在沙发上,随意而专注地盯着笔记本屏幕。 江汀在心里笑了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华高阳一连发来好几条: [啥意思??你们见到了?] [我靠你可别犯傻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去北京找他,结果被放鸽子了,待南站哭了一晚上的事儿。] [你不记得我可记着呢,别告诉我你又旧情复燃了。] [记吃不记打可不是好习惯。] 爪子打字慢,可把江汀急坏了,他过了半天才发出去一条驴唇不对马嘴的:[你怎么知道贺川在这,他告诉你的?] 四年的分别早让江汀为此想过各种开脱,比如贺川性子独,或是因着什么苦衷断了一切与国内的联系。现在看来,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对他杳无音信,却不知原来其他人都收到过他的消息。 第23章 华高阳立刻撇清关系:[怎么可能?!是我在华尔街认识的一人,他发了条ins,说最近跟人合伙开了个酒吧。我点进去一看——哎,这人不就是贺川吗!] 江汀试图从老友那里得到更多讯息:[我怎么不知道贺川有ins?] 华高阳很想骂一句该放下就得放下,犹豫犹豫,还是照实回答问题:[稍等啊,我给你截图。] 没一会,华高阳把邵明辉的ins账号发给了江汀,完事还问了句:[靠,这事儿整得……你俩好歹是一张床上睡过来的,合着现在想找他还得拐七八个弯儿。] 这话实在太有歧义,但江汀跟贺川的“睡”法其实单纯得不能再单纯了。至少,就算江汀后面萌生了那么点不单纯的想法,贺川也是不知道的。 江汀觉得雪的反光灼眼,揉了揉眼睛:[你先忙吧,等有空了去请你吃饭。] 华高阳不再戳老同学肺管子:[行,那你路上小心——啥时候来纽约告诉我啊,带你转转。] 啥时候能变回人形都不知道呢,还去纽约……话虽如此,江汀还是回了个“好的”。 华高阳说:[正好我马上生日了,到时候请你来聚会。] 这句话江汀并没有看见,因为他怕贺川发现,赶快退登了账号。 江汀怔了不知道多久才有动作,沉沉叹口气。 刚刚的对话已经让他方寸全乱,他趴在电脑桌上,小心翼翼看了眼仍旧在专心工作的贺川,做过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打开ins,登陆自己的账号,输入搜索。 江汀一直在国内,没玩这个软件的习惯,是某天晚上他突然抽风想看看贺川过得怎么样才注册的新号。他当时搜遍全平台也没搜到想看的,而且贺川的朋友圈也是空白,于是他只好去关注学校的账号,才翻到了贺川作为留学生代表跟校长的合影。 江汀按照截图去找,果然看到黑白底图的账号,名字是s&h,里面好多照片。这是邵明辉的号。他很喜欢酒吧门前那片海滩,每年都会发在海滩角落点起蜡烛的图。 江汀一直翻到很久以前,才找到一张跟贺川有关的、sense bar开业时的双语宣传图。 照片里是人群围绕着一桶啤酒在狂欢,顾客来自五湖四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开怀的、优雅的、放纵的,各式各样。唯独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玩着狼牙项链,黑色冲锋衣拉到顶,棒球帽反戴在头上——贺川剃着只剩下青茬的寸头,眉峰上有道短疤,嘴唇抿得很紧,跟现在别无二致。 江汀又回头看了眼门外沙发的男人想,贺川就连讨人厌的劲头都没变。 这股劲明明这么讨厌,可是江汀还是会期待,如果他们空缺的时间不存在就好了。 可是江汀错过的时间那么长,他连补课都不知从哪一步开始。 作者有话说: 小猫会撒娇,主人魂会飘(bushi 第16章 玩具很好用 约莫午饭点时,客厅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收拾声,是贺川被学校导师叫出门了。走前,他到卧室门口,跟小猫说:“水跟吃的我都放门口了,你饿了就自己先吃。” 江汀这时早已清理完浏览记录,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干脆乖乖装睡。 无辜小猫在电脑桌上打瞌睡,似乎刚才无事发生。 “起来。”贺川刚打电话时听到屋里键盘噼里啪啦的动静了,所以一下子就能戳穿兜兜的谎言。 江汀悻悻地抬起头,腹诽怎么贺川的耳朵还是这么灵,连小猫都不能蒙混过关。 “喵呜。” 可没有在装睡噢。 贺川拉开电脑椅,让彼此的高度差尽量近一点,“刚在干什么。” 江汀摇摇头。什么都没干。 做贼心虚的小动物眼神躲闪,贺川拨开猫爪子,检查网页记录,发现不了一丝蛛丝马迹。 贺川怀疑道:“我的账号呢?” 江汀:“?” 贺川指着社交软件界面说:“我昨晚就登在上面的账号,怎么退登了?” 江汀急得尾巴都僵硬了,他只顾着登自己账号报平安,忘了这样一来就会把贺川的账号给挤下去。而刚刚他为了毁尸灭迹,清空了一切记录,这就导致电脑里贺川的账号记录也没有了。 事已至此,小猫只好发起可爱攻击,眨了眨无辜的圆眼睛,用脑袋在键盘上蹭啊蹭,在记事本上打字:“兜兜不知道。” 贺川的疑窦越来越深:“你会用这些软件?” 兜兜疯狂摇头,“兜兜不会。” 跟一只耍赖的小猫并没有办法聊下去,贺川无奈道:“不是厉害吗,现在又不会了?” 小猫认真写道:“这个真不会,要教的。” 贺川叹口气,继续查看屏幕上的软件,发现除了账号退登以外,其他网站毫无端倪。 “你是不是碰到退出键了?”贺川一边说,一边在账号框里输入数字字母,登录完后回头问兜兜,“下次就这么输,然后点登录。” 让贺川说这么一长串话还真是不容易,他以前跟江汀讲话都没这么耐心。小猫别扭地撇撇嘴,意思是记住了。 贺川又在纸上写上一串数字,在兜兜面前输入了一遍,问:“这是密码,留着。” 兜兜点点头,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是ewqazx,有什么含义呀?” 问这话时江汀还有点担心,既怕它跟贺川某个刻骨铭心的白月光有关,又怕得不到答案。 第24章 没想到,贺川回答得飞快:“没含义,键盘最左边敲一圈就是了。” “……”江汀无语了,“真是个好方法。” 贺川轻笑了下,没理他,指指对话框中的文件传输助手,说:“登录完之后,就在这个对话框里回复我。千万别再点这个退出键了,免得我找不到你。” 江汀无力吐槽前半句话,因为他盯着屏幕上“文件传输助手”几个大字,恍惚了。这样真的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在精分跟自己聊天吗? 再定睛一看,原来贺川今天上午就已经这么试验过,只不过江汀那时候正登着自己号呢,所以一直没看到贺川的文件传输助手。 ——九点半,贺川在车上向小助手输入:[醒了没。] ——十点,没有猫理他,于是又有一条:[回话。] 江汀看看电脑上的未读消息,又看看贺川,很难想象这种主意是贺川想出来的。原来,有些人表面看着话很少,却会用文件传输平台逼一只小猫跟自己聊天! 江汀在心里把贺川嘲笑了个遍,随后很高冷地敲下:“你,居然要求一只猫,回复你消息?” 贺川明显不太高兴:“早上准备给你买东西,你不回,我不知道该买什么。” 江汀“哼”了声,惜字如金道:“哦。” 贺川第一次受到这种冷遇,耐着性子说:“所以,我就都买了。” 江汀愣住。这听着怎么像霸总台词,原来贺川还有对宠物演偶像剧的喜好呢? 贺川去客厅把宠物超市买回来的袋子拿到电脑桌上,然后在目瞪口呆的小猫面前,倒出一堆红红绿绿的按钮。按钮大约有十来个,上面都写着简短的汉字。 小猫深觉不妙,后退一步。 贺川照常板着一张别人欠他八百万似的黑脸,却像拿到玩具的小孩一样炫耀着地上的玩意儿,向小猫介绍人类科技:“这个叫交流按钮,很好用。” 江汀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些玩意儿并不是贺川的审美,能被贺川如此青睐,大概是因为它们比较有趣。 恶趣味有时也算一种“有趣”。 贺川把小猫从远处拎下来,无视兜兜乱挣的四肢,将他放到客厅的入户毯上。 “嗷呜!”兜兜很凶地朝主人拍爪子,让他不要随便拎自己的后脖颈。 贺川不顾小猫反抗,按向一颗黄色的按钮,只听小圆球中发出字正腔圆的机械女声:[主人,吃饭。] 江汀简直失语,连猫叫都不想发出,只冷冷地看着这些器具。 贺川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购物水平,仍在做着示范,摁下另一颗红色按钮,只听里面发出一声:[主人,加水。] 剩下的也大多是“想出去”“要零食”“陪我玩”等按键,其中一个甚至有录音功能。 眼看贺川将一地按钮都试了个遍,甚至还想示范现场录音,江汀赶忙打断他,嗖地窜到他面前。 “喵呜。” 别了吧。 贺川听不懂猫言猫语,只能把交流按钮推到兜兜面前。 江汀:“……” “不会用么。”贺川看起来很真诚,“你这么聪明,不至于学不会。” 江汀连证明自己很聪明这一点都不想去做了,可是贺川的眼神里带着期待。江汀长这么大都很少看到他期待什么东西,很难狠下心让他的希望落空。 江汀只好咬咬牙,重重拍下粉色按钮。 “主人,陪我玩。” 贺川恍然大悟,轻笑着揉揉小猫脑袋,说“好”。 江汀本来没有这个意思的,不过这个误会也很没美好,他也并不想去拆穿。 第17章 喜欢兜兜 在一个雪过天晴的午后,躺在暗恋对象的怀里打滚,听起来是作为人类的江汀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贺川在陪兜兜玩耍时没再戴手套,之前是因为要在好朋友面前装蒜,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大可以放肆。 小猫一开始很不配合,到处躲,但被摸得舒服了之后又乖得过分,无论怎么搓摩毛发会敞开肚皮,给贺川的精神和触感都以极大满足。唯一的弊端就是,这么一来,他本有些销声匿迹的病症又卷土重来了,每次只要一靠近小猫,浑身就不太得劲,非得上个手才算满足。 然而贺川不知道,这根本就在小猫的计划之内。 江汀太知道贺川皮肤的弱点,比如手腕内侧、耳后和小腹,所以他偏朝袖口嗅来嗅去,却又不全贴上,只用尖尖的鼻子在皮肤上留下湿热呼吸;还会故意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躺在地上打滚,露出柔软而雪白的肚子,用尾巴去蹭突出的脚踝。 等到贺川终于忍不住要抱起来摸,他就要开始使坏了,比如在被摸到下巴时突然露出尖利的小牙齿,嗷呜一口咬在人类的虎口上。当然,他收着劲儿呢,顶多就是刮一下,力气小到丢猫科动物的脸。 贺川当然会气得拍他脑袋,他就迅速躲开,仗着小猫不会挨打,到处乱窜,把家里的摆件撞得东倒西歪。 江汀发誓,自己绝对不是为了接近贺川才总是逗主人的。他纯粹是想借贺川的病报复回去,绝对没有趁机撩拨暗恋对象的意思。 一人一猫就这么玩到天黑,贺川不得不去完成工作会议,江汀便跟着他去了电脑前。 贺川奇怪:“这么快就玩腻玩具了?” 第25章 江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并不是喜新厌旧,只是想呆在贺川旁边,于是“呜呜”两声。 贺川会意:“过来吧。” 于是客厅里的那堆按键很快失宠,江汀最终还是回到了键盘边。 “想看我工作?”贺川问。 江汀确实有这个打算,点点头。 贺川便把视频会议开,把猫放腿上,重新戴好手套。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贺川才冲着镜头,面无表情地说:“好久不见。” * sense bar的员工发现,他们的老板最近变得举止十分奇怪。 平日一脸生人勿近模样的他,居然会在视频电话时对着身后露出很难出现的笑意。 贺川很少开长会,他认为这是效率很低的安排工作方式,大部分时候他更愿意面谈并在十五分钟内安排好事情。要不是恶劣天气带来的出行困难,以及即将到来的庆祝日活动,贺川大概都不会跟员工们打这通电话。 因此员工在视频通话进行到第三十分钟时终于发现了端倪,一位新来兼职的大学生忽然问:“贺,你是养了一只猫吗?” 房间里静了几秒,其他员工几乎都已经做好了老板不会给任何答复的准备,贺川却突然站起身,冲藏在身后床上的小动物喊了一句“兜兜”。 小猫却不好意思了,一直往后垛。 贺川是个较为霸道的主人,不管小猫是否愿意出镜,把他抱在怀里,仍旧无表情地面对镜头说:“是。” 虽然这张冷酷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波澜,但在座的几乎都从这短短一个英文单词中听出炫耀的意思。 没有人类可以拒绝可爱小猫!员工纷纷惊呼,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贺!这是你养的吗?”“你居然会养宠物,不敢相信”“什么时候的事情,是领养吗?”等等。 贺川抬手扶了下帽子,点点头,一句话没说。 员工们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七嘴八舌地开启下一个话题,甚至直接远程逗小猫。 江汀正在贺川手里挣扎着,敏锐地听到“可爱”之类的英文单词,立刻顺了毛,乖乖地接受各位员工的夸赞,双唇相抵发出“啾啾”的声音。 员工们纷纷一副“顶不住了”的表情,逗着小猫不停发出更长的音节。 小猫在主人怀里左右都不愿意,听到陌生人的夸赞反倒很开心。 贺川却忽然不让看了,把手放在小猫圆圆的脑袋上,脸色有点阴沉:“好了,回去吧,会打扰到别人。” 江汀看着对面一帮“啊我死了”表情的人类,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打扰”在哪。 小猫生气抗议:“啊!” 贺川拍拍他的脑袋,半带笑说:“‘啊’也不可以。” 由于这几句话是中文,所以对面很少有人能听懂,只是觉得自己看花了眼,老板居然会对一只猫笑得那么开心。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小猫居然张牙舞爪地冲贺川很凶地吼,然后伸出小爪子,狠狠在贺川的手套上挠抓。 员工们不禁倒吸一口。那手套从来没人敢碰,曾经有人因为手欠跟贺川勾肩搭背还说不干不净的话,被贺川揍得一年后见到sense都躲着走。不过小猫毕竟不是人类,员工们觉得贺川应该不至于过于泯灭人性,会看在可爱的份上稍微原谅一点点。 没想到,贺川似乎不需要原谅,他甚至主动把手套摘下来,怕小猫力气太小脱不下来似的,直到手套管快滑到手指才肯停手。 于是,小猫“咻”地一声,轻松拽下了贺川的手套。 就在众人都以为老板一定会发火的时候,贺川居然只是看着小猫,问他什么事。 江汀摇了摇尾巴。没事,就表达一下不满。 然而,短短的身体一转,就碰洒了桌上的水杯。 水杯倒得很彻底,贺川没来得及抢救摊开的专业书,只将电脑从漫灌中抬了出来。 视频通话还在继续,但显然这边的一人一猫暂时没空管屏住呼吸的其他人们,一心一意地擦拭现场。 江汀变得很愧疚,刚刚两个人的好氛围因为自己捣乱一扫而空。其实他并非故意,只是尾巴太长了实在很难驯服。小猫不会说话,再多的歉疚也无法表达。江汀见贺川正动作迅速但沉稳地擦着水,而纸巾已经快用完了,便凑上前拽了拽贺川的手,眼神可怜巴巴的。 贺川会意:“想帮忙?” 江汀“喵”了声。 其他人听不懂中文所以并没感受到猫咪究竟有多有灵性,但贺川深有体会,并拒绝了兜兜的申请:“不用了。” 江汀觉得这个语气好像在责怪自己没有用。小猫虽然力气小又多病多灾,但擦个桌子还是很厉害的! 江汀握起爪子,冲到还没有擦到的一滩水渍面前,用蓬松的毛发蹭着桌子。很快,淅淅沥沥的水沿着桌角流到地上,小猫的毛发也被打湿了一大片。 员工们被这一幕震惊到,赶忙问老板:“这只猫是单纯调皮还是通灵?” 只有贺川本人十分冷静。他把兜兜拎起来,抱进怀里,用干毛巾托住刚被水打湿的小猫屁股,声音很沉地说:“不用你擦。” 这种天气,小猫沾湿了不擦干会很容易着凉。 江汀略有感动,但也只有一瞬,便又开始无赖似的挣扎,想从贺川怀里跳出去。贺川像是看出来他的害羞和别扭,使了点力气,把小猫摁回怀中叫他乖乖别动:“再动给你扔出去。” 第26章 江汀便瞬间老实了。 ——就知道不能相信这种凶狠又虚伪的人类。生气! 贺川冲着屏幕说了句“再见”,便结束了视频。 关掉会议软件后,贺川平时浏览的网站便显示出来。大数据精准记住了他最近的喜好,推荐的全都是养猫萌宠类视频。 江汀不敢乱动,只敢窝在他手边看。贺川故意说:“它们是不是很可爱?不会打翻杯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生气。” 兜兜不禁逗,主人说什么他都当真,委屈巴巴地蔫儿了。别的猫不就是会打滚撒娇会跟主人玩无聊游戏嘛,兜兜会的可比它们多多了…… 正巧,屏幕里随机播放到了一只橘色小猫的视频。主人一对它举手比开枪的手势,它就特别配合地歪头倒下,主人提醒它闭眼它还会照做。 江汀看到屏幕前的贺川很专注,看起来好像很想尝试这个游戏,于是跳到ipad前面,歪着头,冲主人哼唧两声。 “?”贺川问它要干嘛。 小猫扒拉着人类的手指,来回摇晃,尾巴指指ipad又指指自己,示意这么简单的游戏没什么了不起的,兜兜也能玩。 贺川会意,虽然他自从三岁起就没玩过这么弱智的游戏,但毕竟面前是个心智估计只到人类幼崽水平的小动物,他只能陪着,比“开枪”的手势,对准小猫。 江汀毕竟是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了比动物大多了,没等贺川张嘴说“砰”就顺着手势倒下,还给自己配音效,“啊”地叫了声。 贺川简直被他可爱愣了,低低笑出声,托着他抱进怀里。 “兜兜最聪明。”贺川读出怀里小家伙的邀功想法,猜测小动物应该只能感受到最直白的表达,于是又蹭蹭猫猫头,直白地夸,“喜欢兜兜。” 第18章 希望早日回家 江汀发愣,没想到,第一次从贺川嘴里听到“喜欢”两个字居然是因为一只猫。 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听到了这两个字。 江汀定定神,心说贺川的喜欢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前·暗恋对象的一句夸赞罢了,谁稀罕。既然是夸赞,就是值得开心的,才不是因为夹带私人感情,学小猫给点反馈就完事儿了。 猫咪那么小一团,一个手掌就能托起来。受到表扬后会在掌心挠来挠去,不满足于这样的奖励,还会得寸进尺地朝前挥爪子。 贺川便把他朝上托,让他凑自己脸更近。小猫眨巴眨地笑,小心翼翼拿前掌戳戳脸颊。 模仿小猫罢了,江汀发誓自己没私心,就是为了能获取更多信任。 正玩着,贺川明显心情变得好极了,这时候空气中突然响起咕噜噜的声音。 贺川笑道:“这就饿了?” 江汀正想趁着主人不在干些“坏事”,于是连连点头。贺川看了眼时间,“吃什么。” 江汀跳到他的鼠标边,敲字:“人类吃的我都可以吃,清淡一些就好。” 贺川说那就煮点瘦肉丸,然后标记好论文段落,出去做饭。 眼看着主人消失在门口,江汀偷偷摸摸做起坏事。 他打开了微博网页,赶紧登上自己账号——早上光顾着给亲朋同事们报平安,忘了还有一位小粉丝需要安抚。 其实江汀微博粉丝才几百个,还大都是僵尸粉,只有一个稍微狂热点的会每天给他发私信和评论。因为自从进歌舞团后,他从来只在最偏僻的角落当着最不起眼的群舞,认识他的人少得可怜。 说起这位粉丝也很奇怪。账号、头像一片空白,昵称也是乱码。江汀最开始还奇怪这个人是谁,后来总算在一次sd互动时见到了。对方是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那次正好是冬天,江汀穿得非常少,在人群边看簇拥着团里首席要签名的众人,被冻得直打喷嚏。 一位小姑娘突然跑过来,朝无人问津的他说:“请问……能给我签个名吗?” 江汀愣了下,自己这种犄角旮旯里跳不过三分钟的小角色怎么会有人认识。所以他反复确认,指着自己说:“我吗?” “嗯。”女孩笃定地递出去一张海报,那上面甚至没有江汀的照片,“可以吗?” 江汀开心得有点手足无措了,他连笔都没带,还是对方给他的。他一边签一边问微博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对方,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承认了。 江汀那时刚毕业没多久,遇见第一个观众总是激动的,所以在海报上多写了很多话。只可惜天太冷,江汀手抖得不行,把“江”字写得歪歪斜斜。 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悔,要是早知道自己签名的机会这么少,江汀当初就把字写得好看点了。 走神的间隙,微博网页已经蹦出来好几条新私信,最早的一条是前天巡演结束后发的。 那是巡演的舞剧谢幕时抓拍的照片。 一束追光恰好在移动时经过江汀的头顶,他低头鞠躬,在最边缘的位置向观众微笑致谢。 光在演出服上折射出淡淡的彩色,衬得照片主体像是舞台最中央、最夺目的舞者。江汀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台上还有这么一刻。 fnjsdkafhjo_:[恭喜巡演成功~] 十分钟后。 fnjsdkafhjo_:[下次演出见!] 江汀抬头看到贺川正在看手机,估计在处理工作消息,于是他明目张胆地玩耍起来。 第27章 江汀回复那位观众:你在美国? 微博又不是什么聊天软件,一般不会被及时回复,所以江汀打算退出来了。然而对面几乎同一时间发来消息:[是的。] 江汀下意识问:[该不会是特意来看剧吧?] 对方说:[那倒没有。] 江汀猜她可能是来美国探亲或者读书顺道,不好问太多别人隐私,所以只感谢了她的祝福和照片:[我可以把这张保存下来发微博吗?我真的很喜欢。] 对方回了个“ok”的猫猫头表情,看着心情不错。 江汀被逗笑了:[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呢]。 对面说:[对啊。] 江汀便不再回复,差点错过了对话框里的新消息:[因为你说你‘很喜欢’。] 江汀在心里偷偷笑了声,猛然听见厨房里关火的声音,赶紧抬头看看贺川,发现对方正盯着手机看,于是赶忙回来退登了微博,把网页还原。 没等一会儿,外面就喊兜兜吃饭了。贺川叫到第三声的时候,江汀才磨磨蹭蹭地走出去,只见地上摆着一只小碗,里面装着几只肉丸和清汤。 虽然这个待遇比起猫罐头来说已经好很多,但江汀还是觉得和动物一样在地上进食有点奇怪。他指指桌子,又指指碗,示意自己想坐在椅子上吃。 贺川一手拿筷子,一手端着小猫的碗放到桌上,头也不抬地继续吃饭。 江汀嗅嗅碗边,确信是能下嘴的食物,这才吭哧吭哧开始进食。 小猫的饭量不比人类,没一会儿就吃完了,溜到背对着贺川的角落开始开腿。江汀是个敬业的舞者,哪怕出去旅游第一件事也是找练功房,基本功一天都不会落下,即便变成猫了也不例外,仍在努力驯服无力的四肢。等主人一回头,他又恢复正经模样,假装在那里玩逗猫棒。 贺川收拾忙完后处理了一些酒吧的工作,又跟原在纽约的邵明辉开了个视频会,不知不觉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贺川征求兜兜意见:“今天你睡哪?” 今天邵明辉不在客厅,小猫其实可以在客厅睡的。但江汀嫌垫子硌得慌,还是决定继续跟贺川一起睡床。 他跳到床垫上,把自己团成一颗球,意思是今天就睡这里。 贺川关掉大灯,把小猫揽到怀里躺着。 靠近心脏的地方体温略高,对小猫来说很舒服。江汀把头埋在贺川的胸口,听着他有力而平稳的心跳,自己反倒乱了阵脚。 小猫尾巴因为紧张和兴奋摆得厉害,为了不在主人面前出丑,他稍稍往后挪了点,想要离贺川远一点。 贺川以为他是这个姿势不舒服,低下头,让猫爪子贴着自己的皮肤。 趁着这么温馨的气氛,江汀觉得,自己乖了一天换点好处应该不过分。 他用贺川的手机打字:“明天能带我去个地方吗?” 贺川问:“什么地方。” 江汀将自己在论坛里看来的地址报了一遍。 贺川不解:“那不是海吗?” “有别的!”小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我上次跟你说的那家奇怪的杂货店就在那,找到它,我也许就可以回家啦。” 贺川愣了下,没再说话,头低下去,在黑暗中表情不明。 第19章 很像一个人 “明天如果天气转暖咱就去。”贺川过了一会才抬起头,假装没事,揉揉小猫脑袋,“睡吧。” 今天的揉搓比上回要温柔许多,很明显皮肤主人并没有犯病,而且心境平和。贺川的渴肤症通常只有在焦虑、紧张、伤心、激动等等情绪下才比较容易复发。 江汀感受到今天摸摸力度的不同,以及频率明显高于平常的笑,他敏锐地猜出来,贺川心情肯定不错。 可是贺川今天只干了三件事情:上课,回家陪自己玩,找商店。 只有第三件事是唯一的变量。 贺川是因为要自己要去找“系铃人”、可以将自己送走了,所以才心情这么好么? 真是过分。微博上的粉丝心情好也就算了,怎么贺川也这么开心? 因为可以变回人身的兴奋一下子跌到谷底,江汀缓缓闭上眼,试图劝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 然而过去的种种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四年前贺川离开江汀时那么理所当然,现在连小猫要走了都不表示一下舍不得,人类真的很过分。 江汀越想越气,气到忽然扬起爪子,重重地往贺川胸口上拍了一把。 “嘶!”贺川马上就要睡着,被猛地打醒人还是懵的,语气不大友善,“干啥?” 还敢凶猫?江汀更气了。 江汀变本加厉地挥舞着前爪,在贺川手臂上飞快地来回打了好几下。 贺川明早有课,还得带猫出去看店,这会被吵得睡不着正烦躁着,耐着性子打开灯,把平板拿过来往床上一摔,问他:“到底怎么了。” 江汀看着床上窄窄的一方沟通桥梁,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贺川作为人类,最多只能明白对于宠物对主人的依赖和不舍,却永远不会知道,有个叫江汀的人在最恣意的年纪爱上他又失去他。 江汀委屈得鼻子都有点酸了,皱着张脸,把平板电脑抱到手边,在备忘录里打字:“你是不是可高兴了?” 贺川还没缓过劲,一头雾水地看着小猫,“什么玩意。” 第28章 “你就是可高兴了。”江汀气鼓鼓地拍着屏幕,“总算可以把我送走了,没人吵你睡觉了。” “不是你自己想回家的?”贺川更迷惑了,“那家店,不是你让找的?” 虽然贺川的话不多,却总是可以让江汀语塞。 “是我让的。”江汀急得爪子都动快了点,“但你也不能——” 打到一半江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挨个删除:“算了,睡觉。” 贺川木着脸,看小猫自己演完这一出,仍旧没懂兜兜的意思。 “你要是不想去,明儿咱就算了。”贺川打了个哈欠,“正好我还有课。” 江汀“哼”了声:“要去。” “……”贺川默了一阵子,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把它归咎于物种差异带来的脑回路差异,“行。” 小猫不再回应贺川的任何一句话,把被子往自己肚皮上一揽,睡了。 这又是很奇怪的动作。如果兜兜真的只是小动物,哪怕是一只神奇的、被人类同化过的小动物,也不至于会有如此熟练的、好像接受过训练的人类幼崽行为。 贺川想起小时候在江家留宿时总会被白静丹唠叨,说什么夏天睡觉哪怕再热也要盖上肚皮,否则容易着凉。贺川看着眼前过分熟悉的一幕,久久没挪开眼,以至于忘记关灯。 小猫感受到被注视,忽然睁开眼睛,冲贺川很凶地“喵”了声。 看我干嘛! 贺川摇摇头,把平板放在床头以免急用,上床前问要不要现在关灯。 兜兜翻了个身,本想把设备推走,今晚不要再理贺川,但无论他怎么专心睡觉,心里还是有一口气堵着。 只好又悻悻地转回来,爬到屏幕前解锁,打开备忘录。 贺川听到动静,也转过身,跟小猫面对面,一起趴着看枕头上的屏幕。 “贺川。”江汀这次打得很慢,好像在说什么非常神圣的名字,“我要是真的明天就能回家了,” 小猫缓慢的敲击过程让贺川有时间走神。他想到这是兜兜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以往小猫都是不喊人的,直入主题。贺川懒得费心去回忆这只猫是从哪里听来的自己名字,只是在屏幕光标移动时第无数次觉得熟悉。 江汀打完最后一句话:“你会想我吗?” 然后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屏幕光下依旧很亮。小猫的脸很圆,毛发被照顾得光滑柔顺,耳朵上的伤口也淡色不少。 这样一个物种无论怎么看,都是贺川第一次接触。 可贺川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备忘录的那一行字时突然觉得一阵心痛。 贺川摁着自己的左胸,试图让痛感缓和一些。 小猫等了很久没有等到答案,显而易见地开始失落,却也没闹,只是耷拉着耳朵,哼唧着踩着自己的爪子,圆圆的脑袋一下子垂下去。 贺川忽然伸手,把着小猫头,让他看向自己。 “兜兜。”贺川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非常认真地说,“你刚刚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人。” 第20章 执念 江汀一下子慌了,但转念想,贺川怎么可能认出自己?四年没有见过一次的人,哪怕是父母兄弟都可能忘记长相细节,更何况自己只是他吵过架的邻居。 所以,贺川的话大概只是表面意思——嫌自己过分像个人类。 江汀顺着接话:“是的,我很聪明。大家都说我的表现几乎能和人一模一样。” 贺川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却也自觉对着一只陌生小猫说太多很奇怪,只好反问:“那你到底是什么,精?怪?还是妖?” “……”江汀可不想把自己跟这些奇幻类别扯到一起,半真半假地说,“我是猫。” 贺川不再跟他打这种太极话术,知道问不出什么,还不如早些休息。他迅速关掉灯,睡前还提醒道:“猫熬夜太多也会掉毛。” 江汀出了口大气,算是回应。 在阖眼之前,他发现贺川仍旧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那个关于是否回想念自己的问题,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猫他都没有得到过回应。 第二天一早,雪差不多快化了,雪水被车胎脚印碾过后有点脏。江汀趴在窗台,能看到窗上滴滴答答的落下的水。 贺川提溜着一个太空舱猫包,把兜兜放进去。 江汀也不知道这种恶劣天气里贺川是上哪搞来的这些玩意儿,而且贺川看起来很节省,电脑用了六年都舍不得换新,甚至有两颗键帽都不太灵敏了。这种人既然知道猫猫总是要走的,怎么还花浪费钱买这些没用的小玩意儿? 江汀带着满肚子疑问进了包里。猫包很大,主人特意做过功课,应着小猫敏感天性选了个非透明、通风好的包,只有正面有扇小小的窗口。猫在里面甚至可以打个滚。 兜兜丝毫不怕生,反而一个劲儿地往窗口那凑,想看看外面什么样。 贺川把包反背在自己前面,见兜兜正探头探脑着,干脆把面上的盖子打开,问他想干什么。 江汀眨巴着圆眼睛,“喵呜。” 不干嘛,就看看。 挺久没见人了,江汀觉得一切都挺新鲜。 杂货铺在山南一条人迹罕至的路上,经过大雪的洗礼后,横梁跟门牌好像都有点旧了,不知道是整修过还是如何。 第29章 店没有标牌,没有店名,谷歌地图上也找不到。如果不是因为封路要抄近道去上课,贺川或许永远都不会找到这家店。既然连兜兜都可以凭空出现,家附近突然冒出来一个店老板倒也不算什么奇事。 贺川下课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自我说服和心理建设,所以在江汀这里显得格外淡定。 快到店门口时,贺川把小猫放出来。 这家店和雪崩那天几乎一模一样——热带特有的吊脚设计,落灰的欧风壁炉,新中式的盆景摆件,再配上略显陈旧的商品和照片——透着一股浓浓的不伦不类感。但店面周边的景色和江汀印象中的不同,那时江汀是在主干道附近看到的这家店,且离山有一段距离,要不然他当时也不可能有空去救下那只猫,现在不知道怎么,整家店就跟时空大挪移了似的。 江汀犹豫着进去,只见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的老板,正坐在玻璃展柜前抽烟。他留着络腮胡,戴着单片墨镜,穿着老式英伦西装,却戴着蓝色的瓜皮帽,显得整个人滑稽又诡异。 贺川后脚跟进来,老板便把烟掐了,用带着东南亚口音的英语问他要什么。 贺川的美音很纯正,他环视了一周,问:“之前没见过你,是最近搬来的吗?” “差不多吧。”老板扶了扶眼镜,“才来没几天。” 贺川打量起商品,“你这卖什么?” “什么都可以卖。”老板半摘下眼镜,似笑非笑地说,“只要你想。” 贺川朝小猫招招手,江汀会意,跳到桌上。贺川指着他说:“有这只猫能用的东西吗?” 老板还在捻着烟头,听到这话才抬起头,右手把墨镜拿下来,凑近仔细瞧了瞧,“哟,是你啊?” 这个反应明显是认识小猫,贺川正准备追问,老板却话锋一转:“没它能用的。” “那你这有键盘或者纸笔吗?”贺川对小猫的了解并不多,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决定还是让小猫自己来,“它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老板听到这种要求,非但没觉得奇怪,反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劝贺川说:“不需要纸笔。你先出去吧,我来回答他的问题。” 老板用的英文代词是“他”而不是“它”。贺川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不放心留兜兜单独在这里。 江汀朝贺川招招手,示意他没事,自己一个人可以。 贺川还想再留一会,又担心老板和小猫之间是有什么不配让普通人类看到的魔法要做,只好悻悻地退出去。 小猫大着胆子走到老板面前,本想问他要纸笔,没想到对方突然摸了摸他的头,瞬间,与雪崩时相差无几的白光闪过。江汀下意识闭上眼,却仍然能见到刺眼的白。 茫茫一片中,江汀忽然听到天花板上飘来空灵的声音。 “睁开眼吧。” 这声音来得辽远,以至于江汀真的下意识朝上看,然而这里仍是白茫茫一片,除了自己并无他人。江汀低头,看见自己变回了人身,还穿着几天前的那套衣服。 “诶?”江汀握了握拳头,欣喜地说,“我变回人了?” 江汀的本声非常清亮,语态也显小。 天音缓慢地泼冷水:“没有。” “……”江汀差点没摔跤,指了指自己,“那这是?” “你的意识。”天音居然还会打趣,“恭喜你,它很完整。” 江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很配合地扯了扯嘴角,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直奔主题,以免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岔子:“猫是怎么回事?我意识怎么会跑到它身上?” 一连串的问题天音并不打算好好回答,只挑了第一个部分说:“那只猫的故事,你想听吗?” 江汀点点头,“我还能选?现在我就是它,不得了解一下?” 天音缓缓流下,不急不缓地讲小猫的故事。 原来,兜兜生来就是流浪猫。两个月大的时候,它的妈妈被车撞死了。于是,它靠跟垃圾堆便野猫抢食度过了一个月,后来被终于进了福利机构,被一对夫妇收养。 但没过多久,女主人也生病没了。男主人触景伤情,有时会拿它撒气。在那之后的半年不到里,它吃的比流浪时更差。男主人出差时常常忘记放水放食物,它最长的一次被饿了五天,太饿了于是只好跑出去觅食。男主人嫌它滚过垃圾桶,把家里的地毯弄脏,于是拿扫帚打它,点火烧它的毛发,将它锁在巴掌大的笼子里,它连睡觉都无法伸展身体。 天音顿了顿,说:“当它终于咬断锁扣逃出来时,已经很虚弱了,也几乎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和求生的本能。然后,它遇到了雪崩,和你。” 这是江汀第一次听到小猫过去的故事。他的意识力量太强大,以至于他差点忘了,原身是只伤痕累累的小猫。 江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上方,他记得小猫的这里缺了一小块毛。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长起来。 “那我……怎么会来到它的身体里?”江汀一面好奇,一面后怕,“我不知道它受过那么多伤害,过去几天好像没有很小心,它会不会因为我再受伤?” 天音安慰人时仿佛有魔力,“你的意识很健康,不但不会伤害它,反而会滋养它的身体,你可以放心。” 江汀点点头,却也没有松口气,他还有好多未知。 第30章 天音继续说:“其实这只小猫很好哄。你给它水,喂它鱼干,它就认定你是好人。小猫也真的很单纯,它觉得对自己好的人都值得回报。比如你。” 江汀简直不敢相信:“我?” “是的,你救了它。” “那只是意外。” “是意外,但也是你善良的本能。”天音的语气平淡,但江汀仍然可以从中听出惋惜,“地球上善良的人类不少,可惜这只猫的命不太好,善良在它生命里只出现过一回。所以它才会在那么危急的时刻,把宝贵的执念用到你的身上。” “执念?”江汀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意思?是指向你许愿吗?” 天音说:“生灵各有执念,却并不是都会被听见。每个生灵只有一次被听到的机会,那就是,在九死一生时仍旧对它念念不忘——这就是最虔诚的愿望。” 江汀仍是不解:“你听见愿望之后就会帮他们完成吗?” “当然不是,我的精力也有限。”天音说起这种话倒是不害臊,“但如果有两个想法恰好产生关联,且强烈到恰好被我听见,那么,我会在举手之劳的范围内为他们搭台。至于局如何破,就不是我可以插手的了。” 江汀腹诽,合着就是管杀不管埋呗,嘴上却有礼貌地问:“您的意思是,我和这只猫因为在风暴面前产生的想法存在某种联系,所以才触发了意识交换?” 天音想了想,说:“没错。” 江汀挠挠头,“可是我没有执念啊。” 至少,在风暴来临的时刻,他不记得自己祈求过什么,应该只是在想如何避开雪崩活下去而已。 天音笑他天真,“你有的。人在生死关头,尤其是突如其来来不及思考的紧要时刻,潜意识会划过最遗憾也最想得到的事情。也许灾难过后,你的记忆会欺骗你,但是,我会听到并记住它。” 江汀仍是一副迷茫表情,那声音便改口说:“总之,你们的执念已经开始在那场风暴里缠绕。当心结解开或者愿望成真,你们的灵魂就会回归原位。” 听起来,灵魂交换好像正是这个天音帮忙破局的办法。 江汀耸了耸肩,这个办法,还真是很清奇。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江汀迅速抓住重点,“如果,我们的愿望都没有实现,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会。”天音说着很残忍的结局,“它身体这么虚弱,现在全靠着你的意识强撑。如果不幸连最后的愿望都没有达成,它大概也不再有求生的本能。等它的身体死亡,你们的连结自然就断了。” 江汀吓得倒吸一口气,“别了吧。你就直接告诉我这些什么缠绕、什么心愿究竟是什么,我会帮它完成,也会努力去完成自己的,然后我们就能换回来啦,岂不是皆大欢喜?” 天音把持着有却并不多的原则,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可以。我的职责只是搭台,如何破局都要随缘而定,我不能插手。” “……”江汀提醒自己不要生气,否则可能对小猫身体有负担,“那我变回去以后,它会怎么样?这总可以说吧?” 天音再次拒绝:“我也不知道,谁都不能预测未来。” 江汀怒了——什么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神仙?! 江汀正要发作时,又听天音补充道:“不过我猜测,以它的身体状况,可能连那场雪灾都挺不过去。可现在它有你,还有贺川,至少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幸福的。” 江汀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面之缘却产生这么大的连结,这让江汀对变回去没了那么大兴趣,反而想着,如何才能帮帮这具可怜的猫身。 如果贺川能跟他一起养好这具身体就好了。可是他自身都难保,就连现在这点温暖,都是偷了小猫的光。全世界只有他,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第21章 回家还是陪我 贺川被通知可以进门前,已经做好了接不到猫咪的准备。他在门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去猜:兜兜是不是已经被送走了?那场风暴是不是某种传送门?以及,过会要怎么开口问那个老板? 所以,当打开门看到兜兜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趴在玻璃柜上时,贺川还有点惊讶。 “你还在这?”贺川摸摸小猫脑袋,“怎么不高兴。” “嗷。”江汀闷闷不乐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帮帮小猫吧。 贺川没听懂,回头问老板:“它怎么了?” 老板浑厚的声音跟天音完全不一样,依旧操着口音很重的英语,回答:“你先带它回家吧。它要的东西,我们这儿暂时不卖。” 贺川猜,是因为回家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所以小猫才这么低落。 “走?”贺川打开太空舱,本想问小猫是跟自己走还是留在这里等新的离开机会,还没开口就见小猫已经钻进来了,便没再多问,跟老板道别。 一直到回家,江汀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他很想变回去,但更害怕自己走后,留这具身体奄奄一息。如今看来,唯一的办法是,既要找到小猫和自己的“执念”,并且弥补它们,还要努力把小猫的身体养得健康。 回到家后,贺川按照之前兜兜的要求,做了一碗人类也可以吃的鸡肉饭,喊他上桌。江汀看着那碗饭,低着头,久久不肯下嘴。 第31章 贺川也没动刀叉,问:“心情不好?” 江汀点点头。 贺川问:“是因为没有回成家?” 江汀赶紧摇头。实际上,他已经有点懂小猫的感受了。他差一点就真的把贺川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那咋了。”贺川好奇,“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说话间,他已经把平板递到江汀面前。 江汀想编个理由跟他解释自己为何暂时走不了,但他自己都没太弄明白,干脆不编了,自暴自弃地打字:“跟你解释不着。” 贺川还是头一次被只猫嫌弃:“你试试,万一我能听懂呢。” 小猫摇头,“不要。我们不会在麻瓜面前使用魔法。” 贺川皱眉,“……你看的电影倒挺多。”江汀正想抢话,奈何手速不够,被贺川抢先说:“知道了。你很聪明。” 江汀皱皱鼻子:“那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江汀觉得贺川自从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之后心情也变得很好。比如现在贺川非但没嘲笑他,还笑着摸摸他的尾巴,让他快吃饭。 江汀的注意力又被鸡肉汤吸引过去,犹豫了一会,又把平板要回去,噼噼啪啪地敲道:“贺川,你知不知道有胃病的小猫适合吃什么?” 贺川看完这句话,表情有点慌张:“你胃疼吗?” “不疼。”兜兜说,“未雨绸缪一下。” 贺川半信半疑,拿出医生嘱咐的注意事项依次念下去,又拿出自己上网做好的自制食物功课表给兜兜看。 江汀凑近审阅,点着几个人类姑且能下嘴的菜品,“那明天我们吃这个吧。” 贺川好奇:“你不是不爱吃这种东西吗?” “嗯。”江汀其实不是不想,是不敢。人类的饮食习惯总有太多油盐,肯定对小猫不好,还可能会让毛发不亮,所以江汀一反常态地配合道,“还有,之前医生不是开了很多药吗?治疗胃病跟爪子的那种。” 贺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迟疑着点点头。 “我想吃。”江汀踩着自己毛发斑驳的爪子,“拿来放汤里吧。” 贺川就算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小猫的不开心,而且之前兜兜明明很抗拒吃药,他偷偷把药掺到饭里都会被发现然后扔掉,现在这小家伙怎么会自己找药。 “出什么事了?”贺川也温柔得反常,把兜兜从桌上抱下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低头梳理略杂的毛发,“难过可以告诉我。” 江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贺川。没闹掰前,贺川会用这种语气安慰爱哭的江汀,只不过它消失的时间有点久,江汀现在重新听到居然鼻子有点酸。 江汀把脸埋在贺川的胸口,珊瑚绒睡衣很暖和,包裹住毛茸茸的脑袋:“我想陪你久一点。可是如果身体不好的话,好像就没法陪你很久。” 贺川很想问一句“不回老家了吗”,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拍拍他的脑袋,让他不要难过。 江汀抽抽鼻子,问:“你想让我陪你吗?” 这个问句多少夹带了点私货,贺川不知道小猫的背后是一个怎样期待听到回答的人类,并没有给出江汀想要的答案。他把选择权交回给小猫:“你是想回家,还是想陪我?” 江汀想了很久,发现自己没法选择。 这时候窗户忽然被风吹得咣啷一声,小猫被吓得一颤,贺川便赶紧去关窗。 一直到深夜,江汀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 他躺在枕头上睡不着,忽然戳了戳贺川的后背,在屏幕上写道:“都想。” 贺川反应了会儿,才知道他在回答哪个问题。 趁着贺川愣神的工夫,江汀又问:“但我要回中国的,回去就不能陪你了。” 贺川的呼吸好慢,江汀差点以为他睡着了,以至于再次听到声音被吓一跳:“我也有可能回国。” “真的吗?”江汀兴奋到尾巴都翘起来,打字速度也变快了许多,“你为什么回国?中国有你想念的人吗?” 屏幕的光映着贺川脸颊,显得他骨骼很深邃。但贺川一直没开口,直到光都暗下去。 江汀又摁了下平板,光重新亮起来,又黑下去。江汀等了很久,贺川还是没有回答。 这种问题明明没有这么难,可是贺川就算是对一只猫也还是在逃避。江汀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反正他期待的问题永远都得不到一个回应。 江汀有点失望地把脸埋在枕头里,离贺川远了点。 作为惩罚,今晚他不会再枕着贺川的手臂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俩孩子咋又可爱又酸的 第22章 p-抱抱 不知是不是脑子里装了太多事的缘故,这次的梦分外长了些。 时钟在梦中就像可以随意播动的发条,一下子往前,一下子往后,而江汀本人就像不悲不喜的天空,在看跟自己无关的人和事,改变不了任何,可情绪又是真实的。 江汀看到2014年。 那年发生了很多事,可能拎出来说的不过一二,比如贺川如愿以偿地去了市里读高中,走前还给自己文具盒塞红包,留张纸条说谢谢叔叔阿姨的收留,这几年的恩小川记着呢。比如江岸和白静丹一个劲儿抹泪,说这孩子懂事,以后有出息。 江汀还看到,贺光有了老婆,还有了个没出生的孩子。贺光连酒都喝得少了,知道跟着市里的“兄弟”一块出去开棋牌室。虽然生意看着不太靠谱,但总能让他有点事做,比前两年游手好闲只知道喝大酒的好。所以,贺川去市里念书的事儿他也没多管,就只让贺川自己解决住宿费,说别想从自己这儿拿走一分钱。 第32章 那时的江汀可不懂大人间的弯弯绕,他只关心一个事儿,那就是哥哥还能不能回来给自己补课啦?不能的话自己期末考咋整啊,他还想考好点儿拿奖励呢。 于是他就去磨贺川,一口一个“哥”,让贺川每周末回来一趟,继续给自己补课。 老江都看不下去了,怪江汀烦人。 江汀脸皮厚着呢,根本说不听:“川哥自己也乐意回来,他想我的!” 老江笑他没皮没脸,江汀还不高兴了,转头问贺川:“哥你说话!是不是呀?” 贺川拍他脑袋,叫他继续做卷子。 江汀不满:“你先回答我再背。” “再吵罚抄。”贺川眼皮都不抬,“英语考到一百一了?” 江汀咕囔着:“我以后又不靠这个吃饭……” 江汀学了十多年的舞,所有老师都夸他有天赋,大大小小舞蹈比赛的金奖拿了个遍,到时候中考走的也是艺术类,文化课要求没那么高。 贺川不留情面地说:“靠啥吃饭也得先把高中考上了。” 小孩儿从小被夸赞声淹没,给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我能考上。” “就现在这英语?”贺川说话毫不留情面,“用嘴考呢。” “?”江汀小手一叉,“啊呀,我做题!” 川哥太烦人了,老拿偏科的英语说事儿。可江汀就算是天天被怼,也还是很喜欢粘他。 在这个小祖宗的磨人大法下,贺川还是决定每周末回老家一趟,给江汀补课。 转眼间,江汀到了该中考的年纪,被贺川盯着学了两年,蹩脚科目分数终于上去了,其他成绩也能看得过去,几回联考模拟总成绩都不错。 江汀想跟贺川一块儿上重高,所以一整个初三都铆了劲地学,渐渐地,在全年级排名大表里都能看到他名次了。 中考放榜这天白静丹和江岸特意请了一天的假,贺川也正好趁半天假回家,三个人齐齐陪着江汀查分。那个年代还只能用电话查,打好几个都还是占线,江汀急得手心直冒汗,拿听筒的手都在抖,最后实在忍不住,把电话给贺川,让他去查。 贺川又拨了几个,终于通了,按下免提给大家一起听。 机械女声先是慢慢报准考证号,然后才报分数,江汀就数着秒等,提前拿好一个本子准备记。结果脑子一片空白,等人家报完了,他紧张到一个字都没记下来。 “啥啊?”江汀听到通话结束时都还是懵的,手脚冰凉,说话也不太利索,“我多少分儿啊?考上没啊?” 江岸跟白静丹的表情也很奇怪,江汀都不明白这是闹哪出,拿着本子问贺川:“你记下来没啊?我刚太紧张了都没听见,我考多少啊?” 贺川跟定海神针似的,“记了。” 然后凭记忆报出来一串数字跟各科成绩。 “妈呀。”江汀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我还能考这么多呢?” 白静丹跟江岸都被整笑了,这孩子太没心眼儿,说话怪好玩的:“是啊,出息死了。晚上咱吃点好的,小川也一起。” 贺川这些年没少在江家吃完饭,毕竟贺光经常不在家,他也就没跟他们客气,应得很痛快。 “等会等会。”江汀还是不放心,“咱再打一遍吧,万一记错了呢?我不放心。” 于是剩下三个人在那等了他十分钟,等他一遍又一遍确认分数。江汀反复盯着自己的纸看了好几分钟才敢相信,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跳得老高,绕着爸妈和哥转了好几圈。 白静丹跟江岸都说他绕来绕去的眼睛花,去做饭了,就剩贺川还在原处听他叨叨:“哥,我这分数是不是能跟你一块儿上高中了呀?咱是不是又能一起住了?市重点是不是环境可好了?老师怎么样啊?我听说要军训,是真的假的呀?” 贺川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是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说痒。 江汀的中考成绩虽然没能去成重高实验班,毕竟大部分课外时间都分给了跳舞,能擦线考进去都算烧高香了。 为了庆祝江汀升学,江岸蒸了很多螃蟹,叫贺川一起来吃饭。很多品类的食物贺川都是在江家第一次尝到,他甚至从江岸这里学会了如何剥开一只蟹,以及哪个部位的不可以吃。 无论是心情还是气氛都称得上很好,一家三口加一个贺川也算是其乐融融,可惜这时候的门铃很不懂事,“叮咚叮咚”地响上半天。 铃声节奏很快,吵得人心慌。 江岸高声问“谁啊”,边说边去开门。 敲门人催魂似的按个不停,江岸有点烦了,连说两句“来了来了”,瞅了瞅猫眼。 放大镜里瞬间出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江岸吓得往后一退,摸着自己心脏说:“什么人?” “老子来接贺川!”门外是贺光的声音,听着像是又醉了,“赶紧开门。” 跟贺光当了这么多年邻居,江岸知道他喝完酒以后是什么性子,没敢开门,回头看了看贺川。 贺川的脸刷得一下白了。过了几年好日子,贺川仍旧没忘掉遭的那些打,一看到醉酒的贺光,条件反射根本挡不住,整个人开始发抖。 江岸哪可能就这么把孩子交出去,好声好气地劝:“他还没吃晚饭呢,要不你先回去醒醒酒,等明天我保证全乎地把孩子给你送回家。” 第33章 “少他妈废话,我现在就要他回来。”贺光“咣咣”捶了两下门牌,吵得楼上的声控灯都亮了,“贺川!人呢!搁人家家里快活,把老子是谁都忘了是吧!” 江岸不得已,把门拉开一条缝,自己挡在门口,“好好说话,别凶孩子。” 贺光冷笑着把门踢开了。 贺川冷眼看着他:“找我啥事。” “啥事?你说啥事儿!老子孩子没了,老婆也要跑了!” “跟我有关系?” “你挺开心啊?没人跟你争房子了是吧?”贺光倚着门,醉醺醺地说,“是不是?啊?说话!” 贺川默不作声,偷偷攥起钻起拳头。 “婊子养的,别人给你两口饭就跑了是不是,啊?!”贺光冲上前,被江岸死死挡住,“都想跑是吧!都看我笑话是吧!没门儿,跟我走!” 老江听不得他这么骂孩子,生气道:“怎么说话呢!你……” “江叔。”贺川忽然站起来,“你不用跟他费事儿。” 江岸正要发作,贺川划拉一下拉开凳子,自己走了出去:“我解决。” 江汀吓得缩在角落里,但听到这话还是大着胆子冲出去抱住他。小孩儿个头窜得没贺川快,只能抱着腰,“你别出去,他不清醒呢,你出去肯定又得……” “他现在打不过我。”贺川把江汀的手解开,把他推到江岸怀里,“没事。” 江汀还要去拦,被江岸拉回来了。江汀不解地看着他爸爸,急得哭腔都出来了,一个劲儿地说别让小川哥出去,可是没人听。 贺川还是沉默又坚决地走进黑暗中,像江汀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出去说。”贺川冷着脸,嗓子压得低,像是被风刮过的沙砾,“别搁这儿丢人。” 贺光明显被这句话激怒,但江汀没来得及看他表情,门就咣地一声关上了。 他们家隔音还不错,江汀被江岸抱着挣不开,只能听到一声玻璃碎的巨响,然后隔壁的房门关了,老贺气急败坏的骂着,什么“养你这些年喂了狗”,什么“你所有东西都是老子给的”,听不真切,但也能猜出来语气。 后来争吵声渐渐弱了下去,江岸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他松开江汀,发现孩子的手腕都被自己抓红了。 江汀不理解亲爹干嘛要拦着自己,气鼓鼓地埋怨道:“小川哥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干嘛让他出去啊!” 江岸叹气:“人家家里的事儿,咱怎么插手管?你看贺光喝成那个样子,万一他疯起来伤到你怎么办?” 江汀更气了:“那他伤到小川哥怎么办?” 江岸没来得及说话,忽听外面咣啷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窗碎裂的声音。 一家三口赶忙冲到窗台边,只见贺光正拿着扫帚朝贺川扔去。 “快报警!!”白静丹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拿起手机,“再打个急救,那孩子脑袋流血了!!” 江汀慌得拿不稳手机,最后是江岸拨出去的号码。 这天对于江汀来说,变得十分混沌。 极度的喜悦,极度的温馨,极度的紧张,极度的心疼,都糅合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 以至于很多年后他再回想起这一年的一月十二日时,最终只能记得嘈杂的人群和呼啸而来的警车救护车。 黄色警戒线拉了一排,红蓝闪烁的光里,江汀只能远远地看着贺川。那个人坐在台阶上等待处理伤口,一如既往地黑着脸,额角上的血顺着眼睛流到左边下巴,右臂也有一大片淤青。 江汀隔着热闹的人群,看到贺川在发抖。 “妈妈……”江汀突然鼻子酸,扯了扯白静丹的衣服,“我们能去抱抱他吗?” 白静丹先是愣了下,一想到这孩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又温柔地拒绝了,说:“不可以,外面很危险。而且小川在处理伤口,过会警察可能还要向他问事情。” 江汀直直盯着贺川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胸口反常的痛感,只能有点委屈地说:“可是他真的需要抱抱。” 作者有话说: 2014年1月20日 又挨打了,差点就伤到江汀。 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 越远越好。 ——贺川的日记 第23章 p-海市蜃楼 贺光的事,不到三天就在街坊邻居里传开了。 贺光以前脾气就大,但也不至于跑到别人家里发疯。这回他把自己喝成那样,是因为他老婆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突然没了,两个人都去医院查了,医生说他弱 精,这辈子都难要孩子。贺光老婆本来也受不了他的脾气,当天就提出要离婚。他一下子失控,扯着老婆的头发往墙上撞,把人撞晕了还觉得不解气,又跑到隔壁去拿贺川撒气。 这件事闹得挺大,街坊邻居都人心惶惶的,毕竟谁也不愿意跟个情绪不稳定的酒鬼做邻居。正巧彼时海景房市场红火,许多拿不定主意置换的人都挂牌出去卖房了。 江岸跟白静丹也不例外,夫妻俩其实很早就考虑过搬家的事,之前是因为这个小区离他们医院近,贺光又稳定了一段时间,再加上贺川这孩子实在懂事得令人心疼,这事就搁置了。现在正好江岸有工作调动,江汀也要去市里念高中,怎么看都是搬到市里住更方便。 夫妻俩很有行动力,商量好后第二天就把房子挂出去了,并且把江汀叫到跟前,很严肃地通知他这件事情。 第34章 江汀都听傻了,一个劲儿地拒绝。怎么能搬?为什么要搬?小川哥还没出院,万一以后贺光再打他怎么办?现在他们在这贺川还能有地儿去,搬了贺川去哪儿? 爸爸妈妈一向非常宠爱江汀,极少不满足他的要求。但这次即便江汀再强烈地拒绝,白静丹和江岸也还是没有松口。 “江汀,你听好了。”江岸严肃地说,“我们是很喜欢贺川没错,但你才是我们的孩子。他一个人在这会怎样,我们管不了。我们只能保证你的安全,明白吗?” 江汀从小很少闹,也正是懂事又可爱才那么招人喜欢,这次也少有地发了狠,说什么不肯搬:“你们怎么这样!以前不是对他很好吗?不是还让他认你们做干爸妈吗,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来呢!” “江汀,你也说了,我们对他很好。作为邻居,我们也算了仁至义尽了。”白静丹的温柔此刻在江汀眼里居然非常冷漠绝情,“贺川也是懂事的孩子,不会希望自己连累你的。” 这也是江汀第一次意识到,大人间的事情真的很复杂,也真的难以改变。 他急得眼眶通红,跟家里人说不通,只好赶去医院,想问问贺川怎么办。一路火急火燎,等他跑到医院时,发现病房已经空了。 江汀的心跳从来没那么快过。出院了吗?想了一秒,江汀决定去贺川家里找找看。贺光还在局子里没出来,贺川要是真出院了肯定连照顾他的人都没,江汀都快急傻了。 狭窄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其中大部分都是熟人,没一会儿就有邻居问江汀是不是想回家没车走。他摆摆手让人家先走,自己拔脚跑回去。 贺川家大门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上次被贺光砸碎的那扇玻璃还没修好。 江汀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按了按门铃。 等了一分钟,没人回应,江汀急得又摁了两下。 这时里面才传出声:“谁?” “哥,是我,别紧张。”江汀拔高声音说,“你让我进去。” 贺川没回话,过了两秒才说:“就这么说吧。” 江汀坚持道:“我想跟你当面说。很重要。” “家里脏。”贺川的声音有点抖,“就这么说吧。” 江汀猜是上次被砸烂的东西还没恢复,贺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估计不想让自己看到那一幕。 江汀没再坚持,离门近了点,“我爸妈刚通知我……他们调到市里了,而且我也得去市里上学,所以……最近可能要搬家。” 街坊近期搬走的很多,贺川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没发表什么态度:“恭喜。” “恭喜啥啊,我们都要分开了!”江汀怕他误会,赶忙解释道,“但我跟他们说好了,等我上高中要跟你一块住校,这样我们还是可以经常在一块儿的。而且,你就不用经常回来了,周末直接去我新家住就好了。” 贺川忽然吃痛地哼了一声,江汀赶忙问怎么回事,贺川回没事,接着说:“你新家就在市里了,还住什么校?给我老实住家里。” “我不!!”江汀说,“我就要跟你住一块儿。” 贺川不让:“我都高三了,马上就走了。” “那我等你走了再回家住。” “少折腾。”贺川不容置疑地说,“听你爸妈的。” 江汀一下午都在被反驳,好像所有“大人”都拿定了主意,不管自己怎么要求,都像是小孩子的幼稚发言。可他明明也深思熟虑过,这么闹的唯一目的只是想陪着贺川而已,怎么对方还不领情。 千万种心思说不出口,江汀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陪着贺川”。人家明明不喜欢太粘人的小孩。 “你什么意思!”江汀气得眼睛都红了,“就想赶我走是吧?” 贺川都不明白他在气什么,疼眉毛都皱一起了,“别整事儿,赶紧回家。” 江汀咬咬牙,“行,我回家!以后别想让我找你来了!” 江汀没再劝贺川,也没回家,失落地坐在贺川家门口的楼梯上,数地上的树叶影子。 影子渐渐西斜,屋里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江汀觉得有点冷了,抱着手臂,站起来走了。 后来的几天,江汀都没再去找过贺川,直到有一天从爸妈的口中得知,贺光出来了。 江汀一下子又开始担心,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回去万一报复贺川怎么办?越想越紧张,可毕竟是小孩子,之前那气还没赌完,不好就这么去找人家,总得有个由头。 碰巧,在江汀楼上住着的华高阳忽然伸出脖子,冲他喊:“江汀——你往西边儿看……” “啊?”江汀被打断后,下意识跟着华高阳指的方向走,结果什么都没看到,“看啥呀?” 华高阳站得高,视野好,跟江汀炫耀:“海市蜃楼啊!课本里的海市蜃楼!我妈说了,它持续时间特别短!我都拍不到,你赶紧上来看!” 江汀一听,立刻窜起来,急匆匆地拍门:“哥!你快出来!!华高阳说现在有海市蜃楼!!我们去天台看吧!” 贺川没理他,只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 华高阳还在楼上催:“你快点儿的,再不上去就没了!” 江汀跺跺脚,“哎呀你别急,我叫小川哥一起。” “叫啥啊,他独着呢,不可能跟咱一块儿的,他都不爱理你。”华高阳说话间都把衣服换好了,“你不去我去了啊,再晚看不着了!” 第35章 江汀留在门口,气鼓鼓地问贺川:“你还不理我是吧。” 里面还是没动静,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行。”江汀狠狠踢了下门,“那我自己去看。” 最好的观景位在十楼。电梯间很狭窄,却挤了满满当当的人,其中大多是慕名去观景的。 江汀没太有心情看什么海市蜃楼,反而在想着,贺川刚刚为什么不理自己,该不会是怪自己任性? 走神的片刻十楼已经到了,电梯门打开,人群蜂拥而出,不免会撞到几个准备进来的人。 江汀好不容易才挤出来,好奇地趴在公共露台上。 远处只有苍茫的灰蓝色,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和水汽,风的具象化是轻微飘动的旗帜和海鸟。一切都美得与寻常无异,丝毫未见奇观的影子。 “海市蜃楼呢?”江汀伸长脖子往外看,“不是在这儿看吗?” 华高阳远远走过来:“没了,我也只看到一点点。叫你不早点过来!” 江汀还是不死心:“这么快?” “对啊,就几分钟。”华高阳一边惋惜一边炫耀,“不过,真的好壮观啊!我连那边的人都能看清,就跟他们真在跟前儿似的,下一秒又全都没了!这也太神奇了!” 江汀默默听着,被人群推着进了电梯,又没什么兴致地回了家。白静丹跟江岸去值班了,留了份晚饭让江汀自己热。 他连晚饭都不想吃,一个人坐在窗台前,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看着贺川的窗户。 因为在一楼,所以两家都有小院子,只不过贺川的那个更小,院子里除了闲置生锈信箱和几盆枯萎的白菜什么都没有。 此时一个女生从江汀的视线中经过。她戴着口罩左顾右盼,略有羞涩地往信箱里塞了一封粉红色的信。 江汀很想告诉那个女孩,贺川早就弄丢了信箱钥匙,所以那封情书大概率是不会被看到的。但她看起来并不想被任何人撞破这些隐蔽的情愫,这一点江汀非常懂,所以最终没有露面。 只是他好难过。突然被通知要离开生活十几年的地方,送出去的好心不被接受,连奇观的尾巴都没有抓到,却在回家后看到有人给贺川送出了他永远不敢送的情书。 江汀确实有够不自量力,胆敢在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面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还敢邀请他去看什么海市蜃楼。 他对于贺川全部的意义就是儿时玩伴和渴肤症解药。做前者,江汀不是那么称职,惹人生气的时候居多;做后者,江汀可以随便被任何一个活物取代。 怪他自己不清醒,所以错过了百年一遇的奇观也算活该。 第24章 在约会吗 [晚间消息,今晚六时零五分,旧金山莱格特至洛杉矶达纳岬大部将出现大雾天气,请居民合理安排出行。] 被气象新闻吵醒时,江汀正枕在贺川的手臂上。 完全忘记自己昨天立过什么誓的小猫毫无悔意,揉揉惺忪睡眼,冲主人打了个哈欠。 “醒了?”贺川的左手被猫抱着不好懂,所以只有右手在操作笔记本电脑,“正好,来看新菜谱。” 江汀定睛一看,发现贺川早起做了份更符合病弱小猫的每日食谱表,用盐量和热量都用数据标明,周一到周五没有重复。 江汀满意地点点头,他觉得非常可以。 得到肯定后,贺川关上电脑,下床,穿好鞋背好包,“那我去上课了。” “喵。”江汀点头。 贺川刚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把平板电脑的社交界面调出来,指着对话框说:“有事儿就在这给我发消息。” 明晃晃的“文件传输助手”几个字让江汀忍俊不禁,他乖乖点头,不敢让贺川知道自己在笑。 贺川走后,江汀的独处时光便显得无聊很多。他不像真实的小猫会对各种会动的鲜艳材料感兴趣,所以逗猫棒完全不值得玩耍,也无法睡上十八个小时,超过九小时他都会头痛,漫长的孤独时光真的很难熬。 江汀先是去网页搜索了一些关于天音的话题,发现除了几个小众论坛几乎没人讨论;随后又去谷歌地图翻找,毫无悬念地没有找到上次去过的那家杂货铺。 他对照着天音说过的话,不停地回想雪崩发生时自己脑海中的念头,然而那一刻就像被按下了暂停开关,他的记忆中除了过度受惊的小猫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执念……自己究竟有什么执念?怎么跟小猫的产生联系,又该如何解开它们? 一番搜寻未果,江汀烦闷地回到沙发上窝着。 既然那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解释不清,那干脆务实一点,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学过舞的体格健美而修长,不像小猫四肢这般无力,但江汀还记得自己早先接触舞蹈时老师会教的、提高柔韧度和耐力的基础动作。 不论什么生物,多休息、多运动,总是对身体有益的、亘古不变的真理。 江汀来到阳台上晒太阳,顺便把身体尽量掰成一道柔韧的桥。不过小猫的身体太差了,坚持不了多久后腿就开始打颤,江汀只好做了几个伸展动作。还好这栋楼对面空置率很高,否则如果有邻居看到一只猫做这些动作,大概会被吓得拨打911. 江汀在假期开始前,刚刚通过一场舞剧主演的初试,复试战线拉得比较长,下个月才开始。但江汀现在已经开始有危机感了。 第36章 他从前旅游,无论去哪里都要先找练功房,再忙也要保证三小时的练习时间,从饮食到睡眠都严格控制,保持身体的力量与线条。来加州快一周了,几乎没做过什么练习,他实在担心这次来之不易的练功机会就这么没了。 他来剧团虽然没到一年,但被拒的主演面试已经不下三次。入职之前,所有老师都夸他天赋好,各类青少年奖项也是拿到手软,进入职业舞者群体后他才知道,原先引以为傲的那些天赋其实不值一提。团里多的是“天才”。团长柳青珑,二十二岁就担任了大型民族舞剧的女主角、二十九岁就成了最年轻的团长。她是江汀的偶像,更是努力方向。不过,江汀自从来了舞团后江汀都只能做她的伴舞,在她四周和众多穿着一致的人一起当个路人甲乙丙丁,唯一一次演有名有姓的角色还是替补,直到演出结束也没上过场。所以,江汀真的很看重《如愿》的面试,这是江汀离舞台中央最近的一次。 然而再着急也没用,他只请了两周假,这时长可能都还不够变回人身;身体也经不起折腾,稍微动得狠了他都怕小猫散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网页,多看两遍原版面试片段的视频。 正分析着动作,平板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贺川:学校有点事,会晚一点回去。] 江汀看着绿色对话框,不禁好奇,贺川用这玩意儿和自己聊天真的不会觉得诡异吗? 江汀为了贴合小猫设定,特意下载了一堆猫猫头表情包,回复:[猫猫点头.jpg] 爪子不灵巧,不小心连发出去好几条。 [猫猫点头.jpg] [猫猫点头.jpg] [猫猫点头.gif] 贺川眼前一黑:[哪来的这些。] 江汀知道他是指表情包:[刚下载的。] 贺川:[删掉。] 江汀:[不。] 贺川难以接受自己的微信表情里会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脆自己动手删掉它。 江汀眼睁睁看着它们消失,气鼓鼓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贺川:[一小时。] 江汀:[你快点!我很饿。] 贺川:[你不是很厉害吗?] 江汀:[?] 贺川:[厨房有吃的,饿就自己做。] 江汀:[??] 贺川:[骗你的。我马上回。] 贺川在跟小猫聊天时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身边的同学对此表示非常惊讶,因为贺川几乎没这么笑过。 有位加拿大留学生,名叫matt,见他这副模样忽然很好奇,凑过来问道:“你最近在约会吗?” 贺川的注意力不在教室,所以只听到“date”这个单词,没意识到它是在说自己:“什么?” “你的表情很像坠入爱河。”matt指了指他的手,“而且,为了回复对方的消息,你甚至没有戴上手套。” 贺川不动声色地把手套戴好,“没有恋爱,也没有约会。” matt挑眉,“抱歉,我还以为你在跟约会对象聊天。”说完还凑上前,指着屏幕说,“你瞧,聊了这么多。虽然我看不懂太多中文,但看你这发言频率,绝对不是一般朋友。” 贺川不知该如何解释,选择说真话:“……其实对面是一只猫。” matt听完差点石化,抽了抽嘴角,“哈。那你,挺厉害。” 贺川看他的表情,猜想他本来应该是想说“挺有病”。 走神间隙,贺川发现小猫又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不知道这只猫是跟谁学的习惯,或者是不是因为爪子打字过于麻烦,总之它一句话总爱拆成很多条短句。 [对了,你别买罐头。] [虽然罐头里的成分对毛色有好处,但普通食物也可以补充那些成分。] [你的食谱就不错,但今天我想吃周日的食谱。] [周日食谱可以吃两次。] [不回复我就当你同意了。] [不同意吗?] 再等下去,小猫的爪子可能会因为打太多字而酸死。 贺川赶紧回复:[同意。] 江汀还是不太习惯小猫的身份,所以自称时总喜欢用第三人称来指代自己的身体:[就知道欺负猫。] 贺川看着这句话里的代词,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他照旧回答:[没有。] 江汀心说什么就知道“没有”,再这样下去原身都要被饿坏了:[那你想猫了没?] 贺川:[没有。] 江汀:[?] 等猫崽子距离发威拆家就差那么一步,贺川才终于懂事了点,删掉刚刚的“没有”,认真又随便地回:[想了想了。] 贺川笑得并不放肆,但嘴角的弧度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手机再次震动后,贺川忽然收起笑容,久久愣在原处。 