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 第1章 《寄生》作者:认知失常【完结+番外】 文案: 我被寄生了。 哪怕来一个人都好,请你相信我。 一句话都行,求你。 *ps:感谢好友水漫声的封面!超棒的! 番外是以配角为主视角对正文的二次解读,算平行宇宙if线,请酌情订阅。 ***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 因缘邂逅 都市异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原声,周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请务必拯救我 立意:自救 第1章 失业 我被寄生了。 前段时候突然感到眼睛痒,可又找不到缘由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我身上。 那股瘙痒折磨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看了不少医生,吃了很多药,都没有什么效果,各项检查数据也都极为正常,就是眼睛发红,充满血丝,也只是因为最近作息时间混乱,没有得到充分休息。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得了什么癔症。 便是我如何解释,也只是给“现代年轻人心理素质普遍过低”这个荒谬的论题提供了什么佐证。 上个星期末,我甚至有了在失业之前我可能会先失明的错觉。如果什么都不用考虑的话,我会想直接去做摘除眼球相关的眼科手术。 眼睛的问题对我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的领导并不是一个体谅下属的人,或者说,他的体谅只存在于下属能给他创造巨额价值的时候,我不是最出色的那一批,替代的工具被随手换掉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份工资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很重要,至少我的父母是绝对不会愿意接受我失业的。 这么说来,我还是要感谢我的眼睛,它能够在领导彻底厌恶我之前让我能够正常的工作,可真是够体谅人的了。 但对我来说,这糟糕透了。 假使我能够就此死去的话,我的父母亲戚还能因为工伤赚上一笔(我觉得这笔钱一定会比我未来能创造的收益更多),我也不用承受之前身体问题造成的诸多后果。 总之,困扰我数十天的眼病终于在这个星期好了,奇迹般的。 “既然没事,那就太好了,恭喜您。” 我幻想过负责我的医生在看到我的情况之后,会像恐怖小说里发现怪异之像的主人公一样做些什么,但是他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好奇心,就连对我“痊愈”的恭喜都说得格外平淡。他还给我递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的是本地着名的精神病医院的地址。他如此说道:“长期处于高压下,对人的身心健康会有影响,这家医院的心理科医生很厉害,您没事的时候可以找他谈谈。” 上司、家人都觉得我是因为一点小病加上工作压力而大惊小怪、疑神疑鬼;我的朋友倒是多关心我几句,像在哄孩子,她和我不常见面,距离美化太过,情感瞧着也更纯粹点,但她也只会说什么“恭喜,太好了”、“只要好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别放在心上啦”之类的话,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说的话也总是带着一股无动于衷的轻慢,不温不热,不痛不痒。 可我确实感到不一样了。 我开始习惯性地追求光亮,开始偏好更高更亮的地方,手机屏幕亮度从最左拉到最右,房间里暗色调的窗帘都被换成了暖色调,白天不再拉窗帘,晚上睡觉不再关灯,便是灯泡都被我换了个瓦数更大的。有时候明明还在工作,回过神来,就已经无意识地走到了窗边,直视太阳。 太阳明亮得能刺痛我的双眼,我能感受到眼眶的湿润,也能感受到泪水从眼眶滑落地温度,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应该让我收回视线,我的责任心应该让我去工作,而且我也不喜欢这种过于明亮的东西,可我根本移动不了眼睛。我无法控制我的行为。 这真是怪异极了。 “它”真的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吗?我通过“它”观察世界,但是“它”完全不受我控制,“它”背离了我的思想。 领导找我谈了几次话,有关于我工作上的失误的,有关于我精神状况的,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我能主动提出离职申请的意思。我的父母也因此和我吵过好几回,左右不过年轻人的玩物丧志、过于放纵的问题。我所谓的感到不适,在他们面前,都变成了狡辩的借口。 他们这些生活向上、踏实的人,必然是会因为我苍白的借口而感到痛心的。 如此一想,无端有些恐怖。 —— 我被辞退了。 实际上,我早有些隐约的预感,这样的遭遇选择降临到了我的身上,为了证明“它”的强大,我坠落的人生便不会只停到现在这个低谷。 或许,我根本没有从下坠的途中停留过。 我拿着人事部的合同回去找我的上司交接工作的时候,他的脸上只有浓厚的不耐烦,而他口里也只有一些诸如:“我已经给你那么多回机会了”、“你根本就是一个不会吸取教训,不会学习的人”之类的话。 啊,确实是这样。 我眼部的瘙痒停止了,但我的异常行为并没有因此消失。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我就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处于焦虑状态之中的人吧。不论是瘙痒出现之时,还是这种异感停止之后的现在,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差别。 第2章 我的精神状态在这段时间就没有正常过。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身体抱恙,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就是这样一个工作态度糟糕、能力低下的人。 这真是可悲。 ———— 我原本以为会受到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实际并非如此,我竟然因此感受到了一股少有的属于家的温情。 这可算我这几年都求不到的稀罕事。 自从我工作以来,听到的都是埋怨居多,大抵都是关于我不上进的。 我的家乡地处偏僻,也没什么旅游业可以开展,经济自然拉跨很多,我能力一般,也配不上什么高利润的工作,可我母亲却是一个喜欢攀比的人,她和人比子女的陪伴,就强行要我留在老家,大半工资上交,只留一个饭钱;她和人比子女的婚姻,就整日筹谋我的相亲事业;她也要和人比比子女的能力,少时逼着我读书,长大了就逼着我工作上进,便是工资不如人,做的工作量得超过别人才行。 某些方面来说,她可比石头还要冥顽不灵。 至于我父亲,他虽然习惯沉默,但也喜欢比较,准确地说来,他最喜欢的还算“比较胜利”。 就是好胜吧,他是一个喜欢胜利的人,如果画的圆圈最圆、画的直线最直,也算胜利,那他也能当个常胜将军了。 作为金字塔最下面的那个,我当然没有什么资格来这样说他们,没出息的子女更没资格埋汰父母,我习惯了这种事,因此从未想过还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善”的对待。 我以为我皮下宛如恶鬼的面目会被拆穿,然后到另外一层地狱去,没想到在我身处沼泽的时候,竟会得到他们的援助之手。 便是整日数落我的母亲,也会说出,“我们原声是个好的,以后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常年旁观的父亲也会来一句,“这不算什么,现在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下一份工作会更好。” 