matt问他怎么了,他敷衍了两句,又盯着跟小猫的聊天记录看半天,好像终于明白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虽然想法很奇特,以至于贺川本人都忍不住自嘲,但他还是点开手机相册,不断上滑,直到翻到一条消息,拇指才突然停住。 这是一个上了密码的相册,保存时间是四年前。 期间贺川换过一次手机,但照片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了六百七十张——是从二零一六年到二零一八年的信息截图。 第37章 截图中的另一方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不停地向他发送温暖和热情,一遍遍说“好想哥”“哥快回家”,还要一遍遍得到回应。而那时的贺川是只惹人厌的刺猬,面对这些热情不善言辞,只知道回复寥寥几个字。 现在的贺川打开它们少说也有一百遍,可是旧手机现在连开机都做不到,贺川再后悔也不知道上哪里还能再跟那个人说一句“想了”。 第25章 有事开口 贺川的后半节课都没再拿出过这只手机。 等他离开学校,雪也基本停了。许久未见的太阳终于出现,让西海岸恢复了些平日的温暖。加利福利亚的日光非常刺眼,海浪一阵接一阵。 贺川走得很快,被天空染成蓝紫色的圣塔耶兹山脉不断后退。 到家后,贺川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兜兜是否在家。 小猫撑不住体虚,早早睡了,趴在夕阳下。 贺川蹑手蹑脚地走近,听到呼噜噜睡饱的声音,挠挠小猫的背。江汀打了个哈欠,醒了,睡眼惺忪地“喵”了声。 ——你回来了? “吃饭。”贺川挠他下巴。 江汀打了个滚,坐起来缓了缓,又甩甩脑袋,才渐渐清醒。 贺川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自制食物,手艺一如既往让人满意。江汀飨足地补充完刚刚练习动作耗尽的体力,贺川则收回平板电脑检查。 “兜兜?”贺川发现没来得及删除的网页,语气兼具好奇与凝重,“你刚在看什么?” 江汀凑上来,发现自己忘了删掉舞剧的观看记录。 “嗷嗷!”江汀急着解释,想要抢回屏幕,做一些圆场的行动。 那个那个!等我编一下啊! 贺川用自以为聪明的人类思维猜测:“网站推荐的?” 江汀便顺着他的话,装出一副不知道什么是“网站推荐”的样子,“喵?” 兜兜不懂,兜兜不明白。 “算了,没事。”贺川想他也不了解这么高级的计算机用法,没再追问,“你看吧。” 贺川的工作安排很紧,没跟小猫聊一会就要去开会。江汀后怕地把平板电脑抱在怀里,赶紧删除刚刚的“罪证”,悻悻开始无痕浏览模式。 太阳完全落下去前,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因为这栋公寓临海,每次日落附近都会吸引不少旅拍的游客。 江汀又不可避免会想到老家那片海滩。它比加州的海腥味更浓些,游客也更少些,看起来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出现什么海市蜃楼。不知道贺川在这里会不会想起在老家的不愉快,也不知道那些不愉快中包不包括自己这个诱因。 江汀盯着游客看出了神,门铃忽然响了。“咚咚”声不急不缓,江汀凭节奏猜应该是上次见面的朋友。 事实证明江汀没有猜错。贺川刚拉开门,邵明辉就进来了。 贺川扔给他两个鞋套,“回来了?” “啊,回来啦!纽约可真热啊,我发现就咱这儿还穿厚,你说奇不奇怪。”邵明辉晃了晃脖子,“欸哟喂,给我整点咖啡,困。” 贺川上下打量着瘦了一圈的朋友,考虑到天色已晚,没顺他的意思,递过去一杯清水,“怎么去这么久。” “生意早谈完了,顺便去医院看了下神经科,这两天总睡不着。”邵明辉说,“还有啊,matt问咱酒吧啥时候重新开业,到时候他要来喝酒。” 贺川平时一个人在家撸猫从来不戴手套,这会来了客人才重新戴上,回头问邵明辉:“神经科?” 邵明辉见他点了点的头,才知道他在问自己脑袋怎么样:“嗐,老毛病,开了点药。” “检查都做了?” “做了,放心吧。” 贺川这才回应刚刚有关matt的问题:“酒吧下月一号办活动。” “可以啊,来个party,顺便邀请matt。当初他也出了不少力呢。”邵明辉说,“而且他不是说他姐姐很喜欢你吗?不如趁这个机会,解决一下你的个人问题。” 贺川还没来得及反驳,小猫就先不乐意了,“giao”地一声冲邵明辉干吼。 邵明辉被吓一跳。之前兜兜都太乖了,一直没出声,邵明辉差点忘了屋子里还有只猫。 “欸哟!”邵明辉眼睛都亮了,“差点忘了,你还有只宠物呢。哎,赶明儿你把它带酒吧转转呗,lily可喜欢猫了。” 邵明辉说着就往阳台走,但碍于自己的凝血障碍,又不敢离得太近。小猫凶巴巴地朝他嗷嗷叫,虽然身形对他造不成威胁,但他还是怵:“这猫不挠人吧?” 贺川摇头。 小猫圆头圆脑,奶凶奶凶的,实在可爱,邵明辉控制不住想去揉揉小肉垫:“不行,我还是怕。把你那手套摘下来给我戴会儿呗,我也撸猫玩会儿去。” 江汀一听,直往后躲,一个劲儿摇头。 邵明辉看愣了:“它能听懂我说话啊?” “没错。”贺川真诚地说,“而且他不喜欢被别人碰。” 但邵明辉压根没往别处想:“不喜欢被人碰?你不是人啊?” 贺川被噎得没话说:“……” 邵明辉一心远程吸猫,不停夸道:“真聪明啊这猫。” 江汀被夸得飘飘然,刚收起尖利的小爪子,又听到贺川说:“就是太粘人了。” 江汀“嗷”地一声窜起来。 第38章 我哪儿粘人啦? 贺川见他又亮爪子,担心会抓伤邵明辉,于是把他抱进怀里,想让他进卧室去玩。 邵明辉对贺川的评价表示不赞同:“它还粘人?上回看着挺高冷的啊,都不理咱。” “那是上次。”贺川说完,拍拍小猫脑袋,把他放到床上,准备关卧室门,“先自己玩会,我半小时回来。” 江汀跟在他脚后,重新走回客厅,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不会挠伤别人的,别关门。 “还说不粘人。”贺川蹲下来,戳戳他脑袋,“坐回去。” 江汀气呼呼地“噗噗”两下,尾巴一甩,钻到床底下去了。 贺川最终还是没关门,只是让邵明辉离卧室远点。 “刚说到哪儿来着?”邵明辉终于把正事想起来了,“哦对,酒吧店庆。” 贺川把卧室的笔记本电脑搬出来,给邵总看承办公司反馈的活动计划。两个人讨论了很久,从现场布置到酒品菜品都过了一遍,再抬头时天已经全黑了。 邵明辉满意地拍拍贺川的肩,毫无悬念地被贺川躲过去了,但他也不尴尬,兀自说:“川啊,你现在真的能独当一面了。这酒吧以后我要是不干了,就转给你,比给谁都放心。” 这是邵明辉第二次跟贺川酒吧转手的事儿了,上次他就提过一次,贺川不乐意听这些话,当时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在意,这次又听见类似的说辞不禁上心了。 贺川皱眉,“你要走?” “啊,没定呢。”邵明辉摸摸鼻子,“我就是打个比方。反正就算我真要走,这个店肯定优先转给你,多少钱无所谓,只要你愿意接。” 贺川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为什么。” “累了。”邵明辉半真半假地说,“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 “不知道啊,回国看看吧,我都多久没回去过了。”邵明辉忽然叹口气,“好多我想见的人……都还没见呢。” 贺川默不作声地坐着,邵明辉也不知在沉思什么,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 贺川忽然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搁在茶几上,一人一瓶。 “邵明辉,”贺川语气算不上严肃,但很认真。他单手扣着拉环,嗞啦一声打开易拉罐,推到对方手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猛地被叫全名,邵明辉浑身一震,陪笑着说:“哪有啊!不说了嘛,我就随便提一嘴,啥都还没定呢。” “有事儿开口,我肯定帮。”贺川没追问,反正怎么问也撬不开不想说的人的嘴,“别整那死出。” “这话说的,咱俩啥关系,有忙肯定找你。”邵明辉仰头喝了口酒,“别瞎担心了。” 第26章 跳舞 贺川“嗯”了声,看着啤酒冒出来的泡泡,问:“你要是回国,准备去哪?” “回家陪陪我姥,再去咱学校看一眼。多少年没吃那家烤扇贝了,怪想的。学校后山那家铁板饭不知道还开着没。”邵明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记得你那时候还有个弟弟,是吧?” 贺川怔了下,随即点点头。 邵明辉托着下巴说:“他不是就爱吃那家吗?你那会儿还总大晚上排队给他捎饭来着——哎,他现在在干啥呢?” 贺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今晚沉默次数未免太多,半天都没回话,只是打开了自己面前那罐啤酒。因为贺光的原因,贺川很少喝酒,除非是酒吧应酬推不过去才会沾两口, 像今天这样主动喝已经算反常。 “在歌舞团。”贺川过了很久,才轻声说。 邵明辉能感受到气氛一下子凝固,便不再就此事多嘴,干笑着夸了几声“好厉害”,就岔开这个话题:“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贺川倒没在意气氛,想到哪儿就问到哪儿:“对了,最近carl没找你?” carl是个中美混血的年轻人,还在上大学,是sense的常客。他来sense十次有九次都是为了找邵明辉,剩下一次是为了让贺川给邵明辉转交东西。 谁都知道,这种频率的示好意味着什么,邵明辉可不敢接,人家送他什么他就还给人家什么,绝对不纠缠半点。奈何年轻人性子太倔,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死缠烂打半年多还没放弃。 提及carl时,邵明辉的表情不太自然,扯了扯嘴角说:“没,小孩儿嘛,能有啥长性。” 贺川正想问什么,邵明辉便关上门走了,还不忘提醒他明天复查一遍活动预算表。 关门声之后整间屋子恢复了寂静,就像过去四年的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一样毫无声响。贺川左手拿着酒,右手虚虚搭在沙发上,头后仰靠着沙发背,长长叹了口气。 小猫听到客人离开,又看到主人这副惆怅的样子,犹豫着走出来。 江汀刚刚一直躲在床底下,为贺川说自己“粘人”和关在卧室而不快。 外面的话他一字不漏都可以听到。因此,在邵明辉说到“弟弟”时,江汀就像是突然被灌下一大口蜂蜜柠檬水,酸和甜都直奔着呛肺去。 门外的贺川喝起了几年都不会碰一次的酒,一副不开心的状态,吃过他很多铁板烧的主人公很难不心软。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江汀知道贺川过得并不好。他孤身一人,省吃俭用,像个苦行僧,小猫是这个遥远的西海岸边唯一看得见他的脆弱的生物,大概他当初也真的拥有过许多苦衷。 第39章 小猫试探地拉拉主人裤脚,仰头奶声奶气地“喵”了声。 是皮肤又犯瘾了吗? 小猫不懂,只闻到酒香扑鼻,怀疑贺川是不是醉了。 贺川正沉沉地闭着眼睛,听到动静,赶紧把兜兜抱上沙发。 “兜兜,”贺川想起小猫以前说过老家在中国,于是问道,“你想不想家?” 江汀愣了愣,随后点点头。 想的。 贺川喝酒有点上脸,呼吸略显急促,带着气声说:“乖兜兜。” 小猫试探着比了个家的形状,问他是不是在想家。 贺川很快否认。他不会想念地狱,却会想念某个人。 “你说……他会在哪儿?”贺川忽然睁开眼,没什么焦点地看着窗外的路灯或是行道树叶,摆摆手说,“他会冷吗。” 他……吗? 这个代词在中文语境下听起来都一样,所以江汀默默猜测了一会,觉得应该是写作“她”。 理由也很简单,江汀曾在年少时听过贺川恋爱的传闻,知道对方是学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子。江汀曾经亲眼看到贺川和她走在一起,手里还捧着一束超大的玫瑰花。江汀不认为贺川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喜欢上谁的类型,所以那个女孩既然能和他在一起,即便现在分开了也一定有特殊分量。用现在的话来说,她或许可以被称作“白月光”? 江汀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那个传言中的恋爱对象是自己该有多好。可是对方敢大大方方地在贺川生日时买好九十九朵玫瑰,江汀却连一束可怜巴巴的向日葵都不敢送出去,那么白日梦终归也只能是白日梦而已。 就在此时,贺川露出难得的脆弱,这种反常戳痛了江汀。他真的不是很愿意看到贺川为别人这么难过,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作为他的小猫去安慰。 “不会冷吧。”小猫把屏幕调亮,打字打得超级慢,“三月了,会暖和的。” 贺川摸了把长得略长的青茬,“可是他很怕冷。” 江汀像生吞了一整颗柠檬,想,自己明明也很怕冷的,为什么贺川只记得那个人。江汀不想再安慰什么,为了自身的心理健康,他决定回房间去睡个好觉,不再理会贺川。 客厅里的灯一直亮到了一点钟。 一向守时的计划控居然在沙发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江汀趴在卧室的地毯上,看到贺川后来弯着腰,久久盯着手机,好像在翻信息记录。 随着风暴中心东移,加州温度渐渐回升。天色日渐清澈,时常隔窗就能看到蓝紫色的天际线和翻涌的白色海浪。 三月太阳最盛时,满屋都是金灿灿的。 酒吧活动将近,贺川也比平日更忙,头发许久没理过,长得有点杂了。 贺川为了省钱,曾经买过一个电动推子,这样就能自己在家里理发。 贺川打开镜柜,拿出厚重的,打算开机时想起家里还有只猫,回头高声说:“等会机器会响,别怕。” 江汀扭开脸。他才不怕,又不是真的胆小短腿猫。 贺川能感受到兜兜最近的别扭——饭照要,药照吃,就是不理人——但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 贺川的提醒自然也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没办法,只好把浴室门关上好让声音小一点,然后对着镜子,单手反着往后推头发。 随着机器嗡嗡作响,略长的青茬尽数掉落在毛巾上。贺川剃完头顺带刮了个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更利落了,头发比原先还短。 他把浴室门打开,看到兜兜还在沙发上卧着,走近敲敲脑袋说:“我出门了。” 江汀连“喵”都不想喵。 贺川无奈:“心情不好?” 江汀从鼻子里“哼”了声。 贺川看了眼时间,估摸着还有一会,干脆坐到小猫身边,把电视遥控器放到爪子里,哄道:“无聊就看电视。今天酒吧有活动,我回来肯定晚了。” 江汀就不乐意看电视,全是英文台,听着好像小时候的英语听力噩梦。 江汀一把拍开遥控器。 不要! 贺川少见地有耐心,居然慢慢问他想看什么。 江汀知道贺川的脾气,知道见好就收,否则自己今天估计连天气预报都看不上。 “有跳舞的视频吗?”江汀决定趁贺川不在,在家练习老本行,为了不被发现,还特意找补了两句,“上次在网页里看到了,你们人类跳舞还挺有意思的。” 一只猫爱看舞蹈视频?贺川简直目瞪口呆。 “等着。”贺川狐疑地走向电视柜,打开了那个一直上着锁的抽屉一层。 江汀记得那层里放着上回因被邵明辉乱弄而收起来的碟片,好奇地探长了脖子。 可能是觉得单纯小猫比人类值得信任,可能是确信兜兜足够聪明所以不会碰坏碟片,总之,贺川不肯展现给别人的宝贝东西,现在居然愿意分享给兜兜看。 贺川拿出抽屉里的碟片,又很快锁上了,缓慢摊开六张舞剧现场刻录的光盘。其中很大一部分都由同一个人主演,那个人叫柳青珑,是江汀所在歌舞团的团长。 第27章 为什么开酒吧 碟片时间跨度并不长,却涵盖了江汀跳过的所有剧目。这一瞬间,江汀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贺川为什么会收藏这些?会因为自己吗…… 第40章 应该不会吧。否则既然连自己的舞剧都关注,怎么样都该来个电话才对。 是巧合吧?或许是贺川在美国突然爱上了这种艺术形式,转而去爱中国优秀的舞蹈艺术家也不一定。 再或者,贺川也许是喜欢柳青珑呢。毕竟那些剧目的主演几乎都是同一位,而没有人能看过她的舞蹈后不爱上她。 江汀不停地用这些理由为自己洗脑,因为他太怕了。在暗恋贺川的很多个年头里,他无数次把对方的行为剖析误解为喜欢,平白添了许多期待与落空。 走神间,贺川已经打开dvd,试图教会小猫怎么使用,连喊了几句小猫名字。 江汀不耐烦地让他不要这么喊自己。 “兜兜,”贺川屡教不改,手把手地抓着猫爪子摁键,“点这里切换播放通道,一个视频俩小时,你看完我就回来了。”走前,贺川特意嘱咐道,“另外,光盘很重要,不许折断,不许刮花。” 听起来,贺川真的很珍惜这些光盘。 这些光碟对于长居美国的人来说确实难得,但也不至于贵重到要拿钥匙锁起来并叮嘱一百八十遍。也许只有柳青珑的剧值得这种待遇吧。 江汀被一股莫名的醋意搅得满肚子不舒服,可是贺川已经来不及陪他一起看。没等江汀反应过来问问题,主人就已经走远。 电视机放映有记忆功能,自动跳转到上次播放的片尾谢幕部分,可见这盘光碟被主人观看过至少一次以上。 大幕拉开,群舞簇拥着一束光随音乐起伏,蓝光打在他们身上,像粼粼波涛。忽然光柱坚强,一位白衣舞者旋转着冲向穹顶,如冲林振翅的鸟。镜头无法传达出现场十分之一的震撼,但仅这十分之一已经足以让人啧啧称奇。 这是一个舞者最有生命力的时刻。那束光如此强烈,柳青珑的技巧与感染力如此完美,江汀甚至看不到被它掩盖的自己。那样的灵气和技巧,是江汀不管怎么努力,也永远比不上的。 江汀的鼻头有点酸,他承认自己此刻超多杂念,而这些都是对舞台艺术的亵渎,所以他只能按下暂停键,甚至等不及贺川回家,不开心地问:[你就这么喜欢这个主演吗?] 贺川此时已经在场地里,聒噪的音乐声吵得人头晕:[还好吧。] 如果此时江汀用的是手指而不是爪子,一定紧张到连打字都在抖动。还好笨拙的肉垫虽然失去了速度,却收获了稳定,让他能得以完整地问好:[那为什么总是她在跳?] 贺川回答:[因为她是团长。] 江汀顾不上露馅,也懒得提前编好自己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人类社会用语,着急地问:[你是喜欢这个歌舞团吗?] 好在贺川忙着在活动现场控场,来不及思考小猫的破绽:[还行。] 江汀深吸一口气:[那你在看谁?] 对面可能是去忙了,或者在思考措辞,总之过了很久才回复。江汀保持原姿势,定格太久以至于身体有点僵硬。 贺川:[其他人。] 这句话出现在屏幕上时,江汀几乎摒住了呼吸。 其他人? 这里面除了自己,应该不会有人跟贺川产生其交集。那他说的其他人……是自己吗? 他不敢相信,谨慎地将画面放大,直到聚光灯之外的一张脸足以出现在屏幕正中央,才费劲爪子力气摁下快门。 那个人因为光线不足和镜头太小而有些面容模糊,但能看出柔和的眉眼棱角与完美的舞姿身段。那是正在做双起单落的江汀。 江汀赶紧把照片发给贺川,问:[他吗?] 贺川:[你怎么知道?] 江汀顾不上逻辑,飞快打字:[猜的。] 舞者本人,正端坐在电视面前,目瞪口呆。 ——贺川……在看自己演过的剧目。 贺川一直在以这种方式关注自己? 那他为什么不理自己,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连自己的道歉都不回应一句? 江汀有很多话想问,比如贺川是从哪里得到自己剧团的信息,又是怎么获得这些光盘,以及既然都做到这个份上,回自己一个电话又能怎样。 千言万语化作一点眼泪,冲得脑袋有点短路,以至于行动十分缓慢。 江汀来不及思考,就见贺川发的消息通通被撤回。 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如果不是发出去张照片江汀不敢确信是否真的见到过它们。 江汀:[怎么还撤回了,不信任小猫?] 贺川:[对。] 江汀:[?] 后面贺川再没回复过,留江汀一人在惊愕和兴奋中滞留。 因为心情不错,舞剧的后半部分配乐似乎都轻快了些。渐渐地身体都被音乐带动起来。 这出舞剧一共三幕,根据民间童话剧情重新编舞,整体节奏偏欢快。十余位舞者接连做了几个环动,脚尖手臂划弧,带动满地花瓣扬天,好似万蝶振翅。江汀跳了十多年,舞蹈几乎是刻入基因的,即便受制于这副身体也不妨碍他的轻盈。 猫爪竟然也不受控制的随着音乐动起来,此时一阵紧凑的小提琴音响起,屏幕中的江汀做了个漂亮的跳跃后腰。小猫照葫芦画瓢,毛绒绒的肉垫蹭地一下腾空,在沙发垫上划出漂亮的弧线—— 然后掉了下来。 江汀:“……” 得,这下贺川估计不但要嫌自己吵,还要带自己去查查脑子了。江汀看着沙发上被自己抠出来的一条爪痕,心虚地跟贺川报备情况。 第41章 没想到贺川只是问他光盘有没有事。 江汀说:[光盘没事,只有沙发破了一道。但是划痕很小,你放心。] 贺川:[好。老实呆着。] 江汀不敢再乱动,安安静静坐到舞剧结束。三幕戏看完,月亮已经升得老高。 贺川直到最后谢幕结束才回家,且看着与平时很不相同。 小猫跳到贺川脚边,看到他的脸很红,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道。 “嗷?” 你又喝酒了? 贺川比平时的反应要慢上半秒,迟滞地“嗯?”了声。 江汀更加确定,贺川是喝酒了。 贺川还算清醒,还能自己换衣脱鞋,还能问江汀沙发哪里刮花了。在确认皮质划伤口子不大后,放心地去洗澡。 江汀一直站在浴室门外,生怕贺川会出什么事情。 “不是不喜欢喝酒吗,怎么最近总是喝呀?”小猫在贺川躺下后,兴师问罪,“喝酒是全世界最不好的习惯。” 贺川倒不反驳,酒精跟贺光总是联系在一起,他本人对它嗤之以鼻都不为过:“是。” 小猫不开心:“那你还喝。” 贺川笑了下,“但我开的是酒吧。” 江汀更不解了:“你为什么要开酒吧。” 小时候因为酒鬼受过那么多的苦,贺川明明有一段时间闻到类似的气味就会害怕呕吐。 可是贺川的脸上出现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冷淡的笑意,像是已经陷入某场美丽的梦里。 “因为有个人说,”贺川盯着小猫眼睛看,有点失神,“他想在这开个酒吧。” 作者有话说: 预计周三入v噢,当天更三章! 第28章 他不需要(一更) 江汀上高中那年,曾经拿起笔在世界地图上画洋流走向,指着画错过无数次的太平洋以东说:“等我们毕业了去这里吧?” “哪儿?”贺川当时不明所以,仍旧一脸威压地让他赶紧背书,别整事儿。 江汀兴奋极了,想一出是一出,点点他刚画的洋流的方向,“这里。” 江汀其实根本不知道那是哪里,就觉得没看过太平洋另一半的风景,得看看。 贺川看着地图,不耐烦道:“加州。” 江汀把画面又放大了点:“这儿呢?” “一号公路。”贺川答完才说他,“不认字?” 江汀嘟囔道:“认呢。” “最美公路……美成啥样啊?咱家旁边也有最美公路啊,到时候去看看哪个厉害。”江汀越说越开心,最后半趴在桌子上,撑着脸说,“哥,你说地理书上说的是真是假,真有渔场吗?咱去一趟吧,就咱俩,带上老江老白也行!” 贺川边听边替他改卷子,看起来并不感兴趣,淡淡地答:“去干嘛。” “喝酒啊。”江汀拍拍桌子,“都说了那儿酒吧很出名,等咱都成年了总得试试吧?” 贺川害怕酒精的味道,这是江汀一定知道的事。他把这件事特意拿出来讲,看着贺川有点逃避的眼睛:“哥,你怕酒对吗?” 贺川没说话,江汀便兀自说下去:“酗酒不好,打人更不好,但那些都是因为贺叔叔不好。我不想你的讨厌是来源于恐惧,更不想你以后闻到酒味、看到砖块就害怕,等什么时候你不怕它了,才意味着那些烦人的过去都跟你没关系了!我想看到这一天,我想……跟你一起经历这一天。” 贺川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但他很快垂下头,把那点动容收了回去,说了句很煞风景的话:“公路开车不能喝酒。” 江汀便胡诌道:“那开个酒吧呗,喝完不用开,直接住旁边儿。” 贺川当时骂了他一句“无聊”。 没错,这么明显的、无聊的玩笑话,江汀说过就忘了。 提议者本人都没过脑子,只记住了那个大洲附近的洋流走向和考试重点,所以他也没有料到,四年后的西海岸真的会出现一家贺川开的酒吧。 贺川去做这件事倒也不是因为自虐,他只是像江汀说的,不想让‘喜不喜欢’与‘害不害怕’连在一起。他试图克服自己恐惧的本能开了个酒吧,正如离开江汀也是在违背爱的本能。 如今无论是江汀还是贺川,都不再提这些陈年细节。 江汀别说不记得,就算记得也不可能把贺川的选择跟自己联系在一起,呆呆地问:“谁说的啊?” 贺川可能是真的醉了,少有地第一只猫产生倾诉欲,把自己看过无数遍的电视画面倒放定格,再放大给小猫看,“这个人。” 画面中心是连脸都看不真切的年轻舞者,他站在角落,但修长的手臂与绷紧的脚尖都宣告着扎实的功力。 “他是不是很美?”贺川醉时脸色很红,配上晕乎的语气显得人有点迟钝,夸人的嘴皮子却很利索,“天生的光源中心。” 江汀的心跳好快,快到来不及思考什么,只是本能地无法把那些夸赞跟自己对应起来。他只是舞台上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大概也只有贺川会认为自己的天赋与生俱来。 “嗯。”江汀违心地回答,可脑子还是很乱。 贺川看起来还很在乎自己?那么,自己缺失的这四年是有误会吗? 江汀从没这么渴望找到小猫的心结然后变回去,只要变回去他就能亲口问贺川一切的缘由。现在以这样狼狈的身体,加之从前的矛盾跟争吵,他不敢开口。 第42章 贺川摸摸鼻子,闭上眼睛。 江汀确信贺川是喝得太多才会露出这副表情,试探道:“关于你的……弟弟?能多说一点吗?” 他坚持用这个称呼,因为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弟弟?”贺川反应了一会,又看看电视屏幕才笑了,“哦,你说他。” 小猫“嗯嗯”两声,爪子在键盘上敲击:“你看过他这么多场视频,一定很在乎他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猫紧张极了,爪子都蜷缩到一起,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可又怕听到了想听的之后没有资格去反应。 可惜贺川是个打太极的好手,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他很好,干净,热情,像张燃烧的白纸。但是每当他靠近我,我都害怕自己会弄脏他。” 江汀不解,更多的是兴奋,这是他第一次从贺川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过去。他一直以为贺川对自己好不过是寻药,从没预料到他也有过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挣扎和紧张:“怎么会呢,他不是那种人吧?” “就是会。”贺川靠在沙发上,沉沉地胡言乱语,因为酒精而词不达意。 贺川一直觉得自己这条命已经贱到底了,泥里钻的土狗也不过如此。 贺光当初拿花瓶闷过贺川的后脑勺,血流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就这样他都还活着,没傻,没残,甚至还能爬起来朝着对面手臂上咬,两个人身上都是血糊糊。 贺川人生中仅有的几次温情时刻都是在江家得来的,可他也知道这都是假的。别人的好都是难得的恩惠与施舍,他没理由不要脸到真的坦然接受。这个道理即便是现在二十四岁的贺川也依然明白。 贺川把小猫当成不会说话的树洞,兀自说着:“有年大雪,雪把行道树遮没了。我一个人在医院养伤,等拆完线已经快过年。唯一的热水瓶被隔壁拿走去用,我又没有更厚的衣服御寒。” 江汀只知道,那年江岸报警后贺川住了院,却没想到他一个人那么难:“医院没有新的热水瓶吗?” 贺川平静地说:“要加钱的。但那时候有我没钱,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来住院,不敢再买。” 江汀觉得脏器都揪着到了一处,张张嘴却只能发出小猫的呜咽声。 贺川接着说:“他在这时候突然出现,还拿着热腾腾的汤。他要带我回家过年。说什么家里人少,冷清,添我还能添口热气儿。” 贺川当时开心得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把头剃了,穿了件还算能见人的衣服跑去拜年。可他嘴很笨,很久没有过亲人长辈,就连吉祥话都说得很蹩脚。 “他,我,还有他的父母,我们四个坐一张圆桌上,外边鞭炮噼里啪啦的,那时候我就在想,自己好像有家了,可这又不是我的家。 “吃完饭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到他爸妈面前,让他们一起抱抱我。” 贺川好像要把前半辈子的话都说完,就连表情都是几年难遇的温暖。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一片很美的雪花。 “我以为两个大人会让他‘别闹’,没想到,他们真的走过来,三个人围成圈,把我包在怀里。 “当时火锅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热气儿给我熏得……”贺川嗤笑,“那是我第一次吃虾滑。” “吃完饭他还叫我出去放炮仗。那时候城里还没禁燃,街坊邻里到处都是鞭炮声,我听着都觉得恍惚——原来春节可以这么热闹的,我都没见过。 “原来烟花也是能铺满整个天空的,各种花样跟颜色,落在他眼里。 “比星星还亮。” 贺川的春节大多在衣柜中度过,要么就是跟老贺干完架一个人蒙被子里上药。那时候他只会觉得鞭炮吵,烦他妈人,宁愿把窗帘挡板都放下。 在江家的春节则温馨很多,也热闹很多——快零点的时候,老江老白都睡了。俩小的在客厅守夜,看春晚。但其实外面炮竹声早盖过电视声了,他们也不知道主持人在说啥,只知道跟着电视喊,五四三二一,过年啦。 烟火全都散掉后,夜空有三秒钟的寂静,江汀趁着这个空档问贺川,毕业了想去哪儿。贺川也不知道,他想过要去首都,或者西岸的海边,但那一刻他非常罕见地想留在平安里,只要是江汀的身边就好。 江汀默默听完,鼻子忽然有点酸。 原来回忆的囚鸟不止一个,可是这个事实并没有让江汀轻松很多,他反而开始心疼贺川。比起让贺川永远被那段可恶的过去困住,他还是更希望贺川逃得越远越好。当然,如果那个远方能有自己,就更好了。 “那后来,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江汀怯怯地打字。 “没了。后来我就出国了,跟所有国内的人都断了。”贺川说。 明摆着的回答并没让江汀难过太久,他努力移动爪子,又紧张又着急:“为什么呢?他听起来很需要你呀,你也还是很想他不是吗?” 拍地鼠动作终究还是没有声音传播快,在他打完问题之前,便听贺川叹了口气。 “是想他。”贺川居然像个无辜的受害者,语气甚至有点可怜,“但他并不需要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顺顺也可以拥有大家的评论嘛! 第29章 幻听了吗(二更)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劈得江汀一激灵,连带着天灵盖都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张开嘴,激动地问:“什么意思?” 第43章 没想到,寂静的空间内居然出现了他作为人类的声音! 江汀的本声非常清亮,以至于在夜色里十分突兀。房间里的两个活物全都被吓了一跳,江汀还没来得及问“不需要”是什么意思,又得替自己这一句人声找补。 贺川的表情比小猫还要丰富,他先是紧张地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喊:“谁?” 眼神充满期待和不可置信,直到久久没人回应,才松了口气,跌坐了回来。 江汀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又能说话了,也不知道自己等会开口出来的是猫叫还是人话,大气儿都不敢出。 贺川缓了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直望向小猫。 江汀心里一惊,心虚地后撤了两步。 “兜兜,”贺川弯下腰,凑近了问,“刚刚是你在说话?” 江汀心跳如战鼓,违心地摇摇头。 贺川眼睛里的光暗下去,又问:“你听到男人的声音了吗?” 江汀再次摇头。 贺川直勾勾地盯着小猫看,忽然长叹一口气,“你的眼睛,跟他好像。” 江汀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生怕贺川放任他因为喝酒而过于发散的脑洞却恰好猜中谜底,颤抖着搪塞着打字:“跟谁像?” 无论是琥珀玻璃球似的瞳仁还是思考时爱垂眼的习惯,这只猫都跟江汀过于像了。贺川烦躁地摸了把寸头,说“没什么”,可是频繁踱步的动作明明很反常。最后他默认是自己酒后幻听,失落地关灯上床:“可能是我听错了。” 江汀应付完这一遭已经筋疲力尽,躺下时才松了口气,因语言功能回归而导致的惊心动魄终于告一段落。江汀今天没敢上床,远远地在卧室阳台上趴着。 夜很静,尤其贺川住得离海近,夜里鲜少有人声。江汀疲惫地阖眼,忽然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问清楚。 他仍不知道贺川的那句“并不需要”指的是什么。 可是贺川睡得好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也不知道梦里会不会有自己,总之他居然是带着笑的,以至于江汀不舍得去吵醒他。 如果这时江汀开口叫“贺川”,会不会是江汀本人的声音呢?江汀不知道,也并不想尝试,尽管他很想,但不敢。 江汀想了想,又悄咪咪地跳上床,钻进了贺川的被窝里。 只是因为地上有点硬而已,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江汀在入睡前这样安慰自己。 贺川第二天照常醒得很早,在第一缕阳光找到被子上前就已经完成了洗漱,宿醉也没能打破准时的生物钟。 贺川很有硕士毕业生与酒吧老板的觉悟,一刻都不敢耽误,在猫醒之前离开家,还贴心地给小猫留下了早餐。 为了应兜兜要求养好多病小猫的身子,贺川咨询了医生,为小猫重新配置了餐单和药量,一顿不敢耽误。好在兜兜足够聪明省心,可以自己完成监督。 按照贺川预估的时间,约莫十点钟小猫就该吃完早餐和药然后给自己报备了。 果不其然,十点过一刻,贺川便收到了文件助手发来的一条表情包消息。 江汀:[按时吃饭.jpg] 贺川在忙,所以回了个句号,没再多话。 换做平常,此轮聊天便已经画上句号了,虽然贺川不知道小猫每天在家都干些什么,但看起来还挺充实,好像忙得对人爱答不理的。 但今天尤其不同,贺川刚把手机收回兜里,就听见好几声震动。 江汀:[歪歪歪.jpg] 江汀:[问你个事儿。] 江汀:[你还记得昨天说了什么吗?] 贺川的酒量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几瓶调制酒就断片儿,多少还是能记得自己在小猫面前出了多少丑。 但人类就是这么虚伪,总能找到方法替自己打掩护。 贺川回了个问号,意思是不知道。 江汀:[我一猜你就忘了。] [你说,有个关系很好的弟弟后来没联系了,因为他不要你了。] [没人讲故事讲一半儿的,你得把后面说完。] [为啥你说他不需要你?你亲口问过他吗?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吗?你有主动找过他吗?] 小猫一反常态地发过来很多字,隔着屏幕贺川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可他并不打算如实回答。昨天的倾诉欲是酒精作祟,而清醒状态下的贺川仍旧是只撬不动的蚌壳。 贺川:[八卦也是从人类社会学来的?] 江汀:[……] 手机终于消停了一会,贺川以为小猫不会再追问,于是放心继续工作。 没想到半小时后,同一个聊天框内又出现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没有八卦。] [就是想听完。] [歪歪歪.jpg] 最后小猫可能是生气了,截了个未回复消息时长:[你怎么半小时都不理猫。] 委屈劲儿也太惹人疼了,贺川笑着发了条语音:[刚忙,现在回家。] 江汀:[那你不要再带奇奇怪怪的玩具回来。] 贺川冷笑:[我看你挺喜欢。] 江汀:[哪有!] 贺川:[“陪我玩”的按键总是响。] 江汀:[那是摁错了!!] 贺川:[是吗。] 江汀:[当然是啊!你好烦。] 咔嚓一声,江汀把屏幕摁灭,并决定不要再跟贺川讲话了。 第44章 可是他在意的完整故事好像还没问出来。 呸,狡猾的人类。 被贺川牵着鼻子走的小猫很是生气,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干脆直接退登了贺川的账号。 除了生气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担心——他发现,自己真的恢复了语言功能。 很奇怪,好像就是昨晚一瞬间的事情,听贺川说着过去,开口就出了人声。好在贺川看样子是断片了,没跟自己掰扯这个。 难道……是贺川的哪句话戳中了语言功能开关? 还是说,昨天和贺川的那段对话解开了他的某些执念,以至于他跟小猫的连结稍稍解开了些? 不管怎样,他都得先去一趟杂货铺,找那个老板问问清楚。然而江汀并不想让贺川听到自己的本声,也没有什么好理由让贺川带自己去那家店,只好自己“偷渡”。 贺川是个非常合格的主人,细心地封了窗、锁了门,猫粮与水都准备得十分充分,奈何小猫心思不纯还很聪明。好不容易看准了贺川出门的机会,江汀为保险起见问贺川什么时候回家,得到“下午”的答复后放下心来,确定自己可以有八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于是在贺川离开后火速跳到窗台边,用爪子够开了窗户锁。 这栋公寓有一扇窗户通往电梯走廊。锁是老式窗锁,对于一般小动物来说很隐蔽,但对于江汀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唯一的障碍就是因年久而长上的铁锈,多花些力气也可以解决。 小猫的个头还不足以独立按电梯,于是江汀在电梯口前等了近半小时,终于等到同楼层要去一楼的邻居。 邻居是位美国阿姨,见到小猫很惊喜,蹲下用英语问它从哪里来。江汀在外不敢表现得过于聪明,尽量模仿一只正常小猫。阿姨笑着摸摸他,又说了几句英文,电梯便到了。 江汀嗖地一下窜出去,不敢再跟人类纠缠。 上次去过的那家店的方位江汀大致还记得,它离得并不远,穿过三条街就是。此时人流不算拥挤,大多堵在海边景区,后山反倒清净。 神奇的是,还未走到记忆中的地点,江汀便已经看到那家店的招牌。 老板就像早知道他要来了,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呢,还远远地冲他招手,“哟,这不兜兜嘛,都学会自己走路啦?” 第30章 小猫的执念(三更) 在经过一系列抓马剧情后,即便是现在告诉江汀“这个店会四处飞移”他都不会惊讶。江汀气定神闲地走过去,开口道:“你中文刚学的?” 老板一点也没对他会开口说话感到惊讶:“声音还挺好听。看来,这次我们不需要使用天音了。” 江汀开门见山道:“我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 老板眯着眼睛打量猫,说:“真想知道?” 江汀无语:“废话。” “跟我来吧。”老板领着他进了里屋,从脏兮兮的玻璃橱柜上取下来一团线头。随着老板一声令下,窗户都关上了,红线忽然散开,漂浮在空中。 江汀目瞪口呆:“这是什么?” “宝贝。” “我还以为是你要卖的破烂儿——啊,不是,嗯,商品。” 老板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的那些破烂儿,吊儿郎当地把毛球往天上一抛,“怎么说话呢?这些,可都是生灵们最珍贵的东西。” 江汀一愣,这才意识到,他口中的“破烂儿”,就是小白猫最爱玩的线球。 当初被一次次抛弃,一次次被野狗欺负,小白猫都会把毛球咬着抛到一边,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唯一来自人类社会的玩具。可是它居然为了帮助江汀把它交给老板,来做这个互换灵魂的局,还不问结果。 是个会为了陌生人交出最心爱玩具的小傻猫。 不但小猫很傻,橱柜上还展示着千千万万个痴傻生灵的宝物。有雨伞,有骨头,有t恤,有黄金,有传世珍宝。江汀没来得及看完,被红线挡住了视线。 “这些线……为什么断了?”江汀发现手心多了许多断裂的红线。 老板耸耸肩,“那只猫把这线团送我了,用作完成互换的引子。一旦一切重回正轨,这团线就会解开、烧尽。” 江汀摇摇头,“可是,这是它最看重的玩具呀。” 老板“哼”道:“我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费这么大力气帮你们圆执念,不拿点什么说得过去么?” “你……”江汀无语,“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把玩具还给小猫。” “那不行,执念是它发起的,你们出现意识缠绕互换的根源也是它。解铃就要系铃人,谁都替不了。” “可是……” “行啦。”老板打断江汀的话,“你要真舍不得它,就赶紧去跟它说说话。” 江汀一下子拉住他,“我可以和它说话吗?” “当然不行。”老板很欠揍的说,“可我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慈善家。” 江汀:…… 在无语中,江汀又看见了雪崩那天的强光。 一片白茫茫中,躺着奄奄一息的小猫。 “这是它的意识吗?”江汀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它看起来好虚弱。” “喵?” 小猫缓缓抬起头,看到江汀后,兴奋地摇摇尾巴,又因为过于虚弱垂下了。 江汀居然能感受到它在说什么,惊喜道:“它在跟我说谢谢吗?我好像能听懂它的话!” 第45章 老板说:“你们俩现在的命运产生了非常深刻的纠缠,所以能听懂也不奇怪。等意识复位后,这种联系就会慢慢消失。” 江汀点点头,小心翼翼走上前,试探着问小猫:“猫猫……你为什么要帮我?” 小猫仰起头,快乐地“嗷”了声。 ——因为你救了我呀,我想让你所有的心愿都实现! 江汀不解:“可为什么是这种方式呢?” 小猫垂下脑袋,有点委屈地哼唧起来。 ——因为我知道你很喜欢主人呀,主人又很喜欢小猫,我想让你们可以呆在一起,不对嘛? 江汀愣住了。 小猫不懂人类的感情,它以为对待宠物的爱就是江汀想要的。它贡献出仅有的、虚弱的身体吸引贺川的怜爱,让江汀得以和贺川渡过童话般的两周。 “没有不对……”江汀眼眶有点湿,抬手摸摸眼角,“你也有愿望的吧,我也想帮你实现愿望。” 小猫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然后垂下头,失落地摇了两下。 这时苍穹北边突然出现一幕幕电影似的画面,江汀不但能看到小猫的记忆,还能切身感受到它的痛苦。 小猫的尾巴被野狗咬得残缺不全,耳朵上是被原主人拿针扎出来的伤痕,胃里因为长期吃垃圾桶中的剩饭而满是感染菌。这些让江汀痛得跪在地上,他哪怕是腿伤最严重时也没有这么疼过。 江汀死死握住心口,心疼地看着小猫:“你的愿望是……不再疼吗?” 小猫还是摇头。对于疼痛,它已经习惯了。小时候亲眼看着妈妈被汽车撞成肉饼,长大后又被变态的男主人用长针和热水虐待,疼痛对于它而言只是最轻的惩罚。 江汀问:“那你告诉我,想要什么,好吗?让我帮你完成它,相信我。” 小猫本来应该是没有表情的,可江汀居然觉得它在笑,眼睛里甚至还带了一丝委屈的眼泪。 ——我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我只想让你如愿就好。 江汀猛地站起来:“不可以。” 话音未落,天光啪地一下消失了。 仿佛巨幕电影瞬间消散,一切复归正常,小猫的意识也不见了。江汀变回白猫的形态,眼前站着那个神神叨叨的老板。 江汀刚手腕刺激,这会情绪还不太稳定,激动地问:“小猫刚刚是什么意思,它为什么说自己的执念不可能实现?” 老板摊开手,无奈道:“命苦的生灵就是这样。它们习惯了失望,就不敢期待自己值得如愿。只要有一点点温暖,都会觉得是意外的馈赠。所以呢,它其实没什么求生的意思,也不觉得自己的执念会实现。” 江汀不能接受:“那你让我可以告诉它,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们两个的执念存在联系,才会出现这个局,所以,我一定会让它的愿望实现。” 老板竖起食指,放在自己嘴边,让他小声,兀自说:“这种事,我们强求不来。你看见它的状态了,意识残存,不一定能撑多久。你现在还能说话,要么意味着你们的执念已经完成大半,要么意味着……它即将走到生命终点。这对你来说都是好事。” 江汀几乎想要哭出来:“怎么会是好事……” 他想要跟小猫一起活着,如果变回去一定要以对方的生命为代价,他宁可继续忍受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老板摸摸他的头:“你现在要做的是,把它的原身养好,这样,万一它的意识回去后,还有个好载体。” 江汀沉默着,想了许久,点点头说:“我会的。” 老板见他情绪不对,笑着安慰道:“往好了想,至少你跟贺川这两周过得很快乐,不是吗?这就是小猫想看到的。” 江汀强扯出一个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你觉得,我们两个平安换回来的几率大吗?”江汀敲敲自己脑袋,“我想让它也如愿。” 老板面露难色:“这个我怎么敢确定。” 江汀叹了口气,“知道了。” 虽然刺探消息未果,但此行也不算虚,至少江汀得知自己恢复语言功能的前提是小猫的执念正在慢慢消散。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好兆头。至于它的原因,现在似乎不是那么重要。江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趋势保持下去。 在店里耽搁太久,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移位,老式座钟敲了六下。 江汀被钟声吓一跳,回头看到时间,猛然想起今天贺川说过会在六点钟到家,赶紧撒开白色小短腿,蹬蹬地往外跑。 作者有话说: 记得往前翻噢,今天更了三章! 第31章 我是你的小猫 中午的车流比早晨密集多了,小猫战战兢兢地跑回家,却在等电梯时犯了难。小小的身躯够不到电梯按钮,等半天也等不到一个帮忙按下它的人,只能在走廊中急得直打转。 好容易等到一个邻居,那个人却并不是去到贺川的楼层。小猫只得徒步又爬了一楼,最后气喘吁吁地来到贺川家门口,只见刚刚被自己打开的窗户已经关上了,里面似乎有翻箱倒柜的动静。 江汀略有心虚地用尾巴拍了两下门。 声音很小,他也不确定贺川能否听到。正在他发愁用什么敲门可以制造更大动静时,门忽然开了。 江汀惊喜地抬头看,正想摇摇尾巴,忽然被贺川猛地抱进怀里。 第46章 贺川几乎是蹲跪在地上,失力的那一下太狠,以至于连江汀都能听到膝盖碰到门槛上“咚”的声音。江汀很想开口问问,膝盖会不会疼。 贺川的情绪远没有平时那般稳定,反而透着一股惊魂未定的慌乱。他激动地喘着粗气,将小猫好一阵搓摩,才让它回到手心。 江汀见他慌成这样,内疚,知错,用爪子摸摸贺川头发,故技重施地想在渴肤症上安慰一下主人。 然而贺川并没有责怪兜兜,只是关心道:“受伤没?” 小猫一愣,摇摇头。 “先回家。”贺川双手捧着小猫,将他放在沙发上。 江汀这才发现,家里还有邵明辉在。他猜测可能是贺川找不到小猫,所以病急乱投医,把最信任的朋友交过来帮忙。 邵明辉见兜兜回家,也松了口气,拍拍贺川的肩膀说:“哎呀,吓死我了,还以为真丢了呢!找到就行,你也别着急了,赶紧先吃饭吧,我回了哈。” 江汀没想到贺川会因为丢掉一只宠物急得吃不下饭,内疚地低着头。 贺川没跟邵明辉过多寒暄,只是叮嘱老友如果仍旧老是头疼胃疼要记得去医院彻查。邵明辉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说自己命硬着,没事。 贺川拿他没办法,骂他没长心。 邵明辉耸耸肩,走了,没留什么话。 贺川只好回头检查小猫的身体,确定没留下什么伤后,把ipad放在爪子旁边。 “饿吗?”贺川问,“想吃什么。” 江汀哪里还敢挑食,乖乖打字:“不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贺川嗤着揪揪小猫耳朵,“现在又乖了。” “一直都乖。”江汀心虚地打字。 贺川叹了口气,问:“去哪了?” 江汀不敢告诉他自己已经会说话这件事,更不知道如何解释去杂货铺的行为,只好撒谎:“外面有只猫叫我出去玩。” 贺川明显不信。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话骗骗邵明辉还行,骗朝夕相处的贺川太难了,他最知道小猫的言行举止有多像人,因此根本不可能被一只陌生小猫拐跑。 不过贺川已经不想再去管这些,他甚至都不太想问兜兜究竟是谁。他如今更关心的是,小猫总是如此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样的事情以后究竟还要再来几次。 “兜兜。”贺川忽然坐到地毯上,眼睛与沙发上的小猫平齐,因此显得语气格外郑重,“以后不能这样突然消失。” 江汀以为“消失”只是指类似今天这样的闹剧,很快否认:“不会了。” 贺川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他揉揉白色的脑袋,极轻地笑了。 江汀意识到“消失”可能有更深的意思,而自己似乎回答错了——江汀终归是要走的。 “……”爪子在屏幕上举起又放下。 贺川猜兜兜是有什么欲言又止的话要说,主动询问道:“你会被谁带走吗?” 看着小猫疑惑的眼神,贺川解释道:“中国的电视剧里都爱这么写——神迹降临,化身,再带走主角。” 江汀一时分不清自己遇见的事情与他所说的电视剧比起来究竟哪个更离谱:“大概不会吧。” 贺川完完全全地放下心,这才松下紧绷的背部肌肉,双手后撑在地毯上,并不奢求得到什么正确答案地问:“那你究竟是谁呢?” 这个问题理应是江汀最害怕回答的,但他这次居然没有半分犹豫,镇定又迅速地答道:“我是你的小猫。” 贺川看着他,眼神很深沉:“只是小猫吗。” “嗯。”从前江汀的确想要做很多,可是现在,他发现只做小猫也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是你的小猫。” 贺川被哄得很舒服,把乖小猫抱在怀里,顺势躺在地毯上。 午后的阳光将地毯晒得又软又暖,洒在小猫的背上,将白色毛发染成金黄。江汀踩着贺川宽厚的肩膀,想,这真是个很好很好的春天。 流感频发的季节,贺川不太敢让小猫受凉,给他盖好被子后指着路上买的奶粉和鱼:“吃这个吗?” 江汀看到袋子里鲜活的鲫鱼,思考自己是都应该表现得兴奋一点才比较符合猫设。但他又实在怕这些活蹦乱跳的玩意,更不敢看处理鱼尸现场,只敢把被子掀开,围着贺川的拖鞋转圈。 贺川本来做饭做得好好的,结果脚底下有个活物总碍事,好不容易装了点水全洒了。他无奈地“啧”了声:“你想做饭?” 小猫睁大了迷惑的双眼,仿佛在问: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做在这儿转什么圈。”贺川放下手中的锅碗瓢盆,把小猫抱到餐椅上放放好,“老实坐着。” 江汀以往这种时候一定会应声,但由于还怕露馅,江汀始终紧绷着声带,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 贺川习惯了家中常有奶猫哼哼唧唧的叫声,今天什么都听不到还挺别扭。等鱼下锅煮汤的档口,贺川逼近兜兜问:“你最近怎么都不说话?” 江汀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飞快窜回ipad前,调出键盘,打算用老法子蒙混过关。 “我本来也不会说话。”爪子笨拙地敲字。 “但你会出声。”贺川心生疑惑,“猫叫也算。” 江汀的爪子移动到快要起火:“我的喉咙很痛,不想出声。” 第47章 “喉咙痛?”贺川立刻紧张起来,伸手稍稍用力,让小猫打开嘴巴,“着凉了吗。” 江汀很想提醒他,猫类与人类的喉咙发炎一定不是同样症状,但是他的下巴在人类手里,没法做其他动作,只有等贺川确定要带小猫看兽医后才弱弱反驳:“没事吧,睡几觉就好了。” “不可以。”贺川效率一直很高,在小猫拒绝的时候已经上网预约好了医院,“你身体很弱,不能拖。” “……”江汀没法反驳,因为事实如此,倒不如让贺川带这具身体再去做个体检看恢复得如何,“好。” 人和猫能沟通的共同话题不多,没一会两种生物便都沉默了,直到锅里的鱼汤开始报警前贺川才开口叫了一声“兜兜。” 小猫点点头,仍旧没出声。 贺川极为郑重地问:“你昨天,真没有听到过,除我以外的、人类的声音吗?” 小猫抬起爪子,打字回复:“没有。” 贺川又不再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猫那双琥珀色的圆眼。 锅里忽然冒出浓烟,贺川不紧不慢地走回去将火调小,把锅盖拿开又倒了点水进去,才略带笑意地摸摸小猫的头,“跟谁学坏了。” 小猫以为他是指下午偷跑的事,噗了声。 第二天,贺川背着太空舱,不容分说地带着小猫去了医院。 贺川有一辆摩托,平时不远的路他通常靠这个代步。怕兜兜听不惯引擎声,贺川特意拧了几下油门让兜兜先习惯,确认兜兜不害怕后才把它放到前筐里。 为了稳当起见,贺川开得很慢。一个寸头高个头盔男人带着个小猫慢悠悠地骑大摩托,这画面怎么看都很滑稽。好在贺川并不管别人的眼光,稳稳拎着太空舱,往医院里去了。 这次的医生还是上回为兜兜体检的那位,见到贺川显然还有印象。她笑着感谢贺川收养小猫,又问了问近期状况。 “兜兜?”医生对这个名字很好奇,“这在中文里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贺川出了门,仍旧是一副冷酷模样,惜字如金道:“没有。” 医生点点头,“好吧,我以为有什么故事——它怎么了?” “喉咙痛。”贺川朝兜兜勾勾手,下意识想把手机拿出来让小猫自己描述问题,缓了会意识到这是在公众场合,悻悻收回手机,说,“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 医生问他怎么知道小猫喉咙痛,贺川随口编了个“猜的”。 医生上手替小猫做了几个透视检查,又翻了病历,保险起见加了几个新的项目。 检查流程很快,但报告单要半小时才能出来。贺川在诊室外等,掐着点前往自助机器边打印报告。 江汀的英语水平看这么多医学术语还是有些吃力,所以干脆趴在箱子里等贺川和医生聊天。 贺川把报告单交给医生后,对方松了口气:“身体指标除了白细胞一切正常,上次的伤口都愈合完整,声带也没有问题。贺先生,您将兜兜照顾得很好。” 贺川再次确认:“喉咙真的没有问题吗?” “是的,先生。”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猫类的声带会突然发生变化,”贺川的猜测过于奇幻,以至于自己都不太有底气,“然后……发出人类的声音?” “这个,猫的发声方式与人类有很大不同,但也不排除由于振动频率类似而跟人声相似的猫。”医生尽量严谨地回答,“不过您这只猫的叫声我们应该都听过,是很可爱很细小的那类,应该不会让人联想到人类。” 贺川陷入沉思,说了句“谢谢”,带着江汀离开了。 与上次离开时不同的是,江汀现在住进了宽敞防晒的太空舱,可以与主人同床共枕,无需忍受寒风暴雪,以及,不再拥有猫类幼崽的小奶音。 江汀断断续续地听懂一些对话,精准抓住了“声音”“像人”之类的关键词。 再看看贺川满脸愁云发动引擎的样子,江汀猜贺川此时应该已经生疑,于是试探着伸出爪子,拽拽贺川的衣袖。 果然,贺川弯着腰,用中文把医生的话翻译了一遍:“医生说你喉咙没有问题,可以正常发声。” “嗯……”小猫心虚的闷哼被憋在嗓子眼。 贺川不客气地问:“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江汀握了握爪子,最后一咬牙,抬起头,决定兵出险招。 “a……”江汀自暴自弃,夹着声带,低头踩着肉嘟嘟的爪子,小声模仿着猫叫声,“giao……” 作者有话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夹子音? 第32章 我想预约明天的诊疗 不出声倒还好,这一出声,贺川反而更奇怪了。 探寻的眼神在小猫身上逡巡许久,看得江汀心虚得快要出汗,才终于挪开。 “医生。”贺川快步走回诊疗室,用英语问道,“你刚刚听到年轻男人的声音了吗?” 江汀浑身的毛发都因为紧张而站立。他刚已经够伪声了,怎么贺川连这个都能听出来? 因为环境嘈杂,医生并未听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说:“没有。是小猫的叫声很像人吗?” 贺川拿食指拨了两下耳廓,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听错了。 小猫被放进太空舱后听觉便没平时那么灵敏了,但他隐约能感受到贺川在骑摩托前看了很久的手机。 第48章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 一路虽没吹到风,但毕竟在摩托上颠簸了许久,小猫一到家就瘫在沙发上。 换做平时贺川一定会让他好好休息,但这次不一样,太多疑点了,贺川着急想弄明白。他把ipad放在小猫面前,蹲下来问:“刚在医院,你是不是出声了?” 江汀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生怕说错什么,只得在键盘上胡乱敲出一串乱码。 贺川拧眉看着那些字符,心道这时候知道装傻了,穷追不舍地问:“你嗓子根本没事。” 小猫还是不答,只是怯怯地看着他。 贺川又问:“你是人吗。” 江汀忽然后撤了一步,爪子非常慌乱,也依旧很笨拙,一下一下地拍在屏幕上,中间还打错了好几次:[兜兜不知道,兜兜想睡觉!] 耍赖似乎是宠物的特权,也是到这种危急关头江汀才想起来,其实自己是一只猫,可以行使一些猫类讨好人类的权利。 于是小猫蹭地窜到贺川怀里,鼻尖和耳尖蜻蜓点水地贴贴人类脸颊,嘴巴也是笑的,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 简直可爱到犯规。 被这样的小猫咪拱着下巴,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在撒谎或是耍赖,人类也半点办法都没有。 贺川抱着他进了卧室,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小猫说“困”,其实也不算假话。江汀工作时睡眠时间非常短,变成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物种本能,最近总是犯困,而且一睡就能到天亮。所以在危机信号接触后,江汀很快就放下心来,沉沉地卧在贺川的枕头上。 卧室有盏钓鱼落地灯,昏黄的灯把猫的毛发照成暖黄色,一人一猫一房在月色和灯色下显得很温柔。 贺川坐在床上看书,侧头时看到小猫正闭着眼笑。爪子放在尖鼻子下边儿,粉色的肉垫时不时挠自己两下,柔软蓬松身子蜷缩着,呼吸声沉重而平缓。 贺川盯着这副模样,眉心的沟壑越来越深,他简直要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逼疯了。 他愈发觉得,那只小猫的眼睛里,住着某个很熟悉的人。 真的是疯了。 贺川突然起身,关上了卧室的门,躲进浴室中,拿起手机,在[心理咨询]分组中找到[dr.wong],拨通了电话。 对面是他在美国认识的华裔心理医生,一直在帮他处理渴肤症方面的困扰。最近随着症状缓解,他已经很久没去复查过了,可现在他不但变本加厉,似乎还出现了一些“并发症”。 接线音只响了三秒便接通,贺川开门见山道:“我想预约明天的诊疗。” 对方语速很快:“贺?你已经很久没有找来,我以为你已经不再受困扰了。” “皮肤没事。”贺川开门见山,“但可能有些其他症状。” 王医生例行询问道:“比如?” 贺川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深吸一口气,“比如,幻听。” 对方默了两秒,确定贺川说的单词后,有些忧虑:“有伴随幻觉或其他症状吗?” 贺川靠在门框上,想起自己这些天和小猫的聊天内容,忽然不敢承认那究竟是真是假:“不确定,也许有吧。” “我希望你能找我当面沟通。”王医生显然十分紧张,“关于这些问题。” “好的,看您什么时间方便。” “明天下午?餐前我会空出一小时。” 贺川抬手看了眼手表,“好的。” 贺川次日出门很早,江汀趁他走先登陆上自己的账号。他已经挺久没跟家里联系了,得趁着语言功能恢复多做些事情,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回去了。虽然还没弄清突然会说话的后果,但江汀决定别浪费那个脑细胞。 他挨个回复了团里的消息。因为《如愿》的舞剧选角已经进入中段,同事昨天还发消息鼓励他好好跳。如果能进入终面,江汀在歌舞团的职业生涯也算是步入新的阶段。 处理完工作消息,江汀终于点开家庭群。好在江岸和白静丹也很忙,通常都是江汀主动找他们群里才会有动静,所以江汀消失几天也不是什么怪事。 江汀清了清嗓子,确认声音正常后,拨通了江岸的语音电话。 江岸还在开车,接电话的人是白静丹。 “妈,我换了张电话卡,能打语音了。”江汀久违地用本声说大段话还不太习惯,顿了顿才接着说,“最近还好吗。” “你爸最近科室调整,忙得很,别的都还好。”白静丹说,“对了,你马上过生日了,姥姥想见见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汀心说自己也不知道,但未免父母担心还是编了个时间:“快回了,等这条线走完就买机票。” 白静丹说:“好,路上开车小心。你那边还冷吗?” “不冷了。” “哎,你现在还在纽约吗?” 江汀以为白静丹只是随口一问,于是顺嘴说:“没,我到加州了。” “加州?”白静丹忽然警觉,声音也变高了点,“你……一个人吗?” 江汀这才意识到不对:“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白静丹欲言又止,“妈妈就是不太放心你。” 江汀想起上次江岸也问过类似的话,他们俩似乎对美国这个地点格外敏感,却又不肯多说什么。 “妈,”江汀凑得离话筒近了些,“你还记不记得小川哥。” 第49章 电话那边空了几秒,白静丹才开口:“记得,怎么了?” 江汀愈发觉得不对,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没怎么,就是听你们说过他在这里读书,所以想问问你们。” “你见到他了?”白静丹的语气不太自然。 江汀没承认也没否认,反问道:“小川哥出国后,有找过你们吗?” “没有。”白静丹答得很快,“我们上一次跟他说话还是好几年前,你也知道的。” 江汀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绝不会为这些事撒谎即便真的有隐情她最多只会回避。再说当初他们一家与贺川真的很要好,如果不是自己不懂事去跟贺川吵架,他们几个大概可以一直要好。 “知道了,谢谢妈。”江汀又寒暄了几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又看时间到了贺川回家的点,想要挂电话,“我这儿还有点事儿,等有空了再给您打。” 白静丹应和着,挂断前提醒道:“三点水,你出去也那么久了。如果玩得差不多,就早点回家吧。” 江汀点点头说:“放心吧,我过几个月还有面试呢,不会耽误的。” 江汀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电话那头江岸好像说了句什么,然后通话就中断了。 事情愈发让人摸不着头脑,江汀挂了语音,盯着屏幕发呆。 第33章 心上人 下午四点,王医生的私人诊所。 诊所开得很大,因远离市区而十分安静。贺川到时王医生刚刚送走前一位患者,正在诊疗室内整理繁杂的病例材料。她是位干练的女士,穿着白净笔挺的制服,见到来人后,温柔地询问贺川要不要喝咖啡。 贺川摇摇头,径直躺到椅子上,并不需要引导,驾轻就熟地抬起手,等待医生把各种管子连到自己的皮肤和大脑上。 他来过很多次了,每次来的理由都不太一样。最开始是因为渴肤症的困扰,后来医生发现它与某些原生家庭的伤害有关,便着重引导贺川淡忘那些痛苦。再后来,她渐渐得以窥见更深层次的遗憾,而这些遗憾是贺川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的。 王医生摆摆手,告诉他这次没有必要这么快进行检验,可以先聊聊天放松。 “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吗?”王医生问,“幻觉与幻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川眼皮微动,“从……一只猫。” 医生问:“猫?” “嗯,猫。”贺川说,“收养的。” 这倒不算什么坏事,王医生更加关心病症的诱因:“你怀疑那只猫是幻觉吗?” “不。我确定它是真的。”贺川知道被邵明辉见过的小猫以及被matt证实过的聊天记录都确有其事,唯一的幻象只有那些声音,“但我时常觉得,它很像一个人。” “……”王医生很有专业素养地没露出无语表情,“‘像’是你的修辞手法,还是别的?” 贺川想了想才回答:“不,是他们的说话、动作、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王医生怀疑自己听错了:“猫,说话??” “……”贺川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好略有隐瞒,“这个是修辞。” “贺。”王医生正色道,“我真希望它像的‘人’不是你的初恋。” “没有初恋。”贺川纠正道。 “好的,没有。”王医生换了个措辞,“单恋。” 贺川并不觉得这个词比刚刚好到哪里去,但懒得再反驳,哼道:“我真后悔当初跟你提起过这个故事。” “那怎么可以?这些都是治疗的一环。”医生拿起一张测试表递给贺川填,“你要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及保密规定。” 三年前贺川来找她时,她也是这样先递给贺川一张测试表。上面主要是通过初步问卷筛查皮肤依赖的程度及显征。 当时的王医生惊讶于贺川渴肤症的严重性,也对它的诱因产生了很大好奇。 她做了很多个疗程的心理咨询后,才引导贺川讲出海滨老家的可怖的童年,也隔着时光窥探到那个深不见底的日子里唯一的光束。 有一次,贺川经历了催眠,少有地跟她聊起江汀,聊起他在江家过年时烟火全都散掉后夜空三秒钟的寂静,以及江汀趁着这个空档问自己的问题。 当时小江汀昂起头,问,毕业了想去哪儿。贺川也不知道,他想过要去首都,或者西岸的海边,但那一刻他非常罕见地想留在老家。 贺川迷迷糊糊中回忆道:“那天他还问我别的问题,去哪里读大学、去了会不会谈恋爱。” 因为输出得太多,贺川的嘴上因为干涸而起皮。 医生则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循循善诱道:“你怎么回答?” 贺川蹭了蹭唇,继续说:“我告诉他不想谈,还小。” “那年你也不小了吧?”医生算了算,“十八了。” “嗯。”贺川睁开眼,“他也是这么问的。” 医生问:“那你怎么回答?” 当时又一朵烟花炸开,五颜六色,震耳欲聋。贺川小声说:“我的意思是,江汀还小。” 江汀时处十六岁的年纪,大概还不懂得接住爱,尤其是来自这样野狗命似的人的爱。贺川脾气真的不算好,却愿意花全部的耐心等小孩长大,然后把未来的一切都规划给他。 这些话如果能被听到,也不会是现在这番景象。医生叹气:“我猜当时的烟花声过于响亮了。” 第50章 那年全城都在庆祝瑞雪兆丰年,烟花声几乎盖过了一切杂声,更别提贺川那句低声的、近似表白的话。可贺川并不难过,也并不惊讶,因为他那些话就是瞄准这样一个时机说的,并不指望被任何人听到。 医生见他默认,沮丧地喝了口水,“听起来是一个遗憾的冬天。” “是有点。”贺川逐渐从浅睡中苏醒,轻声说,“但也没那么遗憾。” 王医生问:“就没想过好好在一起吗?” 贺川摇摇头。 江汀的世界是暖色和瑞雪,贺川的家庭是冷色和鲜血。太过冲突的底色碰撞,没可能的。 如此冷漠的贺川才是常态,但其实还有许多更肉麻的剧情,他未能诉诸口。比如年夜他除了吃饭外还和江汀一起去了趟温泉,两个人赤裸裸地在水池中泡着,抱着沉到水底睁眼看天,直到快喘不过气才互相拉着浮上来,趴在岸边来一场单纯的、大面积的拥抱。 贺川也没提自己从那以后为何很少玩海。是因为有幸与江汀见过被水池折射过的、雾蒙蒙的烟花,以后再见到别的浪漫都会觉得稍逊那么一筹。 随后的很多次治疗中,围绕这个人贺川又跟她聊了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遗憾。 有一次,王医生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遗憾却无法得到解决。贺川很苦涩地想,他每一次都在努力挽救,可每一次都在搞砸。 当初被贺光打进医院,他住不起只好回家,江汀哭着找他说自己马上要搬家时,他也只敢说恭喜,因为远离他确实是件值得恭喜的事情。没多久后,贺光就把他锁进密不透风的小屋里,不让开灯,也不给吃的,贺川花尽了手段也没办法传出信息,直到晚上贺光回家后才有机会破门。 也就是那天江汀告诉他有海市蜃楼,但等贺川逃出去时,无论是江汀还是海市蜃楼都已经消失不见。这件事,包括千千万万个在平安里的日子,都被贺川简化成再精炼不过的格言:逃出去,见江汀。 * 近两年贺川很少再跟王医生提起过江汀,直到这次主动说“幻觉”。 贺川应医生的要求,事无巨细地介绍了自己领养小猫的经过以及那几次诡异的幻听,但隐去了他们打字聊天的部分:“具体情况就是这样,还需要做别的检查吗。还是说,您打算一直问下去?” 王医生深知贺川是个很难搞的患者,不能让他觉得无聊或不耐烦,否则诊疗很难再继续进行——这颇有前车之鉴。 她邀请贺川去隔壁器械室,将管道贴在头皮上,嘱咐道:“先半躺吧,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等一分钟就好。” 微弱的电流声在病房中蔓延,贺川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或紧张。 一分钟后,王医生拿着记录好的数据曲线进来,让贺川坐到沙发上。 王医生看着热乎的报告,眉心拧成小小的结。 贺川居然在开玩笑:“有什么话就说,你这个表情会让我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喜怒不形于色是一位心理医生的良好素养,王医生自信并没做出什么不合适表情,专业地浏览完报告说:“你放心,除了皮肤依赖部分数据略有波动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问题。” 贺川不宜察觉地松口气。 王医生滚动鼠标,浏览者历史数据:“当然,还有兴奋指数及图像处理量数据波动比以前大一点,但都在正常范围内。” 贺川知道这是反应人类情绪和心理状态的指标之一,没表现出太大惊讶,淡淡地“哦”了声。 王医生从电脑屏幕转向贺川,求证道:“所以,我想请你确认那些声音,是否是真的‘幻觉’。或者说,你确定声音的主人不在你身边吗?” “他——”贺川下意识想说“不在”,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嗯……好像是在美国。” 医生挑眉,“哦?” “他前几天来美国巡演。”贺川忽然把头埋得很低,声音几乎听不见。 医生点点头,笑着说:“看来你还是很关注他。” 贺川藏在影子里,看不清表情,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既然巡演地点离你这么近,你都没有去看他吗?”医生一副“终于找到变量”的兴奋模样,“我记得你很爱看舞剧。” 贺川并不想对替自己治疗的人撒谎,轻轻承认道:“去了。” 医生看着他,觉得他拧巴,又觉得心疼:“贺,你这样不对。去看舞剧却不主动见他,只会让你的病情加重。” 贺川低下头,“可他并不愿意见我。” 医生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呢?” 贺川苦笑道:“如果你也被拒绝过很多次,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医生吃了瘪,没什么效力地安慰他:“那又怎么样,万一他现在没有心上人呢?试试看嘛。” 贺川摇摇头,“他有的。” 作者有话说: 小笨蛋小笨蛋小笨蛋 第34章 p-茗村 2015年,9月。 江汀搬离了平安里,也如愿跟贺川上了同一所高中。 江岸跟白静丹则顺势换了家更大的医院,每天更忙了,根本没空管孩子。