我是应该被感动了吧。 我的泪水都已经扭曲了我的表情,我应该被感动了。 如果我在此有那么一点良心,我就应该离开他们的怀抱,离他们更远一点,就像我这个月以来一直做的事情一样。 我被寄生了。 只有我确定这件事。 就从“它”目前的行为来看,我找不出一点能证明“它”无害的证据,为了家人的安全,我理所应当的要远离他们,即便他们都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也没有生出别的意见来,现在我却有些舍不得了。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没想到我还是在渴望那些不现实的虚像。如此,险些因为贪恋温暖而做了害人的事情。 我没敢看母亲和父亲的脸,他们少有对我如此温柔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我的表现会这么怪异。我只敢含着泪看着他们,然后匆匆跑进自己的卧室,锁紧门,将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友善拒之门外。 他们没有为此多做些什么。 父亲只是叹了口气,母亲也只道,“你先冷静一会吧,好好休息,别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如果晚餐的时候你不出来的话,我会把饭给你放到门外的挂架上。” 我门外的墙上是有一个挂架的,那是我以前用来放手办之类的摆件的地方,彼时我还头脑发热地想着把整个家打扮成我中二时期的理想国,就喜欢把所有的爱好摆在父母面前,便是父母怎么数落我幼稚,我也有那股家就是我的领土的妄想在。 国王在自己的领土里行使自己的权能,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后来有些长辈亲戚来做客,我不耐他们总是追问打趣我的喜好,也担心他们带来的孩子随便拿着我的藏品们玩耍——父母每碰到这种局面,便也要数落我几句,不是说我幼稚,就是说我浪费金钱,不识人间疾苦。因此到了后来,我就主动把我的藏品们搬回了卧室,空空荡荡的挂架摆着难看,便在上面种了几盆色彩淡雅的花,又买了几本中外名着放在上头,做出一副有品位的样子充做门面。 那毕竟不是我真喜好的,就是打扫浇水,也只算例行公事,甚至到了后来,我都忘了那壁挂本身的作用了。好像花就是从墙里长出来的装饰,而书也是墙的一部分了。 过去的种种仿佛近在眼前,而现在我所受到的来自父母的善解人意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古怪恶毒的笑话——那是现实对我这样平庸者的讥嘲。 他们的爱在我孤独的时候显露了出来,如此,我就更能感受到我的脆弱了。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开始心存侥幸。 他们能帮我吗? ——即使他们给我爱的原因,并非由于我被寄生了。 他们会相信我吗? 相信我身上长了一个怪物,一个能够控制我的身体的怪物。 …… 我想将一切告诉他们。 第2章 坦白 剖析内心是一件难事,将心里的想法全部干干净净地说出来,更让我感到难堪,可我依旧鼓起勇气去这么做了。 可能从那个时候起,“它”已经取代了我的“舌”。 而我还停留在“眼睛被未知生物寄生”上。 “它”比我本来的要灵活得多,不论在进食方面,还是在言语沟通上,或许正是如此,我才察觉不到我的异常。 第3章 因为我是想要成为有那样特质的人的。即使我不喜欢说话,经常习惯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也有想要成为那种擅长交际沟通的人的想法。 “眼”扰乱了我的生活,而“舌”将我的愿望付诸于现实。 从见人随口打招呼开始,到某些“安慰”、“向上”的话能够随便从我口里说出,我感受到父母愈加柔和的目光,内心就可耻地动摇了。我仿佛成了一个花言巧语的人,用口舌玩弄人心,挥霍着自己廉价的人性。 在过去工作后的休息日里,父母看到我都会数落我两句,左右都是灌输着“不要玩物丧志,要学会居安思危,努力上进,不断学习”之类的想法。如今赋闲在家,只是因为几句聊天,类似于空手画饼的随口敷衍几句(就我本人而言,没有实际行动的口号就是一种欺骗,“舌”似乎对此极为擅长),就能得到被安慰的待遇。 ——我在嫉妒。 我推辞了去省里医院检查的计划。 在我睁着眼,直视着明亮的灯泡,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夜之后,我取消了省城医院检验科的预约。 我偶尔会想,父母在起夜的时候是否能看到门缝底从我的卧室里泄出的灯光?他们是否会好奇,或者是像小时候一样,因为浪费资源而将我数落责骂一番? 回应我的只有闪烁着的含着担忧的眼神,以及平和且带着些温暖的笑容。 我想试图说些什么。 “舌”在我的口腔里搅动了一番,然后伸进了我的胃里,我难受到作呕,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因为过于良好的待遇感到难过。 大概我还想吃糖,当个喜欢甜食的幼稚鬼吧。 我开始主动出门了。 不是被“眼”操控着,走向更明亮的地方,而是自己走到了阳光下。和母亲保持着一定距离,佯装亲切地聊上两句,又和父亲散了一会步。他们已经过了退休的年龄,每月拿着一两千的退休工资,在我的家乡这种小地方,也能很好地维持生活。 但仅仅能维持生活是不够的。 我应该去找下一份工作,至少不该给家庭多添一份负担。 ——可是,我这样和他们随便接触,我这样在外面随意走动,将他们放在危险的位置上,竟然想着如何满足他们基本物质之外的需求,不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吗? —— 如此数天之后,在一个晚霞绚丽的傍晚,我向父母说了近来的遭遇。 开头就和普通的闲聊一样,是到了一定年龄的人都喜欢用的“记性不好”这个话题,到“多多注意休息”之后,就切入了正题。 “您有过身体完全不受指挥的体验吗?” “是在说梦魇?人多少都会遇到这种事情,很正常。” “不是那回事,”我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舌”也不听指挥地扭动了几下,以至于我咬字都颇为含糊。我难以确定我能否把话说完。 “后面说的话可能很难让人接受,我希望你们能听我把话说完。” 气氛陡然冷凝。 那虚假的温馨场面,就在几句话里被点燃了。母亲缩了下手,五指握紧成了拳头,我的心里载满了惶恐,而在这惶恐之海中,又有那么一叶方舟漂泊着,试图得到生还的可能。 父亲想要说些什么,母亲拉住了他,口里是强压着的不悦,她对我道:“你说吧。” “工作的事情,非常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 我有些不敢看她,把这种事放在过去,我必然不敢抬头的,可我的“眼”早就脱离了我意愿的束缚,只要它愿意,它可以直视任何东西。 “我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虽然这种话听起来确实很像借口,可我希望至少身为亲人的你们能够相信我。在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上,我没有欺骗你们半分。” “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您也可以觉得我得了什么怪病——我觉得我身体里面长了一条虫子,或者别的什么。” “你是说你丢工作的情况是因为怪病?” 母亲的坐姿很稳,透过她的双眼,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情绪,那可算我最熟悉的神情了。 我究竟在期望什么呢?我竟然会想她可能会因此而害怕,即便没有担忧,也应该会有点害怕吧。 那丝丝愤怒的火气都能烧着我的愧疚之心了,我张了张口,感觉有些窒息:“是的,我感到我身上寄宿了一个怪物——也可能是一群。” “去医院做检查了吗?问问医生怎么说。” “去了,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没有相信我。 是的,谁会相信没有任何事实和证据的事情呢?