一来二去,夫妻俩又不得不麻烦住校的贺川,问他能不能帮着照顾照顾。 两个孩子因为搬家跟看奇观的事,闹得很不愉快,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但大人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儿,也不认为搬走是什么“背叛”。江家以前对贺川够好了,正常人面对他家那种情况第一反应都是躲得越远越好。现在贺光消停了,那跟孩子修复一下关系也不是坏事。 第51章 贺川被丢下是件再习惯不过的事儿,他觉得叔叔阿姨的选择特别对。所以,在听到江岸说江汀要跟自己一起读高中时,他二话不说就应下来,说自己会像以前一样照顾他,帮他补习。 一开始江汀还挺别扭,不愿意跟贺川讲话,奈何自己还真得住校一段时间,学校里一切他都不熟悉,不得不跟着贺川混。 少年人的心气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江汀又化身事儿精,头疼脑热了要喊哥,题目不会做了也要喊哥,江汀会在早操时往高年级区域跑,被老师抓到至少有五次还是屡教不改,别人问他就说来找哥,可是一旦跟贺川对视他又会双脸发热。 他还会趁午休偷偷跑到贺川的宿舍,跟贺川一起吃饭,又趁人出去扔垃圾的当口扑到床上闻哥哥的气息。他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入高三群体,比如爱蹭毕业班才会有的电影课间休息,然后跟贺川挤在一张凳子上,指着屏幕里的大洋和渔场轻轻讲小话。 高一暑假,学校以关键年为名只给江汀放了二十天的假,且各科老师都布置了如山的试题。江汀以往暑假会去周边城市旅游一圈,今年因为时间不够,且夫妻俩隔三岔五就得出差,江岸跟白静丹突然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贺川回老家待几天。江汀满口答应下来,在补完作业后的第二天就跟贺川踏上去茗村的路。 贺川先从北京回江汀家,再带着江汀一块回村子。两个人需要先坐半个小时的高铁,再坐两个小时大巴,最后还得走一段路。贺川回家这件事谁都没跟贺光说,街坊邻居权当不知道,反正贺光去省里做生意做得起劲,也没力气管贺光那么多。 贺川就这么偷偷摸摸地带着江汀上了车。 江汀像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孩子,在高铁上这里闻闻、那里碰碰,玩到最后又困了,想睡觉,靠在贺川的肩膀上眯着,嘴里还一个劲儿嘟囔,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睡就睡,别吧唧嘴。”贺川小声警告。 江汀被冤枉了,可不开心,鼓着腮帮子说:“我可没有。” “那你嘀咕啥呢。”贺川撇他一眼。 “我是在问,你是不是经常坐这班车!”江汀要被气死啦,明明是关心人家,结果却被说了一顿,不想理人了! 贺川侧过头,顿顿说:“没,这是第二次坐。” 江汀的眼睛很大,望向贺川时有种能把人穿透的魔力。贺川避开眼,“我没回去过。” 贺川说这话时云淡风轻,心里想的画面却远非如此。他第一次坐高铁就是去平安里,刚给爸妈办完丧事,被贺光带着往城里赶。当时还得取票进站,他站在取票机器前不知道怎么弄,贺光也不帮他,自己弄完提前走了,还骂骂咧咧让他别墨迹。贺川拿着身份证,倔得不肯问人,就躲在别人后面偷偷学,看人家怎么刷的卡,然后取出一小张票根,紧张地放到闸机上。 后来他就没再坐过这班短途高铁了,因为没再回过老家,不过那张高铁票被他保存至今。 一路舟车劳顿后,终于到了目的地。这座村庄现在已经开发得还算完整,许多老旧民房都拆了改成民宿,危楼也都修缮重建。当地居民之前主要靠林业和渔业为生,现在旅游经济起来了,收入来源又多了一条,居民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当初不少没舍得动迁出去的人,现在混得都还不错,开开小店,赚赚小钱。 不远处来了个戴着斗笠的中年男人,来人一副渔民打扮,皮肤被晒得黝黑,穿着破旧的过膝裤和无袖衫,脸上有条汗道子。 贺川介绍道:“这是陈叔,这两天咱们住他家。” “陈叔好。”江汀嘴甜地喊,“打扰您啦!” 陈叔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笑着问好:“打什么扰,小贺给钱了。” 江汀大惊:“你哪来的钱?” 贺川撇开眼,谎撒得心虚但理直气壮:“你爸妈给的。” 江汀当真了:“噢。” 江汀在茗村要待五天,村子不大,五天怎么着都能逛完了。贺川没把他们行程排得太满,白天去码头赶赶海吃吃海鲜,中午去农家乐吃口降火的蔬菜,晚上再去地里摘几个西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村庄到处都是浓郁的蓝色,极少有高楼,紫外线很强,江汀第三天就已经被晒出分层了。他光着膀子在陈叔院子里冲澡,这边没那么多讲究,穿个裤衩在大盆里拿井水就能冲。 “哥,你看我后边儿是不是红了?”江汀没羞没臊地朝屋里喊。 院里没别人,就贺川,江汀根本不把他当外人。贺川阴着脸出来,扔给他一块毛巾,“遮上。” “啊?”江汀就不明白了,小时候又不是没看过,怎么这会倒害羞了。 “进屋,我去买晒伤膏。”贺川只扫了一眼少年的身体,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很快挪开眼神。 江汀说:“不用吧。” 贺川说:“都红了还不用。” 贺川扭头就走,江汀只得自己擦干净身体回屋里呆着。回去之后才琢磨过味儿来——贺川不是说遮上不看吗,这不还是看了? 作者有话说: 在小江不知道的角落,小贺的脸已经熟成了冬天的柿子 第35章 p-哥,你辛苦了 当地超市不多,晒伤膏更是难买,江汀等了半个小时还没见人,倒是陈叔先回来做饭了。江汀溜到厨房,给陈叔打下手。小江同学嘴甜又勤快,最讨长辈喜欢了,陈叔一个劲儿夸他:“嘴可真甜,比小贺招人稀罕。” 第52章 江汀来了兴趣:“叔,我哥小时候长啥样啊?” “小时候啊,比现在话多点儿,但也没你能聊。”陈叔说着,沉重地摇摇头,“这孩子,命苦。” 江汀从没听过贺川去平安里之前的故事,听陈叔慢慢展开时,仿佛置身其中,跟着心都揪到了一起。 原来,当地的拆迁政策有两条可选,一个是在原区域内分跟原面积相当的房子;一个是按人口确定面积,去城里分安置房,差得多的部分就补贴安置款。贺川知道老家亲人都安土重迁,所以死活不愿意把宅基地拆干净去城里,但贺光算下来觉得去城里既能拿钱又能拿房,划算,于是瞒着一家人把安置合同给签了。 那块宅基地是贺川爷爷留给贺川他爸的,照理说怎么样都不可能由贺光去签字,但奈何贺川父母双亡,贺光就成了他血缘最近的亲人。 “当时贺光要把这儿的宅基地换了,去城里住安置房,还不肯带上小川。当时贺川父母的头七还没过完,他那么点大一小孩,在灵堂上拦着贺光,不让走。小孩跟贺光一大老爷们儿斗,哪斗得过?而且我们这种小地方,又不比城里规矩,贺光要真失了心占着房子,那这房子就是他的,谁也说不清。最后还是由贺光去了。” 江汀听得心脏一抽一抽的:“啊?那小川哥怎么办?” 陈叔正炒着菜,往里扔两勺盐,叹口气说:“这孩子倔啊,非说房子是自己爸妈留下来的念想,他得攥着。贺光本来都没打算带他去城里,他冲到大马路上拦人家汽车,车不停,他就站在车轱辘前面挡着,被撞到了还起来接着拦,后来连镇上的警察都惊动了,乌泱泱一帮人围在路上,问怎么回事。 “贺光也要点脸,毕竟在场各位都沾亲带故的,就把这孩子带上了,说什么,‘替贺川收着产证,是怕他被人骗,想带他去城里读书’之类的。”陈叔说到这,已经不忍心再往下,无奈道,“希望他说话算话吧。” 江汀气得发抖,重重放下装菜的盘子,“他能算话就有鬼了!” 江汀怎么会忘记,贺川去平安里不到一年后就受到虐待,经常放学回家吃不到热饭,甚至还差点被送去福利院给没出生的孩子挪屋。 江汀越想越气,脸皱成一个小苦瓜。陈叔见了,安慰他说:“还好,现在小川全乎长大了。” 江汀瞥到墙上挂着的奖状跟照片,问:“这是他爸爸吗?” “对,贺光他爸是我们这儿的老师,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回来教书来了,说这儿的孩子不能没书念。”陈叔说着动容极了,放下锅铲掩面,“多好的人呐,怎么就……” 江汀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问:“贺叔叔他们……怎么了?” 陈叔扶着灶台,缓缓坐下,叹息道:“出海,救人,淹死了。” 灶台的烟呛人得很,江汀端盘走出来时,眼圈都红了。 贺川晚饭点回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不解道:“谁欺负你了。” “没,做饭呛灰。”江汀揉揉眼,把老青花纹样的大盘放残缺的红木桌上。 贺川满脸不信:“你还会做饭了?” 江汀踹他,“吃你的吧!” 晚上贺川给江汀抹凉膏,特意拿根扁棍在抹,没用手碰,一抹完就让江汀赶紧把衣服穿上。 江汀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满脑子想的还是下午陈叔说的话。转头看看,贺川正给自己收拾行李。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经历那些呢? 江汀想想都难受,开口邀请道:“哥,今天咱俩一屋睡呗?” 贺川一愣,随后皱起眉,“少事儿。” “不是,你就……过来呗……”江汀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不合理,声音越来越小,解释道,“我就是想给你贴一贴。” 贺川一头雾水:“什么乱七八糟的。睡你的觉。” 能被三言两语劝退就不叫江大胆了,入夜后,他偷偷溜到贺川的屋子,钻进被子里。 贺川的肌肉明显绷紧了,连声音都是哑的:“你干什么。” “不干嘛,就贴一下。”江汀轻轻掀起贺川的衣服,用自己的手臂紧贴着他腰,还到处蹭着,“我知道你喜欢被我贴着的。” 贺川的呼吸越来越沉,心跳也快到吓人。就在他准备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拎走时,江汀忽然拍拍他的背,像哄小孩入睡那样轻轻哄道:“小川哥,辛苦啦。” 少年人的动作清澈而坦荡,不带一丝清色意味,以至于贺川对自己过激的反应非常内疚,只好随他去,不再做此地无银的反抗。 江汀就这么抱着贺川,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汀就醒了。 来茗村这么些天,这是他头一回比贺川起得还早,蹑手蹑脚地下床翻行李箱。 贺川睡眠浅,被他吵醒后不悦地问:“找啥?” “我……”江汀根本不想承认,自己昨晚梦到他了,更不敢承认此刻的小小江发生了什么,“没、没找啥。” 贺川不信,坐起身,朝他扬扬下巴,“手里拿的啥。” 江汀脸都快红透了,飞速说了句“不关你事”,逃也似的跑到院子里,以最快的速度把手里藏着的东西给洗了。洗完还不好意思晾外边儿,只能攥在手里,回自己房间晾。等再回贺川屋时,对方正坐在床边,冷脸不说话。 第53章 “那个,我就出去晾了个衣服。”江汀说。 贺川问:“衣服昨天我不是都帮你洗过了吗,还洗什么?” 贺川说话间,看到外面晾着的内衣,什么都明白了,一下子拉下脸,冷着声音说:“梦着啥了。” 江汀吓得声都变了:“哪哪哪有!” 这反应等于坐实了贺川的猜测,当哥的带着一股无名火,问他:“昨天睡前在跟谁聊天?” 江汀才不肯承认,信口道:“师姐。” “哪个师姐。” “舞蹈学院的,我跟她取经。” “然后就梦着她了?” 贺川偏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汀羞得都不想说话,愤愤道:“哎呀都说了没有!” 正恼着,见贺川大腿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江汀立刻反问:“你还说我呢,我都没问你!大早上就盖这么严实,藏什么呢?你不热?” 贺川把被子往髋骨以上又拉了拉,遮住清早正抬着头的部位,嘴硬道:“不热。” 作者有话说: 谁来帮我给他们把嘴撬开粘一起 第36章 p-不听话就不听话吧 俩孩子又闹不愉快了,不过也没闹太久,毕竟江汀自己都觉得理亏。 那晚上梦见贺川还遗*了这件事儿,江汀谁也没说。不过,从那以后,江汀也很少叫贺川“哥”了。 少年整天浸润在青涩的小心思里,会因为贺川的一个消息捧着手机痴痴地笑,却只能占着身份的便宜,当着亲密的朋友,装得什么都没有。 贺川每次帮江汀批完卷子就去做自己的事了,可他不知道的是,江汀把他改过的所有试卷都收集了起来,放在一个超大文件夹里。后来要装的东西越来越多,从贺川写过的卷子到贺川划过的草稿纸,多到文件夹装不下,江汀又把它们都挪到了箱子里。 江汀越来越能确信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因为他喜欢他。 一转眼,贺川高考结束了。江汀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考不好,贺川太学霸了,天生就适合干这些。他唯一担心的是,贺川要离开了。 贺川说过自己大学会去首都读——不是从平安里到市中心的距离,是隔着三个省的距离。江汀自己也要上课,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天天去找他,只有暑假有空。可惜贺川暑假也不在家,出去打工了,江汀想找也找不到。 江汀有次问贺川为什么一定要大热天去发传单,休息一天不可以吗。贺川说,越热的时候工钱越高。从那以后江汀就没有闹着要见贺川过了,只在自己生日、收到贺川送的钢笔后说,自己不要礼物,只要能时常跟贺川说说话就好了。 江汀没指望自己随口一说的愿望会实现,但他有时候觉得,贺川真的很像从天而降的哆啦a梦。 贺川去北京那天坐的是绿皮火车,硬座,九个小时。临上车前他背着军绿色的被子和一卷老旧的蛇皮袋,穿着二十块三件的t恤和五十块一双的运动鞋,然后把江汀叫到自己身边,说:“这个新手机你拿着。” 江汀吓一跳,“给我的?” “嗯。”贺川依旧惜字如金,“不是要多说话吗?拿着,等我去北京了常联系。” 其实以江汀的零花钱,买三个更好的款式也是够的,只不过江家一向管得严,彼时智能手机也不算普及,夫妻俩觉得让孩子太早用这些不好,就一直没让他买。 贺川买的手机是半智能,当时的新款,外观很时尚,价格大概是贺川一整个暑假打工的工资。 江汀看着手机盒,摇摇头,“我不要。太贵了。” “我会找你爸妈报销的。”贺川把江汀的鸭舌帽往下一拉,无所谓地说,“走了。” 江汀正想叫住他,眼睛忽然被帽檐遮住,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再抬头发现贺川已经过安检了。 “贺川!”江汀拔高声音冲人群中喊,“光我有手机有啥用啊,你号码多少啊!” 贺川背对着江汀,高高举起双手交叉挥了两下,“已经存进去了。” “啊?”江汀赶忙开机检查,发现联系人列表里果然存着一个号码,上面写着[贺川]。 江汀来不及问贺川哪来这么多钱,又把双手比成小喇叭的形状,冲远方喊:“那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贺川照旧背对着向前走,远远比了个ok的手势。 “可是……”江汀莫名觉得酸楚,连哭腔都染上了,“我想你怎么办。” 贺川猛然顿住,先抹了把脸,再缓缓转过身,对江汀比口型:“发信息。” 江汀破涕为笑,“行。” 江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贺川转身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泪痕。 贺川去了北京,就意味着,他终于逃走去到更大的世界。 贺光这几年一直在市里开棋牌室,据说赚了点小钱,天天像地头蛇似的在地盘上耀武扬威。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得意了,也就没心思去管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不但不过问远走他乡的贺川,连平安里都回得少了。 贺川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出去,没办任何宴席,除了学校给他打了许多横幅外也没什么多余的祝福。这样就挺好的,低调地离开,跟垃圾告别。江汀打心眼里觉得他哥很厉害,居然能把天崩开局的牌打成这样。 有年暑假,江汀跟家里求了很久,终于得到首肯,可以去北京玩一趟。江岸跟白静丹都要坐班,没法匀出那么久的假期出来。江汀便跟着几个同学一道,等到了北京就散开,各玩各的。 第54章 人家小孩到北京,第一站都是什么天安门、长城,江汀不是,他一下高铁就有人接,可威风啦。贺川帮江汀拿行李箱,让他先去自己宿舍放东西。贺川本来要给他订宾馆,他偏不,非要住贺川宿舍——其实就是想跟贺川离得近点。 贺川本来暑假也要留在图书馆做勤工俭学项目,特意跟图书馆老师请了三天假,连上周末,陪江汀在北京好好玩。江汀跟着他见了很多人,都是贺川的同学,邵明辉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一群人正在知春路的小馆子里吃烧烤,盛夏的风火烧火燎,却也烧不走十八九岁人聚餐的兴头。 邵明辉举着酒杯,说“庆祝咱们大创一路杀进国赛”之类的祝酒词。江汀注意到,除了贺川,还有个穿着白衬衫、笑容总是淡淡的好看男生没端酒杯,看起来气质跟相貌都跟这桌环境格格不入。江汀悄悄扯了下贺川衣角,问那个人叫什么。 邵明辉见两个人在讲小话,指着贺川说:“哎,你俩怎么背着我们偷偷喝?不把你弟介绍给大家?” 有人奇怪:“你弟?怎么不是一个姓啊?他跟你妈姓?” “不是弟,我邻居。”贺川习惯性夹菜放江汀碗里,“江汀,在读高二。” 其他人三言两语地聊,这个话题就过去了。大家光喝酒觉得无聊,提议说玩个游戏。贺川一听,起身准备走,江汀却还挺想玩的,眼巴巴地看着哥,贺川只好留下了。 那个身板清瘦的男人也留了下来,其他人说,他叫“韩修文”。 “今儿也真是奇了怪了,川哥跟修文这俩居然都在,可不能放过他们!!” “就是!” 烧烤摊的烟雾缠绕着他们。 没过几轮,贺川就输了。一帮大男生玩真心话能问出什么好来,说来说去都不能听,江汀都想捂耳朵了。贺川拉着脸提醒他们自己身边还坐了个未成年,大家才消停下来。 邵明辉替大家问了个稍微能播一点的:“我来问川儿吧——初吻,几岁?” 贺川说:“没有。” 江汀跟着大家一起望向他。 贺川望回江汀,无奈道:“真没有。” 邵明辉跳出来戳穿:“怎么搞的,学委不是跟你表白了吗,这都没成?” 江汀立刻凑上去问:“啥学委啊?” 贺川把他的头往自己这边转,“没什么。” 江汀不信。学委学委,听着就是学霸。 贺川是不是喜欢聪明的?江汀觉着自己也还算聪明,就是英语跟地理有点偏科,综合成绩还是不错的。 可有什么用呢,自己是个男的,贺川又不可能喜欢男的。 江汀正胡思乱想着,邵明辉突然戳他,“诶,到你了,未成年。” 江汀问怎么回事,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刚你没说话,输啦!” “啊,那我要干啥?” “问你呢,有没有喜欢的人!” 江汀第一反应是看向贺川,但只是跟他对视一秒,江汀就瞥开了。 “没、没有。”江汀没什么底气地说。 “没有?”隔壁师兄看着他,“小朋友可不能撒谎啊,脸都红了。” 江汀低着头,“真没有。” 其他人不依不饶,开始询问贺川:“贺川,你弟喜欢谁你不知道?” 江汀心里一紧,根本不敢抬头看身边人。 贺川站起来,把自己的帽子往江汀头上一戴,“走了。” “啊?”江汀愣愣地站起来。 贺川拉着他,跟一桌人说:“回去有事,你们慢聊。” 回到宿舍后,两个人的气氛还是怪怪的。江汀小心试探,问自己睡哪里。贺川让他睡自己的床,自己则跟回家了的室友打声招呼,睡室友的床。 这所大学的条件只能算一般,没有独立浴室,要走个五十米才能到澡堂。江汀哪敢跟他一起进去,非要岔开去,等两个人都洗完,已经快十一点了。 宿舍猝不及防地断电,整间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江汀坐在床上,听贺川说“熄灯,不用怕”,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忽然又听贺川很郑重地喊自己的名字。 “江汀。”贺川像在宣布一件大事,“不要早恋。” “……”江汀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知道。” 贺川便不再追问,上床睡觉,仿佛晚上在烧烤摊上什么都没发生。 江汀也躺下了,过了几秒钟又翻过身,面向贺川:“那要是我不听话呢?” 另一张床上传来很重的呼吸声。江汀以为贺川要装睡不答,或者说“那就把你腿打断”之类的话。 结果贺川只是保持面墙的动作,语气听着有点无奈:“那就不听吧。我拿你又没办法。” 贺川说这话时窗外的知了突然变得很吵,一阵阵槐花香趁着夜色透进屋来,以至于很多年后江汀对于北京的印象仍旧只有这两个——在槐树上吵闹的蝉,和总爱背对着自己的贺川。 第37章 美梦 今年的加州不知为何,三月居然还没有昆虫在吵闹。 贺川烦躁地动动耳廓,问王医生:“还有别的建议吗?” 王医生无可奈何,点着桌面摆放整齐的一堆表格跟检查数据,说:“贺,我想即便我不提,你也应该知道现在对你最好的做法是什么。你也看到了,测试诊断结果很健康,身体指标也没有问题。所以,除了精神幻觉外,或许有个更合适的词来描述你的症状?” 第55章 贺川接了满杯水,停在原地等后话。 王医生适时打趣道:“中文里是不是有个词,叫‘相思病’?” 贺川面无表情地仰头闷完一杯,一边加水一边说:“我就不该指望你说出什么好话。” “开玩笑。”王医生忽然正色,“不过,你就没有想过见他一面、聊一聊?” 贺川好像用完额度的刷卡机,刚秃噜完一通后又开始惜字如金地说:“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不能。” “好吧,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过什么问题,以至于你离得那么近也‘不能’去找他。但是,贺,如果你一直受这件事困扰,不如找个别的精神寄托。”王医生表情很心疼,“那只猫是很好的选择,只是你不要再把它跟他混淆。” 贺川冷冷地摸一下眉毛,“我尽量。” 王医生又问了番他的渴肤症状况,对症叮嘱了一番。贺川又记了一整个备忘录的注意事项,这时手机已经在疯狂弹出对话框。 “这是你的检查报告。”王医生叹口气,笑称这次也不算白来一趟,至少证明各项指标都正常,“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贺川道过谢后便离开,医院不是他爱久待的地方。 一场咨询虽然没得到啥正经结果,但酣畅淋漓地跟陌生人吐露一通,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回家路上他打开手机,发现消息箱有好多未读: 江汀说:[歪歪歪,你的猫好像闯祸了。] 贺川问:[怎么了?] 江汀:[我想找本书看,但我还不是很习惯用爪子。] 贺川盯着“不是很习惯用爪子”这句话看了半天,觉得怪异,手上故作如常地回复:[嗯。] 江汀:[然后书就被我撕坏了……] 江汀:[猫猫对手.jpg] 贺川:[没事。我现在回家。] 贺川收起手机,戴好手套,心中疑窦越来越多。 一只猫不适应自己的爪子,怎么听都像天方夜谭。 贺川想起第一次见到兜兜时,小猫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又圆又大,满眼惊惧,却并不抵触人类的触摸。 再到后来,贺川将平板电脑借给江汀,第二天再检查时几乎看不到任何使用的痕迹。 兜兜说自己并不是猫,却至今也没说清究竟它是什么。贺川之前一直默认它大概类似某个志怪灵异本中的精、怪或妖,可即便如此,它与人类的习性相似度未免太高了。 这只小东西总是表现出与这具身体并不适配的笨拙感。它爱用第三人称代词称呼自己,讨厌吃一切小猫爱吃的食物,甚至连爪子和尾巴都要学着去驯服。 种种疑点若是放在两周前,贺川并不会深究,毕竟猫会打字交流这一件事就已经够违反常识,怪异之处不差那些。可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从这只猫的口中听到了江汀的声音。 那是久违却熟悉的回忆,它太多次出现在梦境里,以至于乍然蹦到耳边后贺川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醉了。 可那天晚上的风真的很凉,凉到贺川记得很清楚——当时小猫的慌张,和自己说出口的故事。 江汀……在巡演结束后又去了哪里呢?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贺川确实在谢幕后试图去后台找过江汀。贺川当时裹得非常厚,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双眼睛,远远地站在演员通道对面,等了大概半小时,却只等到主演出来,连江汀的影子都没见到。贺川对此已经习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拢了下外套就离开了。随后他也没有再在美国听到过江汀的消息,他以为对方已经回国了。 ——直到这只猫开口。 贺川盯着手套发呆,等旁边有车鸣笛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停车场。 三年前买的哈雷摩托被擦得锃亮,停在阳光下面还会反光。贺川长腿一迈跨上座,拧动引擎,发出嗡嗡的启动声。 排气管冒出一阵青烟,摩托打了个弯,拐上一号公路。 贺川戴着黑色的头盔,透过反光镜能看到四月初的骄阳和海浪。天还不算热,极端天气过后的海水像重获新生的婴儿,连啼哭的浪声都比平日更响亮。 开门到家时,小猫正一副犯了错误的模样坐在客厅里,前脚端端正正摆在胸前,又似撒娇,又似认错。 贺川觉得脑袋晕得厉害,赶紧拍拍圆寸头,把那些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怎么了。”贺川问。 小猫指着碎成两半的绘本直挠头。他一心想着怎么把它粘回去,毕竟这书看着还挺贵呢,川哥那么节省一人,该舍不得了。 江汀后悔极了,就不该手欠非要看什么书,主要是在家实在太无聊,连压腿练舞这种事儿都干了,所以他就想找点跟占卜卦象相关的书来看看,万一能找到线索变回去,就不用硬等什么许愿机会了。这下可好,非但没找到有用信息,还又搞了次破坏。 贺川居然没骂他,只说:“没事,坏就坏了。” 江汀问:“能不能粘回去?” “不用。你歇着吧。”贺川揪着兜兜的后脖颈往电脑桌上一放,“你是不在家无聊?” 照这架势下句就该是“无聊就老实呆着”了,江汀低头认错:“有点。” 没想到贺川下句是:“我马上就结课了,到时候陪你玩儿。” 江汀惊喜地抬头。 第56章 “过来。”贺川把手臂张开。 江汀不明所以。 贺川说:“不会怪你。” 江汀哪见过这样的贺川啊,也太温柔了。 “你刚去哪里了?”江汀问。 贺川想了想,决定说实话:“医院。” “你咋啦?”江汀急得直拍键盘,“是皮肤又犯瘾了吗?” 贺川盯着兜兜的眼睛,刚刚路上那种诧异感又涌上心头。 皮肤饥渴症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问题,他也从没跟小猫说过有关自己的事儿,可是这只猫似乎从见他第一面起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即便是精怪,这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未免太强大了些。 贺川不太相信眼前这个连家乡、品种都一问三不知的猫真的是“百事通”,唯一的解释是:这只猫很早前就认识自己。 而贺川从小到大,只将渴肤症的事透露过给一个人。 一想到这,贺川的心跳又不自觉变快。像是紧张等待分数线的考生,又害怕又期待地掀开标准答案。 “你……”贺川欲言又止,想说的话被憋在嗓子眼,很难受,“是兜兜吗?” 江汀以为他是犯了瘾,试探道:“我不是兜兜还能是谁?你外面还有别的野猫?” 贺川定了定神:“我觉得你不像猫。” 江汀赶紧打岔:“早都说了啊,我本来也不是普通小猫。” 见贺川沉默,小猫又说:“你今天说话好奇怪,被医院刺激到了吗?” 贺川仍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对面的眼睛,耳鸣声像是风暴中失控的雪崩。 小猫见他表情不对,生怕自己露馅,犹豫着向前跨一步,伸出爪子,贴在贺川的手腕上,决定用美猫计转移贺川的注意力:“要是你皮肤难受的话,我就帮帮你吧。” 如果肉垫的皮肤更薄一些,江汀大概就能从过于混乱的脉博中摸出一丝端倪。可惜小猫的脚步触觉并不是非常灵敏,以至于江汀只会眨着眼,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说:“我可以帮你的。” 琥珀色的眼睛和贺川记忆中的那双几乎完全重合。 贺川本来没有发作的症状忽然卷土重来,在小猫的拱火下发展得很糟糕。 “别动。”贺川努力保持着自控,“不需要帮忙。” 贺川皮肤很白,每回犯病时则会泛红,撒谎也盖不住。 小猫才不信他的鬼话,变本加厉地缠上来,用尾巴绕成大圈,盘在贺川裸露的手臂上。随后,江汀忽然低下头,很温柔地,舔了一下贺川的手指。 伸舌头这件事如果换作以前必然是江汀不敢做的,但现在有猫的皮囊,羞耻心似乎可以稍微下下线。 舌尖很软,先是试探着触碰指关节,感受到颤抖后又围绕手指转了一圈。贺川的手指很长,小猫的嘴巴很难包裹住。江汀很快放弃方寸阵地,转而去刺激贺川的手腕。 人类整只手几乎都是湿漉漉的。 小猫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一心想着要帮贺川缓解症状。他认为绒发的面积太小,并不能起多大舒缓作用,所以试图采取刺激性更大的方法。 猫的舌头带着一点倒刺,适合做这些。 濡湿、温暖又刺激的触感让贺川打了个激灵,被舔过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红,像是有细微电流灼过。 贺川猛地收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只猫。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江汀。 成年后的江汀跟贺川大吵又被贺川抛下,本该讨厌他,至少应该不理他——贺川曾经也确实希望江汀这样做。 但其实江汀根本不会恨,因为在他的眼里,贺川的冷漠和不辞而别只是因为不爱自己。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是很正常且无可厚非的。所以,江汀在回味刚刚那个不能称之为吻的嘴巴触碰时只是有点难过,而没有恨。 江汀真的很想告诉贺川,在无数个等待越洋电话的晚上,他都有做过类似这种肆无忌惮的美梦。 第38章 谁要相亲啊? 下午的时候下了点雨,加州渐渐变得湿热,金灿灿的太阳透过百叶窗照进来,一地窗影。 三点多的时候,一向只有一人一猫的公寓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邵明辉来前并没有打招呼,江汀正打算跟贺川玩几个弱智拼图游戏,结果被他的门铃声打断了。 邵明辉照旧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路进来把东西放玄关,换鞋倒水都是自助一条龙。 “哎我靠,”邵明辉换完鞋突然看到地上摊着的碎书,“这不是你贼宝贝的那个绘本吗?谁给你撕了?怎么了这是?” 江汀一听,心想完了,绘本估计是贺川超级宝贝的那种。这个人该不会准备先礼后兵“家暴”小猫吧。 贺川刚进厨房,寸头t恤搭上围裙怎么看怎么违和,但盯久了还蛮可爱。他头都没回,忙着笃笃切菜:“我撕的。” 猫咪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邵明辉也觉得他满嘴跑火车:“你有病啊,跑大半个加州买来个绝版绘本,就为了撕着玩儿?” 贺川居然还“嗯”道:“有意见?” “没意见。”邵明辉一拍脑门,“跟你说话这个费劲呢……我差点忘了,今儿我来是帮人约你饭来着。” 贺川想都没想:“不去。” 邵明辉不乐意了:“嘿?你拒绝得也太快了吧,是谁都不问一句?” 第57章 贺川拿出一块土豆切成薄片,刀法快准狠,只是迟迟不出声。邵明辉也算看明白了,这意思是,“谁叫都懒得去”。 “行吧,跟那谁有关的你也不去是吧?”邵明辉作势要走,“那我回去跟人家说声,请不动。” 厨房那边的切菜声突然停了,传来一句:“哪谁?” 邵明辉笑,“还能哪谁啊,就你天天看的那个——” “停。”贺川看了眼小猫,猛地放下菜刀,冲出来拽着邵明辉往卧室走,“进去再说。” 邵明辉冷不丁被拉开觉得很奇怪,满嘴嚷嚷着:“这又没别人,你换什么地方,还怕猫偷听不成——哎慢点!” 贺川没等他说完,砰地一声关上卧室门。 邵明辉懵,江汀更懵。他本来没打算偷听贺川秘密,可邵明辉这么一说把他好奇心全勾起来了。 什么叫“跟那谁有关”? 是谁值得贺川这么神神秘秘呢。 江汀窜到门外,竖起耳朵,可惜屋内人聊天声音太小,他一个字儿都没听着,只好回到地毯上趴着。 江汀以前闲着无聊就练“舞”,但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练,猫腿也吃不消。再说现在贺川在家呢,被他看见一只猫在那做吊腰那得多诡异。所以今天只能数地毯的流苏,他下午刚数到第十六个。 十七,十八…… 快数完的时候,房门终于打开了。 邵明辉出来看到小猫,声音软得不行:“诶哟,小猫咪在拨弄穗儿呢。”说着,蹲下来准备抱抱他,“来,照张相吧咱们?” 贺川一个箭步拦到他面前,“别碰。” 邵明辉不满:“为啥不让碰?!” “你有凝血障碍。”贺川煞有介事地说。 “没事,不是说它不挠人吗?我就摸一下,又不干别的。” “万一呢。” “哪那么多万一。”邵明辉欠嗖嗖地从贺川手臂下面钻出去,拍了下小猫的脑袋才溜走,走前还冲贺川伸舌头挑衅。 江汀变成猫这么久,还没被其他人碰过。虽然邵明辉只揉了一下头,但贺川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江汀不明白贺川为什么会突然对一只小猫生出这么严重的占有欲。 江汀眼看着贺川把人推到门外,默念着希望邵明辉可以平安——看样子应该只挨了顿眼刀,因为贺川很快就回来了,脸上的黑云在看到小猫时瞬间消散。 “难受么。”贺川问。 江汀反应半天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被别人摸难不难受,疑惑主人难道也可以做宠物肚子里的蛔虫吗。 江汀迟疑着点点头。 贺川把他抱起来,温暖的大手抚平刚刚被撸乱的毛,“下次会拦住的。” 江汀冲他掌心蹭蹭脸蛋。 贺川已经能分辨出来这些小动作的含义,比如舔手手是想要陪,拽裤脚是饿了,在地上打滚是撒娇,摇尾巴是想一起睡觉。 于是贺川随手拿来平板,放到江汀面前,“想说什么。” 江汀在聊天界面打字:“你明天要跟谁去吃饭?” 贺川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想知道?” 小猫应着,连问了好几个“谁呀”。 贺川想了想说:“我不认识。” 江汀不信:“不认识你就跟人家吃饭?” “嗯。”贺川故意说,“相亲。” 江汀立刻急了,小爪子练到现在还算灵活,噼里啪啦地戳键盘:“啊?不好吧……” 贺川看着他笑:“为什么不好。” 江汀不敢承认,其实是自己阴暗的嫉妒心不好:“你才多大,用不着吧。” 贺川扬眉:“你怎么知道我多大?” 江汀:“……猜的。” 贺川不予置评,江汀暂时没发现自己露了多少马脚,他满脑子都是明天贺川要相亲。 所以刚刚邵明辉是去卧室给贺川看照片了?得长成什么样才能让贺川点头?难不成相亲对象像他的白月光嘛? 贺川再不开口江汀就该脑内出一场狗血替身大戏了,小猫赶紧住脑,试探着问:“你带我去吧。” 贺川毫不犹豫:“不行。” 江汀急得跳脚脚:“为什么!” 贺川说:“你不喜欢被别人摸。” ……理由还挺充分。 可江汀不管,他就想去看看:“你就是想抛弃小猫了。” 肉垫在桌板上踩来踩去,耳朵耷拉成倒三角,尾巴也失望地垂下来,看着怪可怜的。 贺川这才不逗他了,轻笑道:“骗你的。” 江汀咵地竖起耳朵,眼睛都亮了。 贺川说:“是个校友,我找他问点事。” 江汀半信半疑:“那你不去相亲了?” “没有相亲。”贺川弯下腰,跟他离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我哪敢。” 江汀并不明白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只是觉得贺川最近看自己的眼睛十分不对劲。 “还有你不敢的事情?”江汀气鼓鼓地拍打屏幕,“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怎么会。”贺川摇摇头,“我怕你生气。” 江汀:“?” “对了,”在小猫疑惑的眼神里,贺川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及时收住话头,“谢谢你。” 江汀并没有因为一句客套话就被哄好:“谢我什么?” 第58章 “有良心,肯帮我治病。”贺川看着盘在自己手腕上的尾巴,问,“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皮肤饥渴症的。” 江汀忽然愣住,爪子因为心虚紧张略微抖了一下,“因为我很厉害呀,当然什么都知道。” 江汀很不会撒谎,以至于从头到尾只这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来搪塞。贺川能信到现在,全靠变猫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反常。 “那告诉我这次的彩票号码吧。”贺川忽然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 江汀:“?” 作者有话说: 小猫:趁机套路发财号码,人坏! 第39章 爱撒谎的小猫 江汀气得打字速度都变快了:“想得美!!” 贺川时隔很久突然对兜兜的一切说辞都产生了怀疑,“你连怎么控制爪子都不知道,也没法自己回家,居然还说自己很厉害。” 江汀急了:“你怎么‘人’身攻击呢?” “你看,”贺川瞥了他一眼,捉住他刚刚那句话的漏洞,“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只猫。” “我……”江汀正想反驳,忽然意识到这是个语言圈套,悬崖勒马道,“我本来就不是猫!我们只是跟猫长得很像,本质上还是你们人类的思维!” “但你知道好多我的事儿。”贺川刨根问底,“我们以前认识吗?” 江汀低下头,有点难过地踩踩地毯,摇头。 贺川见这副神情也知道自己问错话了,蹲下来说了句“对不起”,下意识想像平时一样把小猫抱在怀里哄一下。 突然他想到自己的猜测。如果这只猫是江汀,或者跟江汀有那么点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话,他大概是不希望被自己这么抱着的。 所以,刚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来。 “兜兜,”贺川试探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对不对?” 江汀把头埋得很低。他不想再对贺川撒谎,所以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说他们何止是见过面,可惜现在他连出声都不敢。 江汀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想在变回人类之后一定要为自己的回避和谎话好好道歉,“这很重要吗?” 贺川沉思着看着圆眼睛,摇摇头,“好了,不重要。”说着,他又把戴起手套,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皮肤地把江汀放回猫窝里,“你开心比较重要。” 江汀来不及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要在家里戴起手套,以及为什么今天让自己睡客厅,就被软软的垫子挡住了视线。 贺川在留下一个十二公分厚的软垫和一杯清水后,迅速关上了卧室的门,仿佛在害怕自己反悔什么。 贺川无论是睡觉还是起床动作都很轻,以至于江汀根本不知道,深夜两点时有个人,神秘兮兮地走到猫窝附近蹲了很久却只是为了听一下小猫的呼吸。 贺川离开家时自然也是悄无声息,以至于关门的滴滴声吓他自己一跳。 贺川没告诉小猫,他要赴的约其实来自华高阳。 华高阳跟贺川本来并无交集,只是经常从江汀这边时长听到贺川的大名,并且因为发小的缘故对这个人颇有微词。直到他在华尔街工作时认识了邵明辉,也没有因此跟贺川有更多的交流。 华高阳这次之所以会主动找贺川,完全是因为上次江汀发的那条朋友圈。 江汀自从上次在朋友圈露完面就消失了,他每天能登陆自己账号的机会不多,所以回复消息也不及时。工作伙伴跟生活里的朋友都知道他在国外通信不方便,所以没太在意,偏偏华高阳是个急性子,几分钟不见人就开始狂打电话。 正巧华高阳明天要过生日,想邀请江汀去自己的生日party,就给江汀打了好几个语音,结果都没人接。华高阳还以为江汀出了什么事,苦于不认识什么共同好友,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一刷ins,发现邵明辉发了张图片,那背景、角度,跟江汀上回发的朋友圈一模一样。华高阳便赶紧找邵明辉问怎么回事,得知那张照片是在贺川家里拍的,思来想去把事情串起来了,脑补了一出破镜重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大戏,可是想到贺川以前种种“抛弃行为”又觉得气不过,于是请邵明辉把贺川叫出来兴师问罪。 华高阳坐在酒吧回廊处的大遮阳伞下,成为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很少有人在天还大亮就跑来喝酒,华高阳就是其中之一。 贺川很少见地没提醒客人还没到开业时间,反而替代尚未上班的调酒师亲自替华高阳上了杯鸡尾酒。 华高阳对待贺川并不热情,淡淡说了句“谢谢”,然后开门见山问:“你见过江汀吗?” 贺川对江汀的发小不敢撒谎,可是又不确定华说的“见过”有何时间限制,所以顿了一秒钟。 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华高阳脑补,他把贺川的动作理解为“见过”,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知道!!” 贺川勾着手指拉过椅子坐下,问:“知道什么?” 华高阳没好气:“知道三点水就算被你卖了都得帮你数钱!” 贺川不知道见过江汀跟卖掉数钱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茫然地问:“什么?” “他现在在哪?宾馆?酒吧?还是你学校?”华高阳说,“总该不会是你家吧。” 进度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华高阳自我安慰道。 贺川本能觉得华高阳既然问出这种问题,应该是得到过什么线索,出于对江汀的没急着否认,模棱两可地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第59章 “我明天就过生日了,准备请他去我家玩儿来着。结果他今天一天都没接我电话,我怕他出什么事儿了。”华高阳气得把聊天记录往桌上一放,“还好邵明辉发了个ins说跟你在一块儿,照片角度跟江汀以前在朋友圈里发的一模一样,这不,我就来找你了嘛!” “朋友圈?”贺川猛地站起来,推得椅子在地上摩擦作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大了,又将酒杯往前推了推。 “我能看看吗?”贺川让自己尽量语气如常。 华成腹诽“他难道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居然还看不到他朋友圈”,嘴刀倒是更刻薄:“怎么着,都住一起了,连他的微信都没加上?” 贺川:“……” 华高阳见对面被自己说得噎住,颇有扳回一城的快感,却又怕说得太难听会让江汀生气,毕竟那个人碰见贺川的事都是傻的,所以华高阳服了软,把手机放到桌上,点点屏幕说:“就这个,自己看吧。” 贺川身体略前倾,看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片海,阳光掉在海面上像碎掉的金箔。 海是哪里都能看到的,贺川会对这张照片感到熟悉,除了远处过于标志性的紫色天际线以外,还有一号公路上常见的标牌。 贺川注意到标识后询问了一句“能放大吗”,华城嗤说“随便”,然后把手机往前又推了一点。 贺川放大照片,对着屏幕看了许久,又划到邵明辉发的朋友圈上,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华高阳不解:“怎么了?” “没事。”贺川盯着屏幕又确认了一会,而后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地深吸气,将手机还回去,“对了,你手机震了,可能有新消息。” 华高阳接回来一看,只见来信人正是江汀。 江汀:[抱歉啊,我睡过头了没看手机。我不在加州了已经,你生日该怎么过怎么过,先别安排我了,礼物等我回国给你补上吧。] 华高阳更迷惑了,指着手机问贺川:“他……跟你没住在一块儿啊?” 贺川想了会,没搭话,也没摇头,但华高阳默认他回答了。 “奇了怪了,这两张照片明显是同一个地方嘛。”华高阳再次确认,“那他去过你家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对于贺川来说似乎比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还要难解,华高阳也不明白眼前这个常年冷酷话少的人会露出柔和又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知道。”贺川给了个很让华高阳火大的答案,却理所当然似的绕开话题,讲自己家里还有事,讲提前祝华成生日快乐,然后仰头喝干要走。 “等会,”华高阳叫住他,问,“这就回了?” “嗯。”贺川没解释太多。 华高阳又问:“那我生日你来吗?” “我也不去了。”贺川说完,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华成,出门打了辆计程车。 在关上车门时,贺川默默盘算起要如何询问那只爱撒谎的小猫。 作者有话说: 有人的马甲要捂不住咯~ 第40章 乖宝贝 小猫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类盯上了,还在家里兴致冲冲地粘书。 他听说贺川很爱这个绘本,于是搜索了很多修复裂缝的办法,最终发现贺川家里的可操作材料只有胶水。 毫无选择的小猫只好叼来一瓶快用完的胶水进行操作。即便这是最原始的修复纸张方式,但它对于一只小猫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江汀为了证明自己的智商真的倍于猫类,花费了很久才让爪子乖乖听话,没有毛发被黏住。他做得过于小心,以至于后脚支撑得非常累,不得不在地毯上瘫坐很久才能恢复。 于是贺川推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小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边是被散开铺好晾风的一半绘本。 贺川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下意识想上前摸摸小猫脑袋,可是脚步在离地毯还有三厘米的时候停了下来。 江汀一下子坐起来,向贺川邀功:“你看!我粘得是不是很棒!” 贺川坐在地上,翻阅着被精心呵护的绘本,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说了,不需要你粘。” “但是,你很喜欢它。”江汀很认真地说,“你喜欢的东西被我弄坏了,我当然要赔偿的。” 贺川习惯性伸出手,想抱一抱小猫,然而一想到对面可能是江汀,就不敢行动。 贺川在半空中愣住,试探着说:“那我和你一起。” 小猫竖起来耳朵,动了动耳尖,最后扑到贺川的手边,飞快打字:“好啊。” 于是贺川拿来湿毛巾,戴上手套,伸手放在猫爪面前:“爪子给我。” 小猫疑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戴手套? “我冷。”贺川撒着很明显的谎,接过白色的爪子,仔细擦拭着爪子上被沾脏的地方,“后腿。” 江汀乖乖地把后腿抬起来,让贺川帮忙擦干净。 这个动作下,江汀没法打字,也不敢出声,所以只能用猫咪的胡须去骚扰人类的手套。 贺川看不懂,只好停下来,问:“不舒服吗?” 小猫摇头。没有不舒服。 “擦完了。”贺川盘腿在地毯上坐好,拿起粘了一半的书,问道,“我们开始?” 小猫点头如啄米,跑到贺川身后,叼来一瓶胶水邀功。 第60章 “你好聪明。”贺川接过胶水,实事求是地夸道。 后续时候几页纸需要人类操作,所以贺川并没有在这里花费太长时间,甚至能分心跟小猫聊天。 “兜兜,”贺川这样喊,让小猫的身子抖了一下,“你的嗓子还没好吗?” 江汀僵了一秒,大脑飞速运转,爪子却慢慢地在pad上敲道:“是的。” “医生说你没问题。”贺川盘根问底,“是心理因素吗?” 江汀不知道贺川为什么要跟一只小猫聊心理,于是装不懂:“嗯?” “还是说你不想跟我说话。”贺川这样下结论。 小猫无语:“我不会说话。” 头顶好像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小猫觉得这算嘲笑,所以有点气愤地拍拍屏幕:“不许笑。” “好。”贺川听话地收了表情,转而问道,“对了,你去过中国吗。” 江汀觉得今天贺川好奇怪,为什么又来追问自己的身世,他在屏幕上敲来敲去:“去过,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在中国。”贺川将两半书页对在一起,仔细抹好胶水,再沿着撕碎的纹路贴回去,“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认识。” 小猫的毛发明显颤抖了两下,两只爪子互相踩来踩去。 贺川虽然没有抬头,但是余光瞟到无处安放的白色肉垫,残忍地说:“撒谎的话,今天就只能吃罐头。” 小猫缓缓抬起眼,歪头顿了一下,好像在问:什么味道的? 贺川便放下手中的活,与他对视,一板一眼地说:“鸡肉鱼油的。” 鸡肉鱼油,最腥、江汀最讨厌闻的一款罐头。江汀闭上眼,狠下心来,问:“你说名字,我想想看。” 贺川很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拿回平板,在上面打了很久的字。小猫与他有身形差距,因此看不到贺川打出来的字,只能凭借贺川手指移动的频率猜测,他应该删删改改过很多次。 最后,贺川将平板放在江汀面前,屏幕上明晃晃的写着:华高阳。 这是江汀没想到的名字。 小猫犹豫了一下,很快在备忘录里打:“认识。” 贺川追问:“怎么认识的?” “……”小猫低着头,久久不敢回答。 就在贺川有点不耐烦,想要用新的砝码来刺激小猫的时候,江汀忽然猛地拍了下面前的pad。 “那,如果这个问题我撒谎,”江汀的表情有点可怜,“会有什么新惩罚吗?” 比起被贺川发现这么可怕的小秘密,吃鸡肉鱼油罐头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但江汀不确信贺川又要拿什么新的惩罚吓自己,所以他要问清楚。 贺川看着小猫委屈的样子,心一下子软得不成样子,很快说:“没有惩罚。” “但会长长鼻子。”贺川没什么力度地补充道。 “那……”小猫低着头,一些谎话已经成型,但他怎么也打不出来。 又顿了几秒,江汀终于下定决心,不要再欺骗贺川。 “在家里认识的。”长鼻子小猫没底气地打字,“我们的家离得很近。” 江汀此时的心跳已经快到一百二,他已经想好,就算贺川现在问他是谁他也就不说话,要是真的被发现被赶出去,提前离家出走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贺川没有刨根问底,而是反常地主动结束话题,仿佛他早已知道想要的答案。 “知道了。”贺川像是在面对十岁的、诚实的江汀,伸出手与他对对拳头,“乖宝贝。” 因为知道这句话是在夸奖小猫,所以江汀不但没有开心,反而心情复杂,仍旧低着头,小小声地应着:“也没有很乖。” 作者有话说: 宝贝你特别特别特别乖!! 第41章 别瞎蹭了 “谢谢你。”贺川说得客气,“做久了手会不会痛?” 江汀完全没意识到,贺川已经在强调“手”而非“爪子”,一心想着自己确实有点难受,于是深处白乎乎的肉垫,“有点。揉揉。” 贺川迟迟没动,江汀便打字催促:“快点。” “……”贺川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是江汀,不可以越界,“给你拿热水袋。” 贺川说着,回卧室拿了一袋温度适宜的温水,放在猫爪上,却并没有碰他。 江汀疑惑今天贺川作为主人为何会对小猫如此冷漠,气呼呼地把热水放在一边,打着滚坐坐好,前腿像小海豹手掌一般放在胸前敲字:“你怎么了?” 贺川的猜测几乎已得到很多佐证,此时再看小猫这双玻璃球似的眼睛,简直激动得要发疯。 他仍旧维持着毫无起伏的语气:“什么怎么了。” 小猫不开心:“你没有摸我。” 贺川愣了一下,小猫又继续打字:“你以前很喜欢摸我的。” 贺川努力维持表情平静,却也知道这种努力并不会很持久,自暴自弃地逃避道:“我去煮面。” 江汀很想告诉他,自己才刚刚吃过午饭没有多久。 “嗯……”江汀的叫声憋在嗓子眼,差点露馅儿,便没再敢出声,只敢跳到贺川脚边,叼着他的裤腿坐到沙发上。 贺川怕踩到这只调皮家伙,只得跟着他走,顺从地坐下,冷脸问:“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江汀不解,“陪着你,不行吗?” 第61章 贺川的表情震动,他实在不明白江汀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示好。四年前他们大吵过一架,随后贺川就出了国,期间江汀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江汀明明……应该不想见他才对。 那现在这只猫的举动又算什么?怜惜?报恩?还是小时候帮人解瘾的惯性? 贺川不敢多想,他拿出在家里已经很少使用的黑手套,把外套拉链拉到脖子,浑身不再有裸露的皮肤。 “不用陪我,烧水很危险。”贺川克制地说,“也不用粘绘本,随便玩点什么,都可以。” 江汀愣了很久,呆呆地问:“是因为绘本修得不好看,所以你在生我气吗?” 贺川板着脸说“没有”,随后就进厨房,留小猫孤独地玩地垫。他的自制力此时已经耗到20%,再跟江汀同处一室下去,怕是会出事。 小猫被关在厨房吧台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委屈巴巴地数地砖上的花纹。数来数去还是无聊,他灵机一动,走到储物柜边,用牙齿叼开柜门,从里面掏出来几个圆溜溜的按钮玩具。 那是以前贺川买来逗小猫玩的,但这种三岁孩子都会嫌幼稚的东西,才不会被江汀宠幸,没几天就被闲置了。江汀用白白的爪子重新将它们铺好,自作聪明地摁下他此刻想说的话。 “主人,陪我玩。” 贺川被这句机械的女声吓一跳,抬头,发现江汀正在拍地鼠似的摁下那个按钮。 “兜兜?”贺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关了火出来看。 江汀继续拍拍,“主人,陪我玩。” 贺川:“……” 自制力再好的主人也顶不住这种可爱攻击,他只好蹲下来,伸出手指,试探着问,“这样玩?” 江汀点点头。 没错! 贺川提醒道:“我可以陪你,但——” 怕说得太直白会露馅,贺川尽量委婉地说:“我不能模你。” 江汀不明白:“为什么?” 贺川的耳朵因紧张而发红,眼神则因心虚而飘忽,这些都给了江汀自作聪明的线索。 “我知道了。”江汀自信地说。 贺川有点紧张:“嗯?” “你是不是渴肤症发作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江汀自知聪明极了,“所以才故意躲着?” “……没有。”贺川回得非常快,仿佛晚一秒都是对他们两个的不尊重,“我只是觉得,摸你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江汀很奇怪,“你不是我的主人吗?以前你每天都会摸我,玩我的尾巴,还会搂着我睡觉——” “好了。”贺川被说的脸热,他怎么能对江汀做这种事,太龌龊了,他现在就是十分后悔,赶紧打断江汀的回忆,“总之就是不行。以后都不行。” 然而小猫的爪子比人类反应更迅速,在贺川说出口之前,就已经贴上了宽大的裤管。 今天贺川穿得宽松,江汀甚至可以整只钻进裤腿中,用柔软的肚皮摩擦贺川的小腿。笔直的裤管中瞬间多了一具小猫形状的山,它甚至还在移动,顺着小腿一路向上,直到膝盖回弯处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贺川清楚地感受到无数次与江汀接触时如出一辙的、被微笑电流灼过般的战栗感,无奈地、克制地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叫了声:“兜兜。” 江汀只当这是病症发作的表征,变本加厉爬得更高,趴在人类的大腿上,用尾巴轻轻扫过突出的肌肉。 江汀发誓这些流氓行径并非无师自通,全要怪近日独具无聊时观看的那些有关“渴肤症能否靠触摸消解”的视频。视频是否真的有科普功效江汀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贺川应当是症状很严重,因为他看到贺川的皮肤正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脸上甚至还有细密的汗珠。 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江汀出于人道主义担心,以及汲取上次的成功经验,决定用小猫得天独厚的、带着些许倒刺的舌头,给皮肤以更多的刺激。 张开嘴巴时江汀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在闭上眼睛之后才敢轻轻地舔一小下。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江汀明显感受到小腿的肌肉猛然绷得很紧,甚至开始发抖。 江汀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慌乱,甚至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要拨打急诊室电话,但还是病急乱投医地又舔了一下。 突然,江汀的后脖颈被用力捏住。江汀不得不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头顶石破天惊的话却显些让他呼吸都停住。 “江汀……”贺川的声音发哑,隐忍着颤音里居然还带着一丝祈求,“别瞎蹭了。” 第42章 违约 如果是在放电影,这里大概值得一个很长的慢镜头加上循环播放的背景音。 江汀在贺川的大腿上愣了足足五秒钟,才惊觉自己的动作有多么不合适,极其僵硬又极其缓慢地原路爬出裤管。而贺川作为镜头外的人则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主角,好像世界只剩下这一亩三分地。 没有比现在更尴尬的时刻了。 江汀是戴着面具的小丑,原先幸亏有小猫皮囊让自己可以逃避脸红、胆怯、愤怒等等一切人类情绪,此时又不得不面对皮囊下丑陋不堪的这些。无论他再怎么骗自己也不敢否认,过去近一个月的偏爱,是自己靠欺骗和卖乖换来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贺川解释刚刚的行动,更不知道如何作为人类去原谅一个不告而别四年的人。 第62章 不过这一切比起眼前事的优先级似乎要更靠后一些。 江汀的大脑处于空白状态,只记得贺川刚刚似乎在发病,且不知严重到什么程度。所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并非贺川想象中的解释或是质问,而是:“你、你不难受了么?” 贺川明显懵了下,晌久,才摸了把寸头,“本来也没事。” 江汀的羞耻心“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好在这副身体让人看不出脸红,否则他真的可能会因为羞愤离开地平面:“你什么时候知道……” “刚刚。”贺川冷静地阐述着很让江汀抓狂的事情。 江汀下意识开口:“那你还叫得那么确定?” 贺川不好意思说那是在诈他,有理有据道:“你朋友圈发的照片,位置在我家。” 他只提了这一个细节,没再戳穿更多,因为只这一个已经让江汀恨不得把头埋进地毯里,而忘记了自己露出过无数个不小心的马脚。 它们的指向过于美好,以至于贺川不敢相信。朝夕相处的小猫其实是江汀这件事,是贺川做过再美好的梦里都不可能出现的。 江汀是童话里最遥远也最可爱的角色,贺川不觉得自己可以再次与他产生半点交集。可交集就这么戏剧化地发生了,贺川几乎停了几拍子心跳才得以接受事实。 “怎——”贺川嗓子仍旧沙哑,清了清才能继续,“怎么回事,能说吗。” “就是那次风暴。”江汀即便是只猫也不想抬头看贺川,“雪灾里我救了只猫,结果就变成它了。” “有办法变回来吗。” “有的,就是时间不太确定。” 贺川沉默很久,就在江汀以为他大概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突然问道:“最近是不是很辛苦?” 贺川认为,江汀要忍着这么久的怨愤,不得不为了生存跟自己朝夕相处,还要向自己卖乖,一定忍得很辛苦。 这么明显的事情贺川也不敢去求证,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毕竟你每天都要走很多路。” “还好吧。”江汀想不出自己到底哪天走了很多路让贺川这么记忆深刻,“反正用的是小猫的身体,它比较辛苦。” “那‘你’在哪?”贺川是指江汀的身体。 江汀听明白了:“上次的老板说,‘我’在很安全的地方,等执念的联结解开,就会变回来。” “什么联结,”贺川不解,“你和猫的?” “是的。”江汀把老板的那套理论说了一遍,但他自己也还云里雾里,没法说得很清晰,“更具体的我也不懂,老板总说天机不可泄漏,我怀疑他根本不懂,就是在糊弄我。” 这么老套的说辞和故事,江汀都有些耻于说出口。江汀本以为贺川会说句“幼稚”,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很严肃地在思考,还安慰他:“你会变回去的,它也会没事。放心,我们一起。” 江汀抬头,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贺川以为他会问,为什么要走,或者解释一番刚刚那么做只是为了给自己治病不要多想,没想到江汀只是抬起头,泫然的样子很惹人疼。 贺川问:“怎么了?”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能不能别再让我吃猫罐头。”江汀问了一个贺川怎么都想不到的问题,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个论据,配上小猫委屈的表情十分有说服力,“它真的很难吃。” 贺川自认在缓解尴尬这件事上江汀有比自己好太多的天赋。当话题引向罐头时,奇怪氛围终于消散了点。两个人开始充当合格的扮演者,分别饰演半小时前地小猫和主人,只不过交流媒介变成了人声。 贺川一边贪婪地品尝着江汀的声线,一边埋怨自己未经思考就戳穿窗户纸,让好不容易拥有的温馨独处时间少了一点。 “好。”贺川说,“以后不吃了。” 江汀点点头,兴致缺缺地趴回地毯上。 他很难向贺川解释自己借小猫皮囊越界的行为,更害怕得知当初贺川远走的真相——或者说,能有什么真相,不过就是贺川不在乎自己的另一个证据罢了——他甚至不敢面对自己在暗恋对象面前呈现猫身人魂的狼狈模样。 比起这些,吃猫罐头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你觉得别扭吗?”江汀低着头说,“要是不想跟我呆在一块儿,就还是先把我送回医院吧。” 反正既然他现在连语言功能都恢复了,离变回去应该也不远。 贺川今晚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小猫,听完这话立刻摇头,“不送医院。” “为什么。” “兜兜不爱被别人碰。” “……”江汀无语,“可我不是兜兜。” 贺川看了他一眼,电话这时候响了,是邵明辉打来,问他是否跟华高阳见过面,又是否真的把江汀藏在了自己家。 贺川低头警觉地看着小猫,捂着扬声筒,转身进了卧室,把门关好,过了十分钟才出来。 这种情况下,江汀很难再像以前一样跟贺川相处,所以不用贺川提醒,他自己也知道避嫌。 小猫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用牙齿搬动沉重的地垫和毯子,并迅速将它们团成一个小窝,然后双耳不闻地躺进去。 贺川出来时,江汀已然一副要在客厅睡下的样子。 “江汀?”贺川一下子没找到,高声喊了下。 第63章 “我今晚睡这,不会打扰你。”江汀的语气很小心。 贺川以为他是想跟自己保持距离,所以没有拒绝。 气氛到这里已经足够尴尬,可是江汀仍旧不希望两个人的对话就这么结束。对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迟迟没有走掉。 “所以,你下午去找的人是华高阳吗?”江汀问。 贺川点点头,“是,他邀请你去参加他的生日会。” 江汀点点头,“我跟他说过了,我去不了。” 江汀说的这些贺川其实都知道,但他并没有把它归为没有营养的话,反而听的很认真。 江汀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事情,嘴巴比脑子快,就这么说出来了:“我生日也快到了。那时候,我应该在北京了吧。” 说完江汀又有点后悔,因为贺川大概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他只好在心里苦笑,试探着把话题扯远:“说起来,你回过国吗?” 贺川怔住,江汀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踩到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避开的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聊天可以有这么多地雷。 “偶尔。”贺川说。 偶尔回国却也不跟江汀联系,这让江汀更加难过:“去看贺光?” 贺川摇摇头。 江汀猜测,那大概就是去看前女友了。江汀见过那个女孩子,她笑起来很好看。 一句话在江汀心里堵了很久,自尊不准他讲出口,但他又实在忍不住去问:“回去怎么都不找我呢。” 江汀的语气很诚恳,也很无奈:“四年前,吵架归吵架,我又不是真的不想理你。”他又想起上次贺川说过自己“不需要”他之类的话,厚着脸皮解释,话里话外带着很多委屈,“我想你的。” 贺川的表情震动,顿了很久,才把毯子往小猫的身上拢了拢,起身转过去,肩膀微微颤抖。 江汀抓着被子,白色的爪子挠挠耳朵,“怎么了?” “你……想我吗。”贺川深呼吸一秒,把已经到嘴边的问句吞下去,转而问道。 江汀点点头。 等镇定下来后,贺川才有力气岔开话题:“那你的师姐呢?” 江汀早就忘了自己编过的谎话,诧异道:“谁?” 贺川记得一字不差:“舞蹈学院那个。” “咳,都想。”江汀干咳两声,打算继续学小猫萌混过关,摇摇小短腿说,“你们又不一样。” 月光似乎比平日都要更惨白一些,贺川坐在银光下,表情晦暗不明。其实他看到江汀的诧异表情,听到那些想念自己的话,已经对陈年旧事的结果差不多明了了。他发现,他们之间存在一场很遗憾的误会,而这个误会事关许多人,不该由贺川来解释,他也没资格解释。 “谢谢。”见江汀的情绪依旧很低落,贺川在他脑袋上用食指指节轻轻摩擦,“听到这些我很高兴。” 江汀垂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跟小猫的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 贺川伸出手指在他鼻子前面晃两下,“我也想你的。” 小猫的脑袋这才抬起来,连眼睛都变得亮亮的。 “为什么帮我。”贺川在他身边坐下,垫子突然塌下去一块,江汀手忙脚乱地往旁边爬,好像在避嫌。 “什么。” “以前,”贺川提醒他,“我摸你你也不会躲。” 江汀低着头,狡辩道:“只是帮你治病。我没有多想。” 贺川默了会,回答得同样欲盖弥彰:“嗯。我也没有多想。” 小猫的脸蛋皱在一起,看起来并不开心。 “二十号,想要什么?”贺川手肘撑着头,好让自己的脸能离小猫更近。 那天是江汀的生日,当事人愣了下:“你要准备礼物?” 贺川点头,“嗯。” 江汀小时候还会要这要那,现在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并不可能满足,其他的、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又并不需要浪费一个宝贵的生日愿望,所以,江汀有点难过地垂丧着耳朵,“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一点都不重要。” 贺川听他这句话,心里莫名刺痛了一下。 小时候,他祝愿江汀永远不用长大,心想事成。只有四年前他换了一个祝福,希望江汀能去很大的舞台,而自己会去看江汀的每一场演出。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当面给江汀过生日,后来舞者真的进入非常优秀的剧团,也演过很多场舞剧。贺川则只能偷偷回国到场,隔着遥远的观众席为他鼓掌与欢呼,或是默默站在公寓楼下看窗内的生日蜡烛被点起。 他的确没有落下过江汀的每一次演出和生日,只是藏在无法被观察到的暗处——这应该也不算违约。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人表面冷静但其实听到江汀想自己嘴角已经偷偷咧到了耳根 第43章 p-喜欢的人 2018年。 江汀即将面临艺考,贺川则在北京读大学。 艺考压力不小,江汀恨不得周末在舞蹈室里待上十个小时。之前在贺川的帮助下江汀文化课突飞猛进,就算不走艺术考试,去个一本也不成问题。但他真的很喜欢跳舞,十岁时他就有了理想的殿堂,现在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准备艺考。 江汀每早六点就到舞蹈室了,偌大的楼里连灯都还没开,他嘴甜地跟门卫打好招呼,摸着黑打开走廊和房间的灯。明亮而空旷的房间里有面满墙镜,他就这样看着镜中人,一遍一遍地跳,旋转,定形,纠错,重来,直到每个动作都极尽完美。他经常能跳到太阳升起,踩到第一缕霞光,或在百叶窗影上留下舞步和回声。 第64章 泡在舞蹈室的时间一多,跟贺川的联系就少了。原来俩人亲密时就是江汀的话更多,因为贺川几乎从不看手机,有等休息时间才会抽空回上一两句。江汀经常不管他看没看见,兀自发着鸡毛蒜皮的事,好像对面不是个活人,而是不会说话的树洞。 等到江汀没空理人,贺川的话反倒多了点。当哥的经常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问一句“回家了没”,但江汀通常这时候还在练舞,等半小时草草回句“回了”就赶紧收拾做作业了,于是俩人的聊天记录越来越短,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 江汀知道贺川是个多么优秀的人,他也要变得一样好,追着去北京,跟贺川念一样牛逼的大学,才敢大大方方地说出一句“喜欢”。 又埋头苦练了一个多月,海滨小城越来越有太阳的气息。咸的海风里似乎还掺着细沙,呼呼地刮跑了一批又一批毕业生。 每到海风裹走柳絮的时候,江汀就知道,贺川的生日要来了。 从前贺川不爱过生日,因为生养他的人很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每一年都是江家人张罗着替他订蛋糕,尽管它们大部分都进了江汀的肚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江汀读高三。那年江家搬到了市里,再也没有受到过贺光的骚扰。江汀吵着闹着要跟小川哥住宿舍,结果没到一年小川哥就考上大学走了,江汀又灰溜溜地回家住。贺川寒暑假也忙着实习打工,俩孩子只能靠手机沟通了。算算看从高一到高三,江汀都两年没给贺川过过生日了。 恰好有个国家级的舞蹈比赛,江汀所在的舞蹈机构替他报了名,少年一路过关斩将进了半决赛,要去北京比,时间正好就在贺川生日前一天。 江汀满心期待拿个奖杯回来,给哥当礼物。小时候经常因为没空玩儿跟爸妈哭唧唧耍赖的人,居然因为练功快乐得都快不会走道儿,蹬蹬地想去找哥,小嘴一咧,打字说:“我进决赛啦,要去北京跳舞呢。” 这话没来得及发出去,江汀全给删了。 生日惊喜嘛,哪有提前告知的道理。 于是,江汀跟着学校的大巴车去了北京,没跟贺川说。 带队老师替选手们订好了宾馆,小单间,环境干净宽敞。江汀跟爸妈报完平安后,把学校送的亲属票揣在兜里,想亲自去找贺川。 江汀以前来北京旅游时到贺川宿舍转过一次,这么多年的电话粥煲下来也大概知道贺川的课表,因此他可以很精准地把握贺川会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在去大学宿舍的路上,经过一间花店。江汀进去后,在开得很旺盛的花海里挑了一圈,最后问店家:“老板,请问有没有向日葵?” 店家摇摇头,“那个啊,夏天比较多,最近没进货,没到时候。” “这样啊,”江汀小小声道,“可是他喜欢向日葵。” 店家又问江汀买花的用途,他只答是朋友生日,没有透露更多。最后店家推荐了几种花,江汀便要了一小束,特意嘱咐对方挑开得没那么盛的拿。他到学校还得一段时间,怕在那之前花会败。 江汀将花束藏在怀里,一路小心翼翼地,挤过晚高峰简直无从下脚的四号线地铁,终于到了贺川宿舍楼下。 这天直到很多年后江汀还是记得很清楚,可能是因为过于反常的阴雨天气和久久没得到回音的信息。 [哥,我来北京了。你在哪?] 屏幕上的这句话被细雨打得看不清,江汀摁灭手机,把它揣兜里,躲到宿舍边的食堂里等。 雨线缠绵不绝地落在水坑里,激起几层涟漪。江汀无聊开始数水坑数,数到第三十个的时候,身后突然蹦出来一个人。 男同学拍拍他肩膀,“诶!这不是是贺川他弟嘛,你怎么来了?” 从前江汀来北京旅游找贺川时顺带跟他同学们吃了顿饭,所以对眼前这人有印象,点点头说:“嗯,我刚来没一会。” 男同学一拍脑门儿,“给他打电话了吗,要不要去我们宿舍坐会?” 江汀有点不好意思,随口扯了个谎:“不了吧……我在等人。” “等人?”男同学瞥了眼江汀怀里的花,笑道,“哟,有情况啊。” 江汀咧开嘴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我哥呢?怎么没看着他人?” “最近他老这样。”男同学看了眼手机,摆摆手说,“这个点他一般不看手机,也不知道天天搁外面干啥呢。”说着,突然凑近江汀,一脸八卦地问,“你不是他弟吗?最近就没听他说什么?” 江汀心说我能听说啥人都不在北京呆着呢:“啊?” “啧,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男同学神秘兮兮地说,“院里都传他跟系花走得可近,最近天天玩儿消失,估计就是约会去了。” 江汀好像听到“嗡”的一声,大脑中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就连男同学后面说了什么也一概不知,只会机械地回应,谢谢,知道,慢走。直到男同学消失在雨里,江汀才渐渐反应过来——怀里的这束花,似乎是没有必要送了。 他川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雨越下越大,江汀乱糟糟地走出食堂,被水滴打得一激灵,又退了回去。 水帘不知是懂事还是会伤人心,愣是趁着远处来的一对人登对又般配。他们共撑一把伞,女孩手中还捧着很大一束红玫瑰。 第65章 即便雨幕让人影模糊成粗糙的轮廓,江汀也能凭那轮廓认出来贺川。 是贺川,和一个笑得很热烈的女孩。 江汀就这么躲在雨帘后面,看着贺川将伞推给女孩,又看着贺川冲回宿舍。那个女孩很美,笑起来像向日葵。她手中的花也娇艳,大概有九十九朵,比江汀怀中可怜的小花束开得热情得多。 江汀摸了把脸,也不知道哪来的水,一手都是湿漉漉。 天公不懂人类的悲欢离合,只知不要命地刮风打雷。江汀眼睁睁看着贺川的宿舍亮起灯,窗户边出现熟悉的寸头影子,却再没了来时的勇气。 贺川应该是刚回宿舍才得空看手机,终于给江汀回了消息:[在哪?] 江汀的拇指在键盘上停留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本可以有许多话可说。说哥我给你带了票跟花,跟哥邀功说自己进了全国赛,甚至可以撒个娇说自己淋了雨要哥来接。可是无论是哪一句话,现在看来都不合适了。 贺川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很快回过一个电话。 江汀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比脑子快,率先摁下接通键,僵在那儿一句话没说。 贺川开门见山道:“你人呢?” 江汀没说实话:“在宾馆。”觉得雨声太假,又补充道:“……外面买饭呢。” 对面也等了会才开口,明显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江汀:“没有。” 贺川说:“怎么突然来北京?找我有事?” 江汀心说我就这么没骨气么,非得天天都得找你,“比赛。练舞。” “上次那个全国赛?” “嗯。” “你住哪?” “刚说了,宾馆。” “哪个宾馆?还习惯吗?” “习惯。” 几个来回后俩人没话聊了,一般江汀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他那张嘴可太能叭叭了。但今天江汀不想说话,就让气氛这么冷着。 对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率先破冰:“江汀。” 江汀没好气:“咋。” 贺川听着居然有点委屈:“今天我生日。” “……”一提起生日,江汀又想起那束没送出去的花,和贺川收到的、比它盛大十倍的礼物,低低地回了句,“哦。” 居然就这样没了下文,贺川也没恼,只是听着有点低落,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问:“明天比赛用我去给你加油么。” “不用了。” “那晚上我去找你,带你去北海转转。” “不要。我有安排。” 贺川听出他语气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鼻子听着不对,哭了?” “没。” 贺川没戳穿,静静地等他开口。 江汀最后还是没熬住,叫了声“哥”。 贺川少有地温柔道:“在。” 江汀攥紧了衣角,破釜沉舟似的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听筒里传来很深一声吸气,沙沙的电流配合着闹钟滴答秒针很恼人。江汀等得有些慌乱,他问出去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勇气面对答案。 就在他准备打断或者转移问题时,贺川突然说:“嗯。” 江汀心跳开始不受控制,他甚至不敢再确认一遍。 “知道了。”他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生日快乐。”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不算长,五分钟不到而已,可江汀的手脚都已经僵了。 贺川有喜欢的人。 贺川喜欢的人就在北京。 她可以陪他过生日,给他送一百朵花。 江汀挂完电话后站在原地拿手背抹干净了眼睛,把手中的票和花都扔进了干垃圾箱。 买花时老板提醒了他三遍,告诉他买得不是时候。 江汀现在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无论是向日葵还是江汀,来得都不是时候。 第44章 p-还跳吗? 江汀回宾馆时淋了雨,浑身湿透,吓得带队老师见到他就催他回房间冲澡。 江汀虽然晚上过得浑浑噩噩,但他知道马上要上台,所以丝毫不敢懈怠。他对待舞台比谁都认真,在比赛前特意跑到舞蹈学院借了个练习室。比赛选段难度很高,不但有极限的腰腿动作,还要在空中完成很多大幅度跳跃,所以江汀再难受,还是坚持完成了训练计划。 比赛当天,亲友席坐得满满当当,唯独江汀的亲友区域是空白的。 大幕拉开,一束聚光灯打向江汀。 强光让他看不清人脸,却本能地望向观众席。 镁光灯追随着他的舞步,音乐渐起,江汀仿佛马上奇将,在方寸舞台上横扫千军,旋转,杀敌,痛失挚友,崩溃,一切都激烈却有章法。 战鼓声越来越急促,血流似的道具花瓣满满铺上舞台。他下腿横扫,随后猛地跃起,冲向从天而降的红绸! 时间似乎静止了,江汀定格在空中,他要完成今天最难的技术动作。然而这一刻他什么都未曾想,压腰抬腿只凭本能,只有情绪,只有热血,他要还原一切爆发与疯狂。 咚! 江汀旋转时瞥见一束亮黄色的景观花。 咚! 眼前不听使唤地闪过许多。缠绵的雨天,共撑一把伞的情侣,贺川的承认…… 第66章 咚! 江汀猛地甩掉这些杂念,迅速绷紧脚尖,想要完成最后半圈。 咚! 突然,江汀听到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脚腕处一阵剧痛。 半秒不到,惊呼、伴奏、战鼓、耳鸣通通涌进他的耳朵。江汀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地板上,这不是规定动作,他第一反应是立刻挺腰而起,完成漂亮的弧线。 然而他就感受到钻心的疼——刚刚的动作矫正都是肌肉记忆,在刺骨痛感蔓延上来时,江汀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跌摔在了舞台上! 隆隆,隆隆。 战鼓声仍在响。 江汀的动作仍旧行云流水,仿佛什么失误都没有发生。然而脚腕的伤痛无比真实,江汀每跳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却还是情感充沛地跳完了全场。 谢幕时,江汀看到花瓣和地板上都是汗,而自己的腿已经因为承受不住疼痛在发抖。 观众纷纷起立鼓掌,似乎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江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脚腕已经肿得老高,白皙的皮肤被舞鞋勒紫。 他深深地朝观众席鞠了一躬,在掌声雷动中,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次睁眼时,视线里的光强烈且惨白。 天花板下挂着输液瓶,不远处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篮水果和保温罐。 江汀试图动一动身子,脚腕处却传来剧烈的疼痛。 “左脚脚腕骨折,下腰肌拉伤。”医生正在查房,拿着报告单,眉头紧锁地跟贺川说明治疗方案。 受伤肯定不能怪谁,舞蹈演员哪有没吃过这苦的,江汀以前训练时也不是没踢飞过指甲盖儿,这不都扛过来了。 但这回伤的地方太重要了,万一要是恢复不好,以后连基础动作做出来都难,而且他过段时间还得参加考试,更不能出岔子。 江汀一瞬间眼睛红了,可怜巴巴地喊:“医生,我马上要艺考了……您看能快点治吗!” “快点治?小子,治病又不是吃饭,我要是快点,你这脚就废啦。”医生回头安慰了他几句,说是自己肯定会尽力,具体结果如何还得看后续康复训练。 因为手术风险更大,最后江汀采取了保守疗法。 贺川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院,陪着做检查,看到江汀醒了,赶紧说:“已经通知过叔叔阿姨了,他们正在赶过来。” 听到贺川的声音,江汀却并没有开心多少,反而心中更加愤懑。他把头扭到一边,憋着气说:“知道了。” “哪儿疼?”贺川上前,试图把他的腿抬高些方便固定,“脚放上来,小心淤血。” 江汀冷着脸,“不疼。” 贺川抬眼,“还犟。” 说罢贺川蹲下来给他抬石膏腿,江汀猛地把脚抽回来,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后又补充:“你别碰那,疼。” 贺川扬眉,“不是说不疼?” 江汀没什么底气地说:“你摁着就疼。” 贺川沉默地走近,坐到他面前,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怎么了。” 江汀被问住了,抱着被子,背对过去不吭声。 医生看气氛不对,嘱咐了两句注意事项便走了,留兄弟两人对峙。 贺川又问:“昨儿为什么突然问我那些?”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些,江汀那点七拐八弯的小心思立刻收不住了。他想到贺川跟人家在伞下边亲亲我我的样,眼睛一下子红了,心酸劲儿根本守不住,一张口就要哭,干脆一点动静都不出。 “我同学说他在食堂碰见你。你还拿着花,淋了雨,说是等人。”贺川慢慢退回原位,把换完的药放到床头柜,默默消毒完手后开始削苹果,“在等谁,能说吗。” 江汀很少听到贺川用这么低沉的语气说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他凭什么委屈,明明淋了雨又受了伤的人是自己。 “不能。”这两个字缓慢从牙缝中蹦出来。 贺川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才问出口:“在谈恋爱?” 江汀像是被捏着鼻子灌下了一大口酸辣汤,明明呛得七窍都发痒,可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流泪都只敢悄悄的。 “我倒想知道是哪个天仙,值得你冒着比赛前淋雨生病的风险也要见一面。”贺川把手机往病床上一扔,“我能认识认识么?” 江汀拼命摇着头,嘴唇咬得发紫。他想过一万种被发现心意的办法,可为什么是现在这样?他肿着腿,前途未卜,哭得眼睛都是红的。而贺川,前途无量,爱情美满。 太狼狈了。 贺川脸色越来越黑,“问你话,是谁?” 贺川的手不自觉锁紧,江汀被抓得肩膀生疼。他费劲从贺川手里挣扎出来,言不从心地说:“上届舞蹈班的。” “隔壁舞院的?” “……嗯。” “师姐是吧。”贺川舔了舔后槽牙,“什么时候谈的。” “早谈了。”江汀心虚道,“昨天分的。” 贺川显些没站稳,冷笑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才转回来,把手机扔到病床上,“出息了。” 江汀低着头,贺川站着。两人一高一低,谁也不说话。 最后贺川叹口气,把削好的苹果放盘子里,“还想考北京吗。” 江汀摇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川,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要再来北京了。 第67章 “失个恋,摔成这样,连舞蹈学院都不想考了。”贺川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就这么喜欢?” 喜欢。 这个词从贺川嘴里说出来分外讽刺,江汀没忍住鼻子一酸,眼睛红红地咬牙说:“对,就这么喜欢。” “江汀,”贺川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地蹦字儿,“你他妈要艺考了知不知道。” 江汀咬着嘴唇不出声,贺川直勾勾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还跳吗。” 房间里气氛降到冰点,无人说话,连呼吸都很小心。 “说话。”贺川终于忍不住,掰过江汀的脑袋,拖着他下巴,“还跳不跳。” 作者有话说: 我哭t t 第45章 p-是,我没资格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不是贺川已经心有所属,他们或许可以接吻。 江汀晃晃脑袋,可悲自己怎么到这时候还不忘记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然而他的摇头被贺川误解了,对方语气冷得吓人:“你当初指甲被踩劈了也说要接着跳,光练功那些苦就吃了十多年,现在就为了这么点破事儿,不跳了?” 江汀慌忙摇头,哭得说不出整句:“没有……不跳。” 他这么喜欢跳舞,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情放弃。 “就这么跳?”贺川抬手一挥,几滴不知哪来的血滴在被子上,可谁也没注意那点血迹。 江汀实在委屈得不行,贺川就知道责怪自己,他也就能骂自己。 凭什么啊,对人家姑娘就笑呵呵的,对自己就凶成这样。 没一个人真正问自己究竟想的是什么,现在脚摔成这样又不是他想的,自己都够难过了,还凶。 江汀越听越气,终忍无可忍,猛地掀开被子,冲贺川吼道:“对,我就谈!我爱给谁送花给谁送花!你又是我什么人啊,管得着吗!” 贺川被喊愣了,他最近忙着打工处理他爸的烂摊子,接到消息后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实验室火急火燎跑到医院,结果江汀居然跟他划清界限。 “江汀。”贺川冷着脸,“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汀气得发抖,一边哭一边说:“我当然知道!我不但要知道,我还要去找她,还要跟她复合,我们天高地远好一辈子!” “行。就想早恋是吧。”贺川往后退,血沿着他的指缝一点点流,话从牙缝中一点点挤出,“你以为我想管?我愿意在这儿给你牵线搭桥?我是怕,等会你爸妈过来——” “你少拿爸妈压我了!”江汀忽然拔高音量打断他,“贺川,他们给你一间房住,你还真把自己当我们家人了?户口本上有你名儿吗,你就敢在这教训我!” 屋子里足足静了三秒,江汀吼完自己都愣了。他从小就没受过这种罪,谁不是把他当宝贝似的供起来,所以被刺激过的脑子一下没转过来,他就想用最伤人的话刺激回去。 贺川迟缓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道理,江汀仍在气头上,红着眼睛,一字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训我。” “是。”贺川静静地靠在墙上,忽而自嘲地笑了声,“我没资格。” 门砰地一下合上了。 人显然是带着怒气走的,江汀本人也不清醒。 他盯着杯子上的血迹看了许久,怔愣地抬起头,发现床头柜上摆着削好皮的苹果。 江汀这才意识到,刚刚正在气头上的贺川似乎为自己准备好了水果与鱼汤。 以及,那双一直攥着拳的手,应该是在削皮时被割伤了。 江汀张了张嘴,想叫住贺川,让他进来包扎一下。可是窗外倚着的身影好落寞,还在举着手机打着电话。 大概是去给女朋友报平安了吧,江汀想。 如今的江汀,自卑,怯懦,伤痕累累。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又凭什么妄图得到垂青。 他摸了下被单上贺川留下来的温度,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天之后,江汀没再跟贺川说过半句话。 没过多久,江岸就派车把江汀接回家了。按理说江汀这情况不适合长途奔波,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江岸一定要让他回来,江汀也乐得如此,他不想再跟贺川冷战了。 上车时,江汀飞速把车窗关上,将有关贺川的一切都挡在门外。 “走吧,师傅。”江汀久久望着前方,气力都被抽干,“别回来了。” 江汀的腿恢复得非常慢,江岸跟白静丹数着艺考的日子,心急如焚 ,夫妻俩病急乱投医,甚至跑到隔壁市求起了各大神明。可惜,祸不单行,越想痊愈越出错,江汀的腿好不容易见好转,又遇到了一场离奇的车祸。 那是在回家后半月左右,江汀急着去医院复查,在经过一条很窄的马路时,突然有辆车直直朝江汀开过来。 那辆车其实在离得不远处就开始减速,没碰到人。但它初始速度太快了,而且是直面朝江汀撞的,以至于江汀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在台上的惨状,慌了,一时间没扶稳拐杖,当场滚倒在马路中央。 本来都已经消肿的脚瞬间又肿得老高,江汀当初在舞台上摔得最狠的那一下他没哭,在医院得知腿伤势很重时也没哭,反而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因为被一辆无关轻重的车吓到崴脚而哭得厉害。 第68章 那天的太阳很烈,他在炎热、疼痛和惊厥中渐渐失去了意识,最后对世界的认知是周遭吵吵闹闹的呼救声。 黄蓝相间的警戒线迅速拦截起整个现场,江汀似乎还听到了警笛的声音。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居然还有空思考:为什么会有警笛声?难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车祸吗? 再次醒来又是在医院,这几天他频繁地出现在骨科病床上,连医生都认识他了。 白静丹几乎以泪洗面,抱着他久久不撒手:“三点水……咱以后别乱跑了行不行?啊?你知不知道今天多危险?那个肇事人——” “静丹。”江岸远远地打断她,接过话头,“没事的,咱们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江汀睁着眼,空洞地流泪,听到这,没什么感情地追问一句:“我刚听到警笛声了,什么情况?” “还不知道。”江岸上前让江汀躺好,“专心休养吧,千万别乱跑。” 主治医生给江汀重新固定好石膏,再三嘱咐不能瞎下地乱跑,又说今天算是万幸,没造成二次损伤,骨头还在它该在的地方。 医生这回还算乐观,告诉江汀只要好好静养,应该能赶上考试。江汀却像个蔫儿了的茄子,一边怪自己没用,一边觉得自己命不好,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被自己碰上。 现在是能养好伤,可以后呢?就算养好了伤,还能不能跳、跳成什么样都还是问题。他疼成这样,但凡想想要做那些高难度动作就发怵,怕伤到正肿起来的地方,动作肯定会变形的。 这次之后,江汀对一切都失去期待,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床上躺着发呆。 白静丹急得不行,隔三岔五过来给他看柳青珑的得奖视频,试图鼓励他重新快乐起来。 “你看,柳老师现在是舞团的团长了,你好好跳,以后做她的学生,不好吗?”白静丹温柔地问。 江汀却只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我的腿都已经这样了,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跳成她那样。” 白静丹没法子,又换了好多医生,问有什么快速治好伤的法子,甚至带了江汀去看心理科室,都没什么起色。江汀依旧一天到晚恹恹的,半点精气神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江汀忽然收到个快递。 那是个文件袋,被包了好多层,江汀花了几分钟才安全拆开。本来江汀以为是自己学校寄来的材料,没想到,拆开一看,居然是柳青珑跳过的最著名舞剧的场刊。 江汀忽然来了力气,猛然坐起身,眼睛亮亮地拆开封皮。 只见场刊的内页空白处写着:to 江汀。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脑上涌,江汀赶紧把它摊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打开,不自觉念出里面的字。 “江同学,你好,我是柳青珑。我看过你在全国赛上的表现,认为你是位非常有天赋的舞者。请不要放弃舞蹈,要快乐地跳下去。希望能在更大的舞台见到你。” 江汀愣了半天,揉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确认:这是柳青珑写给自己的! 柳青珑,国际知名舞者,各大顶尖赛事评委级人物,一级舞蹈演员,江汀决定学舞蹈的初心——她居然看过自己的表演,还特意寄来鼓励的话。 江汀开心地简直想要跳起来。 当然,他的伤并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举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场刊捧在怀里,像对待易碎的珍宝那样,把它放回文件袋中。 第46章 p-爱不是阻碍,不清醒才是 有的人其实不是真蔫儿,给他点水就能活起来。从那以后,江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虽然也用功,但用江岸的话说,那就是凭着小聪明劲加上普通的努力换来还凑合的结果;可最近养伤的这段日子,江汀却比中考前冲刺那一个月还要拼命。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伤后一周,肿胀血瘀仍旧疼痛难耐。江汀的伤脚不能动,所以江岸跟白静丹特意轮番请了假回家照顾他。回到家中后,江汀又在家附近的医院换了一次石膏固定。 闷热,再加上温度逐渐升高,江汀的脚腕都被捂出痱子了。正好江岸的同事就是复健技师,江汀就预约了那个叔叔的诊号,每周去三次。 拆完石膏后他的软组织有一点粘连,所以最开始每动一下都有种撕裂般的痛感。江汀脸上汗水涔涔直冒,咬着牙,双手紧握着栏杆往前走。 医生小时候还抱过他,看他有点儿心疼,“慢点走,不急。” “没事儿,不疼。”为了早复健完回去练舞,江汀疼得青筋都爆出来了,可一句怨言都没有,半小时不到就把一节课的量做完了,还主动要求加练。 课程运动量都是有固定要求的,医生也不敢让他过度训练,怕造成二次损伤,到点就让他回家了。 淤血褪下去后,江汀就回到练功房开始训练,先从适应性动作开始,等痊愈了再慢慢增加难度。每早六点他就到舞蹈室了,偌大的楼里连灯都还没开,他嘴甜地跟门卫打好招呼,摸着黑打开走廊和房间的灯。 明亮而空旷的房间里有面满墙镜,他就这样看着镜中人,一遍一遍地跳,旋转,定形,纠错,重来,直到每个动作都极尽完美。他经常能跳到太阳升起,踩到第一缕霞光,或在百叶窗影上留下舞步和回声。海滨小城的夏天又热又黏,江汀每每在舞蹈室跳到大汗淋漓又被空调吹干,头发上被蒸出白色的热气。 第69章 曾经江汀的生活里最大的信仰,一个是跳舞,一个是贺川,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爱贺川可以爱到放弃前者。现在他终于知道,舞蹈是一件如此美又如此苛刻的艺术,容不得他半点走神。 爱情不是阻碍,不清醒才是。 所以他现在不但要去北京,还要去北京最好的学校,进最好的剧场,跳最完美的舞蹈。在那之前,他会逼着自己不去联系贺川,一心一意地完成现阶段最重要的事。 上天似乎感念了他的虔诚,总是能在不经意的时候为他送去惊喜。比如,从前一向没有热水的舞蹈室里突然出现了新暖瓶,并总会在他去之前装满晾好很多份水;比如,前台姐姐总会莫名多出很多低脂零食,分给他吃;比如,离家最近的、很难约到的康复中心有一天突然打电话,问江汀近期是否有空接受训练;比如,他的微博不知何时多了个粉丝,每条动态下面都有那个人鼓励的话;比如,家门口总会出现新鲜的花束,他问起爸妈都不知道,说可能是街坊邻居送的。 江汀发誓要对得起这些惊喜。在他愿望成真之前,他不会去找贺川,不会告诉他自己的情愫,不会打听他的初恋感受,不会打扰,也不会妄想。他把这段结局不算好的暗恋,跟自己的手机一起锁进了抽屉里。 木质抽屉是常年不见光的,源源不断的考试、训练、做题,让江汀觉得自己也像那个手机一样,被裹在黑暗里透不过气。 以至于,考试结束铃响的那一刻,他几乎没有实感,只是坐在课桌前,怔怔地等老师收卷,然后跟着考试大军涌向校门外。 这天,当地所有的新闻台都在报道,高考,暴雨,堵车,狂风。 接送考生的车把考场门口堵得水泻不通,最后一场考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大门前全是穿着花花绿绿雨衣的家长。 江岸撑着把黑伞挤在人群里,浑身湿透,见到江汀后赶紧上前,焦急地问:“考得怎么样?” 江汀默了会,只说“不知道”。 “肯定没问题的。”江岸紧张地揉揉心脏,“你艺考成绩都那么高,只要文化课达标就没事儿。” 江汀压力依旧很大,沉默地走回家,一口气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直到回到卧室,才猛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闷闷地深吸一口气。 但江汀还是没有拿回手机去找贺川。 他要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他必须确信自己没有爱情也足够富足,确信自己内核稳定强大到可以与贺川并肩,才敢扎回曾经的漩涡。 高考查分这天,雨像连珠串儿落到积水洼里,来来往往许多人,欢声笑语,嬉笑怒骂,惹人烦。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许久才停,天放晴后,路灯像天上的月亮,映在水洼里黄澄澄的。 江汀飞跑着踩过水坑,啪地一下,水溅得到处都是。 “爸!妈!”江汀顾不上擦掉鞋上的泥水,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换完鞋后一秒没耽搁地往书房奔,“能查分儿了!!” 一家人哆哆嗦嗦地打开电脑,手紧张得绞到一起。 “输证件号输证件号……”江岸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敲,指尖颤抖,摁下回车键,“查询。” 全国考生都在查,网页有点卡,江汀急得骂了两句粗口,正在那跺脚呢,忽见网页上转圈的图标闪了两下,然后蹦出来一张表格。 江汀还没反应过来,是白静丹先看清分数,惊喜地跳起来,把江汀死死搂在怀里,止不住地哭。 江汀侧着头,余光瞥见那一行数字,后知后觉地兴奋道:“我靠……没看错吧?” 这成绩就算不是艺术生也足够去个211了,比他理想学校往年的分数线高出几十分,去北京基本上稳了。 “没看错!!”江岸也搂过来,留下喜悦的泪水。 江汀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的努力自己知道,这是应得的。 这一刻,尘埃落定,江汀忽然明白,从前自己钻牛角尖儿似的想法其实真的很幼稚。一个人要经历那么多阶段,那么多转折,就连他从前觉得全世界最重要的高考挺过来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区区一段青涩少年的暗恋与决裂呢? 他的生活不是只有贺川。就算贺川不爱他,甚至疏远他,出于过去对十八年的友谊,他也该将考试结果知会别人一声才算大方。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我先来评论区兜售一下墨镜 第47章 p-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汀冲回到卧室,手抖地拿出被锁了很久的、已经没电的手机,赶紧插上电源,翻出贺川的短信对话框。 他自从北京回家就没开过手机,一心扑在复习和跳舞里,以至于开机后短信提示音足足响了三秒钟,可惜都是其他人的。 贺川心照不宣地互不打扰,只在他艺考前有个未接来电,还有句加油的短信。 江汀按捺着紧张跟期待,赶紧敲字:[刚查完成绩,还不错。] 虽然这么久没联系了,但江汀还保持着不敢打扰贺川上课的习惯,遇到事会先发短信,确认对方有空再打电话,通常贺川最多半小时就回了。但这次非常反常,江汀一直等到晚饭时间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还在为上次的争吵生气?还是怪自己这么久没找他? 江汀忽然想什么嫂子什么玫瑰抛到脑后,只想得到一句作为弟弟的祝福,这么简单的愿望必须得实现:[你还在生气吗?] 第70章 又过了一小时,还是没回复。江汀又发:[我准备高考,怕分心,所以没跟你说话。] 半小时还是没人回复,江汀顿时慌了,带着哭腔地再发:[理理我。哥。] 再等下去大学都该熄灯了,江汀怕贺川出什么事儿,赶紧打了个电话。 然而对面响起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汀懵了,再打,还是关机。 不可能的,贺川从来不会关机。 江汀急得直转圈儿,忽然意识到,别说贺川,就连隔壁贺光都已经很久没见过。 难道…… 江汀猛地冲出房门,大喊了一句:“爸!妈!!” 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江岸和白静丹吓一跳。 江汀语无伦次地说:“小川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他电话没人接……贺叔叔……是不是找他去了?!” 江岸明显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微笑表情,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没事的,你小川哥好得很。” “可他关机了!”江汀急得想哭,“他去哪了?他不可能不接我电话的啊……” 江岸和白静丹对视了一眼,叹口气说:“他去交换读书了。” 江汀愣愣地,反应慢半拍:“啊?哪儿??” “美国。加州。”江岸重复,“上个月就走了,给我们留了短信,我们怕影响你高考,就……就没说。” “那他……没出事啊。”江汀下意识说,“没事就好。” 他缓缓走回房间,关上门时才意识到,贺川走了。 不但走了,似乎还切断了与国内的一切联系。 连爸妈都知道,却不告诉自己。 是连一声道别都不想跟自己说?可是怎么爸妈也帮着他一起瞒着…… 就算是怕耽误自己考试也不该这样。至于么? 一股酸涩又委屈的情绪延迟漫上来,江汀心里堵得生疼。他从没想过分别前的那次吵架竟然是最后一面,就算当时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情。 直觉告诉他,贺川一定摊上了什么事,并且也许这辈子都难再有联系。但他还是不相信,贺川会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美国……加州……当初说好一起出去的,可他居然先跑了。 贺川的女朋友会跟他一起留学吗?大概不会吧,名额应该很有限。 江汀就像魔怔了似的,一遍一遍地打他手中唯一有的联系方式。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句话他听了一遍遍听,听了一整年,每天一遍,直到第四百零一次,对面突然接通了。江汀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加快,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热情——手机号主人不是贺川,换成了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对方温柔地说“你打错了”,江汀便道着歉挂了。 于是,他连最后的执念也没留下分毫。 江汀最终去到北京上大学,在贺川生活过的城市读书,走在秋天很美的知春路上拍下落叶。拍摄角度跟贺川发给他的别无二致,拍得多了他也会觉得自己神经病,打这种毫无意义的卡。 把江汀从偏执和郁闷中拉出来的是一部毕业舞剧,在那里他终于遇见了职业上的贵人。他在台上饰演一只因爱生忧怖又因爱获新生的猫,凭借优异的形体语言进入了柳青珑所在的舞团。江汀没敢告诉她,自己是她很多年的粉丝,更没敢说自己是因为她送的信才重新振作起来,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她台上的主角之一。 然而,舞团里卧虎藏龙,在这,从小被夸“天才”的江汀根本不足一提,因为人人皆有奇高天赋,江汀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点不服输的韧劲。他加倍练习,比艺考更刻苦,自律到连餐饮克数都要把控。 不管训练再累、转场城市再多,他也没有换号码,更不敢关手机,生怕错过某个跨洋电话。 可惜他来到北京一千五百零三天,没有一个电话是来自美国。 有一次,江汀过生日,在父母亲朋的簇拥下吹灭了定制的蛋糕。但他总是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看向窗外,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幻影,身型很像贺川。可再去看时,人又不见了。 江汀便认为原来上天也有心,派出幻象,一闪而过,倒也算是还不错的生日礼物。 失望时间久了,最初的担忧、震惊也渐渐变成不解,甚至是气愤,到后来只剩下心痛。江汀真的不明白,就算是少不更事口无遮拦说了几句刺人的话,也不至于罚自己做比四年还要久的陌生人——贺川之所以舍得这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不爱自己罢了。 江汀忍不住把自己活成了贺川的样子。他开始爱上喝不加糖的冰水,听鼓点很重的纯音乐,想住靠海的大房子,收集海贝做的风铃——因为贺川的童年没有得到过它们。贺家躲在离海最远的镇上,贝壳和收音机都被摔成了残次品。江汀则幸运得多,拥有更有趣的、可供喜欢的选择,最终还是选择爱上跟贺川一样的事情。 他还捡了很多的海贝做成风铃,买回摇滚乐队的歌分给后来舞团的同事们一起听,甚至在工作后选新房楼盘时都会不假思索地买了很靠近海的公寓。 他知道没有人规定给出去的感情一定要有回馈,不爱就不爱了,人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他照旧过得很好,也很喜欢舞蹈和工作,只是会在某个和童年相似的午后开始想念,幻想要是生日时看到的幻影真的贺川就好了。 第71章 要是……贺川能喜欢自己一下下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小川出国这还有点别的隐情,大家先别急着怪他,两个宝贝都很不容易t t 第48章 你在发抖 四年后的海边,两个人就这么很近地对视,卧室里暧昧的氛围开始滋长。 贺川猛地起身,把小猫被子又往上捋捋,说:“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时间聊。” 江汀乖巧地钻进被子,跟人类说“晚安”。 贺川刚刚碰了小猫很多下,有意或无意的都有。以前不知道小猫是谁也就罢了,现在,一想到可爱的小身躯里是谁的灵魂,贺川的皮肤就开始不听使唤。贺川不得故技重施,脱掉外套钻进蚕丝被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次的症状比以往都要严重,贺川只穿了一件背心,裸露的部分仅靠摩擦根本无法满足。蚕丝模仿着皮肤的触感,却模仿不了体温。 贺川赶紧回到卧室上床,翻了个身,张开双臂趴在床上,双手紧紧攥着床单,试图靠这种方式得到心理释放。 没有用。 这次的瘾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来势汹汹,贺川即便再如何逃避也无法否认自己的龌龊心思。 江汀就在门外的猫窝里——这让贺川那点那最难以启齿的心思疯狂生长,它像无数个触角一般,蔓延到皮肤下每一个神经末梢,叫嚣着,想被触摸,想被拥抱。 可是不行。 外面那个人,是他这辈子都触不可及的、神圣的存在,是心头住着四年仍忘不掉的白月光的竹马之交。长处地心的贺川不能,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摩擦蚕丝被并不奏效,贺川难受地蜷缩起来,发出隐忍的哼声。 与此同时,江汀在门外同样辗转反侧。 刚刚贺川的问题跟回答都在脑中挥之不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贺川要突然提到“学姐”,为什么回好多趟老家却不找自己。他信贺川有苦衷,但他更信贺川的重情重义,如果即将失联的人是贺川的白月光而不是自己,贺川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见她一面——归根到底,就是自己不够重要罢了。 江汀被自己脑补的故事惹得满肚子酸水,甚至连心脏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猫窝铺的垫子虽然厚,但还是硬了不少。江汀自从住进贺川家里后就没受到过这种待遇,因此更气了,尽管他知道除了这和沙发没地方可睡。 总不能在暴露身份之后还跑过去跟人家睡一张床,怪没脸没皮的。 江汀皱了皱鼻子,将脸埋在爪子间,准备入眠。 夜太静了,动物的耳朵过于灵敏,以至于江汀可以捕捉到卧室中不易察觉的动静。 他先是听到翻来覆去的细簌声,判断贺川大概率是在失眠,又听到几声难忍的哼哼,和被褥床单的摩擦。 这些特征都像极了贺川犯病时会出现的。 江汀竖起耳朵,下意识想去帮忙。 好在爪子的反应比大脑慢半秒,江汀很快制止了自己的行动,自认做一个有边界感的、久别重逢的、闹掰过的邻居。 然而卧室里细碎的声音一直在响,江汀回忆起之前陪贺川去医院时听到的话:如果渴肤症状得不到缓解,患者可能会产生焦躁、不安等情绪,严重时甚至会对生活产生长期影响。 江汀记得贺川的症状并没有那么严重。 然而这一次的反应,似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大一些。 出于安全考虑,江汀还是轻声走近,缓缓推开半掩着的房门,透过漏光的缝隙往里看。 只见月光照在灰色的床单上,反射出被窝中蜷缩成小山的人影。影子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似乎在发抖。 江汀试探着推开门,问道:“贺川?” 被子里的人明显打了个激灵,刚刚轻微的颤抖很快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沙哑的回答:“嗯,在。” 江汀踩着四只软绵绵的肉垫,“你在发抖吗?” “没事。”贺川的语气非常冷淡,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江汀想到贺川提起“喜欢的人”温柔语气,也见过贺川对待小猫有多耐心,因此更加知道此时的冷漠并非贺川本人。只不过真实的他只会展现给某个固定对象,而江汀不会是那个对象。 江汀只能作为小猫去迎接虚假的温暖和关爱,一旦被坐实人类身份,一切就都像灰姑娘的黄瓜马车,很快就打回原形。 贺川对自己忽然冷淡,原来是因为,他真的只是喜欢小猫而已。 江汀失落地“嗯”了声,扭头走开。 靠海的房间连浪声都在替江汀鸣不平,哗啦啦地撞着岩礁,载着拼不好的心情流回大洋。 江汀又在地毯上趴了许久,久到有点困了,终于没再听到屋子里有什么奇怪动静。 另一头的贺川,则像刚打过一场硬仗,浑身湿透、筋疲力尽地攥着被子。 床单被他揉成了一团抱在怀里,双腿也紧紧夹着蚕丝枕头,脸颊则贴着双手,整个人弓着背,像正在疗伤的小兽。 这副样子如果被江汀看见,贺川发誓他会从太平洋的西边跳下去。好在江汀现在只是一只猫,眼睛的广角畸变让它只能远远看清影子。 贺川深吸着气,回想起江汀的声音,喘息不禁越来越严重。 ——江汀为什么要愿意替自己解瘾,他难道不清楚自己的病症反应,还是说,就算清楚也不在意? 第72章 因难熬而沁出的汗水大颗大颗低落,将枕套染湿,指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攥着蚕丝,留下许多皱褶,抓紧又松开,时不时触摸一下自己的肩膀和腰腹,如此循环。 贺川挪动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放肆。下颌因为用力而咬紧,显露出明显的肌肉和骨骼线条。 忽然,砰地一声,床头柜上的塑料摆件被他一下挥到地上。 贺川还未来得及分出心神去管那个摆件,便只听门吱呀打开,从阳台窜进来一只圆滚滚的、毛茸茸的白球。 江汀“蹭”地跳上床,几乎不给任何反应时间地叼着被单,掀开,又急又恼,冲贺川吼道:“你有事怎么不说?多危险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贺川低头看了眼自己几乎半裸的身体,和被揉搓到皱皱巴巴的床品,又看了看小猫因为惊讶而瞪圆的眼睛,不禁思考起太平洋的水深。 草。 江汀在心里哀嚎,可没人告诉过他如何面对半裸着的前·暗恋对象。 江汀飞速跳下床,一副非礼勿视地样子,将脑袋埋在爪子间。 贺川:“……”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贺川只顾着手忙脚乱穿睡衣,居然是江汀最先打破尴尬,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贺川这才跟着松了口气,点点头,“嗯”了下。 江汀依旧蒙着眼睛,继续解释:“只是怕你出事。” 贺川清清嗓子说:“不会有事。” 随后又沉默了。 自从江汀暴露身份后,两个人就总是在尴尬和未知的气氛中游走。 贺川见小猫一直低着头,提醒道:“你可以睁眼。” “……”江汀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看到贺川的裸 体才反应这么大,两个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躲躲藏藏,反倒显得自己心里有鬼,“好。” 江汀大着胆子睁开眼,只见贺川已经板正地穿好衣服,甚至连扣子都仔细拉到脖子。 尽管如此,对视还是做不到。两个人互相看了眼,又陷入僵局。 房间里除了海浪和呼吸几乎一声不响,以至于江汀可以数出来刚刚过去的十秒钟里贺川喘气了多少下。 “那个……” “你……” 两个人毫无默契地同时开口。 江汀败下阵来,“你先说。” 贺川天人交战了一分钟,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伸手摸了摸小猫脑袋:“谢谢你。” 江汀不解:“为什么谢我。” “即便我这么讨人厌,你还是会帮我治病。”贺川说这句话时很认真,可是内容又实在匪夷所思。 江汀晃晃脑袋,看着他说:“你没有讨人厌。” 贺川歪头,不信:“你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江汀斩钉截铁,“都说过了,我想你的。” 贺川这才笑了,把小猫揽在怀里,但懂事地隔了一层毯子:“我也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正在慢慢展开心扉啦 第49章 可以做朋友吗 江汀踩踩白色的小肉垫,“不信。” “真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找过我。” “找过的。”贺川说,“不过我有点笨,没有找到你。” 江汀先是愣了下,随后眼睛亮亮的,耳朵也竖起来:“真的?什么时候?” 贺川规避了很多可能会导致误解的场景,只拎出来一个:“你有一年生日。我回国,给你带了蛋糕。” 江汀的表情很精彩,像苦涩的油画盘里突然出现一抹亮黄。 “为什么没有送给我呢。” “你搬家了。”贺川说,“我不知道你新家在哪里。” 江汀的脑袋又垂了下去。他想问,为什么不多问一嘴呢,去问江岸,问白静丹,都可以,他们俩又没有搬家。 没有问出来,是因为江汀已经知道答案——贺川想自己,但也没那么想,至少没有想念到需要大费周章的程度,否则不会四年只试过找自己一次。 不过,知道他想自己,这已经很开心了。 江汀开心到肚子都饿了,安静的空气里响起咕噜噜的声音。 贺川问:“饿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只要不是猫罐头,什么都行。”江汀说。 小猫对猫罐头颇有怨言,这让贺川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脑袋,于是挽起袖子,戴好手套,保持好社交距离,走到墙角处打开灯,“那吃白水煮肉片行吗?” “还是蔬菜吧,有点晚了。”江汀很认真地在提意见,好像膳食均衡之后小猫就能像人类一样快点好起来。 贺川说“好”,转身进厨房忙碌。 江汀不能像以前那样窜到厨房去绕着人家脚边蹭了,太怪了,他觉得贺川肯定会不喜欢——之前瞒着身份蹭了那么久,贺川指不定在心里多膈应呢。 然而房主本人却在为小猫反常地没有跟上来而感到失落。 贺川的皮肤仍旧对被抚摸有着极大的渴 求,以至于手腕上红了一大片。贺川欲盖弥彰地把衣袖拉下来,准备洗菜。 凉水姑且能让贺川冷静一点。 水煮菜很好做,江汀本身就为了形体表演严格控油盐,所以贺川特意做得清淡,但放了江汀很爱吃但在美国有点难买的葱花,煮出一锅清汤寡水,叫江汀出来吃。 第73章 “会淡吗?”贺川第一次对自己厨艺不自信,有点紧张地问,“我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样的。” 江汀想说“其实你的手艺很对我口味”,但没好意思说,改口道:“我吃得很淡。” 贺川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在说:“那就好。” 小猫无法像人类那样坐好进食,只能跳到桌子上,把头埋进碗中,用舌头一点一点地舀起。江汀本人对水的需求比普通猫类当然要大不少,但他不能违背这个身体的动物本能,没一会就觉得有点撑。 “啊……”小猫忽然仰起头,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露出粉色的小舌头,尖尖的牙齿上还挂着水珠,脸颊周围的毛发湿了一圈。 贺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眉眼间不知是因为灯光太昏黄还是怎样,被衬得格外柔和。 江汀打呵欠时眼睛半睁着,能通过余光看见贺川的表情。 很温柔。 只属于小猫的温柔。 刚刚被热汤温暖的心脏又忽然凉了半截。 江汀真的很讨厌这种忽上忽下的难堪感受,决定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不要再只演酸甜苦辣的独角戏,鼓起勇气叫:“贺川。” 猛然被喊到,贺川有点吃惊:“嗯?” “你是不是觉得小猫的样子更可爱。”江汀带着明显的气劲儿,“如果是的话,你可以假装我不是江汀的。” 言外之意是,只要贺川喜欢,自己再扮演几天不会说话的猫也没有关系,仍旧可以当他的解药。 贺川被这么误解觉得很无助,但又不敢告诉江汀自己忽然疏远小猫的原因:“不是。” “真的?”江汀不信,“可你明显更喜欢跟小猫说话。” 也更习惯摸摸小猫。 “没有。”贺川觉得这句话太过苍白,有点后悔没有在语文课上多多进修,只好选择既定的事实来解释,“你也很可爱。” 江汀很难不被这样的话打动,呆了有两秒钟才知道该怎么反应,准备说“谢谢”,可是贺川已经很快溜走了。 贺川满心懊悔自己嘴太快将心里话说了出去,担心江汀会介意,于是采取鸵鸟的方式应对,把卧室的门关上,乖乖地、板正地躺回到被子里。 皮肤还是很难受,但他这次没敢脱衣服,生怕江汀从哪又冒出来。他只能弓着背蹭床,或者张开手臂成大字型,让最大范围的皮肤可以接触被子。 就这么冷静了十分钟,心跳终于慢慢变稳了。 忽然,安静了一整晚的手机忽然亮起来。贺川翻身拿起它,发现是已经沉寂许久的传输小助手再次说话。 不用猜也知道,能用小助手跟自己聊天的人会是谁。 江汀重操旧业,用贺川的平板给贺川的手机发消息:[小猫歪头.jpg] 贺川猜江汀是怕自己这边不方便,所以用隔空线上的方式来找自己。 贺川:[?] 江汀:[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刚你说了什么?没听清。] 贺川疑惑:[哪句?] 江汀:[我问你是不是小猫更可爱那句。] 贺川了然且确认江汀一定听见了那句话。 至于为什么还要再向自己求证……贺川现存的情商解答不了,只能归咎于类似小朋友邀功的心理。 贺川无奈道:[忘记了。] 江汀:[猫猫疑问.jpg] 这些表情包都是兜兜爱用的,贺川隐隐感受到,江汀似乎在刻意模仿没暴露身份之前的交流方式。 看着发来的一串消息,贺川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很快回复:[江汀。] 贺川:[不用假装还是猫。] 江汀的爪速赶不上人类,还没打完一句话,那边就已经发来了好多字,江汀只好把上一个没打完的话删掉,然后回复下一句话。 敲地鼠似的爪子还没有拍两下,对面有发来一句话。 贺川:[我是喜欢猫。] 贺川默默把后面跟着的“也喜欢你”删掉,改成 :[但真的没有不想理你。] 江汀这晚睡得格外好,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些消息的缘故。 贺川的状态明显也不错,总跟个刺头似的脸都显得明亮不少,出门时手里转着文件,还问江汀要不要一起走。 “我?”江汀疑惑,“去哪儿?” 贺川说:“sense今天店庆,邵明辉约我过去。” 贺川在美国的社交少得可怜,但这个事儿没法推掉,不可能让人家一个人忙活。但是把江汀一个人留在家里又不合适,干脆邀请小猫一起。 江汀担心自己现在不会猫叫,会露馅,下意识拒绝:“我去会很奇怪吗,如果你的员工来,发现不对劲怎么办?” 贺川笃定:“不会,你待在我这里就好。”话音未落,他觉得江汀可能不会愿意,又找补道,“或者呆在桌边。” 江汀还没开口,贺川又说:“不过,要离matt远一点。” 江汀:“?” “他很喜欢猫。”贺川捏着拳头说,“会一直摸你。” 江汀做了这么久的猫,对于被摸这件事其实已经没那么抵触。只要撸猫的人没有太过分举动,不碰他过于私隐的地方,他都还能接受。 “所以呢?”江汀不明就里。 贺川说:“别让他碰你。” 江汀不解:“为什么?” 贺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一半,最后只能忿忿地说:“你不喜欢被人碰。” 第74章 “……”江汀皱皱鼻子,“我不是兜兜。” 贺川没有反驳,将航空包放在地上,江汀犹豫了会,还是自己爬了进去——这个身份再让人抱,不合适了。 贺川本回头整理着东西,出于习惯,伸出手准备抱小猫咪进去,然而抬头时发现江汀已经自己进了舱,顿时卸了力气,缓缓收回手。 江汀见他不挪脚,问:“怎么了?” “没,走吧。”贺川一切如常地说。 店庆期间酒吧人比平日更多,贺川不敢把江汀放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又怕他无聊,干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过去,把江汀放到卡座的沙发上,还特意把平板也放到他爪边。 卡座四周都被挡得很严实,即便是员工也很难看清这里的情况。 贺川仗着曾经生人勿近的人设在角落里为所欲为也没人管,一会用手机跟小猫聊天,一会问江汀要不要喝点什么。 江汀最开始还碍于公共场合不敢说话,后来实在没忍住,也发现这里闹哄哄的没有人会在意,所以放开胆子问:“你这除了酒,有没有别的喝的?” 贺川故意说:“没有。” 江汀低下头,很轻地“哼”了声。 贺川这才把早就倒好的一杯清水推过来,倒进浅口碗中,放得离小猫很近。 江汀皱着鼻子说:“就知道骗人。” 贺川说:“可以罚我。” 江汀:? 贺川把两手平举着伸到江汀下巴前:“打我一下。” 江汀扭头:“你好幼稚。” 贺川忽然笑了,拨了两下小猫的胡须。 “啊啊啊别碰!”江汀炸毛,“我会咬人。” 贺川“嗯”了声,带着笑意问他:“咬人疼吗?” “超疼。”江汀佯装很凶的样子,龇牙咧嘴地说,“猫牙齿可厉害了。” 贺川就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时不时问一句“是吗”,似乎并没有要相信的意思,但就是想听他往下说,好像只要能与他多讲两句话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一样。 周遭都是冲着酒水半价与极具中国风情活动来的、吵吵嚷嚷又忙忙碌碌的客人,音乐声与人声让这座酒吧显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但是江汀和贺川在这一刻却获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好像人声鼎沸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汀就是在这时对上了昏暗灯光里贺川的眼睛。 温柔,带笑,是十七岁的江汀很少见到的眼睛。 江汀有点慌神,甚至后撤了两步。他又有点不确定,这样的温柔究竟是属于小猫还是属于自己。 “贺川,”江汀决定提醒一下,“再说一遍,我不是小猫。” “我知道。”贺川很认真地回复这个问题,因为江汀很在意,“我们想办法变回去。” 江汀抬起头,“你希望我变回去吗?” 贺川问:“当然。” “那变回去以后,”江汀本来想问“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又觉得这样问有点自取其辱,改口道,“我们还算不算朋友?” 贺川主观上并不想只和江汀做朋友,可惜他知道“朋友”已经是江汀愿意与他做的、最亲密的关系了,所以在回答“是”时有一秒钟的犹豫。 这一秒钟被江汀敏锐地捕捉到,并把它误解为连朋友也不想做的狠心。 第50章 为什么想要回国 “算了,不想回答就不回答。”江汀说,“碗再推过来点,我真的渴了。” 贺川听出来江汀在顾左右而言他,推完碗后正想解释什么,忽然侧后方来了个人,他和小猫唯一的沟通方位被挡住了。 邵明辉正好出现在卡座中间,毫不知情地坐到笼子边,冲贺川说:“你可算来了,我就说,这种场合你要是再躲可就不厚道了啊。” 贺川还有话没跟江汀说完,一口气被堵得上不来,没好脸色地回复邵明辉:“离这远点,有猫。” “有猫没事啊,它不是在笼子里吗,又不会抓人。”一直因为凝血障碍不敢碰小动物的邵明辉这会倒是想得开了,“再说,它这么乖,怕什么。” “乖?”贺川回头看了眼江汀,对方正对他的问句表示不满,他收回眼神说,“是乖。” 邵明辉白眼:“一般这种句型,都还有个但是。” 贺川接道:“就是有点难哄。” “哄?”邵明辉觉得好笑,“多新鲜呐贺老板,你还会哄人,噢不对,哄猫了?” 江汀可不愿意听这种话,突然“啊”了一嗓子。 以前他模仿猫叫有人宠着不说所以不觉得自己多像人,这回有外人在可没那好事。 邵明辉竖起耳朵问:“谁?” 江汀立刻愣住。 贺川侧身挡在笼子前:“怎么了?” 邵明辉指了指笼子的方向,“你听到男人说话了吗?声音还挺年轻挺好听的。” “没有。” “啊?就你那边发出来的,奇了怪了,刚也没人经过啊。” “你别动。”贺川假装是怕小猫挠人,挡住邵明辉说,“我看看。” 说着他转过身对着笼子,迅速比了个“嘘”的手势。江汀当然看得懂,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做麻烦最小,毕竟变猫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少生事端,但他忽然想到,以前都只有被贺川欺负的份,现在好不容易有的拿捏,他也该欺负欺负贺川才对。 第75章 于是,江汀作势要开口:“a——” “嘘。”贺川用眼神制止。 江汀便停住了,很小声地说:“有本事你就求我。” 没想到贺川居然应得飞快,“求求你。” “?”江汀一下子懵了,等反应过来时贺川已经转过身去跟邵明辉打马虎眼了。 可是,贺川明明可以不来这一通的。他岔开话题的方式有一千种,每一种都比回头跟小猫说两句话来得风险小。 江汀后知后觉,贺川刚刚的行为好像可以解释为撒娇。 贺川,一个连被陌生人碰一下都会黑脸的凶神,居然会对着江汀撒娇。 这让江汀不得不反复确认,自己是否是因为不小心沾到酒精而醉出了幻觉。 邵明辉在一旁,浑然不觉,只知道贺川在跟小猫玩,还警惕地盯着卡座周围。 贺川好一会才回头说:“没别人,就咱俩。” “行吧,那可能是我听错了。”邵明辉说,“今天人太多了,吵得我耳朵都不好使了。” 每次明明最爱热闹的就是邵明辉,居然还倒打一耙。贺川忍住没吐槽他的聒噪,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换个角度想,生意这么好,也算咱们策划成功。”邵明辉说话间,他点的酒已经上桌了。 邵明辉又拿出微单,朝酒杯咔咔一顿拍,拍完还要反复查看相片,拿着几张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同角度照片问贺川留下哪一张。 贺川懒得理他,把头偏到一边看小猫,随手指了一张。 邵明辉拍完了,心满意足,问贺川:“不喝点?” 贺川摆摆手。 “又装上了……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喝不了’之类的话啊,上回你不就喝了?”邵明辉把盘子往贺川那边推,露出手腕上一截明显刚补色过的英文纹身。 贺川又把它推了回去,“不一样。” 邵明辉奇怪:“哪不一样?” 贺川叫了一罐气泡水,神神秘秘地说:“上回没人管。” 邵明辉本来没在意这句话,还在那嘟囔着“咱俩酒吧老板居然没一个能喝的”,半天才反应过来:“等会?怎么个意思?” “字面意思。”贺川说着,朝笼子看了一眼。 江汀被这一眼看得心跳加快,愣愣地想……有“人”管,该不会是指自己吧? 邵明辉追问:“怎么,有情况了?” “没有。”贺川波澜不惊地说,“瞎提一嘴。” “啧,不像。你没事儿可不会拿这事儿瞎提。”邵明辉满脸好奇。 但这个猜测今晚是得不到答案了,因为该死的贺川再次找到新的话题岔开它。 两个人类开始聊起成年社会避不开的——就业问题。 邵明辉关心道:“对了,你毕业论文怎么说?我前两天还听你师兄吐槽,说你们学校通过率卡得很严。” “刚提交一审,院长指导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贺川对这些一向游刃有余,“怎么,邵总又想挖我?” 从前邵明辉就提过不止一次,说想让贺川毕业后去他公司帮他,但贺川一直打太极。 但这次邵明辉没再劝,反而挥挥手说:“挖你你来吗。” “不来。”贺川回头看了眼江汀,“我可能要回国。” “为啥?”邵明辉不解,“回去找你那——” “邵明辉。”贺川突然打断他。 邵明辉愣了下:“怎么?” 贺川敲了敲桌子,“你手机在响。” 邵明辉手机没开震动,只有声音,但是酒吧里音乐声盖住了响铃,所以只能看到屏幕在亮。来电显示是carl,贺川自然也能瞥到,但他没多问,只说:“响半天了。” 邵明辉把手机翻过去,盖住,没接。 贺川怕他又提起刚刚的话题,顺带引着问:“又是carl?” “谁是carl?”邵明辉装了会傻,见贺川眼神坚定骗不过去,只好招了,“嗐,就一小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就找上来了。咱刚说到哪了来着?哦对,你弟——” 贺川不接茬,扬扬下巴说:“电话,确定不理?” 邵明辉这才把手机翻过来,看到新来的三个未接来电后,不耐烦地“啧”了声。 “赶紧接吧,别欺负小孩。”贺川少有的对别人私事发表意见。 邵明辉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拿着手机往出走,看样子应该是去接电话了。 卡座里便又只剩下江汀和贺川。 江汀的记性很好,不管刚刚贺川拿多少话题岔过去,他都记得“要回国”这句话。 等邵明辉走远了,江汀突然清了清嗓子,模仿邵明辉的语气,一脸审视地问:“你真的决定回国吗?” “……”贺川沉默半晌,点点头。 “为什么,”江汀想,明明是那么讨厌旧生活的人,又把这里的日子过得这么多姿多彩,为什么要回去,“不是很讨厌家里吗。” “是。”贺川少有地没回避,直直盯着江汀,“但以前跟人失言,现在是时候还了。” 听起来这个“人”跟贺川有很深的纠葛,江汀不想知道贺川与那位美丽的系花初恋发生过什么悲哀误会,低下头道:“万一,她已经不记得你了呢?” “无所谓的。”贺川仍旧看着他,决定江汀的眼睛很好看,怪不得以前就觉得小猫的琉璃眼很熟悉,“能陪着他就很好了。” 第76章 第51章 他好像他 江汀不再说话,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睛里的情绪。他难过的是贺川如此爱她,而这样的爱如果能分给自己十分之一,心床或许都不至于如此贫瘠。江汀像一个在太平洋边渴求淡水的旅人,眼前奔涌的爱并不能安慰到他分毫,反倒让他更加口干舌燥。 贺川见他沉默有点着急,这是贺川第一次把心意说得这么明白,对方居然一点回应都没。贺川清了清嗓子问:“你呢?” 江汀抬头疑惑:“我什么?” “留在北京,也是因为谁吗?”贺川说。 江汀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它跟变成猫一样狼狈,甚至比这更甚。江汀咬着牙,说:“不算吧。他早就不在北京了。” 贺川自然而然把这个人跟“学姐”联系到一起,捏紧的拳头终于放松了些,随后又很快搭上裤腿重新攥紧,“……还喜欢她吗。” 江汀好像被迎头打了一巴掌,满脸火辣辣的,却仍要昂着并不威严的头颅,将这个时隔四年的谎言编得圆满又得体。 “喜欢的吧。”江汀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落寞,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不过没什么意义,我们很久没见了。” 贺川听完,久久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淡淡应了一句“嗯”,好像没什么情绪起伏。但在江汀看不见的暗处,贺川的手掌心内布满了因为用力隐忍而深陷掐出的指痕。 “这么久没联系,还喜欢。”贺川忍着心里的酸,咬牙吐出这句话,“挺不容易的。” “嗯。”江汀趴着,语气有点悲伤,“所以现在不想喜欢了。” 贺川的表情明显有松动:“嗯?” 江汀犹豫了,但还是决定开口:“每天猜测他在哪里、看到了什么真的很累,我不想这么累。” 江汀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嘴巴干得很,最后颠三倒四地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最后很坚决地告诉自己:“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贺川是哥哥,是老师,是爱而不得,更是这辈子抹不去的人,不喜欢贺川几乎是不可能的。江汀试了这么多年都没成功,或者说以为自己可以成功,可一见到贺川才知道努力全白搭——但他努力一定要做,好像只要言语上暗示、激励了自己,这件事就一定能成一样。 贺川看着小猫,自嘲地想,自己居然可以跟他感同身受。 贺川蹲下来,心疼地点点小猫因为委屈而湿润的眼睛,嘴上是安慰,心里却有点恶劣狠毒的暗喜:“那就不喜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那个人的损失。” 江汀“嗯”了声,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喜欢贺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邵明辉回来时,一人一猫的表情都不太好,尤其是贺川。他本来就生得凶,眉毛再拧起来,整个人都透着种狮子圈地似的低气压。 邵明辉虽然比他们俩状态高点儿,但表情也没多好看,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了?” 贺川自然不可能跟他明说,回了句“没事”,反问道:“你的小朋友怎么说?” “什么就‘我的小朋友’了,你别太离谱啊。”邵明辉跟被蜜蜂蛰了似的,赶紧挥挥手,“没有的事儿。” 贺川伸手搓了下眉心,又找来个杯子倒满酒。 邵明辉看着觉得很受伤:“诶,这就没劲了啊,刚我找你喝你不喝,自己怎么还倒上了?” “脑子有点乱。”贺川说。 邵明辉安静下来,坐下:“怎么了这是?跟哥聊聊?” “聊不开,得自己想。”贺川一边说,一边往江汀那边看了眼。 贺川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很幼稚。他向来自控力超强,强到连爱江汀的本能都可以控制。可是,就在江汀说他“不再喜欢她”的时候,贺川的能力突然消失了。他开始不自觉地靠近江汀,有意无意看着江汀,甚至当着江汀的面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贺川是不是瞟向江汀的样子真的很滑稽,也很少见。 可惜,江汀刚刚在贺川本人的助推下决定了不要再为恋爱内耗。所以,他只认为贺川是眼睛痛。 痛就痛吧,江汀既然决定不再喜欢,就不会再管贺川一点! 这么想着,江汀拉了下贺川的衣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在让他难受就少喝。 贺川会意,放下了酒杯,手在笼子外比了个抚摸的姿势,却并没有碰到江汀。 邵明辉一脸嫌恶地旁观贺川对小猫的过分关心行为,问他:“你就是这么‘想’的?” 贺川倒是大言不惭:“嗯,它能让我安心点。” 邵明辉“哼”道:“我看是让你更乱吧。” 贺川眼神很敏锐,看到邵明辉僵硬的嘴角,很快反应过来:“你还没回答我。” 邵明辉不解:“回答你啥啊?” 贺川指了指手机,“小朋友?” 邵明辉紧张了一下,随后故作轻松的摆摆手,“没啥,就是约我出去吃饭。我说我在店庆,没空。” “绝情。”贺川评价道。 “怎么就绝情了,话咋这么难听呢。”邵明辉摸着后脑勺,左手刮了下鼻尖,清清嗓子道,“确实走不开嘛。” 贺川向来不给人留面子,拆穿道:“上回也走不开吗?” 邵明辉笑道:“哪有上回?没有。” 第77章 “一次在我家,一次在公司。”贺川细数,“一次吃完饭,一次刚下班……” “停。你怎么突然变得话这么多?人设崩了啊。” 邵明辉头疼地捏着鼻梁,见贺川不说话看着自己,自觉这茬确实也躲不过,索性收起了插科打诨的性子,椅子一拖,被子一放,语气放缓,问:“你真觉得,我这么做不合适吗?” “你指哪方面?” “我对carl,态度是不太好,是吧?” 贺川审视地盯着他:“你介意?” “也不是介意……”邵明辉这张麻醉药都嫌镇不住的嘴皮子突然变得很笨拙,叭叭半天没弄明白所以然,最后只好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就是怕他觉得跟我还有啥希望。明明不可能有结果的事儿,别耽误人家。” 贺川皱起眉,忽然前倾了点,用这种压迫感极强的姿势问:“为什么没希望。” 十点钟的sense,人渐渐多了起来。驻唱是来自加州大学的爵士乐团,正在唱一首爱情电影的插曲。 贺川听得有点恍惚,回头看了眼江汀,发现对方仍在装睡,于是又看回走神的邵明辉。就在贺川以为邵明辉不会回答时,邵明辉突然开口了。 “你知道他跟韩修文有多像吗。”邵明辉嘴角仍然挂着笑,但是眼眶渐渐红了,为了掩饰表情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像到,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有罪。” 第52章 邵明辉的日历 贺川第一次听到韩修文这个名字还是在大学。 年少保送,风云学长,科创新秀——种种标签贴在那时还是学生的韩修文身上,显得这个人完美到失真。就连才刚入学的贺川都不得不对这个连霸半数校奖墙的名字多看两眼,更别提作为韩修文室友的邵明辉。 邵明辉自认机灵,仗着家里底子厚,向来我行我素;他眼里的韩修文,奇怪,傲慢,浑身都是所谓天才的孤僻特征。如果是在公司或北京街头,邵明辉这辈子都不可能跟那种人有什么交集。 就是这么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得幸于大学这个奇妙的平台,居然进了同一间宿舍,成了要朝夕相处四整年的人。 第一年,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讲话,只有在实验室里才会点个头。后来,韩修文成了实验室的小组长,于是他们的交集又多了一个:邵明辉会在韩修文收发文献时说一句“谢谢”,韩修文则会淡淡地笑着回复他“没事”。 第二年,照旧如此,唯一的差别是,邵明辉大部分时间用在了父母安排的各种商业宴请和企业实习上,在宿舍的时间就更少了,更别提见到韩修文。直到有一天晚上,邵明辉应酬完带着酒气回来,晕晕乎乎地撞到刚刚洗漱完的韩修文。 韩修文的洗发水味很好闻,身体很瘦,锁骨硌得邵明辉生疼。邵明辉醉得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以为对方是商店里的人像,醉醺醺地拍了两下他的脸。至于韩修文是什么反应,他忘了,好像很稀奇地没有把他推开,只是从那天开始,看他的眼神比以前更淡漠了。不过没关系,邵明辉有很多朋友,不差这一个。 