说出因为寄生虫而失业,又拿不出来有问题的检查证明的我,也不像是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抗压能力正常的成年人。 平日里,我对这些整天嚷嚷着自己不正常的人也是嗤之以鼻的。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再去检查一次,明天我们陪你去,把检查报告交给我。” “我的孩子不应该是个被莫须有的东西吓到失业的废物。” 父亲坐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既然你觉得身体有问题,就去看病吧。” 他们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好像是什么荒唐的小丑,执迷不悟的瘾君子,偷鸡摸狗的窃贼小偷。 其实这应该算个好结果。 第4章 过去我可得不到什么辩解的机会,如果持有的态度和他们预想的相左,受到就不只有冷暴力这种可以称之为和善的惩罚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耳”也开始有了变化。 具体的时间我已经不清楚了,因为“眼”被寄生起,我就不再敢看诸如镜子玻璃之类的反光的道具,并非很激烈的拒绝,而是一种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发生的回避行为。 说来我过去还算个“网瘾青年”,靠使用电子设备吃饭的人,如今和“搭挡”们的交流时间大幅缩减,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和“它们”一起并肩,继续为了生存而拼搏下去。 言归正传,比起“舌”变成能够如同“蛇类的舌头”那样随便伸缩自如的东西后才被我恍然察觉,“耳”的取代则明显很多。 起初是很轻微的耳鸣:这算我的老毛病了,过去感冒诱发中耳炎后用左氧氟沙星滴耳液治疗留下的后遗症,时来时不来,是个无法管教的坏孩子,如果不是仔细分析,我并不会注意它;然后就是短暂的失聪:在坦白之前,父母担忧似的跟我抱怨几句,说我经常聊着聊着就走神了的情况,我原本将这归结为我自己的精神状况的问题,现在想来,我可能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而现在,我已经完全听不见声音了。 我在坦白之后就回了卧室,挂架上吊兰的叶子伸长得有些过分了,它被门夹断了一截,落在了我的屋子里。 “舌”躁动地扭了数下,我回过神来,那片碎叶已经落到了我的口里和“舌”纠缠在一起玩着什么环游消化系统的游戏。 那味道让我想吐。 我扣着喉咙干呕了几次,光是把碎叶弄出来,就让我出了一身汗。如此倚着墙,半瘫在地上,竟觉得自己和母亲口里的废物并没有两样。 就在不断喘息中,我突然后知后觉到了这件事——我听不见了。 可我知道我在喘息。 我知道门关上时发出了声音,我甚至可以通过声音来模拟。 我知道距离家西南两百米的马路上有满载货物的卡车经过;我知道右边邻居家的餐厅里,他们一家人在讨论着学校组织远足活动的事情;我也知道隔着两堵墙的门里,母亲和父亲正在为我的事情争论,你来我往的都是些“教育失败,都是因为你不负责任”,“像你这样的父亲/母亲才会教出这样的孩子”又或者是“你这种人也配这么说我”之类毫不令人感到意外的话——如果我现在出去,将我听到的内容告诉他们,他们会不会多相信我一点? 或许我也只会被指责说“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偷听长辈谈话,实在是私德败坏”什么的吧? 总而言之,我听不见了。 “耳”仍旧活着,以另外一种我不能理解的形式活着。 我只能把四肢缩得更紧一点,少占据一点空气,就好像能得到更多的一份自由似的,我只要把自己蜷在一个角落,那剩下的空间就都是能被自由挥霍的场地了。 我的四肢还是属于我的吗? 我的思维是否还完全是我自己的体现? 和我拥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眼”仍旧盯着灯泡,“舌”游动在咽喉间,“耳”给我分享着它得到的情报—— 明明是热闹的,我却感觉很孤独。 第3章 怪兽 “舌”在我之前和他们打了招呼,十分自然的,我瞧着父母脸上意外的表情,竟觉得有些轻松。 母亲轻咳了声,没有接近我,她唤我的名字说道:“你知道早起就好,我已经给你在省城医院挂了号,明天早就跟我们一起去做检查。” 话到此处,她板起脸,声音陡然硬气了起来:“我不是医生,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问题,但是你得知道一点,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要对自己负责。” “我不会追究你被辞退的原因,不论它是什么,有多糟糕,那都已经和现在的你无关。等结果出来了,如果你真的生病了,我们就去看病,如果没有病,就收起你的胡思乱想。你现在要做的,能做的,都只有一件事,就是往前看。” 她的每句话都在给自己打气,到了最后垫足了勇气,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坚定真诚来:“我没教过我的儿子是个废物,也不认为我的儿子就是个废物。” 我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竟要说出一个“好”字。 “舌”被我死死地封在了口腔中,连并着将出口的话语一起。它因此在我的消化道内上蹿下跳,磨得我有些反胃。饶是如此,我也没给它发言的机会。 我抿着唇,对母亲笑了笑。 上次的检查结果还在我的抽屉里,屋外道路上汽车引擎的振动频率被“耳”转化成了怪异的图形,传入我的脑中。 我大抵知道我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了。 ——如果没有人能无条件地相信我的话。 —— 听闻今天有亲戚要来,我才后知后觉,已经到了八月十五。 我家与亲戚来往的时候并不多,要说最密切,还要数祖父母在时,到了我们这一代,也就大型传统节日才会互相走动,老一辈的子息旺盛,即便我父母这辈多是独生子女,每到节时都能满满当当挤上一屋人。 母亲吩咐我好好捯饬一番,打理好自己的形象,至少得做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的样子来,以此安排好前来做客的亲戚们,别落了他们的面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没有考虑“虫”的传染性的,我倒是想要提上几句,但因为害怕他们质问我“难道就没有考虑是否会传染给他们”这种话,最后选择了闭嘴。 第5章 母亲因为我的沉默而放松了些许,父亲倒是因此多看了我两眼。 如此说来倒有些可笑。我是一个不擅长交流的人,过去总是在推脱这些应酬工作,每每遇到这种需要交流的场面,就会躲到隐蔽的旮旯里去,为此母亲常说我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契诃夫大概不会想要我这种没能耐烘托氛围,又不能升华文章主题的主角,我只是一个固执懦弱,又总装着一腔愤懑的胆小鬼,只有我会为自己的变化而恐惧,因为我只有我自己。 我讨厌那些必须要应酬的人,我更害怕我会为了讨好他们,而去贴合他们的要求,让自己去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事情。 父亲应该能理解我——也不能这么说,他仍旧希望我成为母亲口里那种完人,他喜欢赢,当然也喜欢能让他胜利的筹码,他不需要去体谅我,也从未想过我会和他一样。我说他能理解我,也只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的人而已。 这么说来有些不敬,他一直都是我行为的参照。每当我要选择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或者已经做出错误的决定的时候,看到他,我就觉得我如此作为也是理所应当了。 他是我最常拿来慰藉自己的理由。 我看他时,他也在看我,当我们彼此对视,就知道我们互为参照,这样活在母亲的影子里。 所以他今天看我的目光里承载的意外中,应该也有些我背叛了“组织”的诧异吧。 