邵明辉不算真正体验过大学生活——在几次应酬之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舍友的大学,是社会实践、国家基金、实验室和核心期刊,是深夜仍亮着的电脑屏幕,而不是东城区的觥筹交错。这让他有点羡慕,因为韩修文的人生是自洽而自在的,生活圈里只有他爱的机器或代码,而邵明辉,甚至不知道自己爱的究竟是什么。 人人都说,大三是分水岭,所有人都在为未来发愁,但邵明辉有幸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无论是谁的未来都不需要他发愁。他唯一需要烦恼的是,他成了全宿舍最闲的人,以至于找不到能陪他打一场游戏的人。这样说可能有点欠揍,但邵明辉确实觉得,这样的日子没劲透了。 大三下学期的最后一个考试周,下课铃响,众人解放,院楼里第二天就空了一大半,包括邵明辉的两位室友。剩下一位则一如既往地努力,要留在学校为导师做实验。邵明辉是本地人,也不急着走,于是四人间突然变成双人房,夜深人静时还怪尴尬。 邵明辉本以为,这天就跟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安静,平淡,毫无交流,没想到韩修文突然叫住了他,问他毕业后会做什么。 邵明辉其实有许多值得大谈特谈的事情,比如他的父母早就为他铺好了路,比如他可以凭借父母的人脉留在所实习公司,也可以回家混个中层,干个跟专业没关系的工作,闲散而殷实地过完这一生。可是这些话泵到嘴边时,邵明辉才发现,它们只是他的家庭希望他走的路,而并非邵明辉自己能走的路。 那天,他站在宿舍床的楼梯上,僵硬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韩修文静静看着他,向他的灵魂深处提问:“那,你喜欢大学吗?” 邵明辉以前从没思考过这种问题,他只需要按照家里人的意思,做一个快乐的、听话的傻子就好。 “也不知道。”邵明辉诚实回答。 韩修文叹了口气,学他,坐在上床的楼梯上,摘下厚厚的镜片,放手里擦拭,“宾大跟我们专业有个合作项目,方向跟你很合适。” 邵明辉因为不明白韩修文这句话的含义,所以只顾着看他。韩修文穿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色的睡衣,刚洗完澡,头发很顺地垂下来,裤管很宽,荡啊荡的,显得脚踝骨骼很明显。摘下眼镜后,他的脸也显得更瘦了些。 第78章 邵明辉看了会才意识到失礼,收回眼神,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看过你的论文,连汪教授都说你有天赋。”韩修文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一直在搓手,“他手里有两个名额,挺多人报名的,你……想不想试试?” 皮肤很白,指节被搓红了。邵明辉看着他出神,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 邵明辉的成绩只能算是上游,谈不上拔尖,也不觉得自己在学术上能有什么天赋,而且名额的竞争实在激烈,所以他对申请留学的事并没抱多大希望。以至于,最后答辩名单出来时,邵明辉自己都懵了——他居然成为全校五个成功申请者之一。 这么好的机会,邵明辉不可能放弃,所以花了很大力气来说服家里。邵明辉的父母觉得,要想从技术条线人员往上爬实在太苦,倒不如直接进职能或者管理部门来得快,但邵明辉很少对一件事表现出十足的争取欲,邵父母最后也就没拦他,只对他提了一个要求:毕业就回国。 于是,邵明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拾行囊去了美国,再一次跟韩修文成为同学。 在美国,他们的关系近了不少。 韩修文时常提起自己的坚持和热爱,以至于邵明辉也不得不思考,自己无忧却混沌的前二十三年中,让他怦然的事情是什么。思来想去,他居然只从灯红酒绿和觥筹交错的片段中摘出一段看似毫无意义的空镜:实验室装饰简朴,一个穿着白色麻布上衣的背影坐在电脑前修改代码。 这个奇怪又零碎的片段支撑着邵明辉读完了大学,又在一串串代码里找到了自己坚持的理由。他认为韩修文是天才,天才的梦想一旦被实现,或许会带着人类向前走零点零一步,而邵明辉,愿意做那零点零一步下的车辙。所以,毕业后邵明辉没有按照家里的希望回国,而是跟着韩修文做起了一款人工智能产品。 韩修文的想法跳跃且超前,可惜华尔街遍地都是寻找伯乐的天才和没人买单的金点子,于是邵明辉二话不说把房子卖了,陪他创业,在海潮最盛时开起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公司;韩修文只懂技术不善交际,邵明辉就替他应酬,替他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躺在病床上还跟红着眼睛的韩修文开起玩笑说“没死就行”。 邵明辉搞定了外面的一切,韩修文也把产品做到了目前所能达到的最优。 创业那段日子苦是真的苦,邵明辉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经济来源也急速减少,跟韩修文一起住着他这辈子没见过的十平米地下室,但快乐也是真的,产品上线倒计时蹦到“0”的一秒钟,是邵明辉心跳最快、血液最热、欢呼最大声的一秒钟。那一刻,邵明辉紧紧地抱住韩修文说:“我觉得我终于活了。” 此后的每一个人生重要时刻,他们都在彼此身边。第一桶金,第一轮融资,第一个百万,第一次上市……有时候连邵明辉自己都分不清,韩修文究竟是他的合伙人,还是他的伴侣。他们从没参加过世俗意义上的相亲,也从没问过对方为什么不找生活上的另一半,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做了十年比恋人还亲密百倍的朋友。 公司渐渐稳定后,邵明辉请韩修文去一号公路边靠海的酒吧里参加篝火晚会,韩修文则在那请他喝了很多酒。邵明辉已经不记得当时究竟是因为酒精太醉人还是灯光太迷乱,他居然胆大包天地,把不胜酒力的韩修文搂在怀里跳舞。韩修文的气息扑在他颈边,就好像蝴蝶的翅膀在挠痒痒痒。这大概是邵明辉与韩修文生理距离最近的一次。韩修文的嘴唇很软,淡红色,呼吸间带着微凉的香气。 尝过甘泉的旅人很难再回到沙漠,邵明辉在那天之后,做了整整一周的、有关韩修文的、放肆的、难以启齿的绯梦。 于是,在一个热到令人发指的项目假期内,邵明辉突然想通了——去他妈的挚友,老子要得到他。 在加州,夏天总是伴随着过分浓郁的蓝色和湿湿咸咸的海风,就在这种动一下全身汗湿的日子里,邵明辉偏要自己去市集买好一整车的玫瑰,然后约韩修文出来,说要给自己庆生。 韩修文一边骂他干嘛提前那么久过生日,一边承诺自己会准备好礼物按时上车。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个三百六十五天,邵明辉在想起这一年的八月十七号时还是忍不住想花费全部身家去研发一款时空穿梭机,好在那辆装满玫瑰的车出发前拦住它。 第53章 白色烛光 那天邵明辉穿上了最昂贵的衬衫和皮鞋,选择了最新鲜盛放的花朵,要载着韩修文去到海岸边最高的观景餐厅,想要在韩修文笑得最开心时跟他表白。 “给你听一首歌。”邵明辉说着,打开了车载音响。 敞篷车在一号公路上疾驰,车内放着一首暧昧的爵士乐,歌词中不断提及一个单词,shawn,韩修文的英文名。这是韩修文最喜欢的小众乐队唱的,邵明辉花了一年多才说动他们给自己写的词填曲再编曲演唱,就为了让韩修文听着开心。 韩修文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专门给我做的歌?” “对啊。”邵明辉低低地笑,“词儿还是我写的,厉害不?” 韩修文把声音调大,反复欣赏副歌。邵明辉有点着急,因为他如果再往后多放几秒,就能听到一句非常明显的“我爱你”。 第79章 然而,就在邵明辉满怀期待的时候,迎面忽然开来一辆轿车。 对方司机不知是过于疲劳还是被酒精控制,方向盘忽然往左边滑动,整辆车在地上打了个回弯,速度极快,直直地撞向他们! “操!”邵明辉猛地踩下刹车,安全气囊迅速弹出,震得人前仰后合,“小心!” 意外比大脑反应来得迅速,邵明辉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任何事情,就感受到额头生疼,血液顺着脸颊流下来,脏了眼也蒙了心。 邵明辉在大脑一片空白时只知道喊:“修文……” 韩修文就躺在旁边,却没有任何回应。 邵明辉看到他紧闭的双眼时不自觉地就开始流泪,他发誓自己从不是万事悲观的人,所以从没预设这样的场景会走向什么生离死别的结局,可是眼泪它先于命运审判而来,邵明辉双手抖得不像话,一边呼救一边喊:“韩修文!” 没人应。 邵明辉不顾一切地找:“韩修文,你快说话!” 韩修文韩修文韩修文。 叫了无数次,一如多年来他爱干的那样。 可是韩修文依旧没有回应。 可是韩修文从来不会不给邵明辉回应。 五分钟后,两个人都被抬进救护车,手术灯亮起时邵明辉还没有失去意识,他仍然在想,韩修文在隔壁是否醒过来,如果自己不安排这场旅行会怎样,如果韩修文可以健康,大不了就做一辈子的朋友。邵明辉可以无欲无求,只要韩修文可以平安无忧。 可惜邵明辉的祷告再虔诚也没能被上帝听到,他清醒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韩修文的死讯。 邵明辉当时几乎失聪了一分钟,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嗡嗡的耳鸣声在脑袋里面绕。医生跟亲友的嘴巴张张合合,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想思考,就呆呆地抓着每一个跟韩修文有交集的人问:“他……在哪里。” 医生用英语说人救不回来了,让邵明辉冷静。邵明辉哭着吼,谁他妈要冷静,他根本不信。明明韩修文上车前还说,过几天要送他一个生日礼物。韩修文从来不会食言,所以他一定还活着。 周围人都红着眼睛劝他,节哀,顺变,生活还要继续,诸如此类,都是太无力的话,常见于各种失去亲人的场合。可是——邵明辉想——自己他妈又算哪门子的亲人,就连这些轻飘飘的安慰话,他都接得问心有愧。 大概花了一周,邵明辉才渐渐确认死亡通知是真的。 真正的悲伤来得格外晚,又格外潮湿,邵明辉没有拥有一场放肆的嚎啕大哭,只能安静地、坚韧地帮韩修文操持完葬礼的全部流程,然后站在韩父韩母身后,无声地跟来往哀悼者鞠躬。 葬礼完成后,邵明辉把黑西装口袋上的白花取下来,躺在跟韩修文合租的公寓里,像是被抽掉灵魂的傀儡,毫无生气地望着窗外。公寓里一切都有韩修文的味道,他们本可以买得起更大更豪华的房子,却心照不宣地窝在创业中期的小家里窝了好几年。 邵明辉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用高于市场价的加个买下了这个公寓。他很久不去公司,工作电话关机了一周,企业消息积攒了上千条,亲友的问候一律不回。没有韩修文的日子索然无趣,那些身外事也不是很有必要处理,邵明辉觉得,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思念中度过余生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的私人邮箱再次响起韩修文专属的新消息提醒音。 那是一封来自定时邮件,文字内容为空,附件是他们的大学入学照。照片里韩修文和邵明辉原本站在人群的两端,但是其他人都被p掉了,只有他们两个是画面主体,以学院的牌匾为背景,穿着白色t恤在笑。 它的拍摄日期是十年前的当日,底部还写着一行字:[邵明辉,我喜欢你。] 这是韩修文因准时庆生的仪式感而延迟发送的定时邮件,他承诺的“礼物”还是准时送到了。 韩修文从不食言。 韩修文可以在邮件中隐去自己的姓名,却一定要把邵明辉的名字完完整整地喊出来,实在是一个傻得可以的人。 韩修文第一次见邵明辉都没敢说话,只偷偷留了自己铭牌,可惜邵明辉没看到。后来他们宿舍里偶尔打招呼,韩修文出于私心,会多说一遍“你好”。 还有实验室里的那些文献,本来根本不用送到每个人手上,但韩修文一定要打印出来,亲手递给邵明辉。为了更加名正言顺,他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甚至自愿申请做了组长。 至于宾大的名额,也是韩修文特意向教授提及邵明辉的结课论文,才让教授看到了邵明辉的研究天赋,让他们能够一起来美国。 ——韩修文在黑暗中做了一百个“对邵明辉好”的list,可是说出来已经过去十年,只有短短七个字。 [邵明辉,我喜欢你。] 这种“喜欢”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那么重要,邵明辉只知道,韩修文应当是全世界最傻又最好的人。他的爱并没有那么难发现,只是不幸偏偏邵明辉是这个世界上最蠢又最迟钝的人。 如果邵明辉能在韩修文问他“知不知道宾大”的晚上就开口多问一句,或者更早一点,在传递文献时说几句比“谢谢”更热情的话,也许韩修文可以不用这么辛苦。辛苦到,连一句忍了那么多年的告白都只敢发定时邮件来讲。 第80章 邵明辉哭了很久,眼神恍惚地把这封邮件加精,再收藏置顶,可还是怕丢,又拿硬盘备份了一遍。那张p过的合照被冲洗出来,放在邵明辉最靠近心口的钱包里、卧室床头柜边、客厅电视墙下和公司办公桌前,从此,每一处有照片的地方后面都复印有韩修文的笔记:[我喜欢你。] 直到韩修文去世的第二年,邵明辉还是会看着照片发呆,把当初找韩修文最喜欢的那个小乐队写的歌反反复复听了三百零六遍,听到前奏的一个鼓点出来他都能机械作答下一个音符。 再后来,乐队解散了,邵明辉也没再听过那首歌。 时间能治愈很多东西,但并不包括邵明辉。他把韩修文的名字纹在了手腕最薄弱的皮肤上,他把公司名称改成了二人的姓名缩写,他打电话给家人出柜说自己与另一半已经谈了十年的恋爱,他给韩修文的小学捐款让两个人一起出现在教学楼名上,他让自己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逝者,就好像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离开。 韩修文的第三个忌日,邵明辉又突发奇想,要在他们一起喝过酒的海滩上拥有一座纪念房子。于是,他找到了sense,这座靠海的、二人经常到场的酒吧。 当初他本想自己一人接手sense,连收购合同都已经拟好,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贺川突然来求他,说自己也很需要这片海,问他能不能合伙开。邵明辉一开始没想同意,先问了问贺川想开酒吧的原因。贺川说,因为他要等一个人。邵明辉当时很不解,问他:“你这不是拿直钩子钓鱼吗,怎么不直接去找他?” 贺川只是耸耸肩,说那个人不会来。 等一个不会来的人,听起来真的很蠢。 邵明辉想,自己不也是这么蠢吗?而且,如果是韩修文站在这里,一定会答应贺川的请求,所以邵明辉也答应了。 于是,合伙模式的sense就这么被开了起来。邵明辉根本不管贺川怎么折腾这家酒吧的装修,只提了一个要求:要保留海滩上最靠北的那一排帐篷和座位,其中视野最好的那个位置必须常年摆上干花和红酒,除了邵明辉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贺川尊重一切隐秘故事背后的要求,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给邵明辉要求的座位前围上栅栏,贴上“勿入”的标签。 游客们都知道这家老板的怪癖,以至于帐篷附近总是人迹罕至。只有在每年的八月十七号凌晨,这里才会亮起白色的烛光。 蜡烛边总会出现一个,高大的、清瘦的,明明很爱笑,却看起来比悲伤更甚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韩修文,祝你快乐 第54章 想追一个人 韩修文三个字,再次出现在人声鼎沸的sense周年活动现场,显得格外荒凉。 贺川跟邵明辉对峙了一下,最后败下阵来:“你要这么想,那还是别耽误小朋友了。” 邵明辉又恢复混不吝的模样,摆摆手,“那肯定,我都跟他说过多少回了。” 活动比两位老板预想的都要成功,直到早上依旧有人在谈笑。 贺川跟邵明辉不比那些小年轻们来得有精力,仅仅是半夜没睡就已经撑不下去了。凌晨一点不到,邵明辉就打着哈欠,一边摆手一边往外面走说:“我真的太困了,你还能顶吗?” 贺川看着已经睡着的小猫,点点头:“嗯。” “行,那我先去眯一会,过会来换你。”邵明辉说。 贺川说:“不用。” “别啊,悠着点身体。”邵明辉想拍拍他,想起来他不爱被人碰又把手收回去了,“这边没那么缺人。” 贺川摸了把头,“没事。” 邵明辉没再劝,只说自己一小时后过来,就走了。 贺川便靠在沙发上,恍惚地看着室内灯光和人群,不知不觉地靠近了江汀。 小猫皮囊在江汀的灵魂下显得更可爱了,周围这么吵,他却能睡得很熟。尾巴绕着笼子盘盘好,粉色的小舌头时不时舔一下嘴唇,脸蛋看起来好软。贺川想上手捏一下,又怕吵醒他,所以最终只是趴在笼前发呆。 ——江汀为什么“不想喜欢”那个人了? 贺川想,那一定是个很糟糕的人,糟糕到居然胆敢让江汀失望。 既然如此,那是否意味着,自己能取代“她”?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被否认,这是多年来的克制带来的习惯。不过现在贺川早已经不是四年前的他,更加成熟,也更加有底气,能在被质问时不至于落荒而逃,所以,取代一下下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贺川数着江汀的呼吸频率,渐渐地有点犯困。 一个服务员忽然走过来,用带着南方口音的英语问:“贺,有人找你。” 贺川愣了下,问:“找我?” “他说要找老板,邵不在,我就把他带到你这里来了。”那人说。 贺川抹了把脸,试图清醒后站起来准备带着笼子出去,但怕江汀被折腾醒,所以干脆让服务员把人带到沙发这边。 这里音乐声不小,不是个适合谈事情的地方,好在来人不是什么商业大佬,更不是来谈什么合作投资,就是个约莫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 “carl?”贺川以前见过他,一眼就认出来。 “晚上好,贺。”carl的中文还算流利,只有偶尔几个读音不标准,他环顾一周,“邵明辉走了吗?” 第81章 贺川声音一直压得很低,“嗯,他没说?” “他一直不告诉我在哪里。”carl失落地说,“我只知道你们今晚有活动,所以来碰碰运气。” 贺川看到他手上捧着很大一束花,每朵都开得正好,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连水珠都晶莹饱满。 贺川想了下,给邵明辉发消息:[醒着么,有人找。] 邵明辉过了会回:[失眠,没睡着,谁啊?] 贺川说:[carl.] 邵明辉:[……] 贺川:[没睡就过来,他带了东西。] 邵明辉:[什么东西?] 贺川说:[一束花,别的不知道。] 邵明辉哑然失笑:[这是把我当小姑娘追了。] 贺川:[你过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邵明辉才说:[不去了,我刚跟他说了,让他先回去。] 贺川欲言又止,最后骂了句:[怂。] 对方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手机收完,贺川看到年轻人还在那坐着,本来不想说话,怕他白等一趟还是上前道:“别等了。” carl有种早知如此的释然,微微笑了下,说“没事”,又说“还是想再等一下,到时间自然会走的”,说着又把花的包装熨了熨,见贺川正看着自己,于是抬头对着他笑。 贺川愣了下,恍惚间想起邵明辉的话——这个人跟韩修文真的很像,唯一不同的是,韩修文从来不会这么笑。他永远都是淡淡的,连表白都只有几个字,却轻易能让人记住很多年。 “好。”贺川没再多说,转头继续看小猫。 carl等得无聊,坐在他旁边问:“这只猫好可爱呀,是你养的吗?” 贺川不动声色地纠正他:“他住在我家。” carl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的中文不好,理解不了这两个词汇的差别,点点头说:“好乖。” 贺川没吭声,并不打算表示肯定。 carl继续说:“邵明辉经常去你家吧,那这只猫怎么办?他有凝血障碍,会不会很怕猫?” “你很了解邵总。”贺川说。 carl挠挠头,“……只是听他同事说过。” 看着年轻人充满劲头的样,贺川有很多话想问,又怕言多有失,试探着问:“那你应该知道他公司名字的含义。” “你是说……韩修文吗?噢,那个,我从见他第一面起就知道啦。”carl笑道,“当时他就在这间酒吧外面的长椅上点蜡烛,还放着我很喜欢的一个乐队的歌。” 贺川好奇:“是吗。” “嗯,我还问他这首歌是什么时候发行的,我为什么没听过。结果他说,这首歌是他买来送给他爱人的。”carl说这句话时明显很失落,耷拉着脑袋像只淋雨小狗,“据说歌词他写了一整晚,光听它就知道,他们一定很相爱吧。” 贺川若有所思地说:“知道怎么还不放弃?” “可能我比较笨,所以也只会用笨方法。”carl耸耸肩,“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可能会打扰到他。而且那个韩修文那么好,谁也替代不了。” 贺川根本不想反驳“笨”的问题。 carl倒是也很有自知之明,欣然认了,也看得很开:“可是,那又怎样呢?我只是喜欢他而已,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也想过悄悄地,但如果不勇敢、不被知道,爱的意义又在哪里。” 贺川听着这句话,陷入沉思。 carl看着他,忽然凑近了,问:“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啊。” 贺川愣了下,没否认。 carl不知是不是久病成医,忽然化身知心人,开玩笑道:“那个人,该不会比邵明辉还难搞吧?” 贺川下意识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些什么,又赶紧咳了两下掩饰。 “那你可比我幸运多了。”carl说,“既然你们都是单身,那就追吧。只要他并不讨厌你,管他以前喜欢谁,难道以后他就不能喜欢你吗?” 贺川重复道:“以后……喜欢?” carl咬着杯子,大眼睛眨巴眨的,“嗯,追追看呗。” 贺川没说话,而一旁的小猫,已经被年轻人的花挠醒了很久,就那么安静地装睡,直到这时才突然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贺川要开始发力了! 第55章 我不敢的 贺川准备追人的消息,让小猫装睡都不知道要怎么做。他半难受半清醒地张开眼,看到贺川正望向自己,又赶紧闭上。 carl一直没走,所以贺川没法跟小猫说话,即便知道江汀在装睡也干不了什么。 两个人类聊天聊到一点钟——说是聊天,其实更多是carl在说话,贺川负责偶尔给几句单音节的回应——carl终于等不及,说准备走了。 “谢谢你,贺川,跟你聊天很开心。”carl把一束花递到贺川面前,“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带给邵明辉?” 贺川低头看了眼,默默替年轻人难过。邵明辉不喜欢红玫瑰,自从车祸之后他就不喜欢红色。但贺川还是接了过来:“行,等他醒了我说一声。” “谢啦。”carl又笑得眉眼弯弯,朝贺川挥挥手,往门外走去,“那我走啦,明天还有课。” 贺川目送着他离开,看到年轻人笑着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受到失落的脸,忽然有点头疼。 直到人走远,贺川才收回目光,看向江汀。 第82章 “醒了就起来。”贺川突然说。 江汀这才磨磨蹭蹭地动了下尾巴,眼睛睁大眨巴眨巴,小鼻子无意识地贴在笼子上,眼神十分干净无辜:“这你都知道。” 贺川很轻地笑了一下,“渴不渴?” 江汀舔了下嘴唇,“嗯,有水吗?” 酒吧里没水这件事听起来很离谱,所以江汀根本没觉得贺川会回答否。没想到,贺川居然把自己喝过的被子推到他面前,说:“没了,喝这个。” 江汀看着眼前的敞口玻璃杯,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没有别的杯子吗?” “嗯。” “我刚刚的碗呢?” “收走了。”贺川好像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怎么?” “没,没怎么。”对方这么落落大方,江汀再推辞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心里有鬼,索性拿来喝了。 对于一只猫来说,杯子比浅口的碗难操作得多。江汀低头去凑,又怕把脸周的毛发打湿太多,所以喝得很小心。粉舌头因为用力伸得很直,可还是太小,舀水时上下拍得频繁,打到水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贺川看着他,默不作声。 江汀喝完后鼻子湿湿的,嘴边亮晶晶,比平时看着还要更乖些。感受到身上的目光后,江汀茫然地抬起头,问:“你看我干什么?” 贺川收起不易察觉的笑,摇头道:“没事。” 江汀不明所以,低头继续喝水。 贺川又说:“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喝我的杯子,学姐会生气吗。” “……”江汀差点被噎到,伸爪挠了挠鼻子,“有病。” 贺川被骂倒也没恼,追问:“所以,会生气吗?” 江汀无奈地抬起头,冲他吼道:“不会!” 贺川明显开心了一点,“那你呢,会生气吗。” “当……”江汀脱口而出后又吞了回去,缓了缓才矜持地说,“也不会。” 贺川的笑意有点压不住,语调很轻地“嗯”了声,点头道:“我也渴了,能用你的杯子吗。” 江汀见他作势要拿回杯子,瞳孔地震:“我现在是一只猫。” “嗯?”贺川奇怪地看着他。 “当然不能!”江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歧义。“是猫”不好共用一个杯子,难道是人就可以了? “我的意思是,”江汀顿了顿,“我们不再是小时候了,还是避嫌的。” “好。”贺川的眼神暗了暗,想说什么,最终没出声,只说:“那不喝了。” 江汀狐疑。 被carl点拨过的贺川仿佛上了什么发条,行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好在没能持续太久,店庆的狂欢早晨就结束了。 中途江汀撑不住,早早睡着。等他再睁眼时,已经身处暖洋洋的阳台。 “……?”江汀睡得迷迷糊糊,看到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不确定,试探地喊了声“贺川”。 贺川闻声转身,指指餐盘,示意自己在做早餐。 自从江汀暴露身份后,贺川连备餐的风格都换了,样样照着江汀爱吃的来,以至于舞蹈家同学时常觉得罪恶。 江汀早上吃得很少,小猫的胃没两下就撑了,剩下的进食时间他就趴在电脑边看舞蹈视频。 “困吗。”贺川问。 江汀点点头,“有一点。” 贺川说:“我也想靠会。” 江汀觉得很奇怪,贺川酒量不算多但也肯定不至于一点酒精味都没有就要倒,而且靠就靠为什么要跟自己报备:“所以?” 贺川小心翼翼地说:“你想再看会电脑,还是再睡会?” “我再记会动作吧,等中午再睡。”江汀说。 贺川点头说好,随后交握了下手掌,“我还有其他舞蹈光盘。” 江汀两眼放光,“想看。” 贺川像个私藏的糖果纸被同伴夸了的孩子,“我拿给你。” 贺川打开客厅柜子的锁,从里面拿出整整一箱的光盘,整整齐齐码在江汀面前。 江汀之前只知道贺川似乎爱看舞剧,但看到这么多碟片还是愣了下,先是问“你从哪弄来的”,很快又投入到拥有宝藏的欣喜当中:“居然连最近舞蹈节的都有?” 贺川握着的手掌变成交叉相扣,紧张又开心地搓了搓大拇指,“你想看哪个?” 江汀挑花了眼,指着一个舞剧的封面说:“这个版本我一直想看,但是国内很难买到。” “我帮你放。”贺川打开电视,“……介意我一起看吗?” 江汀疑惑:“我有什么好介意的?这是你家。” 贺川心情很好,连坐回沙发都是用跑的。 江汀电视还在开机,问:“但你刚刚不是要睡会?” 贺川默了会说:“等你吧。” 江汀诧异:“没必要等我啊,我们又不是一起睡。” 贺川没回答,指着电视说:“开场了。” 江汀很快闭嘴,被剧情和舞蹈动作所吸引,学习得非常认真。 这场剧的运镜很有巧思,不但照顾到整个舞台,也会保留特定演员的高光时刻。柳青珑彼时在台上还只是主演旁的路人甲,但已经展现出绝佳的功底和身段,江汀一眼就认出来她。 江汀想起上次在贺川家看碟时,对方说过自己对舞蹈感兴趣不是因为柳青珑,而是因为江汀本人。贺川当时还说,江汀不需要他了。 第83章 这件事江汀在身份暴露后向贺川透露过想法,不过贺川似乎已经断片,并没有接他的茬,只是说了很多次“谢谢”,还有“我也很想”。后一句过于有杀伤力,以至于江汀觉得三四年的怨愤和委屈都不算什么。 舞剧播放完毕后,江汀已经在pad上记下了很多要点,准备自己复盘动作。在关上屏幕的间隙,他才第一次开始思考,贺川其实本没必要在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放下一百零二张光盘,又要花费多久才能集齐这大大小小一百零二场赛事或表演。 贺川见他走神,清了清嗓子:“还在忙吗?” 江汀回过神后看到自己爪中的pad已经灭了,“不了,有点困。” “那睡觉吗?”贺川问。 江汀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问自己这种问题,他们俩又不在同一个房间睡,他干嘛要管自己什么时候午休? “别管我了,休息吧。”江汀说着,准备往阳台上去。 贺川忽然叫住他:“江汀。” 小猫的白爪子顿住。 “别去那。”贺川说得莫名小心,“你在阳台,我听不到,会有危险。” “……”江汀腹诽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危险,以及,“那我睡哪里?” “睡床吧。”贺川说,“睡床舒服很多。” “?” 贺川离江汀很近,浑然不知对方心跳有多快。江汀现在如果是人形大概早露馅了,因为他脸一定在发烧。 江汀莫名觉得气氛有点怪,悄悄后退了一步,“不好吧……你总不能去沙发……” 小猫的眼睛很圆,水汪汪的,无辜又可爱。贺川忍不住伸手碰了下他的额头,摇摇头,“那我们一起。” 贺川以为他是怕自己拿他治瘾,还特意嘱咐一句:“放心,你这么小,用毯子隔着睡旁边,我不会碰到你。” 江汀“哼”了声,无语道:“你才小。” 贺川笑着隔空点点小猫鼻子:“一点没变。” 明明江汀还是一只猫,却被说“一点没变”,这让江汀没有一点做人的尊严。他气鼓鼓地问:“你在骂我?” “没有。”贺川赶紧收了笑,诚心道歉,“我哪敢。” 作者有话说: 突然觉得川哥这性格天选铲屎官 第56章 怎么不在一起 过午的海边鸥鸟声正盛,卧室的窗帘遮光也不算好,暖洋洋的阳光透过几层布洒进来变成了暗黄色。 江汀无聊地扒拉起被子上的光影,刚刚还困得不行,躺到床上又突然清醒了。 不知道贺川在沙发是否会挤,有没有睡着。 江汀翻了个身,没料到眼神正好跟贺川的撞了个满怀。 “还醒着?”贺川问。 “嗯。” “有心事?” “没有。” “江汀。”贺川顿了一会,突然说,“聊聊吧?” 江汀一怔,没怎么思考就回答“好”,又问:“聊什么?” “聊聊以前。”贺川说,“一直没问过你,后来跟学姐为什么分开。” 江汀不想回答这种明显的谎话,赌气道:“他死了。” 贺川:? 好消息是少了个情敌,坏消息是情敌直接变阴阳两隔白月光? 江汀见他久久不说话,吓得还以为他真信了,赶紧拿了个万能的句式来搪塞:“开玩笑。就是不合适呗。” 贺川缓缓坐起身,“她对你不好吗?” “也没有。”即便是这种时候,江汀也不愿意说贺川的不是,“他特别好。” 贺川自虐似的听江汀夸“前任”,甚至还想了解更多:“哪里好。” 江汀居然真的有在认真回答当事人的问题:“虽然他话很少,别人都觉得他凶凶的,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很温柔,很细腻——尤其是对我。” 贺川只顾着失落,没觉得这些形容放在“学姐”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浅浅抓了下衣角,“是很好。” “嗯,很完美。如果硬要说有缺点,可能就是他不喜欢我吧。”江汀自嘲地笑。 贺川拧眉,“没人能不喜欢你。” 江汀下意识问了句“你呢”,又觉得这话过于自取其辱,咬了下舌头,改口道:“我记得你也有心上人。” “他?”贺川很笃定地看着江汀,想以这种方式给对方一点暗示,“他没缺点。” 贺川认为,现在江汀刚选择“放下”过去,不适合太快表白,可能会吓到人家,所以他采取了一些迂回战术。 “是吗。”江汀联想到刚刚自己说的“缺点”,自然而然地推测,那位姑娘是爱贺川的,所以没有“缺点”。可是,既然两个人相爱,又为什么要分开。 “贺川,”江汀确认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跟你的理由一样。”贺川离床又近了点,很温柔地看着小猫,“而且,我对他很混蛋。” 江汀睁大眼睛。 贺川望着他,仿佛在跟四年前的江汀道歉:“把他留在北京,让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可是他很坚强,一个人也可以好好长大,拥有一群美好的朋友。” ——看起来就像,完全不需要贺川的样子。 江汀愣着,恍惚间觉得这句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来不及想太多,江汀决定也给贺川一句迟来的道歉:“其实我也是。以前我说了很伤人的话,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在怪我,反而……离得那么远,也还在关注我。” 第84章 “江汀,没有人能舍得怪你。”贺川说。 江汀无所谓地说:“嗯,但总会有人不喜欢我。” 贺川难受得心肝都在痛,他当作珍宝的人,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也没人能舍得不喜欢你。” 江汀不再自取其辱地反问,而贺川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好像在等对方接自己的话头。 但小猫突然变得很难过,气压也很低。贺川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江汀忽然听到一阵铃声。 江汀揉了揉眼睛,环视了一圈,“你手机响了。” 只见贺川已经起身走向客厅接电话,走前还特意把卧室的门关好,江汀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点关键词。 “什么? “好的,我现在过去。 “病房号是多少? “十五分钟到。” 江汀没来得及思考是谁住院了,就见贺川有点慌张地推门进屋。 江汀问:“出什么事了吗?” 贺川少见的慌乱,喘着大气说:“邵明辉,住院了。” “什么?!”猫咪动作快,嗖地一下窜到床边,“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了?” 贺川摇摇头,“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我现在过去。” 江汀见贺川少有地乱了阵脚,问:“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家休息,那家医院不让带宠物。”贺川一边说一边穿好外套,随手拿起摩托钥匙,指着厨房说,“水跟吃的我都放好了,如果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着,他写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列出一二三四五点,教江汀获取食物以及紧急联系方法。 江汀重申自己只是猫的形态而并不是傻子,然后催促他快离开。 贺川没敢耽误太久,快步走出去骑车。 公寓到医院只有十分钟车程,路上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大海和盘旋的海鸥。但是贺川无心看这些美景,他一心想快些到目的地。 这家医院有专门的引路人员,一见贺川就问他要找哪里,贺川说“手术室”,然后脚步不停地往指引方向去。 贺川到的时候,carl正脸色煞白地在等候室坐着。 贺川赶紧上前,“什么情况。” “贺!”carl明显带着哭腔,声音都在颤抖,“邵明辉还在里面。” “我知道。”贺川缓了缓,深吸一口气才说,“他还好吗?” “不知道……医生说是……肝功能衰竭。”年轻人显然被吓得不知所措,说话断断续续,中文里夹杂着自己的母语。 “什么?”贺川发出加州之后最惊恐的疑问,话都说不太完整,“可他昨天还在sense……”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carl扑通一下蹲下去,双手捂住脸,“医生说,病情已经很久了,一直拖着……” 拖着,也就是说一直有征兆,邵明辉自己应该也知道。贺川想起他总说自己凝血障碍,时常头疼或是胃疼,还在纽约住过一次院,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他最近确实瘦得厉害,还骗大家说是太累。 carl抬起头,花着脸问:“贺,怎么办?” 贺川暂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善于安抚情绪激动的年轻人。他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找医生问清楚状况,然后去缴费处,帮助邵明辉处理好一切后顾之忧。毕竟这家医院虽然服务很好,但价格也高昂,贺川只好从长期没动过的基金里转出来一大笔钱,用作近期的治疗费,唯一要求是请最好的肝病专。 室内要走的路程不多,要跑的房间也算清晰,但贺川脑子乱糟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忙完哪些事情的。他先去找到专家,确认后续治疗方案,然后联系了邵明辉在国内的家人,帮他们订好了第二天飞美国的机票。 邵明辉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案是借助体外机械暂时替代肝脏功能,但即便成功,后果也是未知。也许只能延长一点点存活的时间,也许多做几个疗程能缓解肝功能异常。贺川沉默地听着自己听不懂的医学术语,挨个记好注意事项和要查的东西,最后问自己能做些什么。 医生沉重又无奈地摇头,说家属能帮患者重新树立治疗信心就好了,以前跟患者提过类似的疗法,但没能及时开始,现在他的配合比什么都重要。 贺川听完,狐疑地问,上次建议邵明辉接受人工肝治疗是什么时候。得到答案后,贺川一下子黑了脸,出门交完费用,坐在等候室陪着carl一起等手术结束。 这天的时间分外难熬,医院的声控灯明明灭灭,不停有各种肤色的面孔穿过走廊。 等到天黑,邵明辉终于被推进病房。他盖着厚厚的白被子,戴着氧气面罩,看起来睡得很安详,旁边是插满各色管子的巨大仪器,还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 贺川赶紧上前,关切地问情况。carl则只远远地看着,长松一口气。 邵明辉是后半夜才醒的,他醒时贺川还没睡,正坐在椅子上,挂着夙夜不眠的黑眼圈看着他。 邵明辉看向紧张又沉默的贺川,有点抱歉地扯了下嘴角,虚弱地动动手指说:“川……” 贺川凑近了些,好让他说话没那么累:“在。” “现在几点?” “凌晨三点。” 邵明辉苦笑着说:“累坏了吧。” 第85章 “少说这种话。”贺川依旧板着脸,声音微微发颤,“感觉怎么样。” “感觉……过了一趟鬼门关。”邵明辉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窗外辽远的天边,忽然眼睛湿了。 贺川知道他在触景伤情什么,拿手掌挡住他的视线,“叔叔阿姨明天的飞机,你好好睡一觉,到时候我替你去接。” “连他们都来了。”邵明辉无奈地转过头,当他的眼睛看向门外时,刚刚一直在的人影便立刻消失了。 邵明辉愣了下,猜到那人是谁后,摇了摇头,叹口气,沉重地闭上眼说:“真是……对不住。” 第57章 见不到他 贺川不接受道歉,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邵明辉心虚地攥着床单,不过被盖子被子里没人能看到,“在纽约时住过院,当时以为不严重,怕你们担心,就没敢说。” 贺川冷着脸,明显在生气,严厉地戳穿他:“医生说那时他就建议过做血液净化。” 邵明辉咳了声,轻声说:“当时觉得疗程太长,打算事情都解决了再去。” “能有什么事情?”贺川少见地激动,活阎王似的站起身,“你倒是说说,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空气忽然变得很沉重,邵明辉躺着跟他对峙了一会,拗不过,闭上眼说:“我想……把股权卖了,先回国,再想治疗的事。” “邵明辉,”贺川气得胸口都在大幅度起伏,语气变得很重,“耍我?” 邵明辉赶忙否认:“不是。” “上次住完院,让我接手酒吧,是在交代后事?这就叫‘不肯让我们担心’?”贺川严肃起来有点吓人,凌厉的眉眼显得愁云密布,“卖股权,回国,然后踢开我们这些朋友,自己去等死,是不是?” 邵明辉回答不出来,贺川又问:“这回要不是carl发现,你打算怎么办?消极治疗?继续拖着?下去陪韩修文?” 这个名字是聊天的禁区,除了邵明辉自己,没人敢提。这次贺川偏要大声又清晰地提起,就像剜开一块腐烂的肉。 邵明辉被它击中,皱眉捂着胸口,痛苦地请求:“别说了。” 贺川根本没有心软的意思,继续往溃烂的伤疤上扎:“公司,是当初你和韩修文一起创办的。你卖掉的每一份股权,都有他一份心血,到时候它被一帮你最瞧不起的人拿去糟蹋,你能舍得?” 邵明辉被说得悔不当初,连连摇头:“我……” “邵明辉,你记住了,就算你真把自己作死了,也他妈见不到韩修文。”这些话是一字一句从贺川嘴里蹦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痛苦,“你说从鬼门关走了一趟,难道就没问他,是想让你好好活着,还是现在去找他?” 这件事也许发生过,否则邵明辉不会露出极度悲伤又自责的表情。 “我知道。”邵明辉叹口气,“我……会好好治。” “你发誓。”贺川依旧板着脸,情绪却比刚刚激动多了,抓着病床的手越来越用力,“要是你死了,sense就会被我卖掉。到时候,一堆陌生人在你宝贝似的座位前面蹦迪,我看你受不受得了。” 邵明辉赶忙拦着,道:“别,酒吧你得管……你是我哥还不行?” 贺川冷笑一声。 邵明辉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说他嘴硬心软。贺川给他一个眼刀,问他怎么还好意思笑。 邵明辉便不再笑,正色,想坐起来,又被贺川摁回床上,只得躺着,哼哼着说自己伤口疼。贺川又气又心疼,戴好手套,板着脸帮他掀开一角被子,问哪里痛,要不要叫护士。邵明辉说不用,帮自己揉揉肌肉就可以,躺久了太酸,贺川便照着做。 已经快四点了,邵明辉却没有要睡的意思,麻药劲已经完全过去,这会正疼得精神。他又问起:“sense,你真的不打算接?” 贺川还在气头上,没说话,不理他。 “我治归治,但这状况也没法再打理它。”邵明辉说完长句,已经明显上气不接下气,“交给你,我才最放心。” 贺川被说动了,但这事前提就不对,他没法接受:“可是我不打算在美国发展。” 邵明辉默了默,问:“确定要回国?” 贺川说:“嗯。” “不是不想见二叔么。”邵明辉不理解,贺川在中国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回去尽是些伤心事,何苦来。 贺川默然,好久后才开口:“还是有亲人在的。” 邵明辉想了半天,盯着他问:“你弟?” 贺川点点头。 “和好了?”邵明辉缓缓睁开眼,欣慰地说,“真好。” 贺川低头把桌上的水果和补品都打开,开始念医生的要求,一字不落。说完这些,邵明辉的精神也不大好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病床上,看着贺川忙活。 “他知道吗?”邵明辉忽然问。 贺川拆袋子的手一顿,他欲盖弥彰的问:“知道什么。” 邵明辉虽然虚弱,心里却明镜似的:“你喜欢他。” 贺川缓缓直起身,“应该不知道吧。” “不打算说吗?”邵明辉又问。 贺川有点逃避:“至少现在不打算。” “贺川。”邵明辉眼神很深邃,像午夜的太平洋,“可要是你们再也见不上下一面,而他连你喜欢他都不知道,你后不后悔?” 第86章 贺川其实想说“不后悔”,只是在张口时犹豫了:“大概会吧。” “你看看我,”邵明辉不得不把自己当作反面案例,笑得有点苦涩,“就知道时间不等人。” 时间要是等人,韩修文也不会连七个字的告白都要花那么久来讲。 病人看向窗外,眼角忽然湿了,又红红的,显得人可怜。 “邵明辉。”贺川听出他的丧气,生怕他又想些什么不利于身体恢复的事,正色严厉道,“把你脑子里的事给我停了。” “放心,我没说想放弃。至少,这次之后……我不想了。”邵明辉赶忙表态,“你看那个机器,这么疼,我也没拔过它,对吗。” 贺川皱眉制止:“嘶。” “行,不说了。”邵明辉自知话说得戳人心窝子,赶紧闭嘴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邵明辉突然若有所思地叫:“贺川。” 贺川拿出水果刀,整想询问他吃哪个,听到问话后抬头,问他什么事。 邵明辉出神地看着那把刀,“你说,韩修文那时候也这么疼吗。” 贺川抬眼,望见邵明辉正在空洞地看着远方。 “他那么舍不得我,都还是走了……”邵明辉说得很平静,但莫名让人感受到刻骨的悲伤,“当时他会疼成什么样呢。” 贺川伸出手,搭在隆起的被子上,稍稍用力地摩梭了两下:“别想了。” “好,不说丧气话。你给我削个苹果吧。”邵明辉擦擦眼角,强笑着说,“好久没吃苹果了。” 贺川知道,当初韩修文喜欢把苹果削皮后切成月牙形再吃,这个习惯传染给邵明辉后被保持了十年。于是贺川照着做了,并且在每一个月牙上都插上了牙签,递到病人的嘴边。 而在病房门口,一个人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哪怕是经常路过的护士也只知道,这个拎着一篮苹果的、俊俏又年轻的年轻男人,正蹲在地上无声地哭着。 作者有话说: 我也哭得很大声 第58章 能不能追你 贺川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家,中途他去机场接邵明辉的父母,回来前给江汀发了个消息,说自己可能要在医院多陪一段时间,让江汀不要等,自己先睡觉。 江汀在沙发上只眯了一小会,听到门响的动静,立刻跑到门前坐着。 贺川一夜没睡,胡子长出了青茬,面色和他们分开那天一样凝重。 江汀心里一紧,抬头问:“你还好吗?” 贺川似乎才看见他,蹲下来换鞋,摇摇头说,“没事。我身上脏,暂时不能碰你,你先去沙发。” 江汀摇摇头。 贺川叹了口气,自己后撤了几步。 江汀问:“你在难过吗?” 贺川想,现在的情绪或许不能只用“难过”来形容。邵明辉是他在美国唯一的朋友,可是他连他的异样都没看出来。其实邵明辉很早就在隐瞒,他变瘦了,凝血一直有问题,就连暗黄的肤色都试图用现代科技掩盖掉。贺川想着这些,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江汀吓一跳,跑到他身边,在他的手指附近蹭了下,“哥。” 贺川一愣,低头看着小猫,“你叫我什么?” “哥。”江汀再一次久违地叫出这个名字,“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问题。” 贺川晃了晃脑袋,企图把关于邵明辉的、乱七八糟的画面都晃出去。 江汀抓住贺川的衣角,安抚道:“你要不要去躺一下?” 贺川回神,想碰一下小猫的耳朵,想起自己刚从医院回来,又收回手,说:“我先去换衣服。” 江汀点点头,看着贺川像被抽去了精气神一样去浴室,自己心情也变得很差。 没一会,磨砂玻璃门上便布满了雾气。江汀就在门外等着,像刚进贺川家时那样。 大概过了半小时,贺川终于出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胡子也刮掉了,只是眼角还是能看出疲惫,不过比刚刚精神很多。 江汀担忧地抓抓他的腿:“你好点没?” “江汀。”贺川蹲下来,让他顺着自己的手臂爬到肩膀上,“陪我一会,好吗。” 江汀点点头,垂下来的尾巴很长,扫在贺川的手腕上。 贺川把他揽进怀里,平静地、不带任何杂念地深吸一口气。 江汀就这么窝着。以前很多次,在单纯作为一只小猫时他也这样窝着,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百味杂陈。他知道贺川只是需要一个拥抱而已,而他作为一只猫,能做的就是安静呆在这里。 贺川的语气听起来很低落,这是江汀第二次看见如此失魂落魄的他,上一次还是在北京跟他吵完架之后。 “其实我早该发现。”贺川半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江汀的尾巴,“他最近瘦得那么厉害,又总嗜睡,我怎么会没发现。” 江汀看他的样子,觉得好像有一根极细的线在吊着心脏,还一下一下地往上提:“这不能怪你。他也不想让大家知道,你不要因为这个难过了。” 贺川被安慰到,心口堵着的石头稍微消失了几块,他摸摸小猫脑袋:“谢谢。” 江汀摇摇头,发自内心地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年轻又清亮的嗓音好像把贺川拉回到四年前,那个两人都还亲密无间又各怀心事的年纪,眼前的小猫也跟顺毛青涩的小江汀重合。 第87章 贺川看着这双无比熟悉的眼睛,哑着嗓子问:“我是不是,有时候很招人讨厌?” 江汀一愣:“……不会。” 江汀永远不会真正讨厌贺川的。 “小时候我会凶你。”贺川低着头说,“邵明辉也总说,我脾气不好。” 江汀听到他自暴自弃很难过,认真道:“可是,你自己有在我不跳舞的时候才会真的凶。”江汀回想了一下,“其他时候还是会对我很好——对所有人都是。” 善解人意的小猫用一种湿漉漉且真诚的眼神看着贺川,让他有一瞬间的慌神。 贺川定了定,让江汀的尾巴缠在自己的手指上,沉默着,直到半晌后,说:“以前我觉得,讨厌或喜欢都是一件无关任何人的事。”贺川很深地看了江汀一眼,“可是最近有个人告诉我,想做的事要赶紧去做,相爱的人要勇敢去爱,否则生命不等人,到那天连遗憾都没有资格。” “……贺川?”江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来对自己说这种话。 贺川的耳边响起邵明辉和carl的声音。 ——要是你们再也见不上下一面,他连你喜欢他都不知道,你后不后悔? ——不管他以前喜欢过谁,为什么以后就不能喜欢你呢? 贺川定了定神,终于下了决定,异常郑重地问江汀:“真的不讨厌我吗?” 江汀茫然地摇摇头。 “也不反感?”贺川换了个措辞。 江汀依旧否认。 “既然不讨厌,也不反感,”贺川坐直了身体,极其郑重地说,“那我能不能追你。” 江汀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追……? 哪种追? 追谁? 江汀一头雾水地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贺川答得毫不犹豫,仿佛这个答案已经在心里排练了上千回,“你上次说过,不想再喜欢那个学姐了。那,让我试试看,行吗?” “追……我……?”江汀还是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贺川喜欢的明明另有其人,怎么会移情别恋。 难道是邵明辉的病情对贺川打击太大,以至于贺川想要在最脆弱的时候想抓住一颗稻草,而自己恰好成了他的安慰剂。 江汀不想重蹈覆辙,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变成药引。既然决定不再为贺川内耗,就要说到做到,否则以前的苦岂不是都白吃。 江汀愣了半晌,呆呆道:“我是谁?” “江汀。”贺川答得很坚决,“我没有认错人。” 江汀深吸一口气,这次表示得很明白,因为要拒绝长久以来的暗恋对象,一时间有点不忍心,表情松动了不少,连尾巴都垂了下去,“贺川,你知道的。我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变回去之外什么都没法想。我没法谈恋爱,也没法陪你玩疗伤的游戏。” 贺川先是坐着看他,后来又趴下来,双手撑着下巴,好让自己跟江汀的眼睛平行,异常认真地说,“没有在玩什么游戏……”语气居然还有一点委屈,“是很认真地追你。” 作者有话说: 小江be like:啊?演的吧? 第59章 不可以没有小猫 江汀嘴巴突然变得很笨,只知道摇尾巴。他甚至有点感谢这具身体,让自己能够不必掩饰独属于人类的表情和情绪。 贺川表白时都不再像自己,变得话很多,因为紧张和难过,不得不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找很多掩饰:“现在不想谈也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了,通知我就好。” 贺川也意识到,跟一只猫讲这些过于奇怪了点,所以没给江汀太多反应的时间,只问他怎么不说话。 江汀低着头,“我知道邵明辉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可我不是他,也不是兜兜,不会突然消失。” “江汀。”贺川拧眉,“我说这些不是因为受打击。” 江汀好奇地抬起头,眼里分明都是不相信。 贺川苦笑一声。他藏了这么多年的心里话,猛一说出来,居然对方还不肯当真,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江汀看,“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跟别的事没关系。” 江汀觉得浑身烧得发烫,转过身去,不自然地讲:“怎么就……突然喜欢我了?” 明明以前还爱别人爱得要死要活。男人的嘴就是不可信。 贺川不解:“突然吗?” “咱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你喜欢什么,我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也没听你提过,没道理现在突然说这些。”江汀跟那只命苦的小猫某种程度来说很像,都习惯了被在意的人抛下来,所以当幸运砸中自己时怎么也不肯相信命运是垂青自己的。他仍旧坚持将贺川的行为解释为:应激寻找安慰品。 “你是不是被谁调包了?”江汀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贺川哑然,把小猫爪子拎起来,往自己脸上戳戳,“如假包换。” 小猫皱皱鼻子,“那你别再说这种话。” 明明是拒绝人的那个,可他看着比对方还委屈,轻轻甩了下尾巴,把圆滚滚的屁股对着主人,径直朝小猫的窝走,“我承不住。” 贺川眨了一下眼睛,有点木,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江汀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拒绝前暗恋对象,剧情确实抓马,江汀也确实不敢再赌。他曾经一厢情愿地喜欢对方那么久,现在对方忽然说喜欢自己,仿佛从前的闹掰、纠葛都跟没发生一样。太奇怪了,一个跟女孩谈过恋爱的人,怎么能一下子就喜欢男人。 第88章 贺川则像吃惯了闭门羹的狗狗,低着头,平静地说:“对不起。” 江汀只是拒绝得干脆,却止不住本能的、对贺川的心疼,让他别这样:“干嘛要道歉。” “惹你不高兴了。”贺川很诚恳,“本来没想让你困扰,以前不说也是怕这个。我是喜欢你没错……但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提了。” 贺川讲完这句话,怕江汀尴尬,立刻转过身,把光源留给背后。 江汀虽然庆幸自己拒绝了海市蜃楼的邀请,也及时避免自己陷入更深的漩涡,却还是心疼像失魂木偶似的贺川,明明拒绝的人是他,现在跟着不忍心的又是他。 “哥。”江汀试探着喊回以前的称呼,“不好意思啊,你今天回来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是不是更难过了。” 贺川的肩膀颤了下,回头,蹲下来,摇头,“两码事。邵明辉那边我会处理,放心。” 小猫的爪子在地上搓来错去,好像是在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始作俑者也有他一个。 贺川一点都不需要安慰,被拒绝是件再习惯不过的事,但他还是抱着一些期待恳求道:“不过,能不能别不理我?” 江汀愣了下,贺川解释道:“我不会经常烦你的。” “……没有不想理你。”江汀的两个爪子相互搓得更快了,“不会不理你的,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贺川仿佛吃了个定心丸,长松一口气。 贺川倒算听话,江汀说自己不爱听那些表白的话,贺川就真的没再提过类似的事。要说行动,也不算多出格,因为贺川无论对小猫照顾得多无微不至,都是正常的,贺川一直就这样,并没有因为追人变得多不寻常。 要说真有奇怪的一点,大概就是贺川变得小心翼翼了不少。 以前他出门都会跟小猫摸摸抱抱,现在反而只敢远远地打声招呼。 有时候江汀没听见,贺川也不会叫第二遍,就站在门前等江汀看自己。等到江汀回头了,一脸疑惑的问他“是有什么事吗”,他才会诚恳地说:“我要出门了。” 江汀不明所以:“然后呢?” “先告诉你,怕你等会有事找不到我。”贺川说。 “你去吧,我知道吃的喝的都在哪。等下我看会舞蹈视频,熟悉熟悉动作。” 最近江汀身体的变化非常大。原来只是四肢能动,但都像是在占用别人的身体,江汀能清楚感受到原身的痛和僵硬。但是,最近江汀越来越觉得这具身体跟自己的联系正在减弱。他的躯壳虽然外形没变,但明显更灵活,也更健康,那些很难的舞蹈动作轻易就能做出来。 江汀记动作很快,半下午就练得差不多,他特意把窗帘拉严实,免得对面窗户看到一只猫在跳舞被吓出心脏病。快晚饭点贺川还没回来,小猫就又不老实地搜索那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 现在摊牌了,江汀不再需要跟贺川玩躲猫猫游戏,连网站的无痕浏览模式都不再用了,直接输入那家杂货铺的位置,点击搜索,只见网页先是空白一片,等“连接错误”界面停留了一会后,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杂货铺老板的脸。 江汀吓一跳,后撤一步问:“你怎么出来啦?” 老板不明白:“不是你让我出来的? “以前你都神神秘秘,非得我现场找你,你才露面,怎么我搜个路线你就来啦。”江汀被吓得想说脏话。 老板捋着胡子笑道:“以前我哪儿知道你可不可信,万一我主动出来了,你翻手给我惹了一堆麻烦怎么办?” 江汀不满:“谁给谁惹麻烦?” 老板自知理亏,不跟他多说,反问:“找我干啥?” “我的身体,”江汀指着自己的脚,“越来越不像猫了。虽然看着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它的病痛了。” 老板若有所思:“这是好事儿,说明你们的联结正在解开。” 江汀不解:“那我怎么还没变回去?” 老板又在捋胡子,江汀总怕他把自己薅秃了:“这确实挺奇怪的,一般人既然走到这一步,就能完全各自复归了。你这个情况,要么就是你还有心结没解开,要么就是小猫那边不想变,或者二者都有。” 江汀想破头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结,有前车之鉴,他也懒得费口舌去问,径直把网页关了,开始挨个回复社交软件上的消息,先是在小家的群里发了好几条语音,然后找出库存照片,合成了一下,告诉他们自己在加州看海。 华高阳在开完生日party后又来了不少消息,问江汀现在跟贺川是什么情况,都被江汀用“没什么情况”打发过去。对方显然不信,回了三个问号,外加一句“谁家好人没情况还同居啊”,江汀一句都没理。 等这些都处理完,江汀才注意到自己的微博也多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红点,那是他的粉丝刚刚发来的消息。 fnjsdkafhjo_:[小猫探头.jpg] 江汀发现这是自己平时很爱用的表情包,哑然失笑,回复道:[小猫好奇.jpg] fnjsdkafhjo_:[你也有这个系列呀?] 江汀:[对啊,我很爱用这个。] fnjsdkafhjo_:[好巧。] fnjsdkafhjo_:[你也觉得猫很可爱吗?] 江汀:[当然。人类不可以没有小猫!] fnjsdkafhjo_:[哈哈哈。] 第89章 fnjsdkafhjo_:[对了,明天记得吃蛋糕。] 江汀:[谢谢你记得我生日。不过,现在身体原因,吃不了啦。] fnjsdkafhjo_:[身体原因?] 江汀:[嗯,一些特殊情况,不能吃奶油甜食/大哭。] fnjsdkafhjo_:[别哭吧。] fnjsdkafhjo_:[会心疼的。] 江汀:[哈哈没事的,生日也不一定要吃蛋糕。] fnjsdkafhjo_:[嗯嗯。] 江汀经常跟这位小粉丝说些有的没的,聊到这也没再回复,关掉微博界面。 两秒钟后,电脑上贺川一直没退登的微信界面,出现了新的对话框。 是贺川正在用英语向兽医询问:[奥利维亚医生,请问小猫过生日,可以吃什么样子的蛋糕?] 第60章 兜兜很厉害 贺川的微信长期登在电脑上,电脑又长期只锁屏不关机,所以聊天记录实时同步着。贺川以前不会对家里的猫产生什么信息保护意识,江汀也足够尊重贺川的隐私,从来不随便乱看人家的记录。 所以贺川跟医生的消息突然蹦出来时,江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锁上了屏,直到两秒后才意识到:贺川这询问的时机太巧了点。 不过,看了也就看了,江汀敢于承认,点开文件传输助手,像以往一样,问贺川:“你在帮我订蛋糕吗?” 贺川回得很快,没漏出任何端倪:“嗯,稍等。” 江汀本想直接问问贺川,微博是怎么一回事,可惜爪子动得太慢了,没等消息发出去,贺川的对话框里已经出现了新消息。 奥利维亚用英语回复:[大量喂食甜食会增加猫咪消化系统的负担,所以蛋糕是不被允许的。你可以选择用冻干猫条,或者罐头代替。] 贺川:[谢谢。] 江汀看着觉得太麻烦,赶紧对小助手说:“别了,我不需要。” 贺川却说:“我想吃。” 江汀:“……” 好像根本没法跟追人游戏玩上头的男人讲话,江汀决定换个问题:“什么时候回家?” 贺川说:“刚从医院出来,四十分钟到家。” 江汀问:“去看邵明辉了吗?” 贺川点点头,“嗯。” 江汀关心道:“他怎么样?” 贺川想了半天,最终选择如实告诉江汀:“刚做过一次人工肝,换了血,还在观察期。” 其实贺川说得已经算含蓄,他去探望邵明辉时,对方的身体只能说是同类病人中还算幸运的那类情况,但绝对称不上“还可以”。贺川从没见过瘦成那种程度的邵明辉。以前他很爱运动,在他脸上从来看还不到颓废二字,可是当贺川那天再见到他时,邵明辉居然不像一个正常的、有求生欲望的病人。 贺川试图让他快乐,跟他分享了很多新鲜的海边的见闻,可对方只是恹恹的,冷不丁说:“昨天我又梦见韩修文了。” 贺川缓了缓,问他梦到了什么。邵明辉苦涩地抬头,“梦到他,让我好好活着。” 贺川听着出了一身汗,赶忙用别的话题来安慰他。 可是那种心境,只要出现过,就很难抹平。贺川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在削苹果后很严肃地说:“邵明辉,我不管你现在有多想韩修文,都别想着伤害自己。” 邵明辉叫他别担心,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摆摆手,苦笑一下。 贺川顿了顿,找不出什么能让邵明辉打起精神来的新鲜事儿,只好把自己的陈年秘辛翻出来:“你不是一直想听我的故事吗?” 邵明辉死气沉沉的眼睛亮了些,不过更多的是好奇:“你跟你弟说了?” “嗯。”贺川把营养汤放在茶几上,打开盖子,“他说他承不住。我被拒绝了。” 邵明辉半自嘲地说:“没事儿,追人哪有容易的。我都还没追过人呢。” 邵总的恋爱笔记做了一整本,连实施的机会都有没有。贺川很难想象,邵明辉如果有机会好好实施那些,会是个多么完美的恋人。 贺川赶紧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我有点怕他烦我。” 邵明辉冷笑:“你用那拽得二五八万的脸去追他,会失败也不奇怪。” “……”被这么吐槽着,贺川也并不恼,反而抓住新机会似的,循循善诱道,“那你想看吗?我追成功的样子。” 邵明辉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先是愣了下,随后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贺川倾身,帮他把病床调低了不少,小声在他耳边说:“想看,就活下去。” 离开医院前,邵明辉又跟贺川说了很多,都是有关他跟韩修文的。其中老调重弹过很多次的话,就是让贺川别留遗憾——脸面或是心结在遗憾面前真的不值一提——所以大可以大胆放手去追,给他送花,请他看电影,一起看海,与他约会。 贺川不免开始回想自己的遗憾。它们都有关江汀,诞生于他自卑又黯淡无光的过去。他花了四年砍断潮湿阴暗的触角,全新地站到江汀面前。如果连这样还要错过,未免太说不过去。 所以,贺川如约回到家前,特意往家附近的影院拐了一趟。 在给小猫做完晚饭,一起坐在餐桌上进食后,贺川突然抬起头,从文件袋里拿出两张票,像递交论文终稿和答辩材料那样郑重地说:“明天等你练完舞,能一起看电影吗?” 说完怕江汀觉得奇怪,特意补充道:“这是汽车影院,只要在车里,动物也能进。” 第90章 江汀被这个正经的语气吓一跳,哑然失笑:“我当你要说什么。” 贺川听这个话头以为是要拒绝,刚露出失落的表情,就听江汀说:“可以啊。” “真的?”贺川刚说完就意识到这话有点废,忙改口说,“那我看一下路线。” 贺川是找matt推荐的个最近比较火的商业片,又借了邵明辉的车,火速订好次日行程,生怕江汀后悔似的。 其实江汀心里清楚,贺川选择这一天出来看电影,可能是为了弥补某些四年前的遗憾。因为曾经江汀很多次邀请贺川跟自己一起去看,但都因为贺川捉襟见肘的生活费没有实现。贺川不会接受江汀给予的,哪怕只是一张电影票的金钱恩惠。 一人一猫的组合,会比两个人类简单很多。兜兜根本不用考虑四年前贺川会纠结的经济借还问题,却能享受到作为江汀的生日优待。在非常短暂的一小段里,江汀觉得做只掉马甲的猫也没什么不好。他还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待在贺川身边,甚至还能接收贺川给江汀的爱——不管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管它保质期能有多久。 影院更像一个露天停车场,巨大的场地中央摆着大银幕,约莫一百辆车共同通过调频的方式接收电影原声。这种方式虽然削弱了观影的效果,却也让观影过程更加私密和有意思。 小猫最开始还有点好奇,他在国内很少见到这种影院,所以前三十分钟一直在前窗蹦蹦跳跳,一会问贺川哪里来的车,一会认真查刚刚很快被说过去的某句俚语单词。 不过,由于缺少中文字幕,而这部电影又过于本土化,江汀实在很难全程保持听英语听力一样的劲头来欣赏它。而且matt的口味属实不怎么样,电影从第一秒就在狂轰乱炸,在认真看完三场夺命飙车戏后,小猫的耳朵有点疲了。 江汀开始犯困,趴在方向盘上打盹,结果因为转轴不稳而掉了下来。 贺川稳稳地拖住他,关心道:“想睡觉我们就回家。” “不困!”江汀打起精神,怕被嘲笑英语水平,还加了句,“我能听懂!” 那神情仿佛在说,可不是小时候英语偏科的人了呢。 贺川轻声笑,“嗯,兜兜很厉害。” 听出在被揶揄,江汀狠狠剜他一眼。 贺川收了玩笑,仰头指着大屏幕,让继续看电影。 江汀虽然嘴硬,但实在是撑不住,没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在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瞌睡。这两天实在太累了,以小猫的身体做那些高难度动作更累,本以为出来看电影能打起精神来,结果根本撑不了太久。 贺川见状,轻轻往他那靠了一下。 江汀立刻像找到墙壁的爬山虎,顺着就靠上来了。长得略长的白毛低下来时能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轻闭着的眼睛。 贺川再次小声问:“可以提前走。” “不走……”江汀乏得厉害了,话音未落,早已经迷迷糊糊地平稳呼吸着。 贺川便不再问了,怔怔地看着他,准备贪下这点珍贵的独处时光。 江汀半梦半醒着,只想找地方睡觉,又觉得肩膀有点硬,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于是抓了个软点的东西当枕头。 “硌得慌。”小猫不满地嘟囔道,“你低一点。” 贺川就像一个随君摆弄的人偶,乖巧但笨拙地往下滑,任江汀抓着自己乱拽,最后定格成斜躺着的姿势。 小猫整个身子都趴在贺川的大腿上,心满意足地踩踩,闭着眼睛,迷糊地说:“这样行,软的……” 作者有话说: 小猫拱手并说过年好.gif 第61章 生日快乐 贺川没说自己的大腿刚刚因为搬过酒吧仓库而酸痛着,也没管裤子口袋里已经亮过无数次的手机屏幕,就这么充当人形枕头当了两个小时。 加州的天气变幻莫测,贺川出门时特意看的天气预报是晴,结果等电影散场,天上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雨。贺川没忍心叫醒小猫,等到工作人员进来,小猫自己苏醒,他才问:“睡得怎么样?” 江汀愣了好久,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睡梦中的枕头是怎么回事,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赶紧回去吧,下雨了。” 贺川说:“好。” 从汽车影院开回家还有很远一段路,等到公寓已经是深夜了。停车场离公寓还有一段露天的距离,然而两个人出门时忘记看天气预报,所以都没带伞。 小猫熟练地钻进太空舱,决定暂时减少跟贺川的接触,毕竟昨天才拒绝过别人,今天就抱着别人的大腿睡觉,没有这样做人——哦不,做猫的。 贺川也没说什么,拿外套挡住包包的上半部分,预留足够的空气,又能让小猫不淋雨。 晚上很难看清外面,加上又有一层遮挡,江汀只能听到一点雨声。他还是挡不住本能地关心,在包里高声问:“雨下得大吗?” 贺川说:“不大。你被淋到了?” “我这挡得很严实,不会湿。你呢?”江汀说。 贺川摇摇头,“还好,我跑快点。” 说是要奔跑躲雨,但贺川怕跑得太快会颠到小猫,所以走得很平稳。 江汀听到雨声越来越大,猜测天气更恶劣了,问:“你冷不冷?” 贺川穿得其实不算少,在这个季节有一件薄风衣足够抵挡海风和大雨。但他把外套罩在包上给小猫御雨了,所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第91章 “咋还咳上啦?”江汀语气有点慌,站起来问。 “没事的。”贺川笑了下,“你怎么这么心软。” 江汀竖起耳朵,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评价自己:“心软怎么了?” 贺川半开玩笑地说:“给我太多希望了。” 江汀哼哼两声,咕哝道:“那不管你了。” 贺川又快走了几步,赶紧回到家,把小猫放在地上,用外套给包擦水,看到小猫身上很干燥才松了口气。 江汀探出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寸头上挂着闪亮亮的水珠,浑身都湿透了,大股水流顺着贺川的脖子流下来。 江汀急得直伸爪子,问他怎么淋成这样,叫他赶紧去洗澡换衣服。贺川却跟被给了糖的孩子一样,去换衣服时的脚步都是轻盈的。 卧室门很快关上了。江汀看着门缝里透出的若隐若现的光,胸口涨涨地难受,可是苦涩的尾调又是甜的。 不知道等了多少个一分钟,贺川还没出来。他平时换衣服都很快,但这次不知道在墨迹什么,过了这么久还在里面。江汀怕他晕倒或者是渴肤症又被诱发,紧张喊道:“还没换完吗?” 贺川的回复听起来很急促:“很快,马上。” 江汀便继续等,盯着卧室门发呆,数闹钟的秒表响了多少下。正数到第一百五十九下的时候,客厅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江汀跳到手机附近,发现那是十一点五十九分的闹铃。 “干嘛定这个时间的闹钟……”江汀嘀咕着关掉了。 纳闷完,江汀瞥见屏幕上的日期,顿时明白大半。 也正是这时,吱呀一下,卧室门打开了。 贺川穿着轻薄的睡衣,看起来就像还没来得及换完全套就急匆匆出门。贺川推着蓝色的蛋糕车,从浅黄色的光晕中走出来。 江汀的猜测成真,心里像有一块奶油化开,柔软甜蜜地包裹住最温暖的地方。 