他会因此有感到欣慰吗? 我瞧他回避的动作,颇为忤逆地想道:他大概在害怕吧,就像母亲那样。 这不算我第一次正式来做招待亲戚的工作,可这却是我做得最好的一次,欢迎引路、倒茶寒暄、安排娱乐消遣,“眼”、“耳”、“舌”的配合出乎意料得完美,它们对人的表现一直如此,倒让我产生了一种“我”才是多余的异类的错觉。 谁会不喜欢一个阳光开朗、能说会道又目光真诚的年轻人呢? 也只有“我”是格格不入,令人厌恶了。 母亲因为客人的夸奖开心地笑了数声,挥手想要招呼我,却在看到我表情的一瞬间僵硬地收回了手,她脸上的笑容也因此收敛了数分。 期间一支插曲让我有些耿耿于怀。来的客人里,有个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孩子,从来时就跟在我后头当尾巴。我起初懒得管他,便由他跟着,一直相安无事。到我应付完了两位母亲的“比较游戏”中的常客,他陡然就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指着我喊“怪兽”,还拉着他妈妈来看“活着的怪兽”。 按道理来说,先感到难堪的应该是我才对,可那称呼代表的信息被我接收之后,我竟然完全没有伪装被戳破的震惊与恐惧,而寄生在我身体里的那些怪物——我现在能肯定是“那些”了,它们反而因此活跃了起来,像是被王子邀舞的灰姑娘,雀跃到我的心都跟着热了。 若要我实话实说,这么描述自己的心情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变态。一个人如果因为被认定成什么怪物,并因此获得认同感,得到喜悦和快乐的话,这个人必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但我已经不想去怀疑有那个可能。 这件事终究在那孩子家长的道歉中不了了之,后来到访的客人里也有年龄与之相仿的孩子,有被我吓哭的,也有好奇到跟在我后头观察的,究竟是因为年幼者心思纯洁,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还是因为这些寄生生物只愿意让孩子们看到,我终究不得而知,年长的人也只当我孩子缘怪一些,我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 晚上送完亲戚后,父母脸上的和颜悦色也随着喧闹远去。 我挥别了那对“怪兽”依依不舍的孩子,转身拖着一把椅子坐在了父母面前。 “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听着夸奖,有些失落。母亲坐在沙发的主卧上,拿着电视遥控器按了一下。 电视里传来了嘈杂的音乐声,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也从来不敢去揭她的伪装,即使我知道她平静下隐藏的暗流——她向来讨厌摇滚,她讨厌那种激昂嘈杂到带着歇斯底里味道的歌曲。 “大概勉强能看吧,”我低着头说道,明明特地搬来了椅子,坐到了父母近前,我却连抬头的想法都没有:“我只是在尝试将我应该做的事情做得更好。” 母亲的行为已经暴露了她的不安。 我却不敢将其揭露出来。 那本来是我的目的。 开门见山,互相坦诚,寻求帮助,那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我已经跨出了最难的第一步,没想到却在下一步途中胆怯了。 我在渴望什么呢? ——是那种可能吧。他们所给我的,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会出现的,主动发现我被寄生,主动向我伸手,给我帮助的可能。 因为是父母。 因为是直系血缘者。 因为是最亲密的家人。 母亲说道:“那就去好好休息吧,忙了一天,你大概也累了,去休息吧。” “明天还要去医院检查,早点休息好养足精神。” 我以为会有人问我。 可以从今天超常的交际能力入手,也可以从中途的插曲入手,或者从别的什么地方,我有着那么明显的失常,而他们与我有着那么深的关系——难道就没有谁会来问我,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有今天的表现的? 第6章 然而父母终究没有再问我什么。 我有些失望。 其实这也不意外。 —— 今夜父母的房间里没有传来讨论的声音。 我又上网查了一遍医院的消息,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不安。也就是临近处决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想法,既在恐惧会遭受明面上的歧视,又在期盼着有谁会来主动拯救我。 我当然不属于那值得被拯救的人,可“虫”如此特殊,总有些研究价值吧。 例行打开通讯软件的时候,我收到了朋友发的消息,大约是在问我怎么突然就销声匿迹的,是不是现实生活出了什么问题。我本来没有什么回信的想法,毕竟“眼”在被寄生的时候,我就倒了诸多苦水,然而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她也只是认为我压力太大,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左右都是推荐心理医生的。 如此说来有些矫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性别不同,但是喜好性格都极为相近,算那种志趣相投的知交好友,我对她总是有些超乎常人的期待。如若说,我曾经想过,至少谁可能会信我的话,“谁”指的必然就是她了。 当然,现实已经告诉了我。 我天真愚蠢得可以,然而做梦也要有限度的。 第4章 检查 4. 我敷衍地回复了她的消息。 “没事就好。”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回信。 任何故意的举动,都没有衍生出我所希望的“超常”。 —— 第二天,我们赶早到了医院。 虽说是赶早,但我已经没有那种迫切期望得到想要结果的心态了。 倒是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看着比我还紧张。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很少来医院的缘故。 母亲和父亲都是那种对疾病十分忌讳的人,“病”在他们眼里已经脱离了“自然”的标签,仅局限在了“异常”的范围之中,并加上了一个特殊的限定,“人为”。 是人为导致的异常之事,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才会出现,用道德人情来强迫其他人损害自己利益的行为。 他们是连生病都会有负罪感的人。 昨夜的沉默持续到了今天早上,我忍不住猜测这种宛如冷战的死寂会延续到什么地方,“舌”活跃的时候试探地说了几句,内容无外乎让他们待在家里,我一个人去做检查。母亲冷漠地拒绝了它,让它有些怏怏不乐。 我倒因此而快活了几分。 刚刚踏入医院大门,他们就从麻木的状态中醒了过来,父亲的头上布了一层薄汗,母亲的喉咙颤抖了几下,咽了口唾沫,两个人好似如梦初醒——这表情系看来又可能只是从一个噩梦走进另外一个噩梦中。 他们没给我一个多余的眼神,就像在路上那样。 以至于我连一个对视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惶急不安,就像我不明白他们那奇怪的道德感一样。可即便如此,我也想尝试着说几句安慰的话。 毕竟这种神情在母亲和父亲身上是难得一见的。 “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结果应该会和上次一样。” 父亲脸部微涨,他一抬头我就知道他想瞪我,可惜他的目光刚刚上移,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怪物那般,猛地缩了回去。 母亲的表情有些扭曲:“我们都希望你没病。” 她的表情让我有种愿望成真的感觉,“检查结果一定会如您所愿。” 我轻快地走到她近前,这样正在回避的她就能看到我的全貌了,如果我去挽她的手臂,或许就能将那种心情更完整的传达给她。 然而母亲没有等待我的意思,她径直拉起父亲的袖子,近乎逃跑般的连步走进了医院。 “舌”大概能够解决这种问题,可惜一到医院,它就老实了起来。 它这种在未知面前心虚的行为,让我在产生了一种想要整日待在医院或者研究所之类的地方的想法。也仅仅只有一瞬。天知道为什么我比这些“虫”还要有信心,能够笃定它们不会在没有恶意的现代科学下面暴露出原型。 ——我曾经是那么盼望有谁能够发现它们。 可真的被发现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 我将ct和血尿常规的检查结果交给了医生,如无意外——也确实没有任何意外。 一切正常。 负责我的医生甚至十分促狭地说道:“我瞧你那么瘦弱,还以为至少会有低血糖什么的病,没想到检查结果比大多数人还好。” “舌”因为这夸奖得意洋洋,一反先前地没精打采,故作谦虚地和医生寒暄了起来。 母亲和父亲站在我身后,他们怪异的视线仿佛能将我刺穿,“耳”颇为恶意地将他们的心跳声“节选”了出来,配着从医院人海里精心挑选的哭笑声,将之一并传递给了我。 我也不知道我这个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我的心里面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什么愤怒,便是绝望和失落都少得可怜。 假如一定要给现在的我写一句心里想法,大概是: 它们张扬得有些过分了。 怀着某种恶意,我在“舌”表演疲劳后,像医生提出了新的检查申请。 医生有些意外,他抬头瞅了两眼跟在我身后的父母,说道:“你身体素质挺好的,也没什么病,没必要花这种冤枉钱去做那些多余的检查。” 第7章 “做全套检查总让人安心点,您知道,有种病叫做‘我认为我有病’。” “行,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我来给你开检查单——但是你看起来可不像那种有妄想症的人啊?” 我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我所遇见的人里,又有谁不认为我是一厢情愿地自认为我有病呢?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不,这还算不上挣扎,究其根本,只是我想要得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承认这个现实的借口。 一个既定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它所代表的价值如此高昂,我为什么不去接受它呢? 只要伸手就可以抓取,只要承认就可以得到。 但我还是想要为我仅存的、为“我”所一厢情愿认为的绝对代表“我”的意识的那一部分去挣扎。 就算我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并不能代表这个正在陈述现实的我。 —— 胃镜检查有些难受。 我原以为“舌”会因为遭罪而在医生的镜头下现出原形,它如此能说会道,又擅长交际,长期占据主场,以至于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脾性,这样的智慧生物瞧着就不是甘愿受苦受难的。 可惜它的耐性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耳”与“眼”在这次检查中也遭受到了程度不同的刺激。 它们同“舌”一样选择了沉默。 就连“虫”都是识时务的。 我扫过手里检查单上一项又一项的合格,有些败兴。 自从第一项检查开始,父母就从走在我的前方变成了跟在我的身后,他们的呼吸都沾染了沉重的味道,配合着躁动的心跳,竟让我有种在参与什么恐怖游戏的错觉。 医院这种地方大概天生就带有那种命运该有的压迫感,它介临于生死,也有着生死自带的圣洁与残忍,确实是个做游戏的好地方。 他们跟着我路过一个又一个检查科室,看着我手里的检查单积攒到了厚厚的一叠,直到下一个项目的门口,一直沉默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率先说话的是母亲,比起其他情绪,她的语气里更重要的是腻烦,一种强行表现出来的不耐。 “既然没什么大事情,你自己应该也能应付现状,我们就不陪你做后面的检查了。” “我们在医院外面等你出来也是一样的。”话罢,她马上就要转身。 我跟着他们停下了脚步。 “都是一样的吗?” 父亲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单据上,脸上浮现出几丝明显的焦躁来:“结果都是正常的,根本没必要继续检查下去,我和你妈又不会怪你什么。” 原来都是一样的啊。 我看着他们,看着母亲拉着父亲径直往医院外走去,看着他们脚步匆匆、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和来时一样。 “我们在外面等你。” 一句话说完,就好像如获新生了。 —— 这本来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在我失业后回到家的第一晚,甚至在更久之前,我就设想过的结果。 我离开了家。 确切地说,应该是离家出走。 没想到会这么平静。 连争吵都没有。 他们已经确定我生了病,“眼”观察到了父亲用手机检索精神病院的界面,“耳”听到了母亲咨询心理医生的电话内容。我从黄昏等到午夜,却没有等到应该会有的谈话。 我是在夜里出门的,没有隐藏动静的意思,甚至还抱着某种“在凌晨被当作什么偷鸡摸狗的盗贼强盗抓到”的期盼打开了门,防盗门被打开时所发出的吱呀声,比父母的呼吸声要更加响亮,而门合上发出的声音甚至让楼上熟睡的邻居打开了灯。 在我开门的前一刻,父母还在为我的失常而争吵,在我开门的一瞬间,他们的卧室里鸦雀无声。 直到我走出住宅区,都没有谁来阻止我。 这大概是我们都在等待出现的事情。 23:43,手机还有40%的电量。 夜里的风有些冷。 天上的星星还是明亮的。 我在明亮的夜里离开了家。 第5章 周合 深秋的风有些冷,零星的雨丝飘杂在风中,打到我的脸上,说不上疼,但也足够让人不快。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过了一整夜。 手机电量还剩3%,支付软件及银行app里的余额全被我转给了父母。 现在,我在等一个电话。 说起来有些奇怪,我在连夜离家后,竟开始想回去了。 我想缩在我房间的角落里,也只想要房间那么大的自由。 如果有谁给我打一个电话(可以不是我的父母),认真地劝我回去的话,我便可以就着这个台阶下坡,然后回到我熟悉的壳里,至于是饿死、老死还是意外身亡,都算我能接受的选择。 我等了它一夜,却只等到了一场雨。 等到光明破除黑暗,等到黎明驱走星辰。 仅有云端而来的小雨和我相会过夜。 ——假使和雨相遇也算一场约会,那今夜应该算很浪漫的事情。 而在雨的尽头里,另一种生命出现在了我的世界中。 那是一只与“眼”、“耳”、“舌”这样的幼稚鬼截然不同的个体,独立而完整。 “他”撑着伞,在淅沥小雨的退去前夕,姗姗来迟。 第8章 成熟、老练、自信,步伐沉稳,气度自然,仪态优雅,只是看到“他”的存在形式,我就知道“他”已经成了那具躯壳真正的主人。 他撑着伞走进公园,带着路人的目光,走在公园的柏油路上。 没来由的,我有些嫉妒。 手机电量还剩1%,现在是早上7:28分。 雨水溅落在手机屏幕上,扭曲了指针的形状,秒针仍旧继续前行,不知道在最后的1%里能走多久。 我陷在某种嫉妒里,希望它能走得更久一些,久到给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忘记我的人一个机会,让他们能够“幡然醒悟”决定拯救我的机会。 伞的阴影在这时投了下来,周遭的昏暗让屏幕看起来更亮了,聊天程序里一片安静,仿佛早在电量40%的时候,我就已经断了网。 “虫”停在了长椅边。 我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1,2,3,0%。 光熄灭了。 一只手就伸到了我的面前。 没有介绍,没有闲聊,也没有什么嘘寒问暖。 他只是伸出了手,我就搭了上去。 我竟然就这样跟着一只活的怪物走了。 视野中多余的景象因为“眼”的兴奋扭曲成斑斓的色块,脑中关于听觉的信息也随着“耳”的激动转变成混乱的垃圾,“舌”雀跃地在我口中不断颤腾跳,刺激得我想呕吐。 