贺川在小猫面前站定,摸摸他的耳朵,笑道:“生日快乐,三点水。” 因为小猫不能吃太甜,所以他嘱咐店家没有放奶油和糖,只是用花瓣拼凑出一个舞蹈家的模型。又因为江汀不爱吃罐头和猫条,他就用清淡的鱼胶果冻替代,还在上面用少量无糖的植物做点缀,好让江汀解馋。 蓝色花瓣跟羽翼似的,贺川点好蜡烛,烛光就像舞蹈家跳跃的衣摆。 江汀如果不是猫身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哽咽,开口却还是记着贺川的衣服:“你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了……” “等会儿去换。”贺川打断他的询问,指着蛋糕说,“快许愿,快十二点了。” 闹钟开始滴滴报时,电子音孜孜不倦地说,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时,江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 其实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没许出任何有用的愿望,只是不停回想一些片段。不幸的是,他们都跟贺川有关,大多发生在四年前那个阳光跟海风都很热烈的地方。 江汀缓缓睁开眼,吹灭了蜡烛。小猫的气不太够,所以吹了两下才成功。 贺川一直在旁边小声唱生日快乐歌,直到蜡烛熄灭才停下来,点点小猫脑袋夸他很棒。 “江汀,”贺川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个超大的礼盒,摆在江汀面前,“每天都要快乐。” 礼盒包装很精美,海蓝色的花样模仿水纹,盒子上面系着淡黄色蝴蝶结。纸袋子看着有点皱了,应该是主人拿放过很多次。 江汀看着它,眼睛有点酸,“谢谢。” “要我帮你拆开吗?”贺川问。 江汀说不需要,自己可以来。他的小短腿虽然笨拙,但抓东西很厉害。小猫不敢弄碎礼盒,所以特意收起指甲,只用圆圆的肉垫去拽包装绳。 盒子明显是被并不熟练的包装师手工操作过的,蝴蝶结系得简单却认真。小猫拆开盒盖,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二十三张舞蹈碟片,从2000年到2023年,一年不差,发行日期都是三月二十日——江汀的生日当天。 其中有不少都是各国国家歌舞团的杰作,要想集齐这些,恐怕要跑遍加利福利亚乃至美国的所有古老商店。 江汀被惊喜冲得有点发愣,呆呆地指着这些东西问:“送我的?” 贺川并没有被这个明知故问的简单问题惹笑,而是很认真地回答“是”,并且解释道:“我记得你说喜欢这些舞剧,所以买了一点。” 贺川的“买了点”跟小猫的理解有点出入,江汀尽量让自己别那么没出息地哭出来,拿爪子摸了把脸,又指着旁边的袋子问:“这个呢?” 贺川顺着他的意思,没再劳烦小猫动用并没驯服完成的爪子,干脆帮助他拆开,从盒子里掏出一份红木相框,说:“一个很简单的相册。” 那是一个透明的亚克力板,上面画着两轮月亮。灯光透过相框,会在墙上透出月亮的投影。投影下方正好有一行英文,翻译过来是“月相”。 是江汀出生那天的月相。 贺川显得比小猫还笨拙,一米八六的寸头大帅哥,居然很拘谨地站在一旁,把手背到身后,紧张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江汀虽然现在还只是一只猫,但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礼物惹得眼眶发热了,在生理反应超出物种界限前,他开口问:“不会还有吧?” 第92章 贺川似是不好意思,从哆啦a梦的口袋里又拿出拿出一本文件夹:“还有一些……报纸。” 每一份都是跟江汀有关的报道,甚至发行时间都恰好是某一年的今日。 灯光透过亚克力板,在桌上透出半圆形的月亮阴影,报纸大概也有三厘米那么厚,江汀很难想象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收集到这些。 “贺川。”江汀哭得有点厉害,眼泪把毛发沾得湿漉漉,“笨蛋。” 笨蛋本人真的没拿准这几句话的正反含义,习惯性把它看作贬义,但由于对面的人是江汀,所以他很温顺地接受了,甚至为自己又让对方不开心而道歉:“你不喜欢的话……我还有别的。” 贺川作势要从书包里掏出更多东西,被破涕为笑地江汀拦住了。 聪明小猫这次是很认真地在责怪笨蛋人类:“不要了。” 贺川停在半路,不知道是拿还是不拿。 江汀不忍看他这个模样,不得不说出实话:“这些我都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多乐,爱看 第62章 我在害羞 花了这么多精力准备的东西,江汀怎么可能不喜欢。 贺川包里其实还放了一块很昂贵的手表,他觉得既然江汀已经毕业入职,那么可以用上一些职场人士必备的商务品。但是,手表的含义过于私人,又不是很有代表性,所以贺川决定等江汀变回来之后偷偷把它放进江汀的行李里。 江汀还不知道贺川这边在打什么主意,一心想知道这些礼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毕竟他来美国没多久,没道理能凭空被变出这么多东西。 贺川怎么敢承认,这些礼物根本不是什么心血来潮,是无数次往返中美之间后产生的想法。如果这次不是江汀突然变到他身边,他可能会做个匿名包裹飞回去送给江汀——像他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蛋糕好吃吗?”贺川小心地问。 江汀点点头,为了让自己的话有可信度,还特意用爪子舀了一块蛋糕,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两下,“好吃,不甜。”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甜”成了对一个甜品的最大褒奖。贺川也仿佛被夸到,一脸幸福地点头,也举起勺子,舀了一口蛋糕。 没有甜味,又好像有点甜味。 一人一猫围着把特制的蛋糕吃完,江汀吃得肚皮滚滚,躺在地上说“好撑”。贺川则麻利地收拾起残局,一言不发地洗碗扔垃圾。 小猫躺在沙发上,看到贺川走出门的脚步有点飘忽。 “你怎么了?”江汀下意识关心道。 贺川本来打算把垃圾袋扎好,放在门口,但回客厅时一阵头晕,差点没站稳,只好扶了一下门。他朝小猫摆摆手,“没事,有点晕。” “你在发抖。”江汀赶忙凑上前,嗅嗅他的衣袖,觉得手腕附近的温度不太正常,“你好热,别是发烧了吧?” 没被江汀关心倒还好,一被问,这烧就跟听懂人话似的,直飙到人眼睛疼。贺川摇摇头,“我去加件衣服。” 江汀也开始着急,跟着他跑到卧室,亲眼看着他穿上厚外套才算完:“叫你刚刚不穿。” “着急,忘了。”贺川居然低三下四地说,“别生气。” 江汀气鼓鼓地撇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淋雨冻感冒的是你,我又不难受。” 贺川笑道:“嗯,不生气。” 江汀看出他眼睛都红了,终于憋不住,急切道:“温度计呢,量一下,不会发烧了吧?” “不用量,吃点感冒药就好。”贺川翻出来一袋药粉,准备就这么干嚼巴两下吞下去。 江汀赶紧拦他,“哪有你这么吃药的?你知道是风寒还是风热?你知道用不用降温?” “……”贺川苦笑,“那我去拿温度计。” 小猫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贺川自己忙前忙后的找医用物品。贺川当着他的面,拿体温枪冲自己身上滴滴一下,只听器具发出清脆的报警声。 “三十八度!”江汀跳得老高,吹胡子瞪眼,“赶紧吃退烧的,我给你拿水!” 小猫尾巴一甩,准备去桌子上叼保温杯,可惜动作没有人类快,没等他够到,贺川已经自己起床,自己就着热水把药吃了。 贺川好像在证明什么,特意当着江汀的面咽下去,“看。” 人类确实比一只猫要会照顾自己。江汀也不再坚持,只是看着滚动的喉结,不自觉地别开眼,“那,有我能帮忙的吗?” 贺川躺回床上,把被子往身上拢了下,很认真地看着他。默了会,摇头,“没有。” 江汀觉得这样对一个病号过于残忍了,追问:“真的?咱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不要跟我客气。” 贺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算了”。 江汀“啧”了声,责怪他有话不直说,威胁如果再不提要求,自己就会生气。 贺川怎么敢再惹他生气,看在今天是江汀生日的份上,小寿星说的每一句话贺川都会认真听讲。他清了清嗓子,问:“那,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抱我一下?” 贺川的表情好真诚,以至于江汀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你……”江汀没法解释贺川的奇怪要求,只能自己找理由,他咽了下口水,问,“是皮肤瘾,被发烧勾出来了吗?” 第93章 “没有。”贺川却并不按他设想的套路出牌,舔了下嘴唇,矢口否认:“单纯想抱你。” 江汀:“……” 这个人一定是被烧得不清醒。 一定。 不过,抱一个烧迷糊的人,想来也没什么不合适。 毕竟贺川都已经难受成那样了,他提的唯一的要求,怎么好不满足。撇开什么表不表白的问题不说,对方好歹也收养自己那么久,就算是为了报恩,也得给人家一点回报,抱一下又算什么。 这样想着,江汀踱步走过去,轻轻地,卧进贺川的臂弯中。 贺川的皮肤一下子烧红,连着耳垂和下巴都泛出淡淡的粉色。 江汀听到头顶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有点担心地问:“你好烫。怎么烧成这样,要不要去医院?” 贺川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声音的颤抖,说:“三十八度不会这么烫的。” 江汀还是有点担心:“可是你的体温真的不正常。” 贺川倒是承认很快:“因为我在害羞。” 作者有话说: 别太会了哥 第63章 食言 江汀快被撩废了。 他印象里贺川属于泰山崩于前还面不改色的人,对谁说话都冷冷的,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也就面对小猫的时候能有点暖和气。现在居然对着自己一个猫身人声的说出“我会害羞”这种话,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接。 江汀正愣着,忽然听头顶一声轻笑,继而怒道:“你笑什么?” “没,就是想谢谢你。”贺川怕他不明白,特意说得直白一点,“谢谢奖励。” 原来是把自己的拥抱当奖励了。 贺川还真是纯情得可爱,怎么会有人把这么简单的动作当奖励。不知道他以前追别人是不是也这么可爱。 江汀想着神思就飘到好远,反应过来之后故意正色道:“到底是你追我还是我追你,怎么还找我要奖励?” “说错话了。”贺川道歉很快。 江汀:“?” 贺川说:“你肯理我就已经是奖励。” 江汀低声:“不会不理你。” 贺川看着他,顿了会才重复道:“嗯,谢谢你。” 江汀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事儿有什么值得谢,满心都想着贺川那烧怎么办。 “快收拾吧,你需要休息。”江汀环视着杯盘狼藉的桌子,要说帮着干什么活的确不现实,只有离开前特意问贺川,“今天我睡外面的窝吗?” 贺川愣住:“你不想吗?” “我把毯子挪到卧室吧。”江汀充满人道主义地说,“我怕你半夜烧起来。” 贺川开玩笑说他“有良心”,也知道小猫很难独自搬家,于是忍着头晕,下床把小猫的窝拉到了卧室里,还反复确认:“进来睡不会别扭?” 贺川的本意是“面对正在追求你的人会不会别扭”,到了江汀那却成了别的意思。小猫的耳朵上下摆了两下,“你现在这个身体,又不能对我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别扭?” “……”贺川一时语塞,闷头把猫的“床”铺好了,“好,晚安。” 病人的体力跟平时根本没法比,平常贺川睡眠浅得很,这次因为发烧和药物作用睡得格外快。才十点不到,江汀就已经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 江汀睡不太着,悄没声地起来,偷偷把贺川留给他的平板打开了,小爪子艰难地扶起它,冲着留了盏台灯的书桌上按下快门。桌上正好摆着刚从蛋糕上取下的舞蹈家雕塑。 江汀满意地看着屏幕里的照片,点击朋友圈发送:[是很好的二十三岁。] 生日对于江汀来说不是什么很有仪式感的事,要不是每次剧团的同事都给他张罗买蛋糕,江汀根本就不乐意过。小时候家里没缺过什么仪式感,所以江汀不执著于这个,反倒是长大后本能地避免想起以前,免得两相对比触景伤情。 江汀少见地在朋友圈里发这些,所以好多好久不联系的朋友都跑过来祝福他,江汀挨个回复后,打开家庭群聊,把照片发进去,说:“二十三岁啦!” 白静丹正好在午休,看到消息后很快祝他生日快乐,还问他现在美国是什么时间。江汀拍了张卧室里黑漆漆的照片,说已经晚上了。 新发的照片是江汀随手拍的,他也没在意带进去了什么边边角角。没想到,照片发出去两秒钟后,他就接到了家里的语音电话。 江汀手忙脚乱地叼起平板往外跑,小短腿拼命倒腾也跑不了多快,还把平板磕坏了一个角。火急火燎地跑到客厅后,又得回去伸着小爪子捞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贺川关在卧室里了。 江汀这才腾出爪子来接电话,小小声冲着听筒说:“爸,怎么啦?” “你在哪儿?”对面的压迫感高得反常。 江汀愣了会,问:“爸?你心情不好吗,听着不太对劲。” 江岸厉色道:“我问你在哪。” 江汀被这个语气说慌了神:“我、我在加州啊,你不是知道吗?” 江岸忽然重重拍了下桌子,“怎么还在加州?不是说马上就回来吗?” 江汀不明所以道:“我也想啊。”差点露馅,赶紧补上一句,“这边不是正好几个朋友都在嘛……我就跟他们多呆了几天。都好久没见了。” 江岸闻言,原本就低沉的语气又多了几分审讯意味:“几个朋友?哪几个?” 第94章 江汀信口说:“就华高阳他们,你认识的。” 江岸追问:“这就一个,还有呢?” “……”江汀看了眼半掩着的门,莫名心虚起来,其实贺川也不是什么需要闭口不提的人,毕竟两家都这么熟悉了,只不过以前都是江汀自己心里有鬼,所以自从贺川出国后他都没跟父母提起过这个人。 江岸等得着急,补充问:“说话,还有呢?” 江汀实在不明白一向和蔼可亲的爸爸今天是怎么了,究竟碰到了多让他不爽的事才会这副姿态:“你也认识的,就……咱们以前的邻居。” 听筒里明显顿了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窃窃私语,还有白静丹深深的呼吸声。 白静丹接过电话,轻轻试探:“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江汀不确定“在一起”指的是空间意义还是情感意义,姑且认为是后者,所以犹豫着否认了:“不是,我们就碰到了,说了两句话。” “那刚刚的照片里为什么有他的项链?”江岸抢过电话,一反常态地大声道,“你现在到底在哪?” 这是江岸头一回这么凶,之前江汀腿伤不想跳舞了都没这么凶。江汀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江岸的语速越来越快,接二连三抛出问题,显然已经气得失去理智,回头埋怨白静丹:“我早就让你别同意他去美国,这下好了,怎么收场?” 说着,又冲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警告:“江汀,你这周必须给我回来。” 江汀无奈道:“我回不去。” 江岸哪知道江汀现在的身形,满心都是贺川的事,大发雷霆道:“凭什么回不了,那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是又给你送信了,还是跟你告状了?” 江汀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信?” 对方瞬间沉默。 江汀猛地坐直,白色的爪子开始蜷缩,“什么信。” 听筒里长久没有人说话,江汀本能觉得不对劲。刚刚江岸说“又”,证明以前就有。江汀急得转了两圈,连着追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话音未落,门忽然打开了,随后客厅灯光亮起来。 江汀抬起头,看到贺川正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惨白灯光下,脸色比它更甚。 “哥?”江汀抬头看着他,尾巴耷拉在地上,语气很匆忙,“你……醒了……” 贺川缓缓蹲下,把小猫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拿起平板,缓缓道:“叔叔,我是贺川。” 电话里原先的呼吸声都静止了,只剩下沙沙的电流音在响。江汀紧张又诧异地看看贺川,又看看屏幕,不自觉伸出爪子拽了拽人类的睡衣。 贺川深吸一口气,充满悲切和内疚地对江岸和白静丹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第64章 p-对峙 2019年6月。 贺川站在同样惨白的灯光下,对面是恶狠狠看着他的贺光。 贺光叼着烟,单手揪着贺川的衣领,飞沫喷在贺川脸上,“老爷子是不是给你留过一笔钱?” 贺川一言不发,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他长期被烟草浸染发黑的牙齿像虫洞。如今的贺川已经窜成一米八几大个子,贺光的拳头对他而言已不再是威胁。贺光则在这几年没了家后迅速衰老,两个人的力量差距在短短几年中悄悄掉了个个儿。 “不说话,那就是真的了?” 贺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操,老东西!老子才是他亲生儿子,他居然宁愿留给你这婊子养的,都不愿意给我?” 贺川听不下去,抬手拔掉他的烟,脚尖在地上狠狠碾灭烟头,面无表情地说:“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说错了?”贺光拍拍他的侧脸,挑衅地说,“你是不是我外甥都还不一定……操!” 话音未落,贺川就猛地朝他心口来了一脚。贺光一下子没站稳,直直往后倒去,骂了句脏话。 贺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千里迢迢来我学校,就为了欠这一下?” 贺光吃痛地揉着自己屁股,先是骂骂咧咧地说要叫保安过来,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执意要把贺川带来个没监控没保安的角落的。妈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少废话,卡给我。”贺光擦擦嘴角,站起来,带着些防备,“老子养你这么多年,拿你一张卡不过分吧?” 贺川冷冷地说:“该还的早还你了。” “操,就每个月分我那么点哪够?”贺光吊儿郎当地靠在树上,“老子供你吃供你穿,老婆都跑了也没短你一口饭,再加上以前的账,你就是打一辈子工也还不起!” 贺川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你要多少。” 贺光咧嘴一笑,忽然凑近,近到能看清他黄牙上的残渣,“不多,十五万。” 贺川越听越不对劲,皱起眉,“你说什么?” “我说,十五万。” “去干什么。” “关你屁事!”贺光忽然面露凶光,朝贺光扑过去,“快说!把钱藏哪了!” 贺川凭借多年练就的躲闪速度,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招呼过来的拳头,甚至可以迅速反制。现在的他大臂肌肉很有力量,仅需一只手就能挟制住贺光。 “我操!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喊人了!”贺光在他手中奋力挣扎,可能是意识到自己不再能在孩子面前耀武扬威,气势都弱了不少,“胆儿肥了是吧?敢打老子了?警告你啊,我兄弟可都不是吃素的!” 第95章 贺川冷笑,“那就让他们养你吧。” 贺光在体能上不占优势,只能歇斯底里地大闹,最后看没结果,灰溜溜地跑了。 贺川本能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贺光这几年的小生意还算有起色,人有了钱,脾气连带着都缓和了不少,所以贺川才能这么快地离开平安里。今天突然找贺川要钱,绝不只是妒忌心这么简单。 老爷子留给贺川父母一笔拆迁款,这是贺光原本就知道的。这时候找过来发疯,贺川猜测,一定是他遇到了什么急需用钱的事情。 贺川跟江家一直有联系,三点水马上要高考了,不能天天打扰人家,每每想要了解什么事儿贺川都直接找江岸。这回他托江岸帮忙打听了贺光在市里生意情况,得知,原来是跟贺光一起合伙开棋牌室的人不靠谱,卷款跑了,结果又来一个“兄弟”过来接手,说是再投一笔钱肯定能赚回来。可是贺光的钱已经都搭进去了,口袋比脸都干净,哪来的前去追投。 贺光不甘心,毕竟之前这生意确实赚得很多,要是现在收手,那前期投入都得打水漂,于是他打起了贺川受伤那笔拆迁费的主意。 江岸四处打听完,把这些事儿在电话里跟贺川透了底儿,说完格外担心:“小川,你没事儿吧?我听说他还去你学校了,没伤着你吧?” “没事,江叔,他就吓吓我。”贺川正在查看邮箱,一边检查收件箱, 一边对电话里安慰道,“你们也注意点,最近就少跟我联系了。我听他在市里认识的人还挺多,别到时候因为我影响到你们。” “嗐,不会的。法治社会,他还能来我们医院闹不成?”江岸哈哈笑着,三言两语又绕到江汀身上,“对了,最近三点水找你没?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贺川挪动鼠标的手一顿,“没有,他不是在准备舞蹈比赛?” 江岸的语气听起来很愁:“是,但我总觉得他越来越不对劲了,天天对着手机偷笑,还偷偷跑出去买花——唉,你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贺川的手越握越紧,可怜的廉价鼠标都快被他捏碎了,“谈……恋爱?” “嗯,前两天我帮他收拾桌子,你猜怎么着?我收拾出来一本草稿纸,上头写的全都是什么……‘去北京’!”江岸越说越激动,并没注意到听筒对面的人呼吸声有多么不稳定,“我倒也没想看,就是他直接摊开在那一面了,我想不看也不行啊!诶哟,我寻思着,这北京他除了你还能认识谁啊?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贺川深呼吸着,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晌久才说:“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他怎么非要往北京考呢。我跟他说过多少遍,家旁边的艺校也不错,唉……这孩子!”江岸摇摇头,“算了,早恋倒也没什么,我跟静丹也是高中在一起的。只要不影响成绩,我倒是不反对。就是怕他认识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反正,你帮我盯着他一点。北京我们离得远,还得靠你帮忙。” 贺川握着的衣角渐渐松开,他抻了抻,听起来并无任何异样:“好的,江叔。” 电话是江岸那边挂断的,贺川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动作都不会了,任凭手机嘟嘟嘟地抗议。 过了大约一根烟的时间,贺川才渐渐从“江汀谈恋爱”这件事中抽离出来。 应该不是真的。 江汀在北京能认识谁呢。 一定不是真的。 但……江汀确实有心上人不是吗? 他会为了她去北京吗? 贺川大口呼吸着浑浊的空气,觉得胸口堵得慌。 为什么会这么闷。 贺川努力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打开收件箱,继续挨个检查未读邮件。 突然,他看到了后缀为edu的、来自教务老师的邮件。 [学院现在有两个交换留学的名额,综合绩点排名靠前者优先录取。这是交换优惠政策与条件要求,你好好研究一下,申请时间截止到30号。] 贺川几乎没做思考,连附件都没点开,就关闭了邮箱页面。 考虑到贺光有不少暴力前科,贺川没敢掉以轻心,特意找到学院里的法学老师,向她咨询这种问题该怎么处理。 赵老师是隔壁法学院的教授,她还有个女儿,在商学院读书,跟贺川是同学。出于感谢,贺川经常帮她们拿拿快递、带个饭之类的,以至于整个商院老觉得他跟系花有点什么。 八卦的源头以他舍友为首。有次下大雨,舍友正好看到他俩在一起,一脸探究地跑过去问:“你什么情况?” 贺川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情况?” “你跟赵老师家那位啊,”舍友戳戳他的手肘,“我可看到好多回了,你俩天天搁一块走。” 贺川无语:“我去找赵老师,碰见了,所以一块回来。” 舍友不信:“不会吧!那,玫瑰花儿呢?” “那是人家送她的,快递送错给我了,我帮她拿一会。”贺川不耐烦地说,“你闲着没事就找去找邵明辉玩游戏,别来烦我。” 舍友半信半疑地说:“真的?那完了,我传错消息了,你要不去找你弟解释一下吧。” “我弟?”贺川立刻警觉,“他来了?” “昂,他一直在下边等人呢,还拿着束花,你没看见?”舍友打开窗户往下看,发现下面已经空了,“还真走了……估计嫌雨太大吧?” 第96章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 第65章 p-别再来找我们 贺川想起江岸提过的、那个在北京的人,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江汀,开门见山道:“你人呢?” 对方撒着明显的谎,先说在宾馆,又说外面买饭呢。年纪轻轻,已经学会偷跑来北京还撒谎了。 贺川还是担心江汀出事,关心道:“怎么突然来北京?找我有事?” “比赛。练舞。” “上次那个全国赛?” “嗯。”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聊着,贺川实在忍不住,提醒道:“江汀,今天我生日。” 可惜对方兴致缺缺,没接茬,贺川想要带他去北海,他也不答应。贺川知道他一定是心情很差,联想到邵明辉提到的“送花”和江岸提到的“北京”,贺川猜测他可能是失恋了。 失恋,这个词只是蹦出来,就已经扎得贺川哪哪都疼。 贺川深吸一口气,耐心道:“你到底怎么了。” 江汀没心情敷衍他:“没怎么。” “鼻子听着不对,哭了?” “没。” 贺川没戳穿,静静地等他开口。 对方终于还是问出了今晚的主题:“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贺川静了很久——江汀如此在意这个问题,应该是因为他遇见了感情问题——这让贺川的猜测落实了绝大半。 贺川不想承认的,他也不配承认,可是,如果把自己塑造成同样遇到情伤的人,或许还能跟江汀多些共同语言。贺川不要自尊了,也不怕江汀发现自己的龌龊心思了,满心想着能多跟江汀多说两句话就好,刚刚那样三言两语的敷衍他不想再体验了。他闭着眼,应道:“嗯。” 心灰意冷归心灰意冷,江汀的比赛还是不能不支持。贺川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在全国赛现场看着江汀跳舞。他跳得真的很好,贺川几乎目不转睛。 贺川也是第一个发现江汀脚已经受伤的人,在江汀做完那个空中开合的时候就发现了。可是他知道不能打扰他,他认识的江汀是骄傲的白天鹅,舞台必须完美。所以,在江汀演出谢幕完,差点重重磕到地板的时刻,他才冲上去扶住他,让天鹅骄傲的头颅没有落地。 医院里,江汀一次又一次提到自己的爱人,提到失恋,甚至,提到贺川的“没资格”。 贺川深知对一个受伤的舞者他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发火,可是听着江汀为她受伤、为她放弃跳舞,贺川的心肝脾肺肾都燃起大火。他对江汀说了不该说的重话,对方也是。 他们像两头不会相饶的兽,把彼此挠得两败俱伤。 贺川不知道自己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后,江汀还会不会愿意理自己,更不知道,江汀口中的恋人怎样了,是不是真的复合后天高地远好一辈子。 如果真的那样…… 似乎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能允许一个高三生去北京找自己,听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江汀第二天就出院了,被江岸接回老家,在江岸的医院里治疗。 贺川在北京南站外站着目送他离开,很想告诉他,自己过生日没吃蛋糕,也没有许愿。他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以至于他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打碎了什么命盘,所以再也不敢随便请愿。 江汀回家后不到两周,贺川就收到了贺光的消息。 那是一张照片。江汀躺在马路上,打着石膏的腿已经脏污,周遭是乱糟糟的人群。 贺川心头一紧,赶紧给贺光打电话,质问他什么情况。 对方居然恬不知耻地笑:“听说你在北京一直照顾这孩子,我就找他爹要了点护工费。没想到他爹这么扣,一分钱都不想出,我只好给他们一点教训咯。” “唉,这孩子胆子也太小了。我兄弟开车都没碰到他,就是速度快了点,他居然就自己吓倒了。”说着,贺光一边喝酒,醉醺醺地拿小拇指掏耳朵,掏完放嘴边吹吹,“你也不行啊,我还以为你跟那小子关系有多好呢。你都快认人家当爹了,怎么人家就愿意替你出一万块?” 贺川的拳头越握越紧,在医院割伤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一字一句咬着说:“贺光。” 对面满不在乎:“诶。” “你要什么。”贺川从牙缝中很恨地吐出来,“冲我来。” 贺光冲电话狞笑:“知道怕了?” 贺川不耐烦地说:“少废话。” “十五万。”贺光收起笑,一字一顿地冲贺川说,“这周之前,打我账上。” 贺川的拳头渐渐收紧了。 贺光见他沉默,又开始言语挑衅:“这回只是吓他一下,根本没啥大事,碰都没碰着他。可是下次,就不一定了。” “贺,光。”贺川的声音发哑,喉咙里带着血腥味,像抹过风的沙砾,“你要是敢动他,我弄死你。” ”十五万。贺光盯着他,丝毫不怵,又重复了一遍,“否则就不只是吓吓他这么简单。” * 贺川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市里,一路从机场飞奔到车站,终于在当天赶到医院。 江汀已经在病床上睡着了,白静丹和江岸陪床,夫妻俩都沧桑了不少。 贺川站在门外,说不出哪里难受,但就是双脚灌铅一般不敢进去。 第97章 江岸先发现他,沉重地走出来,让他去走廊,别吵到其他人。 贺川低着头,轻轻喊了声:“叔。” 江岸空洞地看着他,应了声。 “对不起。”贺川把头埋得很低,声音也低,听起来像哭,可他分明又是坚强不屈的。 江岸忽然很悲哀地笑了,“跟我说对不起,有用么?” 贺川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发现无力辩解。 江岸指着门内的儿子,压低声音喊,跟平日的江岸简直判若两人:“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海边跟我说了什么吗?” 贺川十五岁那年,被江家接走当江汀的家教。那年江岸让他认自己做干爸,贺川没认,执意叫“叔”,说这样才能记着自己承的恩,还说未来一定会加倍对江汀好,还了江家的恩。 江岸提起小时候,明显是在点贺川:“江汀对你怎么样,我对你怎么样,我们家对你怎么样?说真的,不求你报答什么,看你可怜,给你一口饭。可你至少……不能让江汀受苦吧?” 贺川拼命摇头,反复说,“不是”“对不起”,可是没有人在听。 “江汀还有几个月就要考试了。”江岸说着,声音都在颤抖,“他是学舞蹈的,要是脚废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这事谁能负责得起?” 贺川还是不说话,慢慢凑近江岸,语气近乎央求,“我会处理……我想……照顾他……” “就凭你?”江岸被气笑了,二话不说,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能处理什么?” 这巴掌过于重了。贺川其实对疼痛早已免疫,却免不了被最敬重的人的耳光打到耳鸣。 贺川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站好,把另一只脸露出来,“叔,没消气就这边,也打两下。” 江岸眼眶也红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心里的火已经下去一半。他知道不该怪一个孩子,碰上贺光这么个亲戚是他的不幸。可此情此景,谁都不是圣人,江岸没法平静。 能怪谁呢?大概只怪当初心软,非得插手贺家这个烂摊子。 “走吧,别来找我们了。”江岸深深叹着气,摇头,背过身去,“江汀的手机,我会没收,从今天开始,我不想看到跟你还有贺光有关的任何事,出现在他面前。” 贺川很久都没说话,头在阴影里,两颊边有一两串银丝似的反光。 江岸离开的脚步一顿。 “叔。”贺川头依旧埋得很低,“我能不能跟他说句话。” 江岸的肩膀垮了,轻轻侧头,问:“贺光为什么能盯上江汀,你就一点数都没有吗。” 贺川的拳头骤然握紧,脸上火辣辣的疼。 江岸每一个字都像藤条抽在他肩上,“你连自身都难保,又能给江汀什么?” 江岸说完,推门回到病房。 深夜的医院长廊空旷而寂静,灯光如昼,照得地上跪着的人分外孤单。 晌久,这个人才稍稍塌下腰,趴在地上,幅度极小的颤抖起来。 第66章 p-我会永远消失 ——你连自身都难保。 ——又能给他什么。 这两句话比巴掌还重,抽在贺川的手上、背上、脸上,以至于他闭上眼睛都能听到,然后心脏就一阵阵地抽痛。 贺川回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填好了交换留学的材料,第二件事,就是找赵婉晴的母亲商量了一晚。 赵老师做民事纠纷案件经验丰富,听到这种情况还是不免动容。她问清贺光棋牌室的具体经营范围,又详细了解了贺光要钱的动机,最后建议贺川从敲诈勒索和非法经营两个角度切入。 贺川几乎没有合眼,他在市里没朋友,只能四处托人问,尽可能收集对贺光不利的材料,作为附加件提交给了当地派出所。 眼看离贺光给他的期限越来越近,贺川不敢拿江汀的腿去赌什么,一边配合警方调查,一边赶紧把钱打过去。 贺光根本不觉得贺川真能拿自己怎么办,所以收到钱之后就没什么防备心地去取了出来,结果一回头就被早已埋伏好的警方逮捕。 诉讼日期在一个月后,贺川做了一回睚眦必报的恶人,什么陈年旧账都一起算,照着能将人从此摁地不得翻身的架势去起诉。十来年前的拆迁官司,打,哪怕要找遍茗村所有知情人;小时候的暴力事件,打,哪怕翻出陈年旧伤;不清不楚的车祸,打,只要能替江汀出一口气。 贺川听完判决结果、从法庭走出来的那一刻,看到刺眼的阳光和四散的云,第一次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赵老师站在他身后,慈爱又怜悯地看着他,劝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是恨他。” 贺川面无表情地说:“我其实想杀了他。” 赵老师皱眉制止:“绝对不行。” “我知道。”贺川耸耸肩,“所以我没有。” 赵老师也不知该说什么,现在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啷当岁的人,彻底失去了所有亲人,并与唯一的血脉宣告割裂。她叹口气:“交换项目的面试不是快了吗?先好好准备吧。” 贺川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四小时,但一想到江汀还在康复治疗,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扛扛。他一面准备面试,一面龌龊地违背誓言,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比如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广州蹲柳青珑的sd,给江汀寄过去一份他偶像亲笔写的鼓励信。 第98章 比如花光官司胜后拿到的所有赔偿,替江汀找到了全省最好的康复专家。 比如偷偷在周末回到江汀的城市,在训练室对面的便利店看上一整天,在没有热水的时候大费周章地为他变出一壶水。眼看着江汀的腿一天天好起来,他才敢放心离开。 临出国前,贺川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 他知道江汀的手机被锁了起来,自己说再多也不会有回应,所以他把想向江汀告白的一切都写进了信里。 他说知道自己满身污脏,却也还是想要望一眼洁白的天鹅。他说如果江汀也讨厌他,他可以永远消失。信的最后,他把他的新手机号、新地址、新email等等可以联系到自己的方式通通放进去,然后像等待死刑的犯人一样来到江汀家。 贺川远远见到了江岸,跟对方打招呼。 江岸明显开始紧张,径直走出院子,拦住他,“你还来干什么。” “叔叔,江汀在上课吗?”贺川问。 江岸不答话,警觉地看着他。 贺川低着头,说贺光已经伏法,不会有任何人再来伤害江汀。 江岸却只是冷笑,“我问你还来干什么!” 贺川低着头,“我想见见他。” 江岸追问:“见他做什么?” “……”贺川后撤一步,很深地鞠了一躬,“我想告诉他,我要走了。” “所以呢?” “见最后一面。告诉他我喜欢……咳!”贺川话音未落,就被江岸打蒙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岸指着他的鼻子,一反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贺光就是知道你对他有那些龌龊的想法,才敢肆无忌惮地伤害他,是吧?” 贺川痛苦地捂着额角:“不……贺光不知道……” 就连江汀本人,都不知道,世界上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江岸气得松开衬衫扣,照着贺川的胸口又是一下:“那他为什么会盯上江汀?” 贺川根本不还手,疼得趴在地上,“不管为什么,他都再也不会伤害你们了。” “你的保证……”江岸摊开手,冷笑道,“你的保证有什么用?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你会解决……就是这么解决的?江汀的腿差点就废了,你知不知道!” 贺川几乎是匍匐的姿势,献祭这辈子仅剩的、宝贵的尊严:“叔,我知道你希望我走得越远越好,可我还欠江汀当面一声道歉。”他单手把信郑重地掏出来,抬手交给江岸,“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肇事者是谁,对一切恶都没概念。江叔,你让我告诉他整件事,我都写在这儿了。明晚我就走,联系方式都留在信里,不管是原谅我还是离开我,我想让他自己选择,行吗?” 江岸沉默看着信,发现它有半厘米厚,很不像贺川的风格:“不行。” “江叔。”贺川看着他,眼睛忽然湿了。 这个无论被打得多惨都将腰背挺得笔直的孩子,居然为了送一封信,重重跪了下去。 贺川在泥里弯下腰,像一桩摇摇欲坠的塑像。 “算我求您。” 江岸见状,怎能不动容,犹豫着还是接下来信件,板着脸,“信我会带到,你不许再来了。” 贺川这才深深鞠躬:“谢谢,江叔。” 孩子弯腰的时间很长,长到江岸都不知道该不该走。 三分钟过去,江岸终于把他扶起来,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江汀见了信,还是不肯见你,甚至,更加怪你呢?” 贺川静静地保持原来姿势,说:“那我……会永远消失。” 第67章 变成人 故事到这里,江汀已经大概明白后面的事。他没有见过信,更不知道当初的肇事司机是谁。究竟哪环出了岔子,已经很明显了。 听筒里的杂音很多,沙沙作响。江岸和白静丹很久没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江汀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话筒边,问:“信,还在吗?” “宝贝。”白静丹一如既往的温柔,连道歉都让人不忍心责怪,“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你不要怪——” “我知道。”江汀打断她,又问了一次,“信还在吗?” 白静丹没有回答,江岸在一旁抢先答道:“三点水,对不起,爸爸当时对贺川是有偏见,但你要理解……你长大了,换位思考一下,谁在当时那个环境下,还敢让你再去联系他?” “可你们都没有问过我。”江汀很委屈,用小猫的身体吵架已经够滑稽了,他还要在贺川面前掰扯这些,让父母把他们对贺川的偏见剖开了再伤害别人一遍,“你明明可以直接拒绝他,或者把信拿给我,问我的意见,而不是把属于我的东西扣下来,替我做决定。” 白静丹一个劲儿说“对不起”,让江汀不要怪爸爸和妈妈。 江汀无奈地摇头,爪子蜷缩成一团,“为什么要怪呢,你们都是为我好的。就算怪也是怪我自己没用。” 江岸听不下去,制止道:“江汀,别这么说。” “不是吗?”小猫瞪得眼睛滴溜圆,泪水汪汪,说话都带着可怜的哭腔,“高三你们怕耽误我学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那我上大学之后呢?有人问过我一句吗?” 白静丹听见孩子哭,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解释道:“后来就是怕你怨我们,一直拖着。再后来,你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了,再拿出来就没必要了,不是吗?” 第99章 各自的生活。 江汀听到这句话,觉得讽刺极了。他用尽几十种方式,窥探对方的生活未果,相信贺川也是如此。这些事在其他人的口中,变成了两相安好,各自生活。 江汀低头沉默了很久,直到整个房间静到空气冻结才缓缓抬眼,对着平板说:“我想贺川单独说两句。” 江岸焦急道:“三点水,你现在回家,爸爸妈妈都很想你,你不要犯糊涂!” 贺川明白江岸的担忧,不过就是担心宝贝儿子被自己这个泥泞满身的同性恋带偏了。可他哪里舍得那样对待自己的舞蹈家,他连稍越界一点的拥抱都要用祈求。 贺川试探着出来调解:“叔叔,江汀现在回不去只是有其他的事要处理,不是因为我,您放心。”说这话时他眉眼间的悲伤很明显,“我只是单方面喜欢,不算什么。” 江汀听不下去这些话,想开口又被江岸抢先。 “小川,叔叔不是在针对你,希望你知道,那种情况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那么做。”江岸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刚刚他正在气头上,现在冷静下来,总算能好好思考,“你先让江汀回国,别的我们再好好说。” 这么多年了,也确实该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过去的事情了。 贺川看向江汀,后者正无助地趴在地毯上,蜷缩成瑟瑟发抖的一团白汤圆,看着十分惹人疼。 “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江汀轻声说完,挂断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一人一猫的呼吸声,再次陷入尴尬的寂静。 江汀皱了下鼻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是不是早猜到了。” 贺川点点头。 江汀又问:“什么时候?” 贺川如实回答:“上次听你说……还需要我的时候。” “怎么不早告诉我。”小猫圆滚滚的毛发已经因为激动炸成一团,“你们都喜欢用自以为的方式‘爱’我,很好玩吗?你明明那个时候就能告诉我,而不是等着我被突然打一棍子,还蒙在鼓里。” 贺川慢慢蹲下来,试图安抚小猫的情绪,但后者并不领情,后撤几步,连尾巴都甩得老远。 贺川的手刚伸出去又很快收回来,叹了口气说:“三点水,我是承恩的那个。” ——也是忘恩负义的那个,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由贺川说出口。江汀和江汀的家人,对于他来说都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存在。他童年里仅有的彩色是他们给的,所以,他不会允许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更别说因为自己离间他们的感情。 跟江汀去说江家的不是,他干不出来;质问江家为什么隐瞒,再去戳一次人家的肺管子,他更干不出来。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江岸他们告诉江汀,或者至少应该由他们提起,贺川才能开得了口。 这其中的弯弯绕,江汀不可能不清楚。他见过贺川最无助却最坚强的样子,也知道自己的家庭对于贺川来说有多大意义,无论发生什么,贺川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跟爸爸妈妈置气。 可是真的好委屈,他们两个为什么连傻都傻到一块去,为什么中间要有那么多误解。如果在贺川出国前他不去跟人吵那一架,如果他能不撒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的谎,如果他们能稍微低一低头……这四年是不是都可以不用错过。 江汀脑袋乱糟糟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开始发热,两只耳朵又疼又痒,四肢也胀得发痛。 “啊……”江汀趴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捂住自己的耳朵。 小猫表示难受的反应跟人类不太一样,贺川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赶紧问:“还好吗?” 江汀哪里见过贺川卑微、小心又体贴成这样,不过江汀没精力回答任何话,因为他的五脏六腑似乎在撕裂、重塑,头疼得快要炸开。 “哥……”小猫难受地说,“我……疼……” “江汀!”贺川赶紧去检查,“哪里疼?” 哪里都很疼。 江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消失,早已习惯的视角畸变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光,客厅、沙发、贺川通通湮灭在强光中。 江汀猛地闭上眼,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睁眼时,听见贺川焦急又关切地问话。 “江汀?” “醒了吗。” “还疼不疼?” 江汀揉了揉自己快烧干的脑袋,皱着眉,环视四周,看到了离得十分近的贺川。 “我……”江汀欲言又止,“这怎么了……” 话音未落,江汀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手脚都已经恢复正常,四肢也是修长的、人类的模样。他又摸了摸脸,确认自己现在是如假包换的、二十郎当岁的、江汀本人。 问题是,变身过程并未为他带来衣服。 所以人形的江汀,正一丝不挂地,躺在贺川的沙发上。 第68章 现在让追了吗 自分开后,江汀第一次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贺川面前,偏偏造化弄人,刚得知陈年秘辛不说,如今这全裸身体,换谁都会尴尬。 江汀暂时管不了刚刚得知的秘密,也顾不上问贺川究竟在信里除了联系方式和车祸因果外还写了什么。总之,目前的首要矛盾是:如何在前·暗恋对象面前维持变身后形象。 第100章 江汀咽了咽口水,缓缓道:“我,不疼了。” “……”贺川松了口气,随后才觉得不对劲,猛地后退了一步,眼睛不敢乱看,直直地盯着前方,“你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汀僵硬着挪动了一下,扯下沙发布,遮住蠢蠢欲动的隐私,支支吾吾道,“那个,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衣服?” 贺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江汀不好意思地把沙发布扯得更靠上些,他才后知后觉地指着衣柜说:“在卧室,你随便拿。” 江汀一溜烟地跑进卧室,光滑又白皙的身体裸露在外,修长又匀称的腿快步离开。 贺川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许看他。 客厅到卧室其实没几步路,但江汀莫名跑得气喘吁吁。他停在卧室的衣柜面前,抱着沙发巾不知怎么办才好。 贺川的衣服都很大,江汀穿进去后衣服下摆会晃来晃去,好在裤子用别针夹一下还能穿,他不至于光着两条腿出去。 就是一进卧室,这羞耻心突然上来了,怎么都不肯出去。 出去之后,说什么,按什么身份相处,这些都是问题。江汀刚光溜儿地从贺川面前钻出来,几天前人家还拉着他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半小时前他刚得知父母才是他们久别四年的始作俑者,一分钟前他又突然从猫变成了人……江汀觉得,这辈子的难题都在美国西海岸边的这个小公寓里碰上。 在卧室里边磨磨蹭蹭半天,磨蹭到外面贺川在催,江汀才清清嗓子应道:“换好了,马上。” 江汀拉开门,刚准备往前踏步,却发现贺川就站在门口,以至于他一个没刹住车栽在了贺川的手臂上。 “小心。”贺川倒是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冷冷的眉眼,淡淡的语调。 江汀赶忙后撤,一边说“对不起”,一边不自在地拉着自己的衣服。 这身t恤明显不合身,肩线落到略低的位置,腰腹的松紧带也宽了,江汀只能把上衣扎在裤腰里,显得有点滑稽。可贺川却觉得他这副样子可爱极,像青涩的高中生。 “没事儿。”江汀摸了下鼻子,“你烧……退了?” “退了。”贺川怕他觉得别扭,稍微拉开点距离。 江汀低着头,“那就好。” 贺川也关心道:“头还疼吗?” 江汀摇摇头,“不疼了。” “好。如果有事,我们还是去趟医院。” “真的不用。” 江汀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正常医院还是宠物医院,所幸现在身体没有大碍,就是还不太适应用这么大号的手臂和脚掌。 江汀的原身非常瘦,但却有力量,长期舞蹈训练和饮食控制的成效明显,腹部与双腿都有薄但分明的肌肉,四肢修长且灵活。 贺川逼着自己将目光从江汀的耳垂上小小的痣上挪开,他们分开太久,他也太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见过,原来江汀的睫毛比小时候还长,原来舞蹈家的鼻子变得挺拔又可爱。贺川强忍着越界的冲动,转移话题道:“怎么会突然变回来?” 江汀心说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症结在哪不早就变了吗:“可能是情绪变化太大?不确定,明天去问问看老板。” 贺川会意:“上次杂货铺那位?” “嗯。试试吧。”江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对了,我的手机和衣服暂时还不知道在哪,我可能还得再穿会你的t恤。” 贺川先是说“可以”,又指了指沙发说,“我还有新衣服,拿给你。” 江汀倒也没那么想穿新的,他以前喜欢把跟贺川有关的一切都收集起来,比如四年前的短信记录,比如人走后的被单温度,比如洗过很多遍的只剩下洗衣液味道的t恤。 贺川的眼睛很敏锐,他拿着没拆标牌的卫衣,递出去,眼神像要把江汀看穿,“想穿哪个都可以。” 江汀一下子有点臊得慌,有种将自己的癖好摊开给人看的羞耻感。 “先这样吧,免得要多洗一件。”江汀找了个很蹩脚的理由。 贺川没有多问他为什么要执着于替洗衣机减轻负担,而是顺着他的话说:“好。” 江汀就这么穿着大了一码的衣服在客厅里晃荡,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能立刻变回小猫。他环视着对于两个成年男性来说有点小的客厅,犹豫道:“你这里我不太方便继续住了吧,要不,帮我找个酒店?我打算订明天的机票。” 贺川先是愣住,随后很快找到否决的理由:“现在旺季,附近酒店不好找。如果确定明天要走,今天我可以先睡沙发。” 江汀摆摆手,“这怎么好。” “听我的。”贺川摁住他的手臂,“机票,我先帮你看看。” 话说的这么坦荡,江汀要是再推脱就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了。他同意贺川的提议:“那行,我等天亮去趟杂货铺,看看我的行李在哪,后面给你转机票钱。” 贺川听话地拿起手机,打开订票软件,一边浏览一边问江汀想坐哪班。江汀选好了后天的,贺川却犹豫了,不愿意让他这么快走:“那等行李都找回来再订吧,至少先把护照找到。” 江汀觉得有道理:“也行。” 贺川在电脑上查询近期航班,网页关联推荐了一堆近期浏览的酒店,其中大部分都在大兴机场或者北京剧院地铁站附近。江汀看着那些推荐酒店,猜出他应该回过很多次北京,所以试探着问:“你回去有去看过贺光吗?” 第101章 “没有。”贺川说。 江汀看着地板,那里有一只急着回巢的蚂蚁。蚂蚁都知道回巢,可是贺川却亲手毁了自己的家。 江汀想到刚刚在电话面前听完的那个故事,看着眼前的贺川,泛出一阵心疼:“当初打官司的时候,累吗?” “还好。”贺川一想到今后可以一身了然地去找江汀,一切苦和累都不算什么了。 江汀顾不上惋惜那四年,只顾得上心软,鼻子酸酸地问:“不怕爷爷奶奶怪你吗?” 贺川摇摇头,“贺光自己糊涂,怪不了别人。” 话虽这么说,但江汀知道他有多希望有家人的爱。 贺光入狱那天,村里人当着爷爷奶奶的墓前给了他三个耳光,他被打得耳鸣转圈,但一下都没还手。村里人让他跪着,哭着跟奶奶说,看看你宝贝的这个扫把星。贺川的背始终直直的,没多说一句话,咬着嘴唇默默忍着痛。贺川从小经受的疼比这个严重一百倍,但他还是在抬头看到爷爷墓碑的时候红了眼睛。却也只是红一下,全程没掉一滴眼泪。 这些贺川都没提,只云淡风轻地说一句:“没事,都过去了。” 江汀沉默着,惯常地从贺川平静的语气中读出让自己心疼的背景,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贺川看着他,忽然轻轻弹了下他的脑袋,“哭什么。” “没有。”江汀擦擦眼睛,欲盖弥彰道。 贺川静下来,顿了会才认真问:“不是拒绝我了吗?这么容易心软,很容易被欺负的。” 江汀一下子被提醒到——贺川可是在追自己的,而且,自己还拒绝了贺川的追求。 江汀懊悔得简直想咬掉舌头,早知道贺川一直喜欢的是自己,还拒绝个什么劲?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问:“哪种欺负?” 贺川没想到反倒被追求对象给撩了,既不敢把玩笑开太过分,又不舍得千载难遇的调情机会,一边想跟对方拉扯,一边自己先行脸红:“你觉得?” “不知道。”江汀明知故问,“你会欺负我吗?” 贺川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哪种欺负?” 江汀憋不住,低低地笑开,跟贺川说好话讨饶,叫他别逗自己了。 “所以,”贺川稍稍走近了些,他的个头比江汀高出六七公分,略低头才能凑近江汀的耳朵,“现在让追了吗?” 人类的脸皮那么薄,又没有毛发遮挡,很轻易就被看出来脸红。 被暗恋对象追求的感觉实在是很好,尤其这个对象还是贺川。所以江汀搓了搓有点发烫的脸颊,飞速说:“让了让了。” 对面一个平日里横眉冷眼的人,居然在这里带点软乎劲地傻笑:“谢谢,我会加油。” 江汀低着头,说:“其实你不加油也可以。” 贺川疑惑道:“为什么?” “其实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很好追。”江汀诚实道。 贺川探究到他话里的意思,欣喜的同时,又害怕自己会错意,求证:“我不明白。” “我意思是,”江汀拳头攥得很紧,声音小得像风,脸比一位渴肤症患者的还要红,“我喜欢你的,不要再追了。” 贺川先是深吸一口气,随后长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是……我听错了吗?” 今天觉得对方实在是可爱,郑重地摇摇头,“没有,我说了,喜欢你。” “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 “是。” 贺川这才放下心,他本不确定江汀对自己的喜欢是对“学姐”那种还是对“哥哥”那种,更不知道江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以前那次,看起来是江汀主动的,所以他肯定没有好好享受过被追求的快乐。 江汀这么好,这样不公平。 贺川说:“那就更不能耍赖了,要认真追的。” 江汀正想问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贺川便伸手摸了摸他光滑发热的耳朵,低头凑到他的鼻尖附近,“因为三点水值得最多最热烈的追求。” 第69章 兜兜愿意 既然当事人提出这种要求,江汀也不好打断,而且,他确实很喜欢这种慢慢填补过去暗恋遗憾的感觉。只是贺川追起人来有点太要命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川哥这么能撩。 江汀这晚睡在贺川的床上,贺川则很守信用地在卧室外放风。江汀心疼他是病人,几次出去让他进门,贺川都没答应。 追人的步骤必须都让江汀体会到,没有上来就共处一室的道理——这是贺川的逻辑。 江汀却辗转反侧了一夜,小时候的种种在他脑中转悠,跟暗恋对象共处一室,又刚刚得知四年前的秘辛,还被贴脸输出了一顿,换谁谁能睡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江汀穿着并不合身的上衣,带着沉重的黑眼圈,准备去杂货铺看一眼。没有小猫的形态作掩饰,身体的风吹草动都能反映出来,比如昨晚他失的眠。江汀打着哈欠往门外走,被贺川拦住了。 “我想去杂货铺一趟。”江汀把他手上的早餐接过来,不客气地说,“谢谢啦。” 贺川自觉闪开,让出一条半人宽的路。 江汀侧着身经过,不免会跟贺川贴得很近。 虽然做猫时江汀没少跟贺川抱在一块,但毕竟现在是真实的人站在贺川面前,江汀不免有点别的情绪。 第102章 “贺川。”江汀在离贺川很近的地方停住,很明显,贺川的呼吸顿了下,皮肤也肉眼可见变红,江汀笑了下,抬手点一点贺川的下巴,说,“你脸好红啊。” 贺川咽了咽口水,“因为你离得太近了。” 江汀扑哧一声笑开,“这么容易脸红。” 贺川摸了把寸头,看向其他地方,“只是对你这样。” 江汀被说得很受用,眼睛都笑弯了,看着他说:“我打算去找杂货铺老板一趟。你不用跟着,我记得路。” 贺川点头说“好”,向后仰了仰,给江汀让出一条道。 江汀往前走,贺川在他身后问:“会回来吧?” “会的。”江汀站住脚,没敢看贺川的眼睛,“我暂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贺川笑着说:“那就好。” 江汀很快消失在公路尽头。 贺川回过神,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它也因为害羞和紧张,渐渐变成了绯红色,还好江汀没有发现。 一号公路东侧,距sense三公里处。 江汀凭着上次的印象走,终于在涨潮前找到了那家杂货铺。 老板依旧神神叨叨地摆弄着他那些不知所云的破烂儿宝贝,见到江汀过来,一点都不惊讶,反倒远远地就冲他招呼:“哟,来了。” 江汀还没踏进门,被这声弄蒙了,回头看了半天确信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应声:“你认识我?” “这不小猫吗,我为什么不认识。”老板笑呵呵地说。 一个大男人被人这么叫还怪羞耻的,江汀恨不得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我的行李呢?” 老板用雨伞从货架上挑下来满是灰尘的帆布袋,往地上一扔,“喏,都在那,点点吧。” 江汀被呛得直咳嗽,清点完毕,把手机跟护照揣兜里,又问:“猫呢?” 老板挑眉,“你不就是?” “不是,我是说,真正的猫呢?”江汀着急道,“既然我变回江汀了,那它是不是也回来啦?” 江汀记得老板说过,小猫也有执念。他们当初是因为那场雪灾才发生命运的缠绕,只有他们的执念都解开了,才能变回来。 老板保持着神秘的微笑,问:“现在,敢承认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了?” 江汀一愣,随后低下头,轻轻应了声。 “他也是你来加州的目的,对吗?”老板问。 尽管江汀很不愿意承认,但自己的潜意识就是这么没出息,早已经替自己作了回答。 他一直拧巴又放不下的执念……就是贺川。 亲耳确认贺川对自己的爱,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看来,现在局已经破了。”老板笑道,“恭喜你啊。” 江汀苦笑一下,追问道:“猫呢?它的执念又是什么?” “它啊,其实比你解开得还要早。”老板指了指江汀的嘴巴,“也许,在你恢复语言功能前就已经实现了?” “可是它不是说,自己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吗?”江汀记得很清楚,上次也是在这个地方,小猫又委屈又可怜,哼哼唧唧地跟自己的意识哭诉。 “那是它觉得。”老板哈哈一笑,“你不也总认为自己的愿望实现不了么?万物生灵,都是这样,善良的另一面是不配得感,越命苦的越这样。” 不管怎样,换回来了就是好消息。江汀对小猫的身体很担心:“那它现在在哪?” 小猫原身健康状况并不好,如果失去自己的灵魂做支撑……它还能活多久?江汀不敢想象。 老板忽然上前,用扇子拍了拍江汀的脑袋,“看你这么担心它,我就放心了。” 江汀更是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之前一直跟你打马虎眼,是我怕这猫太傻,太容易相信人类,到时候又会受到跟上次一样的伤害。”老板的羽毛扇很滑稽,像在扮演某个历史人物,又因为他的口音显得不伦不类,“不过,既然你跟贺川都很爱它,我的担心也算是多余了。” “你的意思是,”江汀似懂非懂,“它的执念——” “只是想要一个家。”老板轻轻说道。 “一个……家?”江汀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啊,兜兜只是一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流浪猫而已。 它唯一的执念,就是想要家的温暖。 贺川为它做饭,给它喝水,给它搭好了柔软又宽敞的被窝。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兜兜那里都成了奢侈的执念。 它那么善良,善良到跟自己一面之交的人都肯相信,可是这样的小猫却永远在被抛弃、被伤害、被虐待。 江汀心疼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出口时带着一点哭腔:“它还好吗?现在在哪?” “它很好。你的灵识足够强大,连带着它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快。而且,贺川是个很会照顾小动物的主人,让它一直按时吃药、吃饭、恢复身体。尽管它跟普通小猫比起来还是很虚弱,但比以前已经好很多了。”老板一边说,一边推开身后的门——江汀都不知道那么逼仄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容纳下这么多东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带着它一起回家。” 江汀透过门框,看到一只小白猫正躺在窄窄的床上睡觉。它的样子江汀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无数次在镜子里见到过。但现在它明显跟江汀的灵识不同,是一只完整的、纯净的、聪明的、善良的小动物。 第103章 “兜兜!”江汀非常小声,生怕吵醒它,“它……愿意跟我走吗?” 老板说话很直接,也很残忍:“自古以来,人类挑选宠物,什么时候经过它们的同意?它们只有待在宠物店或大自然,等待被招手抱走的份儿。” “不是的。”江汀坚决否认道,“我想让它有选择。” 老板扬眉,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 江汀不想叫醒兜兜,于是把门关上后给贺川发消息。 江汀:[我可能会晚点回家。] 贺川:[怎么了?] 江汀:[来接小猫,它还在睡觉。] 贺川:[那我也去。] 江汀:[你不用过来,我记得路。] 贺川:[我正好去医院,顺路过去。] 江汀:[好吧。就在上次那个杂货铺,你们酒吧附近。] 关掉手机后,江汀抬头对上老板八卦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我能坐会吗?想等小猫自己醒。” “是等猫,还是等人?”老板似笑非笑地问。 江汀撇着嘴角,懒得理他。 贺川来时,门内刚好有了点动静。江汀便上前拉起贺川冲进去,只见小猫正在那伸着懒腰。 瘦小的身体拉成一长串,浑身肌肉都在使力,白色的毛发抖啊抖的,嘴巴张得大大,露出粉色的小舌头,耳朵也微微垂下来,看起来睡得很舒服。 它刚睁开眼,看到门前的江汀和贺川,忽然跳起来,小爪子倒腾得飞快,一溜烟就蹿到了门口。 “喵!”小猫先是用鼻子嗅嗅江汀的裤脚,然后又踩踩贺川的鞋,玩得很开心。 “你认识我吗?”江汀蹲下来问。 小猫立刻凑近他的脸舔舐,“喵呜!” 认识认识! 江汀被舔得眯起眼睛,回头对贺川兴奋道:“它认识我们诶!” 贺川点点头,试探着伸出手。小猫便抬起头,用自己的脑袋蹭他的掌心。 “是兜兜吗?”江汀把它抱进怀里,虽然明知道小猫失去人类的灵识后并不能跟自己无缝交流,但还是坚持问道,“你……还愿意被叫兜兜吗?” 猫张开嘴巴,露出粉色的小舌头,“嗷”了声。 兜兜愿意的。 “想不想跟我们回家?”江汀这次特意问得很慢,伸出手,掌心朝上。 小猫几乎没有一刻犹豫,把自己的爪子搭在江汀的手指上,像人类拉勾勾那样,无辜又好奇地看着江汀说:“昂!” 第70章 能睡才是小猫 老板说,因为江汀和小猫之间曾经发生过深刻纠缠,所以目前江汀还能跟小猫通感。所以江汀和它对手指时,在共享着同一份快乐。这一点让他们更加快乐。 不过,等到纠缠产生的影响渐渐消失,江汀和小猫的关系便会恢复正常,不再跟小猫共享难过和快乐。 江汀把小猫抱到怀里,感受着小猫的幸福,笑着说:“它很喜欢我们。” 贺川“嗯”了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在说,“没有人能不喜欢你”。 江汀兀自跟小猫玩,点了点它的鼻子:“它好可爱啊。” 小猫很配合地拱他的手,还用脸蛋在手指上蹭来蹭去。 贺川看着一人一猫的表演,想起从前兜兜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点头道:“嗯,很乖。”又小声嘟囔卖惨,“比以前乖。” 江汀觉得有被骂到,很快摆出威胁的表情,沉声警告道:“贺川。” 贺川像被老师点到的幼稚园朋友:“在。” 江汀则故意摆出黑黑的脸色:“你是不是骂我?” “我怎么会骂你。”贺川几乎没做停顿,字正腔圆地迅速道歉,还带着一点委屈,“我这么喜欢你。” 江汀差点没站稳,一脸不可思议地回望贺川,“你是突然放弃人设了,还是被谁附身了?” “……什么设?”贺川没听清。 “路透社。”江汀憋着笑,没给贺川太多反应时间,指着外面说,“走吧,回家。” 杂货铺太偏了,不太好打车,所以贺川带江汀走了一段路,准备到游客更多的地方找车。 夏天的海风吹在身上黏糊糊的,又热又湿,太阳正盛。江汀被晒得睁不开眼,伸手挡住阳光。贺川见状,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从背后戴到江汀脸上。 “怎么?”江汀下意识回头。 贺川轻轻从背后把他的头摆正,低声说:“晒,戴着。” 江汀还抱着小猫,只能单手扶了扶墨镜,“其实还好。” 话音未落,贺川不知从哪里撑出来一把遮阳伞,挡在他头上。 江汀奇怪道:“你的包是什么哆啦a梦的口袋吗?” 贺川目不斜视,径直走着,江汀便只好跟上。 海浪声一阵接着一阵,掩住了人类的心跳声。江汀看着远方绯色的云,开始想一些不该有的回忆。 “哥。”江汀忽然放慢脚步,落在贺川身后,问,“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经常这样在海边走?” 贺川回过头,跟着江汀的节奏走,“记得。” 这一幕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贺川的梦里。江汀虽然没料到贺川会把自己一句玩笑话当真,但也无数次梦到过他们走在家乡的海滩上。那时他想说很多话,比如我爱你很久,比如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比如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这些问题都有了答案。江汀笑得很灿烂:“感觉又回到小时候了。” 第104章 “嗯,开心吗。”贺川问。 “开心,好梦成真。”江汀诚实回答,“就是如果早一点实现,就更好了。” “家里的海边,跟这里的,哪个更好看?”贺川把当初小江汀的问题抛回去。 江汀早已经忘了童言无忌时的话:“家里的吧。这里虽然更宽阔也更蓝一点,但我还是喜欢家里的。” “以前你没这么说。” “那是因为你那时候很讨厌去海边,捡瓶子很太晒了,而且贺叔叔总能找到你,所以我也跟着不喜欢。现在都分开这么久,我当然也不会再被你影响了。” “三点水。”贺川忽然叫起小时候的昵称,让江汀愣了两秒,“怨我吗。” “不会。”江汀保持着刚刚的笑容,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这样的表情并不真实,“为什么要怨你。以前幼稚过,但也美好过。可有那么多误会在,我们还是长大了。” 贺川叹口气,十分真诚,但也十分无力地说:“对不起。” 该早点见面的。 海风很大,江汀抱着小猫转圈,没有听清贺川的道歉,径直向前走。 两个人都故意走得很慢,从平日里假装哥俩好的无事氛围中跳出来。直到一块路牌下,贺川不得不伸手叫下一辆车:“回家?” “好,兜兜估计又困了。”江汀低头看着小猫,“它好能睡。” 贺川凑得近了些,跟江汀一起低头看他怀里正闭眼的小家伙,笑道:“能睡才是小猫。” 当事猫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两个人类围观睡觉,依旧熟睡,还嫌风大,在江汀怀里打了个滚,拿胡须蹭蹭他的t恤,让江汀把自己抱得更紧一点。 的士来的时候,贺川正好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今天的疗程结束了,家属可以进看护病房。 江汀在一旁听见,先轻声哄了两下兜兜,确认它睡熟后才问:“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吗?” 贺川想了想,觉得小猫刚接回家,身边不好缺人:“不了。你先回家,陪陪兜兜。” 江汀觉得也有道理:“那你帮我跟邵明辉问好。” 贺川伸出手,没碰江汀,就碰了下江汀怀里的猫。 江汀开车上出租,正准备走,贺川突然叫住他,“你还不知道家里密码。” 出租车司机听不懂中文,回头催促他们快走。贺川示意会多付小费,问他能不能等会,顺便借笔和纸。 “这是密码。”贺川在纸上写完,盖上笔帽,顿了顿,又探头看看江汀的眼睛,缓慢打开笔盖,又写下新的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 江汀下意识开始背诵那串更长的数字,记忆动作就好像长久分别带来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生怕下一面后贺川又消失在哪个角落然后失联又一个四年。 第71章 男朋友的权利 “有事给我电话。”贺川把纸条折起来,郑重交到江汀手上。 江汀的手心碰到贺川的指尖,感觉对方出了很多汗,体温有点凉。