我的世界除他之外,无一清晰。 真像是被艳鬼勾魂的傻子啊。 ——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他撑着伞,和我肩并着肩,停在一个早餐车前。 “啊,嗯。”我应了一声,当作回答了。“眼”传递给我的信息极为驳杂,以至于我没办法分清早餐车里究竟有哪些东西。 手机被我丢进了公园的垃圾桶里,如今身无分文,我跟着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类表现于我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在过去的生活里,我总会因此露出相关的表情,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类情绪。 大多时候我根本不会产生愧疚之类的想法,它对我来说无所谓存在与否,我自然也不会真认为这种东西有多重要。 如果它于某一刻出现在我的脸上,并显得十分重要,那也只是“我”本人留给外界其他同类接收的虚假信息。 一杯热牛奶被塞到了我的手里,骤然而来的高温有些烫手,我看着他熟稔地和店主交谈,在旁边说道:“你邀请我,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同类?” 一份鸡蛋软饼出现在了我眼前,我见那份鸡蛋软饼上冒着成片的油花,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不祥的预感出现了,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鸡蛋软饼被不容置疑地塞进我的怀里,“嘶”,我不禁为被油渍玷污的上衣哀悼了一秒:“你得给我准备一些换洗的衣服。” 小地方的公园环境是干净不到哪去的,外加上又遭遇了小雨袭击,一夜过去,我的外套已经沾满了灰,而因其牺牲得以幸免于难的衬衣,现在也成为了鸡蛋软饼下的无辜怨灵。 有什么比工作量增加更糟糕的事情吗?当然没有。 我跟在“虫”的身后,咬了一口手里的食物,蛋饼夹心里榨菜和肉丝的咸香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或者帮我洗衣服也行,如果油渍能完全洗干净的话,我可以继续穿,这样还能帮你省点钱。” “虫”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能装作害怕一点吗?原声先生。” 当然不能。 被勾魂的人怎么会害怕勾走他魂魄的鬼怪呢? “你果然知道我啊。是因为我身上的虫吗,它们能给你传递消息?” 虽然是在提问,实际上我并没有特别想知道答案的想法,如果我是非常在意这种事情的人,就不会在第一次见面便主动去搭他的手了。 “虫”兀地停下了,我差点撞上了他的背。 他瞧我没有被这动作吓到,冷然的双眼又眯了起来,笑意刹那填上了面部冰冷的空洞:“既然你不在乎这些,那就直接问我的名字好了。” “因为某种限制,我并不能主动将我的名字告诉谁,但是如果你主动问我的话,我还是可以给你回答的。” 原来“虫”还会有这种限制吗? “眼”、“耳”、“舌”倒是相当自由的。 我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拒绝这个新的开始:“那么,这位先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周合。”他的眼里含着的笑意让我有些失神。 那泛滥的善意携着温暖涌来,仿佛能将人溺毙,就像他那张好看的脸一样。 “我叫周合,周全的周,合一的合,以后就多多指教了。” 不周不全、不合不一,这真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名字。 我决定要讨厌他。 “我叫原声,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我故意停顿了下,带着某种调侃的口气,说道:“那就请多多指教了,我今后的饲主。” 啊,突然就有了一种完全活过来的感觉。 像被斩断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从沉闷的牢狱中走出,呼吸到了自由的感觉。 我活过来了。 第6章 厌恶 “你很开心?” 我正趴在桌子的另一端思考人生,“耳”正扫荡着方圆百米的动静,“眼”正专心看周合处理工作文件,我突然发现自己除了等待死亡外,什么都不用做了,就有点无聊。 第9章 因此我说道:“我应该很喜欢你的。” 他盯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第一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不喜欢,你不怕饲主弃养吗?” 对,就是这种说话方式,直白而又精确,完全对准了我的口味。 真是糟糕透顶。 “眼”发热了,“耳”传递的信息也开始失去条理,不知道寄宿在我身上的“它们”究竟是在着急还是在害羞,“舌”可能预感到了我要说什么,非常不配合地扭动了起来。 为此我不得不咬了它一口,血液从伤口渗出,腥味渗入我世界的那一刻,模糊的外界陡然清晰了数分。 “当然会害怕呀,如果这样就弃养的话,寄生在我身上的幼崽会伤心欲绝到消失的。” “你果然很开心。”“虫”的嗅觉显然很出色,周合的眉毛轻抖了两下。 “眼”兢兢业业过头了,我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我有说过我讨厌你吗?” 周合的视线终于从文件移到了我身上,“?” 他的眼睛可真漂亮,那燃烧在黑暗中的星光不禁让我心旌摇曳,“眼”被抓了个正着,想要逃避,在它松动的一瞬间,我就接过了这个器官的控制权:“既然没有说过,那就证明我不讨厌你啊。” 我侧了侧头,下巴隔在桌子上久了,有点疼:“‘不讨厌’离‘喜欢’还是很近的。” 他由上至下俯视我,视线尖锐而透彻,像是什么检查仪器:“你是说你想要努力一把,到达那个很近的距离?” 我直视他的双眼,任他打量,由他审视:“如果你愿意让我试一试,我可以很认真地去做。” 我确实很开心。 这种完全自由的感觉太好了,抛却钱财,舍弃地位,解放本性,以至于被压在最底层的道德感都快要看不下去,拿起利刃搁在我的脖子上,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活下去了——如果活着能够能更深切地感受到自由的快乐的话,我愿意为此而认真地去做些什么。 没有规矩的坐卧姿势,没有规律的呼吸节奏,没有克制的礼数言论。 母亲看见这样的我,会不会觉得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丢了她的脸面? 她现在肯定已经气疯了。 我想笑,我就因此乐不可支地笑出声了。 周合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这么无聊的话,就帮我做点事情吧。” 我故作新奇地睁大了眼睛,“饲主你饲养宠物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廉价劳动力吗?这样也太传统了吧。” “不要随便把自己归到廉价的分类里去,原声先生,寄生在你身上的‘虫’还是孩子,别随便给它们灌输糟糕的想法。” “如果说带坏小朋友的话,明明是饲主你的错吧。真想要好好教育新生的幼崽,怎么能留着可以干扰它们三观形成的东西在周内呢?” 我控制不住我泛滥的情绪,便索性让它更加极端一些。 “要心狠手辣地清除掉所有不确定因素才对,就是我的母亲都做得比你要好得多呢!” “我是很想靠这种方式就得到趁手的工具,”周合的声音听着无奈极了:“原声同志,我好歹把你捡了回来,就不要用那么刻薄的想法来揣度我了。你不想当我的手下,又贪心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情报,总得做些事情吧。” “只是帮忙管教一下不成熟的孩子,你之前跟它的相处不是挺好的吗?那么纵容,在人类里面也是很少有的了。”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我会直接开口,几份资料被递到了我面前。 “这是你的新身份文件,我给你办了张信用卡,无聊的话就出去走走吧。自己摸索一下地形,以后真的有什么其他打算,也方便些。” “饲主,你根本没打算相信我。”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完全没兴致从桌上爬起来,于是便将胳膊挪到了桌上,伸臂摊开手掌,等待东西被放在手里。 “还不是因为你和大数据资料里面那个‘原声’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以很多计划都没办法用了,就勉强将就一下吧。” 这只“虫”绝对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就他的连呼吸都带着明显的恶意,为了拯救我刚刚得到的自由,我决定离他远一点。 ——我真的很讨厌他。 明明只是将我当成了饲养“虫”的容器,给我的待遇也是为了让“虫”能够得到更好地成长,但他表现出来的行径却充满了人情味。 “给求助者没有预告的温暖”必然会成为贪婪的温床,如果将温柔赋予死亡,我会连死亡一并爱上。 而且擅自给予本身就属于一种傲慢,自卑者的自尊必然会融化在其中。 只是想象,我就会兴奋到不能自已。 —— 周合的住所属于学区房,坐落在我曾经就读的高中旧址,现在被圈进了一座普通大学里。小区侧门可以直通教学楼,出前门走个百来步就有车站,后门属于当地有名的小吃商业街。 虽然记忆深刻,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最近一次的接触,还是因为一年前工作太累坐错了车,隔着车窗看到了这里的车站牌。 大概是人生不理想的缘故,我不喜欢去上学时去过的地方。只要看到那些地方,我就会想到我顺从地成了“长辈手牵的家犬”的现实。我主动选择了这样的未来,还要因为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做出“辜负了同学师长期待”的愧疚姿态,某方面来说,真是比冷笑话更让人尴尬。 第10章 即便我当时做出的选择和这里的关系,不如随风飘过我眼前的一片落叶。 这就是迁怒。 高中就读的那所学校已经搬走,遇见过去的老师的可能性自然也大大减少。虽然只需要敬仰、感激加上谦逊,就可以变成他们这类人最喜欢的形象,但我现在确实没有兴趣去应付他们。毕竟就算将本性暴露在他们面前,激怒他们做出各种出格的表情,也不会让我感到多有意思。 那只迷惑人心的“虫”有一点说对了,过去在外界留存的“原声”跟我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满足母亲需要的外壳,是为了适应生活而不断调整的虚拟形象。 …… 我果然很讨厌他。 第7章 学校 我在乞求救赎的时候,是从不考虑自救的。 —— 新的身份证明让我感到有些新鲜。 这类东西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一般都属于一次性产品,虽然发光放热的时间短暂,但或多或少都有点戏份。我想周合不是人类,“虫”能躲过现代科技的探查,想来文明级别不低,制作出来的东西应该差不到哪去。 如非“眼”不听话,我倒想拿着这个道具去那些需要进行严格检查的地方逛逛。可惜视野里大片扭曲的色块实在妨碍行动,我也就只能在公寓周围溜溜了。 由于近几年的城市发展和规划改建,这块地方的建筑都经过了或多或少的翻修。不过这里毕竟算我高中母校所在地,我也被迫听了不少关于这座新搬迁来的大学的相关的消息,侥幸我的记忆比金鱼强上不少,且“耳”还算个好孩子,我勉强能靠这些在外面转上两圈。 工作日的早晨通常也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段,空旷的道路上只有两三只小型动物在徘徊,大抵是被学校学生喂养得滚圆的野猫、野狗,那种带着挑衅意味的餍足叫声让我有些羡慕,如果我跟着的那只“虫”有着喂养野生动物的少男少女们半分同情心,我也不至于在“眼”罢工的情况下在外”流浪”。 可能是保安错把我当成学校学生的缘故,我直接踏入教学区的时候竟没遇到检查或者阻拦。 在散步期间,我这个假冒学生的前社畜还遇到了好几个真学生,约莫是好孩子难得碰到的意外迟到事件,他们的心跳声比跑步声还要激烈,让我这样糟糕的大人颇感意犹未尽。 如此想着,我便两手空空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入了课堂。 —— “重新回到学生时代有什么新感悟吗?”周合问我。 他眼下浮着一圈明显的淡青色,兴致勃勃地听我讲述一日见闻,就精神上来看,完全不像是熬了几夜的样子。我便有几分怀疑“虫”的上限和人差距不大。 “真扫兴啊,我原以为会看到你的‘牧场’的,结果像我这样的半成品都没几个。” 我沮丧地叹气道:“饲主先生,您的养殖业实在太失败了。” 周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了几张纸:“你说得这么糟糕,上课的时候居然还认真做了笔记——有想过做新的人生规划,从新上学、从头开始吗?” 他手里的纸转过一面,被红色与褐色填充的扭曲人形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是我闲极无聊时在课上做下的涂鸦。因为没有“眼”的配合,画得相当“朴素”,提供纸和笔的是前座的一位长发的女孩子,声音十分温柔,以至于我都没有怎么留心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种腼腆太不起眼了。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性格,才会不置一词地给陌生人借纸笔来应付老师吧。 总之,是个我没能记住的好心人。 想到这里,我就对“眼”更不满了,这个最先拿走我器官控制权的家伙根本不懂它自己应该去追求什么。 “随便拿走别人的东西可不对啊。饲主,你这样不告而取,是会伤到你可怜宠物的脆弱心灵的。” 周合一脸无辜道:“拿走你的心脏,在你的胸腔里灌满泥土、注入血液,让你成为活生生的人?” “我也希望我有这样的能耐,可惜你的特殊,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我怎么会去做那种妨碍幼崽生长的事情,这可仅是你的权限。” 这发言大胆而冷漠,以至于“眼”都诧异地睁大了几分,“舌”在我的口腔中微微颤抖,“耳”传递来的消息也模糊了许多。 我猜不出来他这话的意思有几层,便一分也不当真,只说道:“饲主大人,你这样可是会吓坏小孩子的。” 如果其中有一层在暗示“眼”必须要听我的话,那可算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既然今天没能在周边好好逛一逛,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出门去夜市走走吗?原声先生。” —— 说起来,我至今都没去探究过周合的事情。不论是他从事的工作,还是他把我捡回家的真正目的,又或者“虫”的真实身份。 我只知道他寄宿的躯壳是男性,年龄在30以内的样子,黑发黑眼,他本人擅长交涉,是个心思深沉到极点的家伙。 不过这些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家养的宠物没必要去深究饲主的信息,我也没必要为那些想想都会很麻烦的事情浪费时间精力。至少在看环境氛围上,我比那些娇惯的猫狗要强一些。 “这位帅哥,你在前台站这么久了,要来一份凉粉吗?” 第11章 “啊。”我掏了掏空空如也的钱包,又看了一眼正和熟人攀谈的周合,对着面前的年轻女性眨了眨眼睛,“你们这里还招临时工吗?” 我指了指贴在玻璃外的传单说道,”虽然已经过了学生的年龄,但是我的时间比他们要更充裕,做临时工的话,我可以做得更好。” “而且只要同样的工资就可以。” 这位看起来要爆炸的小姐抽了抽嘴角,声音甜腻到仿佛能捏出水来:“这种事情您需要去咨询我们店长呢。” “舌”抽搐闹腾着,“眼”前的景象愈发扭曲,“耳”传递的动静更嘈杂了,它们就像见着家长远去的走失儿童一样嚷嚷着,大呼小叫到只能坐在地上哭泣。我也只能跟凉粉店里这位可爱的女孩子道别,“那就说好了,我明天来找店长。如果她不在的话,好心的小姐,你可要记得给我联系方式啊。” 某些人口里说着要带我逛夜市,实际上却是让我来充当他约会的陪衬背景。 一个小时之前,我跟着周合来到了夜市。