来不及问贺川是不是感冒还没好,或者会不会穿得太少,的士司机就要求他们赶紧关车窗。 江汀只得快速挥手示意:“记住了。你注意安全。” 回到公寓,江汀一手抱着猫,一手点开密码锁屏幕,照着贺川留的字条,输入左侧一圈数字,腹诽这家伙的加密方式真是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 兜兜还没醒,江汀学着贺川以前的样子给兜兜准备了晚餐和水,然后坐在沙发上清点自己的行李。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一的电量,江汀充好电,登录好自己的账号后,许多未读消息涌进来。 华高阳:[哥们儿,啥时候回国?走前吃顿饭不?] 柳青珑:[面试时间暂定下个月下旬,你练习得怎么样?] 妈妈:[三点水,还在加州吗?回来我们聊聊好吗?] 江汀挨个回复,到白静丹这儿停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既然已经变回人形也拿回护照,也没理由赖在这里不走了。 江汀盯着机票预订页面,犹豫不多时,选了“明日”到北京的航班。然而这段时间刚好是加州的旅游旺季,再加上天气不好能飞的航班很少,时间合适的航班都已售罄。 不知道为什么,江汀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主观想多在加州多待,江汀又点开了近期其他航次,仍旧未果。 离开的消息总要跟贺川说一声,江汀切回跟聊天软件,照着纸条,点开搜索框。 以前老是拿爪子敲键盘,猛然能用手打字了江汀还有点不习惯。江汀搜到一个黑色头像、昵称为he.,签名为句号的人。 这个账号江汀再熟悉不过,曾经他拿这个号的文件传输小助手跟贺川聊得火热。如今手机拿回来,再用贺川的东西未免太过意不去,江汀便添加了贺川的好友。 对面肯定也在的士上,否则不会回得那么快:[对方已通过您的好友请求。] 江汀把he.改成“贺川”,然后发了一个“猫猫头打招呼”的表情出去。 贺川很快回他:[猫猫招手.jpg] 江汀被逗笑了,没想到川哥幼稚起来这么好笑。 俩人斗了半天猫猫头表情包,最后江汀回归正题:[我能用下你家镜子吗?马上要面试了,我想练个舞。] 贺川:[好。] 江汀又道:[还有,我想买下周的机票。] 第105章 网稍微卡顿了一下,贺川几乎是同时发过来:[(链接)下周有个舞剧,想不想去看。] 这条消息停留时间不到一秒,等江汀的消息一到位就被撤回了。 贺川改发:[这么快?] 江汀说:[嗯,回去先跟家里聊聊。] 贺川过了会才说:[那我跟你一起。] 江汀忙说:[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忙毕业吗,而且邵明辉那边也离不开人,算了。] 说完,江汀想起刚贺川提到的舞剧,解释道:[你刚发的那个剧,是全球巡演,我等回国再看。] 对面好一会都没动静,这时候兜兜醒了,在窝里玩起逗猫玩具,把交流按钮拍得直响,满屋子响起“饿了”“喝水”之类的声音,江汀赶紧跑过去查看小猫的情况。 “兜兜,”江汀发现它只是乱按,苦笑道,“过来,别瞎跑。” 江汀抱着小猫坐回沙发上,拿起手机查看未读消息,发现贺川半分钟前发来一条语音。 “江汀,你是不是忘了我说在追你。” 低音沉稳,仿佛一位检察官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江汀被击得有点嘴木,心说就算没忘,也不好一直提吧? 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回避的机会,又发来一条:“忘了也没关系,我提醒你。” 江汀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回:[记得的。] 贺川那边应该是进了医院坐下来,方便继续打字了,这回是用的文字回复,而且一回就是两条。 贺川:[嗯,你也说过会让我追。] 贺川:[就连小猫都知道,不能说话不算数。] 江汀僵硬地打字:[没有不算数。] 贺川便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诉求:[那预支一下男朋友的权利吧。我想陪你回家。] 江汀居然一点没觉得这个要求很离谱,反而很自然地将截图发过去。贺川买好连座的票,将座位截图发回去,继续向护工嘱托病房仪器使用的注意事项。 邵明辉已经开始第二次人工肝治疗,经过血液更换,邵明辉看起来还是很憔悴,人比两个月前瘦了不止一点半点。 贺川进病房的时候,他正盯着窗外紫色的晚霞发呆。 “医生说,这次治疗效果很好,各项指标正在好转。”贺川把保温盒放到他面前,坐下拆餐具,瞥到茶几上的花,了然,“carl来过?” 邵明辉收回眼神,看着那束花,摇摇头,“不知道,我刚醒。” 贺川便站起来替他检查花的包装,发现上面没留任何名字,“没别的访客登记,应该是他。” “他来怎么都不说一声。”邵明辉叹气。 “你自己心里没数么。”贺川抬眼说。 “我真没说什么,也没嫌他烦……”邵明辉试图辩解,但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不敢见那孩子,干脆放弃思考,“哎算了,你给我喝点汤。” 邵明辉现在还是只能喝流食,饿得很快,贺川给他做了个食谱,再加上营养液,勉强能维持生命活动。 贺川问他想吃哪个,邵明辉指了指最右边的,又说不想吃肉,贺川就帮他挑好,一勺一勺递给他。 “你还挺会照顾人的。”邵明辉喝了几口,忽然笑了。贺川问他笑什么,他说,“谢了,川,这些天忙坏了吧。” “再废话我走了。”贺川板着脸。 邵明辉“啧”了声,正想笑呢,扯到肚子又觉得疼,“这么不经玩笑呢……你家猫都得嫌你无聊。” 贺川听到这才表情微动:“我无聊吗?” 邵明辉扬眉,“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我的看法了。” 贺川把餐具往桌上一放,“谁在意你。” 邵明辉虽然身体虚弱,但脑子还算清醒,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今天有事?” 贺川不解。 “手机,”邵明辉一语中的,“就刚刚那么一会,你瞄它多少下?” 贺川倒也不辩解,就当是默认。 提到这个邵明辉又不困了,不知道是不是刚喝下去的那几口汤给他的力气,他居然能稍稍坐起来一点:“跟你弟成了没?” 贺川别过头,“换血都挡不住你八卦是吧。” “哎哟喂,啊疼疼疼……”邵明辉正想激动呢,扯到肚子了又开始喊疼,“给我点乐子,说说吧。” 贺川不确定地说:“他说他喜欢我。” 邵明辉来了精神,“然后呢?” “但我想再追追他。” 邵明辉不懂:“这是什么年轻人的新情趣吗?” “……”贺川让他别瞎说话,眼刀本来很凶,凶到一半回味过来不对劲,“不是。” 邵明辉不信,“亲过没。” 贺川照实:“没有。” 邵明辉冷笑一声,“这么怂啊。” “但是抱了一下。” “?” 贺川决定不再跟他聊这个,让他赶紧躺好了别乱动,“吃完赶紧睡。” “我又不是猪,天天吃了就睡。”邵明辉仿佛忘了自己是个病号,居然有点笑闹的劲头。 不过贺川也知道,这是他一天中少有的、精神还算不错的时刻。大多数时候邵明辉都提不起气儿,像个干瘪的树叶人偶。 没精神一会儿,邵明辉的力气就花光了,蔫儿蔫儿地靠在床头,带着很重的呼吸音跟贺川说话。贺川让他闭嘴好好休息,他偏不,偏要费劲又费神地张嘴。 第106章 “川啊,我现在很开心,真的。”邵明辉都快瘦成一具干尸,却还能戚戚带着笑,“看到你喜欢的人还在身边……” 贺川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忽然收了,赶紧说:“别瞎想。” “没瞎想。”邵明辉吃力地摇摇头,躺着大喘气,虚弱道,“就是觉得……” 缓了会,邵明辉笑笑摆手,“你比我幸运。” 贺川不否认这句话,蹲下身说:“所以,你要让自己的后半生比我更幸运。” 邵明辉不再说话,贺川指着茶几上的花,问:“这个用不用还给carl?” 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邵明辉点点头,便闭上眼接着睡了。 贺川找到carl时,对方刚从理发店走出来。贺川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点变化,盯了半天,问:“怎么把头发染黑了。” “你看出来了?”carl奇怪地摸摸头,“我还以为不明显。” 贺川很想说一句“我并不瞎”,但忍住了,把花还给carl,说:“邵明辉那边,其实你不必每天都去的。每次都带花,有点浪费。” “我不觉得浪费。”carl的失落很明显,他低头说,“我以为他喜欢花。” carl的猜测并没有错,但那大概是三年前。自从韩修文离开后,邵明辉就没敢再买过一朵玫瑰花。他将跟那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尘封,唯独将自己活成他的样子,自虐似的在世间留存每一个韩修文存在过的证据。 carl见贺川没有答话,兀自耸了耸肩膀,说:“我再最后去一次,可以吗。” 贺川没有阻拦,而是好奇道:“为什么是最后。” “也许看到看过我黑头发的样子,就不会再烦我了。”carl若有所思道,“如果连这个方法都行不通,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贺川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骄傲又耀眼的人会为了邵明辉做到这种程度。他黑头发的样子实在跟韩修文太像,像到贺川第一眼都差点晃神,还以为天公开恩,逝者重生。可实际上,他并不认为这个方法会对邵明辉有用,甚至可能让那个病人生气。出于一些恻隐之心,他没有很快拆穿年轻人的想象。 “邵明辉一般三点都会休息。”贺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你如果要去,最好选在傍晚。” carl答应了,说“谢谢”,随后偏头看了眼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有点苦涩地笑了。 第72章 要牵手的 离江汀回国只剩下几天时间,但他没有忘记正事,在隔壁健身房找了个有整面大镜子的舞蹈室,预约了半天时间准备练舞。 变回人形之后,必须把训练强度加上来,抠的细节也给长多。 他这次要面试的戏叫《如愿》,是个拿过国内外各大戏剧奖的金钵钵,十年前,由上一任团长主演,获得巨大反响。因此,这次复排的消息一出,立刻得到各位年轻舞蹈家的热烈响应。 江汀自然很想得到这次机会,除了这出戏本身的光环外,剧本中还有许多关于人性、环保、自然等等话题的思考,都是他感兴趣的。 舞剧除了“跳”,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演”。舞者本人就是那个角色,他的肢体动作、一颦一笑都得是角色本身。曾经江汀很想做到这一点,但每次跳到高潮处,都会有个梦魇一样的声音刹住他的腿——那是屡次受伤留下的阴影。 于是江汀只能苦练,像个精密的仪器做完每一个动作,又像老道的工匠实现每一个表情,让它们都成为肌肉记忆,让身体的本能打败恐惧,叫人挑不出错。他的老师并不支持这种做法,勤学苦练的确是舞者的必经之路,但舞剧根本上还是现场的艺术,一旦舞蹈动作变成“行活”是件很可怕的事。观众即便离得再远,也能从舞者的肢体和表情中读出情绪,江汀把自己让自己进化成不会恐惧的仪器,也封闭了馆中读取他情绪的路。 他的基本功一向扎实,但用他老师的话说,缺了那么一丝“真”。从多了“怯”到少了“真”,江汀花了三年时间。 江汀特意找了个贺川在家的时间出门,因为他怕小猫离开主人在家会无聊。贺川正好刚提交完论文,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期,因此答应在家里好好陪兜兜。 江汀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拉伸,他不敢一开始就练得太狠,想让身体先适应一下训练强度。一旦开始投身舞蹈,他就心无旁骛,以至于手机摆在旁边三四个小时都不会去看,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有好几条未读通知。 下午一点。 贺川:[兜兜睡了一天(图片)。] 下午三点。 贺川:[视频] 画面里是小猫醒了,正在按交流按钮。 兜兜不像人类那么聪明,没法精准按出自己想要的键,经常一脸迷茫地按下去,蹦出来一声“我要喝水”,贺川给它喝,它又赌气不要。 视频里,贺川小声说:“没你聪明。” 就好像江汀就站在他面前似的。 晚上六点。 贺川拍了一张晚饭的照片,问:[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八点。 贺川又发:[没催你,你好好练。] 晚上九点。 贺川拍了一盏灯:[给你留灯,回来告诉我,接你。] 江汀哭笑不得地,挨个回复一遍,最后发语音说:“我现在往回走了。” 贺川:[好。] 第107章 这样的聊天频率在四年前也时常发生,只不过对象调了个儿,当初沉默寡言的人现在变成不停说话的那一个,江汀却从拼命讨好的弟弟成为被捧在手心里的人。 这样的身份转变让江汀很难适应,他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没多想,径直换了湿衣,准备回家。 还未走到门口,忽见薄薄的夜色中站着个人影。来人戴着鸭舌帽,穿着宽松的黑t,一双长腿撑着摩托。 “川哥?”江汀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贺川没说自己等了多久,但帽子上的水珠多少暴露了些时间:“接你。” 江汀看着摩托车后座,犹豫了会,坐上去。 贺川回头递上头盔:“戴上,危险。” 江汀接过来戴好。 贺川问:“坐稳没?” 江汀刚说完“好了”,没等回神,便听到嗡地一声长响,摩托突然朝前飞驰。 贺川的脸皮忽然变得很厚:“要不,再预支一点权利吧。” 江汀好奇道:“什么?” “能不能抱着我。”贺川说完,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车速很快,我怕你摔倒。” 呼呼的海风从耳边刮过,江汀被吹得眯起眼睛,听话地 伸手,揽住了贺川的腰。 手下的肌肉明显绷紧了,江汀的指尖抖了下。 “江汀,”贺川忽然说,“往上扶一点。” 江汀没懂:“怎么了?” “你现在放的地方,好痒。”贺川耳朵很红,哑着本就低沉的嗓子,不自觉地握紧摩托手把。 江汀一下子血液涌上头,赶忙把手抽回来。 贺川制止道:“扶好。” 江汀只好把手乖乖搭回来,往肋骨附近挪,“那放这,还痒吗?” “不痒了。”贺川说,“放着吧。” 江汀呆呆地说“哦”,不舍得松手,索性抱得更紧了。 被海风吹了会,江汀觉得舒服得过分,得寸进尺地低下头,半贴不贴地靠在他的背上。他的耳朵在发烧,时不时贴上的部分隐隐发烫。隔着衣服和骨骼,江汀听到的贺川的声音更加清晰。 “兜兜可能又在睡觉。”贺川似乎对自己的自控力很没自信,不得不生硬地转移话题,“他比你能睡多了。” 江汀奇怪道:“你好关注它。” 贺川动了动肩膀,江汀顺势离开他的背,贺川用一句“你不用动”制止了:“怎么?” “你今天一共给我发了十三张小猫照片。”江汀笑道,“以前也没觉着你这么喜欢兜兜。” “以前也很喜欢。”贺川否认道。 两句双关的话,两个人都听懂了,语气带着小勾子,缠缠绵绵地打哑谜,跟此时的海风一样。 透过鼓起的t恤,江汀能听到贺川有点混乱的心跳声。 贺川决定说实话:“除了猫,我不知道说什么你才会理我。” “?”江汀没想到贺川居然跟他有类似的患得患失,他知道这样有多难受,所以不忍心让贺川再经历一次,“没有不理你,只是在练舞。” 前面不远就是小区,贺川压低速度,长腿一伸保持转弯平衡,在可停车路段刹车,回头道:“那明天我还能来接你吗?” 江汀悄悄压住翘起的嘴角,轻轻答应了。 耳边的风和嗡嗡的摩托引擎声都忽然停住,贺川下车,朝江汀伸出手。 “扶你,摩托有点高。”贺川怕他误以为自己在趁机占便宜,特意说,“我戴了手套。” “其实没关系。”江汀小声说,“不戴也没有关系。” 贺川笑了,取下头盔后夹在肘下,摸摸自己的寸头,“那不戴了?” “随便你。”江汀心说这种事怎么还需要问,要做就赶紧做,难道还要当事人来邀请。他嘟囔着跳下车,没有让人扶,任性地兀自朝前走去,“我自己可以走。” 贺川在后面追着快走,一边走一边叫“江汀”。江汀回过头,问他又要做什么,他还是坚持自己一分钟前的诉求,伸出手说:“还是牵一下吧。” 江汀站住脚,可以看到贺川的眼睛。 浅浪撞击礁石,激起白色的水涟。夜晚涟漪是很深的黑色,像贺川的眼睛。 江汀想了下,把贺川的手套摘了,然后握住他的手。 “这样才叫牵吧。”江汀搬出一个很唬人的帽子,说,“戴手套不礼貌。” 被批评的贺川同学愣了愣,赶紧道歉:“啊,对不起。” 这样的贺川实在是很呆,以至于江汀笑得很大声。贺川被他笑得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局促地抽出手,茫然问:“那……不牵了?” “不要。”江汀抗议,继续攥着他的手往回走,“要牵的。” 贺川这才绽开笑,很自在地伸出手,牵着跟他并肩回家,“噢,那好。” 第73章 流星走了也很浪漫 回家后,江汀继续看起剧本。 他在小猫身上待了太久,练习的时间又比以往少了太多,他只能争分夺秒,当初腿上那块旧伤在巨大的压力面前隐隐作痛。 今天江汀在完成一个蝴蝶式大跳时突然别了一下,落地时差点受伤,所以赶忙停下来缓一下,在回国前也不敢再随便加强度,只能再琢磨琢磨剧本。 他要面试的角色,是一条幻成人形的蛇仙,名叫螣。 第108章 蛇仙因为色彩鲜亮和毒性过强,被人类捕住研究。直到实验室倒闭,也没人知道他美丽的皮肤为何会如此危险,为何只是触碰就能化铁成腐。于是,他的鳞片被活生生地拔下来做实验,他的牙齿被钳子绞断,他的活动空间只有密闭的十平米,他的舌头被扎穿取血……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脱下人们为他穿上的、像牢笼一样的防护盔甲。 他在特质玻璃墙中渡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也没有伤过一个人。曾经的研究员们相继老去,实验室变成废弃的厂房,他也随着尘封的材料一起被遗忘,被关进比巢穴还寒冷的地下。 螣从此陷入冬眠,不知道睡了多久,连手脚都快退化成原型,才终于看到一束强光。那是和数十年前别无二致的冷色手电筒光束,刺眼又冰凉。螣苏醒后第一个见到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鸢。 江汀的面试片段就是第一幕里的初遇。 他模仿蛇的身形,又不能太像蛇,因为螣已经在人间待了多年。江汀既要完成编排好的舞步,又要演出螣沉睡多年后恢复人形的不适,还要让观众感受到男女主初遇时的惶恐、惊奇、恐惧与一丝期待。 江汀对着剧本看了很久,一场场分析螣的动作,但总是有地方拿不准。他把同类型的舞剧翻出来研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贺川八点多才回到家,见江汀走路姿势跟上次练完舞不一样,第一时间问:“脚怎么了?” 江汀笑着说:“没事儿,我就是快面试了,有点紧张,今早差点别了一下。” 贺川脸一下子黑了,让江汀稳稳坐车上,自己蹲下身来检查,“哪儿别了?” “没真别,还差点。”江汀见他离自己这么近有点别扭,甩了甩脚脖子说,“别看了,脏。” 贺川牢牢握住他的腿,让他“别动”,然后用温暖干燥的手心轻轻按压脚踝附近,“是这里吗?” “……嗯。”江汀舔了舔下嘴唇。 贺川起身拿药箱,翻出来一堆跌打损伤药,对着说明书问症状问得很细:“脚踝转圈,疼吗?” “不疼。” “下地受力呢。” “也不疼。” “刚刚光脚,着凉没。” “没。”江汀被盯着脚脖子看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把脚缩回来,“哥,我没事儿。” 贺川一把抓过他的小腿,不容分说地让他“别动”,然后拿起一点对症的药膏,心无旁骛地替他缓解本来也不严重的疼痛。 江汀则坐在沙发上看着,居高临下的角度,甚至能看到贺川的发旋儿。 “哥,你从哪学的。”江汀觉得贺川这手法还挺熟悉,顺嘴问了一句,“好会按。” 贺川抬起头,默了一秒,复又低下头说:“以前学的。” 江汀没过脑,也没追问,沉默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脚包好又放回鞋筒里,还贴心地把裤脚放了下来。 现在江汀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合身的家居服显得人更加清瘦修长,弯膝盖时会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脚腕。 贺川指节无意划过露出来的脚踝,很快便收了回去,他故作没事:“想看电视吗。” “可以,很久没看了。”江汀变成人之后,还没跟贺川一起看过电视。他们从前都是以邻居、房客或兄弟的身份,窝在沙发上,现在陡然多了追求者与被追求者这一层关系,江汀反而有点不自在。 好在电视机存在的目的就是缓解客人的不自在,江汀拥有遥控器的所有支配权。由于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当地俚语的翻译技巧,所以选择打开新闻台。 今天的新闻主播声音依旧很像英语听力,江汀把兜兜抱在怀里,努力听清那些英文。小猫握着拳头这里那里戳来戳去,还时不时凑上鼻子去嗅两位主人的手腕,以至于江汀很难集中精力去翻译。 安静之后,江汀终于弄清楚电视里说的内容:“七时零五分起,洛杉矶以北地区可观测到猎户座流星雨。理想天顶每时出现率可达200,请天文爱好者合理安排出行……” 江汀兴奋地问:“哥,想去看流星吗?” 跟江汀一起去,贺川当然是想的,但他有点担心江汀的脚。江汀猜出他的意思,撩开裤腿让他检查,“放心吧,腿脚真的一点事没有!” 贺川点点头,迅速查好了附近观测点的资料。 可惜他们知道消息有些晚了,所以莱格特和达纳岬的两个所谓最佳观测点都被排除,只能去圣芭芭拉附近的高地。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长空是深紫色的,远处海岸线清晰可见。 贺川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东西,又看了眼手表:“骑过去大概一小时,不一定能赶上。” 江汀说:“随便,先去了再说!” 说着,他把头盔扔给江汀。江汀抬手接住,跟着贺川一起下楼,走到一辆哈雷摩托边。贺川长腿一跨,先行上车,嗡嗡地拧动发动机。江汀随后跟上,紧紧拽着后座的横杠。 摩托在地上转了个圈,朝南奔去。 “啊——”江汀下意识抱得很紧,把惊叫埋进贺川宽厚的背上。 “害怕?”贺川侧过头,边问边骑得慢了点。 “不怕!”江汀的刘海被海风吹得四处乱飞,他张开双手,像自由的白鸽,大声在贺川耳边喊,“你还可以再开快点!” 第109章 贺川轻笑,“小疯子。” 话是这样说,但贺川仍旧遵从着当地对摩托车的限速规则,充分考虑到江汀的腿脚安全,没敢把油门拧到太过分的地步。 今晚没有月亮,但天色蓝得像阳光最盛时的大海。由于有气象台的预告,今天这条路上的游客比平日明显多了不少。 江汀一路都能听到海风吹来的几句外语,比如有人说一会要对流星许愿。江汀却在不合时宜地想,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所以没太必要浪费这么美的景色去许什么愿。 骑了不知道多久,一条清晰的长尾巴忽然从身后出现,划过云端,短暂点亮了海面,又消失在蓝紫色的天边。 江汀兴奋地指着远处说:“你看,流星来了!” 贺川只瞥了一眼,冷静地说:“稍等,前面才可以停车。” “在车上也能看。”江汀靠在贺川的背上,头盔让他没法靠实,只能隔着一层玻璃贴着,“这样看就很好了。” 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海岸,仿佛触手可及。海浪沾湿靛蓝的天幕,染下一块在石礁边碰撞,激起一阵白花花的水珠。 贺川又骑了几分钟,终于到达公园附近的观景地。可惜,最密集的流星雨已经在五分钟前过去,现在只剩零星的光点在流动。 贺川停好车,摘下头盔,头发在风中有点失落地散开:“流星没了。” “没关系的,我已经看到了。”江汀看着他,在确定再一次错过了百年难遇的奇观后,居然很快乐地说,“流星走了也浪漫。” 这句话在其他人听来可能会暧昧,但贺川知道,这是独属于江汀的夸奖方式。“浪漫”是江汀对一个人很认真的褒奖,它不限于爱人之间,而是对待世间万物。 江汀找了块石头坐下,人倚在摩托车上。晚上的礁石都有点湿,贺川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地上,让江汀坐。 江汀把贺川叫来一起,然后拿出手机,对着已经没什么流星的天上咔嚓几张。 贺川没有问他为什么连没有星星的夜晚都要留进相册,也没有打扰他沉浸在这零点一秒的美好里,只是坐在礁石上,静静地看着他。 第74章 不要带委屈过夜 江汀一张张地检查完相册,然后把手机收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谢谢你。” 贺川不解:“谢什么。” “让我在一号公路上看到了流星。”江汀看着远方,抱着自己的膝盖,出神地说,“以前我想过的,要跟你看一次百年难遇的奇观。” 贺川愣了下,“以前?” “嗯,应该是中学吧,我想喊你一起看海市蜃楼来着。”江汀聊起它表情有点委屈,“可惜没有赶上。” 贺川努力回想那是哪一次,有点自责地问:“是因为要等我,才没看成吗?” 江汀摇摇头:“不,是因为它实在太短了。” 贺川能看出来他的失望,决定在这个连遗憾都很美好的夜里把江汀的委屈都弄清。 “以前还有什么因为我不开心的,都可以说。”贺川说。 江汀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不开心的。 喜欢贺川曾经是一件有点辛苦但很甜蜜的事情,现在得到了一点回应,连辛苦都可以忘掉了。 江汀倒没那记吃不记打,还是从有关贺川的1t记忆内存条里摘出来几个零星的片段:“你以前经常给我带硬糖。” 贺川努力回想:“嗯,因为你爱吃。” 江汀似乎并不领情:“可是你带太多了,有点腻。” 贺川没想到最先得到的控诉居然是这个,默默记下来“江汀爱吃糖果但不能多,且他现在要严格控制饮食不能吃太甜”,然后问:“还有呢。” “四年前你过生日,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生日快乐。”江汀低头双手来回绕着自己衣服上的线头,“给你买了花,你也没有拿到。” 贺川微微惊讶地侧头,“给我买了花?” “嗯,我看到你拿到了一束更大的,我就……没送了。”江汀抽了下鼻子,“毕竟人家送的可比我大多了。” 贺川无奈道:“那不是她送的。” “不管。”江汀知道自己一直是被偏爱的那个之后,居然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撇过头,越说越来劲,“有一次,我给你发短信,等到半夜才回。” 贺川大概记得那次,是贺光把他手机砸坏了。过这么久,再辩解也没意义,贺川只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江汀又一股脑说了许多,贺川挨个接受,用心记下来,然后问:“还有吗?” “还有……”江汀说着越来越委屈,撇撇嘴,“猫罐头真的很难吃。” 贺川没忍住,笑了下,起身拉起江汀,让他跟着自己去最近的超市。 江汀一边说“干嘛呀”一边跟着走,一路走进鲜花区域。 在一堆向日葵、红玫瑰、满天星和香槟玫瑰的包围下,贺川问:“喜欢哪个?” 江汀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向日葵和香槟玫瑰。 贺川便叫店员过来,选了几十朵江汀刚刚指的花,又配了些别的种类,让店员包好。 江汀还懵着,没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就听到几个单词。 贺川转述:“包装要浅蓝还是淡黄。” “黄的吧。”江汀答完,又问,“你干嘛?” 第110章 “买花。” “怎么了,要带给邵明辉吗?” “不是,他有人给。” “那你……” 说话间店员已经做好包装,贺川接过大大的花束,送到江汀手上,“你不是有次买了花没送到?” 江汀奇怪地点点头。 “补上。”贺川帮他整理了下花束前的蝴蝶结,轻轻叫了声“三点水”,弯下腰盯着他眼睛,鼻尖近到几乎要凑到一起,“别带委屈过夜。” 直到抱着花回到家,江汀都还是懵的。 三分钟前他还在抱怨自己没送出去的向日葵,没想到三分钟后就收到了一束新的玫瑰。骑车路上他能闻到香味,晕晕乎乎地下车,进电梯,回家,然后一头撞到贺川坚硬的肌肉上。 “贺川替他揉揉额角,问有没有撞痛。 江汀懵懵地摇摇头。 贺川猜出他在想什么,笑着把花取下来,摆到餐桌上,“去洗手。” 江汀看了眼那束花,到底也没弄明白贺川这是想送给自己还是送给他,干脆不弄了,把剧本往餐桌一搁,洗手去了。 出来时贺川正在远远地盯着剧本看,江汀说:“你要是感兴趣就拿起来看吧。” “可以吗?” “当然。” 贺川得到同意后,坐下来仔细阅读。本子里有很多有关舞蹈动作的术语,贺川看不懂,刨去那些只能看出故事的大概。 贺川问:“今天看你心情不太好,是因为它吗?” “没心情不好,我就是有点不懂。”江汀刚坐在沙发上小猫就来粘人,江汀把它抱在怀里,揉揉脑袋。 贺川问:“跟我聊聊。” 江汀不但不介意,反而愿意得很,正愁怎么跟贺川开这个口,又怕人家不感兴趣:“可以啊,正好我想听听别人是怎么想的。” 贺川便把兜兜抱出来,放到卧室里待着,自己坐到江汀身边。小猫困得很,看到主人回家后很快就睡了,倒也没太多意见。 江汀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出神地问:“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演出螣的害怕?” “如果我是螣,我应该不会害怕。”贺川仔细想了想说。 江汀奇怪道:“可她是人诶。人类伤害过你,你的本能就该是恐惧。” “但她不是伤害过我的人类。”贺川尽量把自己代入螣的角色,仔细分析蛇仙的处境,“如果我在人间化形,尝过凡人的酸甜苦辣,又被锁在黑暗中几十年,那么……” 贺川顿了会,郑重地说:“我会走向唯一的光源才对。” 江汀听完,陷入沉思。 兜兜在房间里可能感受到了江汀的复杂心情,难耐地翻了个身。贺川起身给它盖好被子,要它继续睡。 折返回客厅时,贺川见江汀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出神,便问:“这份剧本里没写。结局是什么?” 江汀抱着膝盖,缓缓地抬起头,像是不忍心说似的苦笑了一下:“故事的结局……他们相爱了。 “鸢发现螣之后,就经常跑到那个废弃的实验室。螣太久没跟人类交流已经忘记怎么说话,鸢就当教小孩一样教他开口,给他采山涧里最鲜艳的花,让他知道外面沧海桑田变化,为他演示现代科技的成果…… “鸢发誓要救螣出去,于是她把螣的存在告诉了自己导师。” 贺川有点不祥的预感,绷直了背,拳头攥得很紧,紧张地问:“导师没有救他吗?” “没有。”江汀声音很轻,叹息似的说,“很多人围向螣,他以为自己自由了,开心地在牢笼里跳舞。没有想到,人们只是为他造了一个更大、防护性更强的玻璃房,想要转移他。 “人们想要提取他的毒素,用作自相残杀的武器,但又忌惮他的毒素,害怕殃及自己阵营。 “螣开始爱人类,因为有好人给过他棉被和粮食,他能化形也是因为受人点播;但他也清楚记得受过的伤害,所以……在转移开箱的时候,他冒着被远程注射处死的风险,也要冲出人群——就像你说的,去拥抱他的光源。” 贺川的腿被坐麻了,他动了动,很少有地对一个爱情神话的结局产生期待:“他抱到了吗?” 江汀肯定道:“嗯。” 贺川松了口气:“那也算圆满。” “算不上吧。”江汀摇摇头,“他抱到了,但是他穿的防护服被注射针扎破了。” “所以,在他拥抱鸢的时候,”江汀的声音越来越低,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也害死了鸢。” 作者有话说: 一个弥补遗憾的夜晚,和一个关于遗憾的剧本 第75章 我永远不会混淆 江汀过了很久都没再说话,贺川也保持着握拳的姿势坐了很久。 等终于有人开口,是江汀在叫“哥”。 “如果是这个结局,”江汀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贺川的眼睛问,“你还坚持刚刚那个答案吗?” 如果在一起的后果,是不被祝福且两败俱伤…… 江汀没敢往下问。 贺川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动了动嘴唇,就被小猫的叫声打断了。 兜兜忽然被吓到似的,在卧室翻来覆去地拱被子,边拱还边发出呜呜声。 江汀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心情,被兜兜感染得更复杂。他跟小猫的情感连接仍然生效,开始没有来由地心慌。他拽着贺川的袖子,两个人一起冲进卧室查看:“兜兜,怎么了?” 第111章 兜兜像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子,睁开眼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江汀。江汀伸手摸摸它的脑袋,问它是否不舒服。兜兜摇摇头,轻轻地“喵呜”着。 没有不舒服,只是心情不太好。 “它怎么一直在翻身。”贺川凑近了检查小猫的身体,怕是生了病,“为什么难过?” 小猫对很多事情都有预感,所以江汀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是贺川那边会出什么事。他将小猫抱在怀里,像哄孩子那样,轻轻唱起摇篮曲。贺川则在一边,耐心地抚摸它的毛发,哄它睡觉。 没一会,贺川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江汀还在安抚小猫,抬头时,发现贺川已经去阳台接电话了。 男人的背影逆光下看起来很孤单,声音也是低低的,江汀猜测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贺川转过身时,脸上的黑云非常明显。 江汀把小猫搂在怀里,喊了句“哥”,小猫也跟着“喵”了声。 “我现在要出门一趟。”贺川还是那么冷静,但声音明显没平时稳定,“邵明辉不太好。” 江汀惊讶道:“什么?!” “情况又恶化了,我现在去医院。”贺川边说边换衣服。 江汀拍拍小猫脑袋,兜兜非常善解人意地让他不要担心。 “我跟你一起!”江汀飞快冲到客厅,冲着远处的贺川喊,随后轻轻嘱托小猫,“兜兜,我们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可以吗?” “喵!” 兜兜可以!你们快去! 江汀便赶紧冲出门,连鞋也来不及换,赶上了贺川的车。 贺川今天开得很快,江汀第一次透过海风能听到贺川的心跳声。他紧紧抱住贺川的腰,轻轻拍着对方肩膀,小声安慰道:“哥,别急,不会有事的。” 虽然不明显,但江汀感受到手下的肌肉微微绷了一下。 两个人到医院时,邵明辉已经在手术室里,走廊空荡荡的,像四月四午夜的街。 时间在这时突然变成奢侈品,昂贵,难熬,又无比希望它走得更慢一点。 江汀不知道此时身边人在想些什么,上次他不在,这次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生死。他也顾不上现在两个人隔着一层玻璃纸的关系,从头到尾手都没离开过贺川的身体,就那么紧紧抱着,直到贺川被医生叫走。 等待贺川回来的五分钟,比等待手术结束还难熬,可他们除了这件事,什么也做不了。江汀隔着一道门,隐约听到他们聊起什么肝功能和血液,但也听不真切,只能焦急地抬头看钟。 贺川出来时,江汀正靠在墙壁上发呆。一见到贺川出来,江汀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医生怎么说?”江汀抓住他,问。 贺川让江汀先坐下,用自己并不充分的医学知识储备努力翻译着刚刚医生的话:“有项指标波动得厉害,刚刚突然昏厥,医生建议继续做人工肝。” 江汀家里也有人做过类似的手术,所以了解一些:“不是刚做过?” “还得接着做。”贺川只是提起这个都觉得邵明辉辛苦,回头看着手术室里刺眼的灯光,想起邵明辉这几天为了治病吃的药、受的疼,掩面坐下来,不自觉低声骂了句,“操,太折腾了。” 江汀侧着身,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慰地抚摸着,“会好的。” 半夜时邵明辉被转移进病房,贺川和江汀跟着进去,安静地在病床前坐着。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医院并不冷清,走廊里仍然有来来往往的值班的护士。一堆白大褂里有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江汀并不认识他,但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他。 贺川远远地看到,又是晃了下神,才走过去,跟年轻人打招呼:“carl。” 那人茫然地环视着四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眼神才渐渐聚焦,锁住贺川后,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 上一次在酒吧见面,carl是鲜活的、年轻的、放肆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失去魂魄的木偶。 “他怎么样?”carl问。 贺川摇摇头,“时好时坏。” carl一直盯着地上的砖块看,怔怔的,贺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进去看看吧。”贺川说,“他应该刚醒。” carl没有犹豫,推开病房的门,缓慢又坚定地走向病床上的人。 邵明辉再一次从鬼门关爬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黑发白衣的carl。他跟韩修文实在很像,换作任何一个人也许都会认错,唯独邵明辉,在一万次的记忆反刍后轻易能认出他们之间的差异,因此连叫错名字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carl,”邵明辉虚弱地说,“谢谢你过来。” 年轻人坐下来,看着邵明辉手腕上刺眼的刺青,深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说:“以前一直不敢露面,怕打扰到你。” “什么话。”邵明辉无奈地闭上眼。 “我把头发染黑了。”carl指着自己,“这样你应该不会觉得烦。” 他以前刻意把自己这张跟韩修文很像的脸折腾得跟逝者毫无关系,如今却染成相似的模样,说得上是卑微。邵明辉却始终没有睁眼,连多看一眼他的头发都不敢:“你不用这样。”见carl不说话,邵明辉便补充道,“你是你,他是他,我永远不会混淆。” 这些话实在残忍,几乎把年轻人最后一点希望都打碎。carl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获得邵明辉的优待,病急乱投医,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可他忘了,那个人是邵明辉连睁眼看都觉得有愧的。就算邵明辉浑身的血液都换了,手腕上“韩修文”的名字还是不会褪色,他还是会十年如一日地爱惜这个名字,哪怕死去。 第112章 “你的人生还那么长,大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邵明辉苦笑道,“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的。” “那你呢。”carl很深地看着他,晌久才问,“为他折腾成这样,又值得吗?” 邵明辉默了几秒钟,本不打算多说,却在看到眼前人的相貌时不免心软,多盯了一会,逼着自己挪开眼,叹息道:“没有为谁,也没有折腾。我现在怎么样,都是自己选的。” 人生有几个决定是为“值得”而做,不过都是一件事赶着另一件事,慌慌张张地走到终点罢了。 carl觉得鼻头有点酸,带着微不足道的哭腔,问:“疼不疼。” “还好。”邵明辉笑着摆手,“不算什么。” carl看着他因为痛苦而增长不少的皱纹,品析着刚刚那句明显扯谎的话,苦笑道:“怎么连实话也不肯说。” 邵明辉一时语塞,无奈地说:“真不疼。” 他会跟贺川喊疼,却不会对carl说真话。这个残忍的认知让carl不敢再聊任何多余的感情。如果邵明辉是健康的,carl大可以说,没关系,自己还年轻,可以横冲直撞,可以花费巨大的时间成本,可以用热烈又漫长的等待换一个眼神。可是,邵明辉在忍受病痛,他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多占据一亩三分地,又怎么忍心让心爱的病人分散本就宝贵的精力去应付自己。 “以后,我就不来烦你了。”carl把头埋得很低,双手紧紧抓着病床的床单,小声啜泣着,“我准备明年纽约了。希望那时候,你的疗程可以结束吧。” 邵明辉始终闭着眼,只能脑补年轻人的表情,实在有些心软,但还是狠心没有回应他的前半句话,只是点点头,问:“是升学吗?” “嗯。大学里面的合作项目。” “恭喜。” carl又默了一会,努力止住眼泪,最后鼓起勇气问:“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邵明辉想了很久,终于睁开眼,看着他深沉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还有带着水光的脸颊,仿佛在对一个辽远的灵魂讲话:“在外开心,记得常来sense.” carl噙着泪,忍了很久,最后还是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江汀在门外,虽听不真切,但也了解了大概,鼻子有点酸,见人出来,赶紧上前去安慰。 carl推门看到他,故作没事道:“我聊完了,你们进去吧。” 江汀看到他转身前应该是哭了,但是年轻人的演技还算不错,再回头时已经没有任何异常。 “再见,”carl跟贺川说完,转身又跟江汀挥挥手,“有需要一定要叫我。” 贺川试探道:“还有什么让我转交的东西吗?” 因为他看到carl口袋中的信封,所以特意这样问。但对方的手游移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拿出来。 “没有了。”carl艰难地笑笑,“谢谢你。” 第76章 一万四千公里 carl走后,贺川和江汀没有立刻进病房,站在门口没挪步。贺川盯着carl的背影看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 江汀的脑子也很乱,他迫切想和贺川聊聊,拽拽他的贺川的衣角,“在想什么?” 贺川偏头看着江汀,反手抓住了身旁的手腕,“在想……你出门前问我的问题。” 江汀回忆了好一会,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贺川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好让彼此的目光能完全袒露在视线下。 “如果我是螣,我不会害怕,也不会伤害他。”贺川应该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忽然开始回答一小时前的剧本,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坚定,“我会拔光全身有毒的鳞片。”他的喉结动了下,眼睛里是少见的脆弱和迷茫,“再去拥抱他。” 手术室外有三秒钟的寂静,谁也没再说话。 “哥。”江汀向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抱一下吧。” 贺川睁大眼睛,不敢确定江汀的意思,迟迟不敢动。 眼前的江汀和十几年前的孩子完全重合,带着安慰的笑,温柔地说:“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抱抱。” 江汀的手心温度很高,抱着贺川时有明显的温差。贺川抖了抖,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过于紧张。江汀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一会脸就像熟了的烤鸭一样红。 贺川本来只是轻轻的环着,在嗅了两下江汀的脖颈后,忽然收紧双手,紧紧地把江汀摁在怀里。江汀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呼吸,双手被迫搭在贺川肩上,安慰地拍了拍。 以前的贺川在海底挣扎了一万年,他砍断所有的求救信号来阻止光源的接近。可是江汀是比光源更执着的存在,他如此义无反顾地走向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海底,让贺川看到唯一一束光。 贺川终于主动走向他。 不知道抱了多久,江汀觉得腿都有点麻了,轻轻喊了一声“哥”,小声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嗯,”贺川厚颜无耻地说,“但还是想再抱一会。” 江汀:“……” 他轻轻咳了声,“我们要进去找邵明辉。” 贺川摇摇头,“他就在看着我们。” 江汀:“……” 两个人进屋时,邵明辉正用一种无奈又欣喜的眼神看着他们,大概是睡久了精神还可以,居然还有力气调笑:“抱够了么。” 江汀不好意思地喊了声“明辉哥”,然后坐到病床边,问他身体怎么样。 第113章 “还行,有点累。”邵明辉让贺川把自己的病床继续放低,还想继续睡,“你俩回去吧,我这有护工就可以。” “我们过会就走。”贺川帮他把被子掖好,“你睡你的。” 邵明辉没跟他客气,歪头继续睡了。第二天清晨,他渐渐苏醒,江汀扔在家属看护床位上靠着,贺川则坐在床沿边一夜未阖眼。 邵明辉还是很虚弱,艰难地呼吸着,朝贺川招手。 贺川赶紧上前,坐在病床边,问他要什么。 “怎么没回家。”邵明辉有气无力地说,“饿不饿。” “不饿。” “你不饿,我饿。去找点吃的吧。” 贺川看了眼时间:“你现在还不能吃太硬的,只能喝流食,输营养液。” 邵明辉大口喘着气儿:“也行。有点味道就行。” 贺川说:“那我下去买。” 这些事以前都是邵明辉的父母帮忙,或者请了护工来做。这回因为情况恶化得很急,贺川决定还是自己看护两天。邵明辉也没跟他客气,这么重的心意多说也是白搭,要是他真能多活几年,今后的日子加倍对人家好才算是报恩。两个人都不矫情,这点兄弟情分,不用放在话头上。 贺川关门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动作,邵明辉注意到这一点,有点奇怪,偏头一看,发现隔壁床上还靠着个人。江汀睡眠很浅,其实刚刚就醒了,只不过迷迷糊糊地没睁眼,这会完全清醒,跟邵明辉四目相对还有点尴尬。 “……明辉哥,早上好。”江汀睁开眼,舌头打了个磕绊。 “你还在呢。”邵明辉冲他点点头,“昨晚忘打招呼了。好久不见。” 江汀心说咱俩见面次数可不少,但嘴上一点没透风:“好久不见。” “上次见你,高中都没毕业,现在都能在舞台上独当一面了。”邵明辉赞许地笑,“长大了。” 江汀好奇:“你看过我上台?” “我倒没有,但是贺川老去。”邵明辉说着,让江汀帮自己把床位升高一些,好坐着。 江汀本来刚醒,脑子就不太明晰,这会更是转不动,连邵明辉的要求都忘了,要人家又敲了两下床单才反应过来去帮人家调高度,“他……去看过我的演出?” 折腾了一通,床高终于调舒服了,邵明辉后知后觉道:“你不知道?” 江汀愣着没说话,邵明辉忽然浑身脱力地倒下去:“完了,他等会可能会把我扔海里。” 江汀想要知道更多关于贺川的消息,又不想做撒谎的坏人,所以把邵明辉的问题模糊过去:“他应该不会难为一个病号。” “也是。”邵明辉虽然觉着这话听起来不像好话,但也确实是实话,也就没多纠结,况且他现在根本没力气纠结:“反正,他做过很多事,你们以后慢慢自己聊。” “是吗。”江汀低着头,沉思半晌,问出一个自己想问很旧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要开酒吧?” 邵明辉的酒吧故事实在不算圆满,他也不认为江汀会对自己感兴趣,因此只挑另一位合伙人的事情在讲:“他说,想等一个人。” 江汀仿佛被冻住,呆呆地:“是,等我吗?” “大概吧。更具体的事,我也没有过问太多。”邵明辉刚醒,精神还算可以,可以说很多的话,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说着贺川这几年的不容易。 江汀丝毫不敢打断邵明辉,一言不发地、贪婪地想要多补全一些关于贺川的信息。 比如,贺川刚来美国那会状态很差,因为被贺光的债主骚扰得厉害,干脆断了所有国内的联系,半工半读地完成学业。 比如,贺川一开始没钱,打好几份工,一天睡不到几个小时,天天发了疯似的找赚钱的法子,邵明辉还以为他家里是养了什么吞金兽,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穷怕了,所以一直在存钱。 比如,即便是对经济条件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也还是会掏出当时的大半积蓄,跟邵明辉说想要入股。 邵明辉说到一半,开始叹气:“他这人,轴,也命苦,像独狼,许多东西就连我也不让碰。比如他的手套,还有抽屉……” 江汀瞬间反应过来,接话问:“是客厅里上锁的那个抽屉吗?”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开了,贺川拎着两袋早餐进来,其中给邵明辉的特意贴了个便利贴,以免弄混了。 “在聊什么。”贺川像鹰隼扫视着屋内两个各怀鬼胎的人。 邵明辉心虚地咳了两声,小声咕哝,“不能说,怕你给我扔出去,海水怪凉的。” 贺川不耐烦地“啧”他,让他别说这种晦气话。以前贺川不信这些,自从邵明辉屡次出事之后,他就特别忌讳拿生死开玩笑。江汀则直直看着来人,七点的阳光刚好洒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发着金黄色的光。 “哥,”江汀毫不掩饰,直接问,“你家的抽屉为什么上锁?” 贺川一愣,放早餐的手停了,无奈地给绍明辉一记眼刀:“你又跟他瞎说。” “没有。”邵明辉苦笑着叫冤,“我们就是瞎聊,聊到了。” 贺川忍住把病号扔进海里的冲动,把早餐倒进可吸食的容器里递给邵明辉,又叫来最近的护士监测健康状况,确定病人无危险后,让江汀跟着自己出门。 第114章 两个人出病房,找到一条安静的走廊,在不断亮起的声控灯下站定。 江汀一刻也没耽误,病房门还没关严实,就开口道:“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贺川知道逃不过去,点点头说:“好。” 江汀开门见山:“为什么来加州?” 被这么直白的眼神看着,又面对这么坚定的问题,贺川想逃也没有用,只能照实回答:“因为你说过想来。” 江汀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他飞快在大脑中检索自己说过的话,可是怎么也对不上号:“什么时候?” “14年,8月6号。”贺川报出这段数字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似乎它已经在心中默念过上千遍。可是就连当事人,也不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支持贺川将这串数字想了四年之久,又是什么让贺川连自己一句不清醒的玩笑话都要铭记,却不敢在这一千多天里与自己共处哪怕一天时间。 “第二,抽屉里有什么。”江汀大口呼吸着,声音都在颤抖。 “很多……杂物。”贺川试图用这种方式逃避回答。 “贺川,你撒谎。”江汀穷追不舍,指尖用力抓上他胸口的衣服,“你说过要追我,追人要坦诚,不可以耍赖。” “……”贺川绝不是在骗,他真的觉得那些只是杂物,是自己见不得人又愚蠢至极的单相思。他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离得很近,连呼吸都在交缠,半晌后贺川终于败下阵,顺了顺江汀额前的刘海,轻声道,“机票。” 江汀的指尖骤然卸力,直视他,接着问:“多少张机票。” 手下的心脏也在混乱地跳动,贺川努力装作平静地说:“一百零四张。” 一百零四张机票。 贺川跨越了一百零四次大洋,看过五十二次日出,无数次在红眼航班上完成即将要交的工作,又赶着凌晨三点的航班回到美国。 可是江汀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或者说,见过,却擦肩而过。 “只有……机票吗。”江汀鼻子一下子酸了,连说话嗓音都开始变调。 “还有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贺川自暴自弃地全盘托出,“咱俩的。” 江汀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声音的稳定:“还有呢。” “签名。”贺川平静地说,“你的签名。” 江汀仿佛听到“嗡”的一声,所有理智的弦都断了,哭腔非常浓重,“所以,在大剧院门口……有个小女孩给我塞了一件风衣,是你的吗? “还有我去年生日,公寓门口的—— “不对,应该是每一年生日……” 江汀越回想,越能抓出他在无数个夜里看到的幻影——模模糊糊的、神似贺川的、被他以为是自己相思成疾的幻影——他从没妄想过那就是贺川本人。 江汀越说越激动,碍于在医院只得压抑着声音,可是情绪是压抑不住的,泪水随着他抓抓放放的手指夺眶而出。 贺川把他揽在怀里,试图用抚摸安慰他。 江汀仍旧在哭,抽抽着问:“都是你,对不对?你找过我那么多次……我一次都没碰上,是吗?” 贺川用力摩梭着他的背,拿自己的衣角给他擦眼泪。等江汀稍微平复了些,才抬起他的下巴,让自己的眼睛能够完全被江汀的泪水容纳。 “没事的,别哭了。”贺川无奈地替他擦干净脸蛋,极其郑重地,托起他的下巴,像是在最盛大的仪式上做某种宣誓,“这不是碰上了。” 江汀哭得很放肆,好在廊道的门足够厚实,能把吵吵闹闹的杂音都拦住。 贺川静默地看着江汀,一次次替他擦走眼泪,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同时,想到自己四年前那封信里写过的话。 那封信里写了很多贺川本人都会觉得难为情的酸话,比如最苦涩的一句,他说会跨过一万四千公里去爱他。 作者有话说: 够了,我心疼你们 第77章 p-有贺川的海边 即将离开中国的那个月,贺川会每天二十四小时保持电量百分之八十以上,即便凌晨两点也会保持新号码的音量提醒。可惜一直等到交换通知下发,也没能等到江汀的电话。 贺川认为这是江汀再明确不过的绝交宣言,毅然信守承诺,去了美国。在国外时半工半读,年年全奖,自己付清学费,每个月还要固定攒上一笔钱,倒也不为别的,就为了离开前江岸的那一句:你觉得你能给他带去什么? 即便是二十五岁的贺川回想起这段日子也还是会后怕,他几乎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觉,连续两年都是如此。贺川的人生总是像头永不停歇的陀螺,小时候忙着躲老贺,长大了忙着养自己,再大一点仍旧要忙着躲老贺。这样的人生确实不该有什么伴侣,毕竟泥沼就是泥沼,被太阳晒一晒也不会变得多干净。 但即便压力再大,贺川还是会关注江汀的近况,远在大洋彼岸,从各个消息源口中知道:江汀最后还是去了北京,不过好像晚了两个月才报道,听起来应该可以跟学姐重归于好。 贺川还顺带摸到江汀新开的微博号,自己也注册了个账号,空白头像,乱码昵称,只关注了江汀一个人,天天变态似的给他发“早安”“晚安”,还特意把性别和年龄改掉,随机找了一个卡通图案,免得被认出来。 第115章 第二年交换结束,贺川终于攒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十万。那一刻他站在天台上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自由了。 他证明了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干的事情,以一个全新的贺川站在江汀和他的父母面前。 那天他突发奇想,回了趟老家。他在微博中看到过过江汀宿舍的全景图,也在谷歌地图上搜索、对比过上千遍,几乎对每条小路都了如指掌。快到宿舍楼下时他兴奋到心跳快得都几乎要引发绞痛,满脑子想着见面的第一句话该从何说起,他从不是一个会表达的人。 然而他远远地看见,江汀正在站在宿舍楼下,对面是个美丽高挑的姑娘。 女人笑得非常开心,江汀也是——如同每次去贺家找“哥”时那样。 贺川的脚步渐渐放慢,心跳也随着平静下来。他忽然意识到,江汀从来无忧、耀眼、不缺朋友或是关注,天生就该拥有那么多的选择。 一无所有的只有贺川而已。 贺川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楼下,目送江汀回宿舍,再仰头看五楼的灯亮起。男寝的遮光并不好,贺川甚至能看到江汀在练舞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恍惚间的幻觉。 那是江汀的大学生活的中点,也是贺川研究生生活的起点。事实上,贺川每年的三月二十日都会回一趟北京。他会在舞蹈系门口,看看江汀的练舞室。 运气好的时候,贺川能赶上他们排练,剧组则会推着蛋糕车出来给小寿星过生日。那时候的江汀很快乐,众人簇拥着他,在他的生日帽上画小红花。 有一次庆生,贺川也在,当时一位风姿绰约的舞蹈家女士、江汀的美丽同事问他需不需要进楼坐会,而贺川却落荒而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可能是愧疚跟嫉妒心使然。 等到贺川回到美国,他辞掉薪水优厚的工作,毅然选择回到自己熟悉的校园。 从租房到学校要经过一段公路,贺川猛然想起江汀曾经跟他提过,说想来加利福利亚看看西海岸的瀑布和渔场。他手头并没有那么多的存款,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于是他四处寻找合作对象,试图在南段必经的景点修一片休息区。 这样,万一江汀哪天想起这里,还可以来贺川为他建的小楼里喝杯酒。贺川甚至设想过那时的景象——比如,江汀会带着未婚妻一起,租敞篷跑车,朝吧台点长岛冰茶;或许还会跟自己相遇,那时他只需摆出“抱歉”和“恭喜”的表情就好,一则为过去,二则为将来;运气好一点,他或许还能跟江汀坐在一起叙叙旧,忍着酸楚和心疼,问江汀什么时间结婚。但他绝不会去参加江汀的婚礼。 贺川等了快半年,并没等到这样的机会,却等来了江汀的舞剧首秀。 他在微博上看到江汀转发的剧场信息,魔怔了似的,几乎半秒没犹豫,很快买好了从加州到北京的机票。当初他从老家到北京都会为了省钱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现在终于不用过那样的生活,可他却没有觉得更开心。 跨洋飞机总是会晚点,落地后贺川才发现自己没订酒店,也错过了开场时间。他火急火燎地打车、付账、冲进剧场,把帽子压得很低,衣领也高高竖起,生怕被人认出来。 好在江汀的出场时间不长,虽然有几次短暂的对视,但贺川确定,江汀并没有发现自己。而聚光灯的一侧,有上回在寝室楼下江汀笑的那位姑娘。 贺川翻开票务信息,发现她跟江汀同处一个剧团,是自己的校友——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江汀以前提过的“恋人”。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她脑后,举止投足皆是灵动,即便贺川再不懂舞蹈也很难挪开眼。 是配的。在落幕时贺川莫名想到这么一句话。 贺川离场后听剧院工作人员说,这场剧可以去演职人员出入口跟主演互动。他把自己包严实,远远地看着那些递场刊或海报的粉丝。而江汀,则孤零零地在角落站着,裹着件不合身的风衣,似乎在发抖。 贺川有点想埋怨江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让自己挨冻,只是他确实没有说这些的资格。 江汀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卸完妆的嘴唇冻得发白,所有的目光都在柳青珑身上,他只是羡慕地看着,小猫似的。 贺川便叫来路口卖花的女孩,给了她一笔钱,然后说:“这束花麻烦帮我给那位舞蹈家。” 女孩摇摇头说:“一束花用不着这么多钱。” “不光是花,还有签名。”贺川脱下自己新买的大衣外套,指着江汀说,“这个也让他穿上。” 女孩再三确认:“您不是要找那位首席舞蹈家吗?” 贺川肯定道:“不,是旁边那位年轻的。” 女孩点点头,正准备走的时候贺川又叫住她:“稍等,衣服包装一下吧。”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如果他问起你是不是他的微博粉丝,请回答是。” 女孩以为贺川是某个社恐的小粉丝,笑着鼓励道:“其实舞蹈演员排队很短,您没必要花钱去代签。如果你喜欢他,还是亲自说比较好。” 贺川没回答,站在路灯的影子后面,让她快去。 过了会,女孩终于去而复返,递给贺川一张纸。 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江汀]两个字,贺川不觉笑了下,想这么久过去了这人写字还跟小孩儿似的。他一直靠着墙,等到人群散去才离开。 第116章 后来江汀一共担任过三部剧、十五个场次的群舞,贺川除了江汀毕业演出那次因为忙答辩而错过两场外,几乎一场没落下。 他的抽屉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票根和机票,就连社交平台的精准推荐都是海市的歌舞团——很多事即便当事人想要忘记,当代科技也会分毫不差地帮他记住,比如网站大数据的推荐,和地图的城市足迹记录。 贺川研二时终于找到了开店的合作伙伴,也就是邵明辉。邵明辉当时受邀去商院社会实践比赛当评委,贺川作为大赛获奖团队代表自然跟他搭上话,又了解到邵明辉想开个酒吧当副业,于是一拍即合。 酒吧落地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从设计到装修几乎都是贺川在操心。他从江汀的签名中扣出来一个三点水的偏旁,作为酒吧logo设计底图,变完形后把它做成广告牌,放在必经之路的十字路口处。 当时邵明辉还觉得奇怪,质问他:“你自己看看,这logo就跟猫抓板似的,跟咱‘sense’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贺川非说有,等做出来效果确实还行,至少吸睛,邵明辉就懒得改了。 开业后生意不好也不差,来的多是游客或者中国留学生,贺川因为长相也算是在圈子小小地火了小把。照理说,这事业学业双丰收已经值得天妒人怨了,可他还是整天谁都莫挨老子的模样,除了定期来心理诊疗室复查和看江汀的舞剧外几乎没别的活动。 贺川继续日复一日地在海边等一艘船或是一辆跑车,还幻想着哪天江汀真的带了个姑娘来自己该怎么表现才算体面。 听起来他的每一步都过分执拗,好像只要有一小步懂得变通一点点也不至于选择这么无奈的方式守候一个人。可贺川丝毫不觉得这样的等待是一种苦,至少跟之前的二十多年比并不是。 因为它确实是在不打扰对方生活的前提下,最无奈选择。远远守候是件很甜蜜的事情,只有在这时他才会觉得,他们的未来里真真正正地装下了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我可没哭(戴墨镜) 第78章 祝你快乐,也祝他健康 2023年的加州比起四年前凉快了不少,至少不会再出现过于咸湿的海风。 贺川为了哄江汀高兴,像厨房新手笨拙做黑暗料理似的,把信里的情话拿出来讲。讲完又觉得难为情,只能抓着江汀的袖子,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所谓一万四千公里的长度在儿时听起来那么难,现在却只是一个雪崩和灵魂互换的距离。 “贺川。”江汀仰起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不要你追了,是我不好,从来没告诉过你……” 贺川的眼中有一些好奇,江汀向前跨一步,仰头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学姐,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一直都是你。” “多少公里我都跨了。”江汀又说,“是我先喜欢你的。” 贺川心跳越来越快,到后来干脆连呼吸都忘了。 江汀攥着衣服的手越来越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现在,亲我。” 贺川的呼吸有点乱,江汀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上带。贺川明显是颤抖的,江汀也没有比他好到哪儿去,全凭笨拙的本能在行事。 贺川大口喘着气,拼命压制自己的情绪,“我说那些不是在让你可怜。” 并不是想用付出获得江汀的垂青,江汀当然知道。但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之前也不是i那位矫情,只是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得住贺川的感情,也不知道接住了之后怎么面对自己的家庭。暗恋方并不总拥有主导权,因此习惯性患得患失。现在,他终于确定了。 而身体的反应从不会骗人。 “我知道。”江汀仰头,蹭着贺川的下巴,“但是我有。” 几乎是摸到贺川的一瞬间,江汀就被对方摁进怀里,两个人鼻尖相抵,贺川只犹豫一秒,便低头含住了江汀的嘴唇。 江汀第一次尝到贺川的嘴巴,没想到贺川身上会有这么柔软的地方,还有一丝甜味,像小时候吃的棉花糖。贺川没给他分心的机会,在唇瓣上啄了两下后,伸出舌头,试图打开他的牙齿。 江汀紧张到手心都是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吻。 “……”江汀无助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轻声喘息,“我透不过气。” “可以喘气的。”贺川稍稍离开他的嘴唇,贴着他的额头,“三点水这么从明。” 江汀的大脑完全宕机,好像有一万朵烟花在眼前炸开,每朵都耀眼得吓人。他只能顺从,跟着贺川的节奏,张嘴,呼吸,交缠,勾连。 亲了一会后江汀终于知道该怎么回应,试探着拿舌尖去勾贺川的。贺川被点着了似的,最开始还只是在牙关附近徘徊,后来愈来愈放肆,一路卷到深处。江汀只好后退,被抵在洁白的墙上,后脑勺被牢牢护住,动心又无力地踮脚仰头回应,手也无意识地四处游移,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荒唐的事情。 “三点水……”贺川的声调都变了,一向冷静沉着的凶神这会居然浑身红透,“现在别碰这里。” 江汀获得些呼吸的空间,但脑袋还是懵的,愣愣问他“什么”。 贺川轻轻把他的手拿开、搭到自己肩上,环着他的腰,脸比江汀的还要更红一点,“地方不合适。” 江汀会意这是指医院里不可以不得体,但他实在不清醒,居然呆呆地回应:“回家就合适了吗?” 第117章 “……”贺川一下子被这副可爱的神情戳中,猛地又把人拉回怀中,重新吻了上去。 闭上眼的一分钟里,江汀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这一刻能无限拉长就好了。 时间多可恨,过去的四年江汀想要它无限缩短,可总是事与愿违。现在这一刻江汀想让它变长,也不够现实。 半晌后,贺川放开他,问:“饿不饿。” 江汀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噪音是肚子叫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回去吃饭。”贺川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没忍住又在鼻尖上亲了一口。 回病房时,邵明辉已经吃完早餐。他的食物都是流体,吃起来很快。他半靠在病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川:“回来了?” 贺川比江汀先进来,冲病床点点头,坐到稍远的小桌边,喊江汀过来吃早餐。 邵明辉虽然虚弱,但眼睛还挺好使,好奇道:“你们出去干嘛了?这么久。”等江汀进来后,了然道,“你弟的这嘴巴跟眼睛都红了。川啊,你在医院都这么不做人?” “啧。”贺川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后者也懂了,乖乖会意不提。 “开玩笑,凶什么。”邵明辉嘟嘟囔囔地说,又困了,想睡觉。 贺川上前帮他把床铺高度调好,问:“哪里还疼吗。” 邵明辉嘴唇都白了,还说“不疼”。贺川无奈问他逞强是不是很骄傲,邵明辉笑着说:“真不疼。看你俩这么好,我疼啥。” 这话意思很明白,是把贺川当自己在美国最看重的事儿了。 邵明辉每天睡眠时间很长,没等贺川他们吃完早饭就开始犯困。贺川收拾完垃圾准备道别,邵明辉忽然睁开眼,说:“对了,你替我去趟公墓吧。” “好。”贺川应得很快,“要带什么吗?” “去我公文包里拿,在床头柜。”邵明辉想了很久,眼皮已经在打架,强撑着说,“我这身子……医生不让下床。” 贺川本来想骂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还带什么公文包,忍忍还是没说,冷着脸从抽屉的最上层抽出黑色包,扔到床头柜上。 邵明辉强撑着坐起来,看完一眼后,摆摆手,让贺川带着走。 贺川表情平淡,问:“有话要带吗?” 邵明辉闭着眼说:“有封信,也在包里,到时候帮我一块给他吧。” 贺川应下来,又问:“还有吗。” “没了。”邵明辉缓缓闭上眼,“让他放心就行。” 贺川很想问,你现在这副样子他要怎么放心,想来邵明辉大概也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甘心不露面,于是只是点点头,“好好休息,我下午就过去。” 贺川中午回到家,给兜兜的碗里加了一些食物,又换上一身全黑,才带着公文包出门。江汀从他这副打扮中猜出来要去哪里,问自己能不能跟着一起。 贺川没怎么犹豫,伸手道:“走吧。” 江汀看着那只手,才恍然记起来,他们现在是正式的情侣了——不是幻想,没有预支权利,是如假包换的情侣。 情侣是要牵手拥抱和亲吻的。 虽然小时候无数次挽着贺川的手臂,但这么十指相扣地走在路上还是头一回。 江汀有点局促,但贺川很坚定地把他攥在手里,让他渐渐习惯了跟贺川当情侣这件事。 两个人打的士到公墓附近,在山脚下买了两束花,各捧一束上去,到了韩修文的墓前。 上山时江汀问:“韩修文,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川想了很久才回答:“可望不可及的人。” 天才,创业家,风云青年,温文尔雅,等等这些标签都是韩修文,却也都不是。唯一见过韩修文所有侧面的人,现在正躺在病床上跟生命做抗争。 江汀无法想象,碑上刻的名字要有多优秀才会让贺川发出这种评价。 贺川把洋甘菊放在地上,很深地朝墓碑鞠了一躬,然后打开公文包,找出邵明辉让带的东西,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包裹,和一封信。 包裹是用透明的硬箱子装着的,所以贺川能看到里面装着什么。 那是邵明辉平时没事到处拍的照片。 以前贺川不理解邵明辉哪来那么多精力,随身带着不方便的微单,就连极端天气封路时见到新奇的雪景,都要拿出相机来拍两张。贺川看着包裹里有兜兜的照片,眼眶莫名有点湿。 原来邵明辉不是有精力,只是有盼头。他数年如一日地记录自己死气沉沉的生活里还算有趣的部分,然后做成明信片,带给韩修文看。 每一张的背后都写着:邵明辉很想韩修文。 一笔一划都写得那么清楚,就好像害怕阴曹地府里的人眼神不好一样。 贺川沉沉叹口气,将信件也塞进包裹里,久久地鞠躬。 “师兄,祝你快乐。”贺川盯着墓碑上清晰的印字,说,“也祝他健康。” 晌久,贺川蹲坐在墓前,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韩修文的名字,问:“你一定……也希望他健康的吧。” 话音刚落,夕阳跳进了海里。蓝紫色的天空忽然暗下来,世间只剩沉沉暮色。 远处盘旋在海边的鸥鸟,忽然轻盈地飞向他们,落在墓碑前的照片上。 第79章 再亲一下 天色已晚,但能看出那只鸥的嘴巴上有红色的印记。江汀弯下腰,凑它很近地观察,像当初跟兜兜说话那样,问:“你也是来看韩修文的吗?” 第118章 鸥鸟不会说话,只是茫然地歪着小脑袋,独自享受这个绝佳的栖息地点。 贺川在公墓里坐到天黑才回家,直到他离开之前,红嘴鸥都固执地在碑前站着。 江汀没敢去打扰,静静地,握着贺川的手,就那么等着。 天色渐渐晚了,下起一点小雨。 贺川才揉揉压麻了的腿,撑起黑伞,说:“回家吧。” 江汀跟着他站起来,问:“你还好吗?” “没有心情不好。”贺川说。 江汀把下巴放在贺川的腿上,伸手帮贺川捶捶小腿肚,“我怕你难受。” “不会难受,只是……”贺川回头看着墓碑,沉沉地说,“有点遗憾。” 江汀想,可是遗憾好像才是常态,毕竟,就连一只小猫都很难遇到圆满。他没吭声,继续帮忙揉着腿。 贺川低头把江汀扶起来,让他不要在地上蹲着,会凉。 “好了,走吧。”贺川搂着江汀,大步朝前走去。 刚刚一直停留在墓碑上的红嘴鸥,这时忽然扑闪两下翅膀,奋力地飞向海边。 走出园地的路上,江汀忽然拽了拽贺川的衣角,说:“我想起来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帮邵明辉。” 贺川探究地看着他,问:“那个杂货铺老板么?” “对。”江汀握着他的手,“他说,我跟兜兜就是因为执念才能互换。邵明辉也有很深的执念啊,那他是不是也能实现?” 贺川不太懂这些话,但还是配合道:“不是本人去许愿才可以吗?” 江汀摊开手,“我也不知道。试试吧。” 贺川想了想,握紧他的手,“那我们去找他。” 凭着记忆,江汀来到酒吧不远处的杂货铺。 晚上开始下起小雨,空气湿湿的,海边的咸气混着青草味弥漫。 江汀凑到杂货铺大门前,顺着门缝往里看两眼,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好奇怪。”江汀跺脚,“他从不下班的。” 贺川想了想:“是不是临时有事?” 江汀说:“不会的。他跟我说过,只要我找他的意愿很强烈,他就一定会出现的。” 贺川好奇:“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江汀非常肯定,“以前就算是我不来杂货铺,也能联系到他。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就很玄乎,神神叨叨的,总是突然在各种地方出现。” “所以,他的身体并不受客观物理空间支配。”贺川听完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找不到他,只是因为他现在不想出现。” 江汀认可这个推测,但还是不太理解:“可他为什么要躲呢?难道是知道我要替别人许愿?” “但这也没什么好躲的。”贺川说。 正百思不得其解,贺川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护工打来的。 贺川怕是邵明辉那边有事,赶紧接了电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什么?” * 二十分钟前,十公里外的医院。 邵明辉正被护工推到窗前,茫然地盯着远方。这家医院景色不错,露台有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翠绿的草坪和远处的海。 他收到贺川的消息,“替你把照片送到了”,以及一张证明照片,之后回了个“谢谢”,坐在窗前闭目养神,直到中午才回病房。 不知什么时候,病房的窗台上多了一只红嘴鸥。 护工吓一跳,考虑到邵明辉的凝血问题,试图求助医院工作人员把它带走。 但邵明辉摆手制止,少有的、执拗地说:“把窗户打开吧,放它出去就好。” 护工只好答应,让邵明辉留在门外,以免被抓伤,自己走向窗台,试图驱赶这位不速之客。 然而鸥鸟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无论护工怎么赶,也不肯离开这个房间。 邵明辉看着它,眉心的结越来越深。 “不想出去看看吗。”邵明辉不听劝阻进屋,抬手,“外面天那么蓝,很舒服。” 鸥鸟仿佛听得懂人话,一下子落在邵明辉的指尖,甚至懂得收起锋利的爪子,以免抓伤病人。 护工在一旁吓得半死,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邵明辉受伤。没想到,一人一鸟居然互动得很和谐,邵明辉脸上久违出现灿烂无忧的笑。 “好傻。”邵明辉看着它的眼睛,噙着泪说,“天地那么宽,非要留在这里。” 这几句都是中文,护工听不懂,好奇地上前,问邵明辉怎么办。 “让它留下吧。”邵明辉切换成英语,说,“不用买笼子,它想走的时候,就让它走。” 护工犹豫半天,还是没答应这个任性又离谱的请求,转头给贺川打了个电话。 “养鸟?”贺川下意识想反对,但听到护工描述邵明辉的欣喜表情,又停顿了,“我问问医生吧。” 他低下头,让护工先将鸟看进笼子,确认不会伤人,再给医生发信息,询问这时养宠物的可行性。 江汀问:“出什么事了吗?” 贺川处理完事情,摇摇头,“没什么。邵明辉那边有点个人意愿,不过医生同意了。” 江汀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思忖一会后说:“也不算坏事。辉哥一个人在病房,一定很无聊,有只鸟陪他也不错。” “他凝血不好,最怕受伤。”贺川叹了口气说,“医生送那只红嘴鸥去医院检查了,但愿没有携带什么病菌。” 第119章 “往好了想。”江汀想到自己和兜兜的经历,笑着说,“万一……老板已经听见我们的愿望了呢?” 这个安慰显然比刚刚的任何一个理由都让人安心,贺川一下子不再抵触了,反而问起“天机被无关人士知道后还会生效吗”,结果两个人都不能确定,最后还是决定保守一点,不再过问太多关于邵明辉的决定。 晚上海风大,雨斜斜地钻进伞下,贺川不得不把伞面朝着风向倾斜。 巨大的黑色的伞罩住他们,让江汀的胆子大了很多。 “哥,”江汀看看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四周,“现在别人看不到咱们。” 贺川点点头。 “那,”江汀低着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重新扬起嘴角,“我是不是可以亲你一下?” “?” 江汀鼓起勇气,仰头在贺川的下巴上啄一口,“好了,结束了。” 贺川被撩得晕头转向,先是愣了半秒,随后会意笑开。 贺川把江汀往伞里拽了拽,“外面下雨,快回家。” 话是这么说,贺川还是握着江汀的手,把它塞进自己口袋里,问“揣着会不会暖和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路,又停下脚步,偏头在江汀的侧脸上印了个轻轻的吻。 江汀抬头看着他:“不是说……回家才比较方便?” “嗯?”贺川厚脸皮地说,“但是忍不住。” 江汀扑哧一声:“真是没想到。” 贺川问他没想到什么。他踮起脚在贺川的耳边轻轻讲了几个字,贺川耳朵立刻就热了。 “江汀,”贺川单手拿着伞,另一只大手有力地把江汀揽进怀里,“我们打车吧。” “不是说要走走这条路吗?”江汀回头指着夜色中的大海,“我们一起走过很多次,但以男朋友的身份走,好像还是第一次。” 贺川点点头,说“对”,但是等不及想早点回家。江汀问他等不及什么,贺川也礼尚往来地,低头咬着江汀的耳朵,轻轻讲了句不能播的。 江汀把脸埋在贺川肩膀上,不想见人似的。 “打车吗?想回家。”贺川再次问。 江汀愣愣地说:“为什么。” “还想多亲。”贺川说。 江汀脸红红地瓮在衣服里,闷声应了。 作者有话说: 要我说,纯爱就是无敌的! 谁赞成谁反对! 第80章 “哥” 这条路车不算少,司机开得也还算快,两个人在车上时就不太矜持,手扣在一块,背着反光镜,用鼻尖抵着蹭来蹭去。 下车后,贺川几乎是跑进的电梯,江汀本想让他别跑那么快,但刚张开嘴,就被人趁虚而入了。 贺川在电梯门关闭的一瞬间吻了上来。 江汀嘴巴微张,刚好能容纳贺川的舌头。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呼吸很乱。 “哥……”江汀闭着眼,异常主动地往贺川身上靠,紧紧抱住贺川的腰,“我站不住。” “那就不站。”贺川说着,拖住他的脑袋,让二人的嘴唇稍稍分离,“到家了。” 江汀一开始还没明白怎么才能不站着,等被贺川抱起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悬空。 舞蹈家的身材精瘦但有力,这是严格饮食管控和长期训练的结果。江汀连面对突袭的悬空抱都像是在做托举动作,脚尖绷得笔直,贺川见了觉得有点可爱,挪出一只手指,挠挠他的脚踝。 “别动,脏。”江汀躲开。 贺川说:“不脏,可爱。” 话音未落,江汀又被重新放回地面。贺川单手输入密码,另一只手揽着江汀,推门而入。 江汀刚进屋,就被推到门上。贺川抵着他深吻,禁锢着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 被亲得脱力时江汀开始往下滑,却被贺川一把捞住。 “别挠我,”江汀趁着喘息的间隙,挣扎着仰起脖子,“脚边好痒。” “是兜兜,它在找你。”贺川顺势亲他的下巴,喉结,锁骨,最后又回到耳朵附近,轻轻厮磨,“我们去卧室。” 贺川让江汀的双腿盘着自己,一路走进卧室,把江汀拎到电脑桌上,还告诉他,“你以前最爱坐这里”。 江汀恢复了主动权后比刚刚胆大了不少,开始掀开贺川的衣服,循着自己的本能到处摸索。他小时候就很爱这样干,滚到贺川的怀里,让邻居家哥哥抱。 伸到脖子处时,江汀忽然听到一声闷哼。低头看,发现贺川明显动情地皱着眉,克制地呼吸。 “这里不能碰吗?”江汀明知故问。 “暂时不要。”贺川说。 江汀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喜欢。” “是喜欢。”贺川略有难为情地承认了,把脑袋靠在江汀胸前,“但还是不要了。” 这样的姿势,江汀可以把下巴搭在贺川脑袋上,也可以双手插进贺川的短发里。贺川不爱留长,万年不变的短茬,摸着还有点剌手。 “那你摸我,我可以。”江汀抓着贺川的手,挪到自己薄薄的腹肌上,“我还想让你亲我耳朵。” 如果不是舞蹈家的表情过于懵懂单纯,贺川一定会误认为这是勾引。 可这是他眼里如此圣洁又单纯的瓷器,他舍不得让他委屈半分。 贺川用十二分的自制力忍耐住,摇摇头,让他别再乱动。 第120章 江汀偏不,正好看见桌上给兜兜买的一堆红红绿绿的按钮,特意拍了一下粉色的。 ——“主人,陪我玩。” 贺川的呼吸猛然重了不少,将江汀推到墙上,抓着他的头发问:“叫我什么?” 江汀怯生生又直白地看着他的眼睛叫哥,又学着按钮的称呼,叫了句。 贺川猛地将江汀放倒在桌上,按着薄肌,像个画家,细细勾勒肌肉的纹理。江汀试图抬头亲贺川,是很轻的吻,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地贴着,啄了五六下,然后张开嘴去咬人,像只小猫。 迷迷糊糊的时候贺川想,江汀如果是猫,也一定不是很乖的那种,大概会是暹罗,很调皮的那种,会用小爪子一点一点撩开人的衣服,好动地在肌肉上摁来摁去。 被爱人的手抚摸真的很解瘾症,贺川食髓知味,恨不得想要更多。贺川把他的手往自己面前带,江汀红着耳朵,乖乖照做。 贺川根本不用问他“哪儿难受”,他能感受到江汀的变化,所以他只问“怎么办”。江汀的羞耻心暂时下线,“帮帮我吗?” 贺川看着他,并没动作。 江汀又难耐地央求,舞蹈演员灵活的腰在贺川的眼前过于有冲击力,贺川扶住他不许他再这样做。 贺川掐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再喊一遍。” “哥……” “嗯。”贺川命令道,“过来。” “好。” 江汀很听话,被推倒时不小心压了好几下交流按钮。此起彼伏的电子女声响起,居然显得气氛有点暧昧。 “主人,要喝水。” “主人,陪我玩。” “主人,饿了。” 贺川把它们踢到一边,轻轻笑了声,亲吻江汀的耳垂,用牙齿温柔地碾磨。最后,江汀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没忍住叫出来,颤了一下。 贺川不顾江汀的脸面,看着他,舔了一下指尖。 两个人在卧室里腻歪了很久才出门,贺川去浴室漱了口也洗了手,江汀则两颊潮红地坐在电脑桌上。 兜兜在门外等得太久,有点生气了。 人类不陪小猫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占用小动物的玩具,好气,不想理人类了。 贺川有点内疚,想拿猫罐头去哄,结果没能哄来。 “兜兜生气了。”贺川跟江汀求救。 江汀一筹莫展地摊开手,“我也没办法知道它的想法,现在意识已经复位了。” 两位人类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跟小猫之间隔了好远,物种相异是件如此无奈的事。 “饿了?”贺川点点小猫鼻子,“过来,罐头新买的。” “giao!”小猫偏过头。 虽然听不懂,但贺川知道这是不想吃的意思。 “我哄哄试试吧。”江汀直接上手把小猫搂进怀里,哄小孩一样唱摇篮曲。没一会,小猫居然真的安静下来,还伸出爪子要吃的。 贺川奇怪道:“特异功能?” “不知道,就是猜它是觉得咱俩不想陪他,所以难过了。”江汀笑道,“我小时候一难过就爱听别人唱摇篮曲,它虽然听不懂,但音乐是舒缓心灵的嘛。不分国界,不分年龄,也许也不分物种?” 贺川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小猫就很爱看江汀的舞台,每次都会扒拉电视机。 “抱着它去沙发吧。”江汀笑得见牙不见眼,托起小猫,“我想带它听歌。” 贺川打开客厅的音响,把抱着小猫的江汀揽进怀里。 “想听什么?”贺川找到很多磁带盒子,“磁带或者电脑歌单,都可以。” 江汀没问怎么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用磁带,只是说:“听以前你爱听的歌单就好。” 贺川会意,拿出很复古的收音机,开始播放。 磁带播放有种独特的杂音,江汀听着却觉得莫名心安。这是一首小提琴为前奏的纯音乐,江汀越听越熟悉,知道鼓声渐渐加进来,才猛地坐起。 “这是……”江汀偏头向贺川求证。 “《破晓之前》。”贺川说。 这是江汀出演的第一部舞剧的配乐,贺川的播放记录里显示他把这首歌听过一百多遍。 江汀没有想到,贺川这样只知道直给、可能会爱上摇滚乐与架子鼓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舞蹈演员,成了半个品鉴舞剧音乐的评论家。 第81章 杂货铺的老板 确定关系后第一个同室共处的晚上,小情侣在的每个空间都充满了甜腻腻黏糊糊的味道。 江汀像极了阳台上那只正翻开肚皮让摸的猫,洗完澡就躺在床上,舒服得在蚕丝被上滚来滚去。 贺川陪江汀听了会歌,新公司人事那边突然让他传个资料,江汀便去阳台上练了会动作。贺川工作完准备去洗澡,擦着头发路过门口,朝门里望,“练完了?” “嗯,腿不太得劲儿,今天就练轻点。”江汀趴着,看他笑。 贺川本来打算说句晚安就直接去沙发上睡下,听江汀这么一说,哪还坐得住,赶紧进房间,帮着揉揉脚踝,“是这儿吗?” “嗯,没啥大事,医生说外伤内伤都好了,主要就是心里这坎儿……”江汀被这么摸着有点心猿意马,往后缩了缩。 贺川便收了手,抬头看着他:“是在舞台上摔的那次?” “不知道,其实那次复健结果还挺好的,但不懂为什么,后面每次我扭伤都还是那块儿,我就对起跳动作有点心理阴影了。”江汀屈膝抱着自己,“所以每次我都要练到很熟练很熟练,才能跨过坎儿。” 第121章 江汀其实也在一直克服恐惧,他是个很狠的人,克服恐惧的方式是脱敏,他也是这么帮助贺川的。怕腿伤,就一次次练习,直到变成肌肉记忆;怕失去贺川,就一次一次逼自己回忆不欢而散的四年前,直到可以很平静地面对。 江汀现在的神态很像一只瑟瑟发抖的流浪猫,让贺川忍不住想上前去抱抱他。 贺川也是这么做的,把江汀揽在自己怀里,低声说“对不起”。江汀让他不要道歉,他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受这些伤。”贺川问。 江汀警觉地从他怀里抬起头,警告道:“不许说这种话。” “知道了。”贺川无奈地把江汀的手攥住,摁在胸前跳动的位置,“鳞片都拔光了。我现在……可以抱你。” 江汀听完,把头埋在贺川的颈窝里,像小猫似的蹭了蹭。 兜兜在门外待得无聊,生气地伸出爪子拍门,“喵”了两声。两位主人听到,赶紧跑出来,将它抱在怀里哄。 “想跟我们一起睡觉对吗?”江汀问。 小猫听不懂,但还是动了动脑袋。 贺川接过它,轻声对江汀说:“我们先换床单。” 江汀正想问为什么要换,想到刚刚做过的事情,一时语塞,赶紧闷头帮忙。 由于头一天的行事过于荒唐,两个人第二天都起晚了。 贺川从来不睡懒觉,所以说“起晚”也在七点半之前。贺川醒来后瞧了眼手机,很快翻身起床,做好早餐后才进来喊江汀,提醒他今天晚上的飞机。 江汀迷迷糊糊地睁眼,才猛地跳起来。 今天是他要回国的日子。 江汀坐在餐厅前,瞟到阳台上晾晒的内裤,昨天的记忆涌上来,不禁脸又红了红。 贺川看到了,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还愣。” 江汀不明白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在羞耻,明明昨天贺川也…… 江汀凑到贺川耳边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贺川看着他,“是在找我要评价?” “不是不是不是!”江汀摇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哪有事后评价这种事的呀,“我意思是,没……不觉得……不自在?” “不会。”贺川煞有介事地说,“就是手有点酸。” 江汀:…… 没法聊了。 贺川偏偏还又补了句:“还有,你很白。” “好了。”江汀及时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贺川笑着摸摸他脑袋,自己去收拾行李。 去往机场前,江汀带着小猫,最后一次前往杂货铺。 那个神棍老板换了个装束,戴上长长的假胡子,头发变得花白,束成高高的发髻,手中还拿着一个鸟笼。 江汀见到他,很快质问:“上次我们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在?” 老板做无知状,“找我?什么时候?” “上周末。”江汀肯定道。 “我没印象。”老板摇摇头,眼神躲闪,“估计去别的地方了吧。” 江汀看着他,忽然静默,等到老板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时,才问:“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天机不可泄露。”老板先是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后又恢复如常,下巴一扬,“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江汀跟贺川相视一笑,把兜兜摆在桌上,说:“我们要回国啦,跟你道个别。谢谢你,把兜兜带到我身边。” 老板恍然大悟似的:“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江汀没料到会从陌生人口中听到这种祝福,有点尴尬,随后忽然想起,“对了,我以前还能听懂小猫心声的,现在越来越不懂它的意思。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俩的意识纠缠彻底解开啦?” 老板之前就提过,由于人跟猫的纠缠刚解开不久,还有一些意识残留,所以江汀还能跟小猫进行一段时间的意识交流。随着时间推移,意识完全分离的,人类就再也不能感知小猫的心声了。 “没错。按理说,你再也没办法听懂它的心声了。”对方靠着躺椅,身体摇来摇去,居高临下地说:“但谁让我除了是个商人,还兼职慈善家呢?” 说着,他猛地起身,拿起羽扇在两人一猫头上拍了拍,“给你们你们各自三秒钟,可以跟小猫交流。” 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 老板催促道:“赶紧说一句最想告诉它的吧。三秒之后,它就彻底听不懂了。” 江汀来不及想太多,不敢浪费这宝贵的三秒,扑到桌前,一遍一遍地重复:“兜兜,你真的很棒,很乖,很可爱。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猫,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爱。” 江汀有点语无伦次,贺川则等他说完,才慢慢开口:“小猫,活久点。” 老板愣了下,转头直直看着他。 贺川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动物:“六十岁还想陪你。” 兜兜一开始听不懂,被羽扇点过之后,突然怔住了,渐渐眼睛里都是泪水,拼命冲主人们喵喵叫。 它好想让人类知道,自己也好爱好爱他们,他们两个是兜兜最喜欢的人类主人,兜兜想要陪他们好久好久好久。 可是三秒钟好快,没有等它说完,上天已经关闭了跨物种交流的通道。 贺川没敢再张口,怕小猫觉得自己再次不被听懂会难过,所以只是把它抱在怀里,用手指蹭了蹭它的脸蛋。 第122章 江汀哭得很放肆,在贺川怀里,摸着小猫的背,默念着:我知道的,我也……好爱你。 老板望着两人一猫远去的背影,眼睛也有点湿润。 他一挥衣袖,杂货铺的门窗便全都关上。于是他有点疲惫地摘下白发头套,整个人躺在红木摇椅上,袍子渐渐褪下,还原成一袭白色亚麻材质的衣裤,口袋里还插着一朵凋零的玫瑰花标本。 老板不但面容变了形状,连带以前插科打诨的气质都未见分毫,此刻分明是清俊冷淡的青年人模样。 人人都说,他是连接神迹和人间的使者,却很少有人知道,使者本人就是无法实现的念化形而成。他的灵识未过奈何桥,代价是,在世间游荡,隐姓埋名,渡人渡己。 他走遍全球,花三年的时间,活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为的就是有一天,他能再见曾经的爱人一面。 兜兜和江汀,是他帮忙牵线的第十对许愿者。现在,三年期已到,十人约已满,他也终于能毫无芥蒂地回到他的执念身边,以另一种形式永存。 这样想着,白衣男子淡淡地看着远方飞机的云线,噙着泪笑了。 杂货铺的门窗忽然尽数打开,不知什么时候,红木摇椅上已经没了人,空荡荡地在那里晃悠着。 * 从加利福利亚到北京十几个小时的里程,两个人精挑细选,找到一家评价很不错的宠物托运。 跨越十二个时区,在贺川的陪伴下也没那么累了。两个人购买机票的时间就在前后脚,很幸运地买到了连座。 路上江汀枕着贺川的胳膊,看到窗外非常壮阔的日出。 太阳从细密的棉花似的云层中穿过,一缕金光打在他们身上。江汀偏过头,问贺川:“以前你一个人坐这班飞机,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贺川指着外面的日出,“要么睡觉,要么办公。在路上,清醒的时间很长。” 清醒越长,等待也就越长。 江汀听着心疼,摸摸他的耳朵,“以后我陪你坐。” 落地时天光依旧大亮,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让他们看的这场日出无限拉长。 第82章 回国 国内仍是料峭春寒,两个人都将外套乖乖拿出来披上。从机场打车正好碰上晚高峰,一个小时后才到江汀家。 贺川从箱子里拿出几个礼盒,犹豫着问:“这些带给叔叔阿姨,合适吗?” 江汀奇怪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贺川从美国带来的礼物,精心挑选,无论如何这份心意都够打动人了,但小贺同学本人还是很紧张。江汀安慰道:“没事的。我爸妈他们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他们本来就有错在先,不可能为难你。” 贺川低着头,有点局促地说:“他们现在不会愿意见我的。” 江汀想了想说:“那就下次再试试看。” 如果是四年前,两个人可能都还不够成熟,会因为这些所谓的真相去争去抢,去碰个狗血淋头。但江汀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接受了多少的爱——贺川也是如此——他们没理由一边拿着爱和家里的房子车子,一边说什么不要家里管。 贺川点头说“好”,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祈祷:“希望叔叔阿姨别把我赶出来。” 江汀打趣他:“怎么会,他们小时候很喜欢你的。” 贺川“啧”道:“小时候我又没跟你谈恋爱。” “哟,你也有紧张的时候。”江汀可算是抓住某人小辫子了,“这么怂?” 要是平时,谁敢说贺川怂,那要么是那人眼睛瘸了,要么是贺川转性了。 但现在贺川不得不承认:“嗯。” 小情侣手拉手地上楼,等待电梯打开。进门前,贺川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又被江汀坚定地握回来。 心跳很快,比升学面试那时还要快。 不知道过了几个三秒钟后,门终于打开了。 贺川努力将嘴角调整成最完美的微笑弧度,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像对待最苛刻的面试官那样,问好:“叔叔阿姨,你们好。” 江岸先是看到江汀,露出慈爱的笑,随后看到儿子身后的贺川,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这是贺川。 当初贺光差点让江汀的腿废在马路上,江岸惊慌失措,将最深的怨念投射在曾经非常欣赏的孩子身上。现在这个孩子告诉自己,他喜欢江汀。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接受。 江岸板起脸,语气凝重:“小川,今天你先回去。这是我们的家事。” “爸,”江汀不等贺川开口,挡在男朋友的面前,“他特意陪我回来,就是想跟你们好好聊聊。” 江岸不容分说:“要聊,也是我跟你先聊。让他回去。” 江汀不听:“有什么话不能当他的面说?” “回去。”江岸冷冷的重复道。 父子俩对峙了好一会,贺川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说:“没关系,我回先酒店。叔叔,等下次您愿意见我了,我再过来。” 江汀因为委屈,眼圈有点红,他抓着贺川的手臂,不舍地说:“哥……你别走。” “好好的,别吵架。”贺川小声劝着,将手中的礼盒放在进门玄关外,又回头跟江汀道别,“我就在楼下陪你。” 江汀鼓着嘴,倔强又乖巧的模样实在让人心软:“那,晚上能视频吗?” 第123章 贺川笑道:“当然可以。” 江岸在一旁脸色已经不能看,他警告地咳嗽两声,江汀才回过神,指着礼盒说:“这些都是川哥特意从美国带回来的,心意你们要收。” “知道了。”江岸黑着脸,一把将江汀拉进家门,“我们先一件一件地解决。” 红木的大门有些年头了,啪地一声关上,动静不小。 与此同时,贺川忽然收起笑容,恢复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凶狠模样,打车去了北池路。 北池路上是当地的监狱,贺光就在这服刑。 贺川这些年没怎么来探望过贺光,但多少从街坊邻居的口中得知了一点关于他的消息。比如他的前妻是如何改嫁去了外地,又是如何在离开后一年内迅速有了新孩子。 亲属探视的时间很严格,贺川进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看着对面。 贺光见到他,情绪很激动,碍于身处位置才没大喊大叫:“白眼狼!你还敢来?” 贺川冷笑,“我凭什么不敢。” “白眼狼……我们贺家坟头倒霉,养出你这么个败类!就跟你妈一样,克星!晦气!”贺光隔着保护栅栏并不能有太多动作,只能坐在椅子上大骂。 贺川充耳不闻,异常平静,缓缓开口:“这么多年,我是不是第一个来看你的?” 贺光愣了下,随即眼露凶光,冲贺川吼道:“你想说什么?看我笑话是不是!那个婊子……亏我对她那么好,你们都是畜生!畜生!” 贺川觉得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听他骂了会,等人骂不动了才开口,像念判词似的,缓缓开口道:“被你占的那个安置房,我卖了,钱一部分拿去给爷奶跟爸妈迁墓,回老家选了个风水好的地方新修的。另外,你前妻也拿了小部分。” 贺光直直盯着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迟暮的猛兽发出呼哧呼哧声。贺川没管,兀自说道:“她改嫁之后就怀了宝宝,现在过得很幸福。” 贺光睚眦欲裂,发疯似的冲他喊,畜生,滚,骂得很难听。贺川没管,反正是狗叫。 “你伤害过的那个人,现在是我对象。”贺川说到这才认真起来,面露凶色,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咬牙说,“还是那句话,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贺川没出声,只比了个口型:“我能让你一辈子出不来。” * 江汀没有先找爸妈,回自己的小公寓把行李都放下了,才打车回老家。当初他爸妈出首付,让他自己在市里买套小公寓,按揭自己还,这样既离北京近,又省得隔代人住一起闹矛盾。所以,江汀平时不跟跟爸妈不在一起,只会回去吃顿饭。 这个家当初花了大价钱装修,两口子的审美都不错。但现在看多少家具摆设多少都有点陈旧,夫妻俩都忙于工作,疏于打理,天花板一角甚至还因为潮湿而起泡。 江汀比两口子回家都早,独自坐在沙发上,盯着墙角的脱皮,莫名有点心疼。 一家三口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刨去贺川这个变量来说,他们算得上非常和谐的家庭。为了让这个和谐的假象持续得更久,谁也没有立刻切入正题。 夫妻俩一个劲儿说“瘦了”“黑了”,问他在美国怎么样。江汀也陪着绕圈,给家里看在西海岸拍的照片视频,又跟他们介绍自己领养的一只猫。 “怎么跑那么大老远去养猫?”白静丹不理解,“你回来不能养?” 江汀跟兜兜的关系过于复杂,没办法跟爸妈全部交代,只有掐头去尾:“噢,就是在路上碰到一次雪崩,我把这只猫救了,有感情,舍不得放下。” 白静丹立刻坐起来,关切地问:“什么?!你遇到雪崩?有没有伤到,身体怎么样?” “没事,我都全乎影地坐这了。”江汀赶忙向家人展示自己的健全四肢,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白静丹问:“那……猫呢?” 江汀说:“贺川带着它。” 屋子里立刻静下来。寒暄也寒暄了,圈子也兜了,感情也聊了,谁都知道现在该聊些什么。 “爸,妈,”江汀正色道,“当初那封信,放在哪了?” 江岸表情一凛,不自然地笑:“这么久的事儿了……” 江汀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很多,没有闹也没有哭,“我知道你们不会扔。我现在想看看。” 夫妻二人的动作都停滞了,晌久,江岸才开口:“三点水,你要知道,当初不让你看,是怕影响你高考。” 江汀坐着,语气很平缓,“现在我成年了,有独立判断的能力,不能什么事都被你们保护、都被蒙在鼓里。” 白静丹还想说什么,江岸忽然扔下碗,重重道:“蒙在鼓里?那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当时那辆车谁安排的?是贺光!他拿你的身体威胁我们,还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还敢放你跟贺家那小子出去?” 江汀有一瞬的耳鸣,眼前仿佛都黑了。他好像又看到白色的货车朝自己冲来,耳边是尖锐的刹车声。 江汀捂住耳朵,无助地趴在桌上。 江岸居高临下,冷笑道:“现在你还来怪我们不说?那是怕你接受不了,连贺川都不敢让你知道。” 江汀一个劲儿摇头,“不是。” 江岸问:“不是什么?” “他不说,不是不敢……”江汀渐渐从颤抖中平复,抬起头,望着父亲的眼睛,“他是不想让我被他影响,跟你们闹不愉快。他宁愿让我从你们这里听到对他不利的话,也不肯开口说你们半句不是。” 第124章 白静丹听着动容,叹气说:“孩子是个好孩子,要不然我们当初也不会那么帮他。只可惜,生在那种家里。” “这是他的错吗?”江汀抬头看着自己的妈妈,“你们真的觉得,那场车祸是他的错吗?一直都是我找他更多,他都不敢在贺光面前跟我走太近。就算真的被盯上,那也是因为我……” “都过去了,现在讲谁对谁错有什么用?”白静丹起身收碗筷,不想再聊,“而且他是个男人,你们在一起要遭受多少冷眼。好,就算抛开这一点,贺光总会出狱吧?万一他被贺光报复怎么办,万一牵连到你怎么办,这些你想过吗?” “都是男人,是我们的错吗?”江汀几乎是在哀求,“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他?” 江岸在对面,隔着一米五宽的餐桌,却好像隔了一道银河。 江汀把沉默当作默认,低下头,苦笑道:“所以才会扣下他的信。是觉着我年纪小,只要不见到他,就还能变得正常?就不会让你们变成街坊邻居口中的笑柄?” “江汀!”江岸忽然重重拍下桌子,“你这么说,不怕我们心寒?” 江汀被吓一跳,但也没发怵,仍旧平静地回望过去,“对不起,我不想跟你们吵架的。我很爱你们,相信你们也是。这一切我都能理解,如果这封信换做四年前让我看到,我们也不一定能走到今天。我不怪任何儿,只是……想看看它。” 看看四年前的贺川经历了什么,想想今天的江汀又要如何应对。 白静丹和江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确认,孩子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会因为哥哥离开哭闹一天不吃饭的小孩了。 江汀在没有贺川的世界里成长得很好,然后兜兜转转,又在最好的时候重新和他相遇。 “我知道你们一定还留着。”江汀明白,跟自己有关的一切,哪怕是一个坏了的火车玩具,他们也都会精心保留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当时都说了什么,可以吗?” 白静丹叹口气,去次卧拿给江汀。 那封信被烧了一角,其他地方也已经泛黄。江汀接过它时不自觉地红了眼。它有一厘米厚,对于不善言辞的贺川来说大概已经是语言极限。江汀努力深呼吸,把它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白静丹拍着他的肩膀,话里满是小心翼翼:“三点水,不要恨爸爸妈妈行不行。” 江汀顿时觉得一阵心疼,抬头安慰道:“妈妈,我爱你的。我一直……都爱你的。” 白静丹温柔地看着他,久久没说话,直到菜都凉了才问:“那如果,妈妈硬要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 “那我还是爱你。”江汀答得毫不犹豫,只是在忍哭,以至于声音颤抖,“只是会有点痛苦,因为爱贺川和爱你们是不一样的——可都是不能分割的爱。如果你一定不同意,那我就只能赌。” 赌谁的爱足够大,大到可以逼自己让步,或者赌谁会拿着它去绑架对方,直到彼此都流下无奈的血,一起放干,一地鸡毛,让时间疗愈这一切。 江汀顿了顿,擦擦湿润的眼角,抱紧白静丹:“别让我选吧,妈妈。” 第83章 以爱为名 这天,江家头一次如此气氛低沉。 江汀回自己房间后,给贺川打电话,一边视频,一边玩着枕头上的穗子。 这个枕头还是江汀考上大学后别人随礼随的,挺多年了,但睡着舒服。夫妻俩在江汀的教育上很舍得花钱,自己的吃穿用度却处处节省。江汀绞着穗子一阵心酸,给贺川看到的表情也就没那么好看。 “怎么了。”贺川问。 江汀好奇:“什么怎么了?” “眉头皱了,”贺川指指镜头里江汀的脸,评价道,“小苦瓜。” “你才小苦瓜……”江汀趴在床上,撑着脸,“猫呢?” 贺川举起兜兜,把小猫爪子摆在镜头前,给江汀打招呼,“这儿。” 江汀看到小猫半睡半醒的模样,笑了,“它都困了。” “刚醒,睡一天了。”贺川说这话时,兜兜似乎听懂了,很快瞪圆了眼睛冲镜头喵喵两声,仿佛在说“我可没有哦,我超厉害”。 江汀笑着点点屏幕,告诉小猫:“兜兜真乖。” 小猫呜呜地叫着,用爪子扒拉镜头,想跟江汀说话。贺川把它抱回来,轻声说:“先不闹。” 江汀一脸微笑,忽然收了表情,说:“哥,我刚刚跟家里说了。” 贺川一愣,“咱俩的事吗。” “嗯,还找他们要回了那封信。”江汀朝镜头晃晃手中发黄的信纸,“原来你这么能写,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贺川的脸肉眼可见地在变红。 他避开江汀的眼神道:“没吵架吧。” “没有。”江汀用手撑着下巴,“但是大家都有点不开心。” 贺川复又盯回江汀眼睛,安慰道:“我这边入职手续办完就去接你,然后再试着见见他们。” “要跟我同进退是吧?”江汀扯开一个笑,但笑容实在不算自然,“其实没那么严重,因为我相信……他们真的很爱我。” 这也是痛苦的地方所在。 江汀自认是很幸运很幸运的那一类人,从小被宠着长大,想要什么都可以顺利得到。父母都是这座小城里难得的状元人物,善良,明事理,无条件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包括学跳舞。 第125章 可他不能用他们对自己的爱绑架他们,更不能因此放弃贺川。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不是去哭去闹,更不是强硬地跟某一方断绝往来,而是做好中间那个润滑剂,成熟地解决问题的症结。 “你现在住哪儿啊?”江汀换了个话题。 贺川把镜头调转了一下,说:“职工公寓。” “行,等我做好家长工作,再让你开开心心来见泰山大人!” 贺川低头默了会,抬手抚摸着镜头里的江汀,“做不来的别勉强。让我试试。” 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汀并不想让贺川来淌这趟水。江岸和白静丹现在对贺川是什么态度还未可知,江汀不想让他来受委屈。 江汀坚定但心软:“哥,我自己可以的,别操心啦。” “江汀,这件事是不是和我有关?”贺川直视着他,问。 江汀愣了,点点头。 “那是不是和我们有关?” “嗯……” “那我就不能让你一个人。” 贺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沉睡的孩童,但语气又是那么坚定,让江汀莫名觉得心安。 * 江汀跟家里的关系再别扭,到底还是一家人。第二天,两口子照常准备早餐,照常聊天南海北,谁也没提贺川的事情。 江汀吃完饭,把筷子放下,说:“我去排练了。” 夫妻俩相视点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尤其是小心腿。” 江汀头也不回地走了,“知道。” 面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江汀没在家待多久,就跑回剧团练舞了。除了练习,还要解决自己休假的这个月积攒下的各种琐事。 贺川把手续处理完之后,申请了缓一周入职,跟着买好去江汀面试城市的票。 面试当天,几位出品人和业内有名的舞蹈家前辈都到了现场,柳青珑自然也在。她穿着无袖的高定衬衫,盘着一丝不苟的高发髻,露出小臂流畅美妙的线条,头颅高高扬起,脖子修长,像只遗世独立的天鹅,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江汀要跳的选段是螣初遇鸢。他早早做过功课,甚至去动物园模仿了许多次蛇类的爬行特征。他正蜷缩在巨大的玻璃罩中,随着音乐渐强,他也渐渐苏醒。 江汀像一条真正的大蛇,弄不懂人类善恶的蛇。他茫然、懵懂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直到鸢的出现。 不同于其他人惊吓后缩的反应,他直愣愣地盯着鸢,甚至贴在玻璃墙上旋转——江汀想到兜兜,那只被伤害过、虐待过,却还是义无反顾对新主人很好的小猫咪。 江汀想象着自己正身处透明的牢笼,想象对面是能救自己出去的恩人,想象几千年的痛苦在这一刻消散。他完全忘记了动作,一切舞蹈都变成肌肉记忆,他只管宣泄,只管跳跃,他变成天地间最自由的精灵。 一曲终了,螣才终于停下,累了似的窝回牢笼,嘴角却带着欣慰的笑。 他睡着了。 小提琴声渐渐淡出,评分席上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主考官点点头,“可以了。” 江汀从地上坐起来,冲着各位老师和记录摄影机行了个漂亮的礼。 正准备离开时,柳青珑忽然叫住他。 “可以提问吗?”柳青珑先是问周围,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抬手向江汀示意,“你为什么觉得,这种活了几千年的冷血生物在见到伤害自己的人类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靠近?” 江汀想了想说:“他是妖,在人类社会浸淫数千年,我不认为他是严格意义上的‘冷血生物’。他只是缺少恐惧和爱恨的本领,当然也就不会躲避鸢。他接近她,这是求生的本能。” 柳青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出去等通知吧。” 出了大门,江汀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都是汗,而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刚刚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的动作是否完美、完成度如何。 江汀在舞蹈室门外坐着,忐忑地掏出手机,给贺川发信息:[哥,我跳完了。] 贺川过了一会才问:[你好棒。] 江汀不满:[结果还没出来呢。] 贺川:[跳了就很棒。] 江汀:[你没有原则。] 贺川:[认真的。] 江汀:[知道啦,没有八百米城墙厚的滤镜都说不出来这句话。] 正偷乐着,江汀忽听背后传来柳青珑的声音,吓得赶紧站起来。 “柳老师!”江汀有舞者俱来的挺拔仪态,站立转身的动作都像是在跳舞,“您怎么出来了。” “中场休息。人太多了,得出来换换脑子。”柳青珑整个人修长高挺,说话温柔而有力,“不过,别跟我聊面试内容啊,不合规矩。” 江汀知道这是开玩笑,摆摆手说:“不会的。” 两个人在门口站了会,旁边又有新的面试者围过来跟柳青珑打招呼,其中还有不少是舞团的前辈,江汀便自觉退倒一边去了。 柳青珑跟大家寒暄完,说了些“别急等通知”之类的话,眼看就到休息结束时间了,便欠身说自己要回去。 临进门前,柳青珑回头朝江汀勾了勾手指。江汀不明所以地四周看看,确定是叫自己才上前,问:“柳老师,有什么事吗?” 柳青珑说:“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当初进舞团,是我面的你吗?” 第126章 舞团人数众多,像柳青珑这样的人本来就很少待在团里,就算排练也是以剧为单位,不记得犄角旮旯里的一个小角色很正常。 江汀摇摇头,“您那会在国外巡演,我是申团面进来的。” “是吗?老申挺有眼光的。”柳青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两个人的交集,“啊……我知道了。你以前,是不是参加过一个比赛?” 江汀根本不指望她能记起这回事,猛然被提起还有点惊喜:“是的是的,柳老师,没想到您还记得。其实我一直想跟您说声谢谢,就是您的鼓励让我重新振作起来!其实我考来舞团……也是因为您。” “哎哎哎,现在跟我套近乎可没用啊,分刚刚就已经打完了,而且各大舞团的前辈都参与评分,我可不会给你们开后门儿。”柳青珑半开玩笑地说。 江汀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那是肯定。” 柳青珑话锋一转:“不过,我很欣赏你。艺术最可贵的就是真。你跳起来非常放松,不过度执着于精准和美丽——要知道,情感迸发的瞬间就是最美的瞬间。” 江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花了很久才悟出这些。不管怎样,谢谢您当初的鼓励!” 柳青珑默了会,倚在门边上下打量着江汀,欣慰地笑道:“不用谢我,那个得谢谢你的朋友。” “我朋友?” 柳青珑笑着说: “是啊,我记得那天……正好暴雨吧?sd通道一个人都没了,我们就在化妆间多呆了会,想等雨停。没想到你朋友一直在通道蹲着,全身都湿了,怀里场刊居然还没事。”柳青珑看起来的确对这位朋友印象深刻,“我还以为他是粉丝呢,结果他上来不表白也不要签名,就给我看了一个视频,说,他的朋友很爱跳舞,最近腿受了伤,正陷入焦虑和自我怀疑,希望我可以帮帮忙。” 江汀想起自己收到的那份场刊,渐渐握紧了裤缝,“柳老师,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柳青珑挑眉,似是在疑惑他居然不知道。 “我也记不太清了。”柳青珑努力回想,也只能拼凑出一个大概,“当时他戴了帽子和口罩,只眉毛上边应该有一道小疤?” 江汀深吸一口气,朝柳青珑欠身道谢,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是贺川。 原来全都是贺川。 从天而降的惊喜是他,一闪而过的礼物是他,不离不弃的观众是他,雪中送炭的粉丝是他。 江汀一边朝门外跑,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想问问贺川是什么拥有宝箱的哆啦a梦。想想贺川a梦这个脑洞还挺可爱,至少江汀想象不出贺川伸出圆手从鼓囊囊的肚子口袋掏出一堆东西的模样。 他单手解开锁屏,想告诉贺川,自己很爱他,真的很爱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离开他,不会让他承受苦难。 更想说一句谢谢,让他安心,不用再躲在暗处做这些对自己好的事情。 锁屏是两个人抱着猫咪的合照,密码是faceid,解锁很快。江汀打开刚刚的聊天界面,发现几分钟前贺川的信息自己还没来得及回。 贺川反驳江汀刚刚关于“滤镜”的说辞,很诚恳地说:[你就是天生的舞者。] 后面还附了张图片,那是四年前江汀在全国赛跳《垓下奔》时的场景。 照片从像素来看已经有些年头了,拍摄者应该是坐在很靠前的位置,很会抓拍。画面中的江汀正被一束追光选中,整个人泛着白色的光晕,在空中身体呈一道完美而柔韧的弧线。 那是他的高光时刻,也是至暗篇章的开始。 第84章 天生舞者 面试结束,就像一篇打磨很久的作品忽然完结,创作者本人既放松又失落,随着心里的石头落地,接踵而至的是无限怅然。 江汀坐在剧场门口,发了会呆后,终于想起该打车回家了。正准备走,他就看到站在灯柱旁的贺川。 “你怎么来啦!”江汀赶忙迎上去,下巴蹭蹭贺川的脖子,“我以为你在忙呢,等很久了吗?怎么不叫我一声呀?” “看你在发呆,不想打扰。”贺川摘下手套,放心地摸摸江汀脸颊。 江汀笑了,“发呆有什么不敢打扰的。” “当然不能。”贺川煞有介事地说,“毕竟太可爱。” “啧。”江汀不得不认输,这凶神谈起恋爱来简直比恶煞还吓人,“对了,我买好回家的高铁票了,你要一块儿吗?” 贺川都奇怪他怎么能问这种问题:“不然呢?” “不是,”江汀跟着贺川快走两步,“我以为你要晚一点才会准备好。” “说了要去。”贺川说,“再晚见的话我也急。” 江汀忍俊不禁:“为什么,你准备了啥了?” 贺川没说话,只是点点他鼻子。 临到家前,江汀给家里发了短信,很坚定地要求这次要让贺川跟他们一起谈谈。可是关掉手机后,他反而比贺川还紧张。 江岸这次并没有对江汀的提议表示异议,其实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当初扣下信的事情,确实是他们理亏,上次不让贺川进屋,一是仍在气头上,二是家事要为先。现在既冷静下来,又有江汀调和,自然松口也会更快一些。 开门时,江岸见到贺川,还是愣了一会,才回头叫白静丹过来。夫妻俩站在门口,久久都没叫人进去坐。 第127章 “爸,妈。”江汀两边看看,“站着腿酸。” 白静丹这才侧身,让两个人进屋。 家里沙发是新中式的贵妃榻,足够坐四个人。贺川和江汀坐在侧边,江岸离得远远的,白静丹则去泡茶。 等茶壶端过来时,贺川才开口说:“阿姨,别忙活了。” 白静丹摇摇头,坐回沙发,问:“说吧,什么事?” 江汀觉得气氛不对,适时调停:“妈,我路上不是跟您说过嘛,我带他来……” “让他自己说。”白静丹直直地盯着贺川。 江汀上一次见妈妈这么严肃,还是自己受伤那次,悻悻闭嘴。 贺川开门见山地说:“我爱江汀。” 就连被示爱者本人也倒吸一口气。突如其来的直白,倒是叫人很不适应。 “我想和他在一起。”贺川还是有点紧张,以至于浑身皮肤又开始犯痒,不得不牵起江汀的手,“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一样。” “四年前?”江岸听到这句话,坐不住了,站起来,威压感颇强地走到贺川面前,“你是觉得,一切问题,过了四年就都解决了?” 江汀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站出来:“爸妈,你们喝什么?我去倒。” 江岸不容分说:“你回自己屋。” “为什么?”江汀担心他们会给贺川为难,不愿意走。 白静丹牵着江汀,“走吧。” 江汀还是不愿意,杵在原地:“妈!” “走!”白静丹稍稍用了力气,把江汀往回拉。 江汀担忧地看向贺川,对方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应付。 白静丹继续劝道:“妈妈有话跟你说。” 江汀这才不得不跟着进了书房,把门关上。 待两人走后,贺川坦荡地回望江岸,“您四年前问我,除了伤害,我还能给江汀带去什么。” 江岸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什么都没法给。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没法谈恋爱!” “是,我曾经也这么觉得,并且因为自卑和担心,跟他错过了很久。可是现在我发现,这种错过才是伤害。”贺川不会说什么长篇大论,所以这段话他打过无数次腹稿,在来的路上多次练习,可说起来还是有点磕绊。 江岸严肃地听着,没发表什么评价。 贺川自认直白地继续说:“我不能总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对他好,我想光明正大地、用他喜欢的方式,把我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江岸把眼镜摘下,仔细地揉擦,问出跟当初一样的话:“所以,你现在能给他什么?” 贺川知道江岸的担心。原生家庭,性别,经济状况,几乎哪一样在衣食无忧的老两口看来都足够判死刑。四年前的贺川落荒而逃,然后拼命向上,加速成长,才配坐在这里跟他们再喝一杯茶。 “全部。”贺川说。 江岸蹙着眉,扶了扶镜框。 贺川从文件包中掏出几张银行卡和一份协议书,尽数放在他面前。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我做过六份兼职、两个在校商业项目,再加上sense的盈利,也算攒了些钱,折合成人民币大概五十万,都在这里了。 “将来我会在江汀的城市工作,公司离剧院很近,落户流程也已经在走。谈的基础薪资是总包三十万,外加三至六个月的年终奖——这是新办的工资卡。 “另外,我找律师拟了一份赠予协议,这四年来的一切,只要你们签字,都会赠予江汀。 “至于您担心的婚姻问题,我也咨询过。虽然我们无法拥有那个证件,但同居伙伴协议之类的可以让我们拥有类似的权益。 “还有未来的养老问题……这个确实很久远,我没有办法承诺,只能好好健身,好好保护身体。并且我给自己买了很多意外险和人身险,受益人都——” “等会,等会,谁要你的钱了?”江岸见他越说越离谱,不得不打断。 贺川愣了下,赶紧否认道:“不是的,江叔,你跟白阿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别戴高帽子。”江岸仍旧板着脸,低头瞥了眼桌上的协议书,拿起来草草翻翻,冷笑道,“你这些文件,是一点儿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啊。” 贺川没听明白话里的正反意思:“为什么要留后路。” 江岸敲敲桌子,“你们俩又没法有婚姻契约的约束,万一我真逼着江汀签字,到时候你俩再黄了,你可就人财两空了。” “能跟他在一起一天,就不算人财两空。”贺川把一桌满满当当的文件卡片装好,向当初交信一样郑重地交到江岸手中。 江岸看着它们,久久没伸出手,“你觉得我担心的是这些?” “您担心的是我会再让江汀受伤。”贺川这次接话很快,他对江岸的担忧了如指掌,因为他们不谋而合,“我给您这些,就是想说——我爱江汀是没有退路的,也绝不会再让任何事情给他伤害。” 江岸看着眼前这个跟四年前别无二致的年轻人,忽然松了口气。 这孩子跟以前很像,却又没那么像了。 江岸叹口气,摆摆手说,“叫江汀出来。” * 卧室的门被敲响时,江汀正跟白静丹翻着小时候的相册。 第128章 他们每年都会拍很多照片,白静丹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记录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可她也知道,孩子终究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 白静丹指着一家三口在海滩上的照片说:“这时候你才十四岁。” “那时候我太调皮了,你让我去抹防晒,我偏不去,天天在大太阳底下跑,晒得都分层了。”江汀往后翻相片,“这张是不是在我学校操场拍的?那个旗杆都挪地方了,教学楼也拆了。” 白静丹静静听着江汀回忆小时候的事,露出温柔的笑。 “还有这个。”江汀突然翻到一张合照,最右边有个躲得只剩下个头的少年,“贺川也在。” 白静丹的笑忽然顿住了。 “那时候我们好开心啊。”江汀抬起头,“你们那时候也很喜欢他。” 白静丹把那张照片从相册中抽出来,凝视很久,沉沉叹了口气,“江汀,我明白你的意思。” 江汀眼圈红红的看着她。 白静丹把脸边头发夹到耳后,将相片放到桌上,“这些年妈妈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书,也不是没想过——就算没有贺川,你可能还是喜欢男孩子。小贺很好,他家的那些麻烦事也都解决了。所以,我现在也没法确定,自己不能接受的到底是贺川,还是他的性别。” 江汀往她那挪了挪,撇着嘴巴握握妈妈的手。 白静丹满眼含笑,眼泪却顺着滑落:“可是妈妈知道,无论是哪种,你都没法改变。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小贺的错。” 江汀眼圈红得更厉害了,甚至噙着泪。 白静丹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不管怎样,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 “我会的。”江汀扑过去抱住她,“我会超级幸福。” 第85章 兜兜很厉害 这顿饭吃得气氛尴尬,两个人都没吃饱,草草扒拉几口,道别离开了。 两个人打完车,心里都揣着事儿,坐在一起不说话。窗外海风吹得空气都咸咸湿湿的,鼻腔里全都是海的味道。 江汀靠在贺川的肩膀上浅睡,手机突然响了,是剧团发来的短信。 江汀迷蒙着眼睛拿起手机,先是草草看了眼,后来跟不确定似的,揉揉眼睛,又反复确认了三遍。 “哥……”江汀忽然坐起来,“我面试过了。” 贺川眼睛也亮了,在座椅后的视角盲区亲他的脸颊,“恭喜,就知道你很棒。” “你帮我看眼,是不是真的?”江汀兴奋地不太会说话了,“我有点不敢相信。” 贺川接过手机,听话且认真地看了两遍短信,然后确认道:“是真的。江汀,你通过面试了。” “啊!!!”江汀不顾司机的侧目,兴奋大喊,“贺川,我们去喝酒吧!” 正巧前面经过一酒吧,江汀赶紧说:“停车吧!我们去喝酒。” 见贺川犹豫,江汀又怂恿道:“快去嘛!” 贺川点头说“好”。 话音未落,江汀便拉着人下车,一路狂奔穿过街道。 天色渐晚,下起一点小雨,路上人已经不多。江汀的身体很轻盈,在雨中跑跑跳跳,像是有华尔兹的bgm。 贺川被他牵着,一脸宠溺地笑着,左手在他附近护着怕他摔倒。 江汀跟贺川进了一家清吧。灯光很暗,人不算多,有驻唱歌手在唱一首苦情的民谣。 “哥!你快点!”江汀穿过热浪,在卡座上冲贺川招手。贺川没办法,长腿一跨迈到他身边。 “喝什么?”贺川问。 “我也不知道。”江汀照着酒单看了一圈,问贺川,“这都是啥啊。” 江汀就没喝过几次酒,第一次是毕业的时候喝了一堆樱桃气泡,第二次是过生日被同事喂的几口香槟,虽然当初跟贺川打嘴炮打得起劲,可真正儿八经来酒吧坐着还是头一回。 前·酒吧老板在旁边瞄到酒单,自告奋勇:“要不要我来选?” 江汀差点忘了贺川的老本行,赶紧说“好”。 贺川问他能接受多高度数的,江汀满口大话地说越高越好。贺川不信,坚持给江汀来了杯果酒。 “瞧不起谁呢!”江汀把单子抢过来,顺着往下看,说,“我要这个,长岛冰茶。” 贺川欲言又止,架不住小江同学的撒娇与淫威,无奈对前台说:“一杯长岛冰茶和一杯樱桃气泡酒。” 江同学可厉害了,一杯酒上来之后就跟贺川碰杯,一边碰还一边问:“哥,你是不是从来没跟我喝过酒呀?” 其实江汀每一个重要的、值得开瓶的人生仪式贺川都没有错过,但是像这样坐在一起好好碰杯确实是头一回。 江汀今儿高兴得有点昏了头,一会儿要哥一会儿要酒,没出半小时那杯长岛冰茶就被他喝完了。贺川一直在旁边提醒他“不能喝别逞强”,江汀倒急了,非说贺川是不是看不起他。 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贺川越不让干什么,他越要干什么,最后居然还要再来一杯,被贺川压下来才算消停。 “你醉了。”贺川摁着他的杯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汀才不承认,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没有!” “醉了的人都这么说。”贺川没跟他继续掰扯,叫了个车,把人架到自己肩膀上,“回家。” 江汀一路上还不老实,醉醺醺的像个小流氓,一会用嘴唇在贺川的脖子上贴贴,一会跟他十指相扣。贺川的皮肤本就比一般人敏感太多,现在更是受不了他这样,红着脸,强行压制语气:“江汀,司机在看你。” 第129章 “看我什么?”江汀喝了酒全身都是红扑扑,唯独眼睛亮晶晶的,不带一丝醉鬼的迷茫,“我又没干啥。” 再说下去该不能播了,贺川轻轻笑着,弹了他脑门一下。江汀不开心地捂着脑袋,在贺川怀里拱来拱去。 凌晨左右,总算是到家了。江汀的房子离海不远,贺川知道地址,但是不知道具体楼层。贺川拍拍江汀的肩膀,问:“住几楼还记得吗?” “四楼。”江汀晕乎乎地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赶紧站直了,质问他,“你是不是在骂我?我没傻,你才是傻子。” 贺川没忍住笑了,“行。聪明兜兜。” 自从在一起之后贺川就老爱拿小猫的名字打趣江汀,江汀都听麻了,反正这会不清醒,也不反驳,继续靠回贺川怀里撒娇:“快开门啊!我要睡觉!” “刚怎么不说要睡觉。”贺川带他上电梯,把着他的手摁门锁指纹,“一个劲儿要酒,还以为你多能耐。” “要……要的。”江汀嘴巴厉害死了,这个时候还在讨乖,“你也要。” 门嘀嘀嘀地响过后打开了,贺川扶着他进门,把他外衣脱下来,轻轻放到床上,蹲在床边问:“然后呢?” 江汀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反正脸红红的,嘴角还带着痴痴的笑:“然后你就醉了。” “我醉了要干嘛。”贺川倒想听听看。 江汀半睁开眼,迷离地看着他,冲他勾勾手。贺川便凑近了听。 “然后……对我这样那样。”江汀学着以前做小猫时的样子,小小声地冲贺川耳朵边吹气。 贺川的眼神倏尔暗了下去。 刚刚在车上他一直没戴手套,浑身被江汀碰得哪哪都难受,他靠着强撑的意志力才没在进门后干出什么混蛋的事儿。 可这会被江汀的小尾音勾着,耳朵后那块最薄弱、神经最敏感的皮肤被温热的呼吸挑动起来,贺川的皮肤瘾症有些按捺不住。 贺川的喉结滚了滚,问:“哪样哪样?” 江汀就是不答话,躺回枕头,“嘿嘿”地笑了。 年轻人的笑容很甜,清澈仿佛不带一丝杂质,可他的脚却在勾,从贺川的腿一路往上,蹭到大腿附近。贺川的肌肉越来越绷紧,当江汀再往上时,贺川终于忍不住,猛地摁住江汀,“还醉着吗?” 江汀仍旧不答话,半睁着眼,甜甜地笑着看他。 贺川掐住他的下巴,“叫我什么。” “哥。”江汀说完,又学着小猫,拍了一下交流按钮。它说“主人”。 贺川一下子失去理智,低头堵住他的嘴巴,抚摸他的脖子,将他的手塞进自己上衣,一边亲他的唇,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这里。” 江汀是个很聪明的学生,他知道贺川的皮肤有瘾,还知道哪里的最敏感。于是他干脆坐了起来,紧紧环住贺川的腰,甚至主动脱掉上衣,好让自己能最大限度地贴合对方的皮肤。 他开始不满足于亲吻,低头咬着贺川的肩头,然后一路往下,舔舐贺川早已酥麻的背,还有脊椎,最后来到腹下,滚了滚喉结。 “快点吧。”江汀说,“求你了。” 贺川的呼吸很深,且不稳定,胸膛一起一伏的节奏比江汀更甚。他看到江汀埋着头,精致的小鼻子被自己遮挡,这一幕简直冲击力太大了,他在脑中把这个人摁在皮质沙发上做了无数次,可这一刻他还是担心江汀的感受。 “我不确定你还清醒。”贺川努力抑制声音的颤抖,哑着嗓子说。 他想让江汀清醒地感受这一次快乐。 江汀笑了,慢慢爬起来,跨坐在贺川的腿上,低头吻住贺川。 这个吻很长,湿湿黏黏的,离开时贺川还有点依依不舍。 “哥,”江汀的鼻尖对着他的,带着几乎算诱惑的纯情笑容,“你知道,酒精会放大很多感官感受吗?” 他轻轻凑到贺川耳边,用近乎气声的语气说:“所以我会加倍快乐的。” 话音刚落,贺川猛地起身,将人翻倒在床上,动作迅疾又有力,像极了孤狼在捕猎。 江汀则伸长了脖子,露出光洁而修长的脖颈,露出最脆弱的部位甘心被捕食。 江汀的声音很清亮,尤其是现在,尾音又带着一丝勾引似的气息,不停地重复,哥哥,爱你,喜欢你。 江汀很有主动性,能将腰抬得很高,摆出许多高难度的动作。贺川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点燃,就连他的泪水和汗水都像是十足的迷药。 江汀这么聪明又敏锐,当然能发现贺川喜欢他的柔韧。所以他会恬不知耻地向贺川讨夸,问哥哥自己厉不厉害。 贺川亲亲江汀的耳垂,夸道:“现在知道了。兜兜特别厉害。” 第86章 所念皆成真(正文完结) 贺川长了副能把人折腾散架的脸,真折腾起来却出乎人意料的温柔。 江汀整个过程都很主动,只有本人最知道哪里最爽,江汀从不会委屈自己。 两个人简直疯了,腻歪到半夜才睡着,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话,就是舍不得睡着,抱在一块,好像要把过去的四年都补齐。他们本是完全不同的人,现在想想动心过程也很像是吊桥效应。但江汀知道,那一定是一座全世界最高最壮观的吊桥,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念念不忘,效应的尾巴也一定足够长,长到计数单位可以用“一辈子”来算。 第130章 江汀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贺川为了让他好好睡一觉,一直把手机设置成免打扰,直到下午才自动恢复正常。江汀这一觉睡到晚上,醒的时候发现贺川正下床蹑手蹑脚地准备去接电话。 江汀迷迷糊糊地问:“哥,你去哪儿?” “邵明辉跟我视频,我去外边接。”贺川说。 “就在这接吧。”江汀把他拉回来,“别走。” 贺川便按下了接通键。 对面明显是清晨,邵明辉看起来精神不错,正坐在病床上笑呵呵地冲镜头打招呼。 “今天不用治疗吗。”贺川仔细看着镜头,感慨道,“你又瘦了。” 邵明辉摇摇头,“没有,是镜头拉变形了。” 贺川不信:“头一次听说有往瘦了拉的镜头。” 邵明辉摆摆手,“美颜相机。” “……”贺川无话可说,老生常谈地问,“今天身体怎么样。” 邵明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暂时死不了。” 贺川板起脸,不许他再说这种话,警告地说:“邵明辉。” “哎,开个玩笑。”邵明辉勉强扯出一个笑,“今天又换过一次血,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贺川盯着屏幕看,判断这些话的真实性。邵明辉坚称自己这次没骗人,但贺川认为他前科累累,并不算很相信。邵明辉不得已,只好把镜头往旁边转转,说:“我爸妈也在。别担心了。” 贺川一愣,随即点点头,算是跟两位打招呼。邵明辉跟镜头外说了两句话,让他们出去拿吃的。 镜头偏到附近后,能看到角落里放着鸟笼,笼中是一只安静的红嘴鸥。 贺川奇怪道:“真的在养它了。” 邵明辉靠在病床上,虽然人仍然是瘦弱的,但精气神明显比前段时间好很多,居然脸上还能挂着一丝笑容:“嗯,怎么赶都赶不走,干脆养着算了。” “医生同意吗。”贺川仍旧担心病菌和凝血问题,“你身体可以?” “可以,同意。” “小心一些。” “知道的。”邵明辉靠着,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其实,它来之后,我经常会梦见修文。” 贺川其实有点怕他执念太深,对治病不好。但看他倍于常日的气色,自认是多虑了。养宠物,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对生活多了盼头。 “他还是老样子吗。”贺川问。 “嗯,话很少。跟那只鸟一样。”邵明辉说着,忽然抬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但他说,想看看我老了以后的样子。” 贺川感觉被什么戳了一下,心脏有点痛。 “那你要让他如愿。”贺川这样安慰道。 邵明辉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会尽力。” 聊了很久的韩修文,贺川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另道:“carl呢?最近有没有找你。” “没有。他要去纽约,最近应该在准备。”邵明辉奇怪,“怎么?” 贺川如实回答:“他找过我。” 邵明辉惊讶:“找你做什么。” “给了我一叠信,还有很多礼物。”贺川丝毫没有要安抚病人或者保守秘密的意思,“让我等你走出来后,把它们转交给你。” 对于活着的人,“走出来”意味着新生,可对于已经死去的,“走出来”意味着被遗忘。邵明辉丝毫不认为记得韩修文是件值得辛苦的事,因此从没有没想过遗忘真的到来。 “唉。”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邵明辉头疼地说,“别光说我,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下周我要去美国——你有需要带的吗?” “不用。”邵明辉拒绝完,又好奇道,“你怎么又来美国?” “要处理完学校的事。” “然后就正式回国了,对吗?” “嗯。”贺川回头,看着枕头上还在挠眼皮的江汀,笑了,“offer都签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国了。” “挺好。”邵明辉靠在病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邵明辉。”贺川看到他的表情,猜出他在想什么,赶紧用别的话题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前两天去北京,顺带去了趟咱们的母校,拍到很多照片,还到你们的宿舍楼看了看。它现在翻新了,我都快认不出来。” 邵明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快,照片发给我。” “不发。” “?” “我问了北京的肝病专家,正好他下个月去美国开会,就在你住的那个医院。我托同学帮忙,让他去帮你看看情况。”贺川直直地盯着屏幕,“邵明辉,你要活到很远,才能看到宿舍翻新后是什么样子。” “操。”邵明辉顿了半天,骂出来一句脏话,眼睛也跟着湿了,“学坏了你。” 贺川不置可否。 邵明辉无奈:“那你多拍点,我多活点。” 贺川点点头。 后面邵明辉又七七八八地问了好些家常,快挂电话的时候,邵明辉问兜兜去哪儿了。贺川说江汀在带它,邵明辉戏称他们俩就跟在带娃。 贺川笑了笑,说兜兜胖了。 邵明辉一听,这还得了,吵着要看看。 贺川摇摇头,“等你好了,自己来中国看。” “抠死你算了。”邵明辉说完这句就挂了,因为他爸妈拿来早餐,一家人准备吃饭。 第131章 贺川便挂掉视频,躺回被子里,把江汀搂在怀里。 江汀本来就困得迷迷糊糊,只在电话响时醒了一下下,后来就又睡过去了,猛地被人一搂,便也半睡半醒地在对方下巴上蹭了蹭。 贺川觉得江汀这个样子实在可爱,揉揉他头发,问他怎么回事。 “梦到你了。”江汀说。 贺川低下头,顺理成章地把蹭蹭变成吻。 “梦到我什么。”贺川问。 “梦到小时候,你说不喜欢平安里,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江汀完全醒了,揉揉眼睛,笑得有点勉强,“看,你实现啦。”随后失落低下头,“加州……真的好远啊。” 贺川正要说什么,江汀又拍了拍脑袋,说:“对了,我还梦到了兜兜,还有那个老板。” “他们也在?” “嗯。那个老板说,有个人一直在等他,所以他要留在美国了,祝我跟兜兜一切都好。” 贺川好奇:“他不需要再去别的地方牵线搭桥吗。” “不知道。”江汀耸耸肩,“也许他也有自己的执念吧。” 像是在附和什么,门外传来一声挠门的响动。 江汀赶紧下床,打开门,小猫便嗖地窜进来,蹦到了床上,舔舔贺川手肘。贺川没料到它会跳到自己的手臂上,立刻把睡衣袖子拉下来,不让小猫碰到自己的皮肤,然后跟犯了大错似的小心抬眼看江汀。 江汀根本没注意,或者说看到了也根本不觉得是什么事儿,一心顾着调戏小猫:“兜兜过来,抱抱。” 小猫立刻屁颠地跑过去,蹭蹭江汀下巴。一人一猫玩得非常尽兴,以至于冷落了床上的另一个人。 贺川收了笑,说:“兜兜,你先自己玩。” 江汀不明所以:“为什么?” 贺川煞有介事地说:“我买了新的玩具,它可能会喜欢。” 江汀便问在哪,贺川下床从电视柜中翻出新买的逗猫棒和会发光的笔。小猫一见到乱动的鲜艳羽毛,立刻抛弃江汀,扑上去捉弄羽毛铃铛。 贺川露出得逞后转瞬即逝的笑。 江汀一脸慈爱,看着自家小猫这么活泼可爱,满心都是幸福,他回头问贺川:“你知道兜兜的愿望是什么吗?” 贺川趁着没有小猫打扰,争分夺秒地把江汀揽在怀里,摇摇头。 江汀说:“它想有个家。” 贺川看着外面将玩具拍得叮当作响的小猫:“现在它有了。” 江汀突然笑问:“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贺川很深地望着他的眼睛,问他是否和自己有关。 江汀点点头,凑到贺川耳边,轻声说:“我想你能爱我。” 贺川先是愣了下,随后被幸福沁得笑开,柔声答:“那你也早就实现了。” 江汀窝回贺川怀里,若有所思道:“这么算来,你的愿望是最早实现的——很早就离开平安里,想逃,就逃了。” 贺川很笃定地摇头,江汀本以为他只是在蹭痒,没想到头顶上传来一声:“不是。” 江汀不解:“你的愿望不是这个吗?” 贺川其实是在否认“自己的愿望最早实现”这件事,但江汀说的话倒也没错,所以他顺势默认了。江汀在他怀里刨根究底,一个劲儿地问“你什么愿望啊”,贺川就是不答。 江汀急了,仰起头在贺川下巴上啄了一口,继续问:“说呀,你的愿望是什么?” 江汀的力气有点大,以至于贺川一个没坐稳,顺势倒了下去。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床上形成很好看的光晕。床上两个人影笑闹着滚到一起,扬起床上一些细小的浮羽。 贺川躺着揽江汀入怀,同时握紧了自己胸前的项链。 ——那是四年前他去寺中求得的狼牙玉。 曾不信神佛的人,在凌晨五点钟登上第一千个阶,为的是拿到开园后最灵验的第一炷香,虔诚地磕着头,将心里话默念了三遍。 那天贺川只许了一个愿望,就是让江汀所念都成真。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在动笔以前,我也没想到这会是一个关于遗憾的故事。贺川和江汀,邵明辉和韩修文,螣和鸢,甚至是carl还有兜兜,经历都很难称得上圆满。可也正因为遗憾太多,才显得坚持、善良、乐观与爱等等这些东西都更加恒久与珍贵,不是吗? 只要看到这里的人,能获得一点点快乐或者能量,那就是我动笔的意义。愿大家可以不必经历遗憾,却仍旧保持爱世界的动力。也希望你们,所念皆成真。 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