说是要一同散心,然而刚到门口,这位不甚负责的饲主就“巧遇”了他的学生。 一位温柔而恬静,宛如小河流水般的女性。 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只要两三句对话,我就被要求要保持距离,能退多远就退多远。从并肩而行变成了远坠其后,看着他们兴致十足地高谈阔论,连被打发该有的钱财都没获得一分。 这和父母外出打工出轨后,只能一个人待在偏远家乡靠勤工俭学才能继续生活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我也只能当那孤苦无助、憧憬亲情的孩子了。 若是母亲在这里,会怎么样呢? 在我更年少的时候,只给我一句夸奖的话,我就会冲破本能的恐惧去做任何事情。 母亲对此可是非常熟练了。 —— 我坐在街边的休息椅上时,“眼”早已经罢工。也不知道寄宿在我身上的“虫”究竟是什么脾性,明明见着那位女性害怕得不行,却还一意孤行地要跟着周合,这般操作让我都心生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来。 “虫”比我更热爱生活,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 模糊的视野里,黑暗被大片扭曲的暖色块淹没,仿佛是灯光杀死了黑暗,吵嚷的人声比白天里的更有一种热闹。 看不到那些质疑的目光,我就会觉得我已经融化在了这种喧嚣中,成了它的一部分,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热热闹闹地活着的。 ——这种状态让我感到恶心。 就像占据着我身体的寄生生物那样,我寄生在这个世界里,靠着外物得以苟存。“眼”好高好亮,追逐光明;“舌”贪玩好动,又喜苦厌咸,“耳”沉迷音乐,喜欢细节,唯有我好像是什么都不喜欢的。 便是所谓的自由,都只是没有特指的空话。 我的行动没有任何目的性,我的思维没有任何独特性,我的一切都是围绕“活着”这个词汇而进行。 至于什么是“活着”,“活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和内涵。 都不是我关心的事情。 我只是依从母亲告诉我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因此,我在离开母亲的那一刻,是感到自由的,而我在完全明白自己失去束缚之后,就知道我要落下的未来了。 没有线的风筝是没办法一直飞下去的。 周合来的时候没有预兆。 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直接走到了我的面前。 或许是“虫”被他迷了心智——寄宿在我身体里的生物本来就没有脱离他控制的时候。 总之,我的世界毫无预兆地醒了。 “我都要着急着去服务台那边登寻找走失儿童的广播了,”这位完全不负责的饲主眼含担心,瞧着就真像一个因为孩子走丢而担惊受怕的家长,“你也不要乱跑啊,想要什么你的饲主不会给你买呢?” “啊,是周老师呀——”我恶意地模仿着女孩子的口吻喊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捣气氛的话,一碗凉粉就塞到了我的手里。 碗内浮着碎冰,碗壁附着水珠,甘甜的气息扑面,随之而来的还有骤然清晰的视野。 周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我也正要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负责你衣食住行的人来呢。” 真令人讨厌啊,这家伙。 第8章 发现 “用这样的方式饲养‘蚁后’真的可以吗?” “你发现了啊。”周合的眼里只有他的工作。 “这种明摆着的事情,没必要这么吃惊地用‘发现’这个词吧。”我回忆那位女性的模样,脑子里留下的竟然只有“恐惧”这一类词,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这恐惧不是对我而言的,而是对“虫”的压迫,指向明显,或许可以称为“威慑”。 “我喜欢——不,是她对我有吸引力。” 身体内的“虫”因为那威慑的余韵而颤抖着,让我不禁眯起了眼睛,“那种吸引力真可爱。” 汹涌而蛮横,好像随时都会被吞噬掉一样。 我有在某一刻想到了母亲。 她应该能够更吸引我的。 “如果她是‘蚁后’的话,饲主你养殖场的萧条就说得通了。毕竟以同类为食这种现象在生物里面不算罕见,想必这片区域的其他‘虫’应该都成了‘蚁后’的补品。” 第12章 只要接近,就真的会被吃掉吧。 我如此想着,随口感慨道:“这么看的话,饲主你可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人。” “‘它’的成熟周期有多久?” 周合的笔被文件淹没得只剩下三分之一,如果他不主动抬头,那就一定看不大趴在桌子另一端的我。 “‘它’还要经历什么才能完成蜕变?”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苍白且略显干瘦的手上长了一层膜,一层依附于皮肤上的透明的膜,对上阳光,还能看到里面流动的‘液体’。 是如同阳光下的河面一样闪烁着璀璨光辉的鳞片。 我的皮肤究竟是那层透明的膜,还是鳞片之下的那一层和血肉融为一体的东西? 我已经无从得知。 一种全然陌生的信息接收方式取代了我的触觉。 从那一次的相遇开始,我身上被暂停的异化又重新前进了。 于是我又问周合:“你在‘它’生命中扮演的是给予支撑的角色,还是给予抛弃的角色?” 一直处于书写状态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这般满怀期待着,我却在周合张口之前转移了话题:“饲主,你明天是要去上课吧?我在教务处挂着的排班表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周合屏息凝神地看了我一会,陡然松了口气,笑道:“你想帮我分担工作吗?” 他带着笑意的语气总是那么惹人厌烦,我瞅了眼他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果断说道:“没想过。” “那就不要总像小孩子那样,拿着大家都知道答案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问家长吧,原声先生。” “这种事情不论来来回回多少遍,你也只会得到同样的回复。”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要这样的答案,为什么不尝试接受它们呢?” “……” “因为我是不一样的啊。” 我被寄生了,身体已经背叛了我。 只有身为灵魂的我可以称为正常的了。 只有拿到身体使用权限,发表“我”本身的意见的我,是不一样的了。 所以,这样的我想要在下坠过程中直接得到救赎,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你也不能总是欺负那些孩子们呀。”周合站起身,“已经告知过你,不要靠近,你也完全猜到了她的身份,又何必要故意冒险呢?” “这会让你产生快感吗——即便‘虫’控制了你在痛觉方面的感受器,人类的身体也不能习惯痛觉。” “你作为宿主应该能和它们在疼痛上完全共感,甚至作为原本的主人,你应该对此感受更加深刻,”他一步步走到我的身前,伸手捧起了我搁在桌上的脑袋,“你真的不感到疼吗?” 当然能够感受到。 我已经疼的快要死掉了。 剧烈的疼痛严重地影响了我的正常活动,因此我只能将自己摊在桌上,以求能够缓解几分疼痛。 周合扳正了我的头,“眼”就直接对上了他的双眸,年长的“虫”对于幼崽的镇静作用大概比普通的精神药品要强一些,只是一次对视,这段时日里一直处于癫狂躁动中的“眼”就安静了下来。 那双眼睛明亮湛然,流淌出来的理智和冷静都是如同月光般冷彻刺骨的。 明明那里面的探究和好奇旺盛得能够灼烧人的眼。 我却只能感受到宛如月光的宁静。 恶心透了。 “啊,被发现了。”我配合地惊讶出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全知全能的饲主,你不知道吗?” “……” 在这样的剧痛之下,我竟能这么轻易地做出自己需要的神情。 这样的我想来也应该能得到夸奖的。 我如此漫无边际地想着,口里说道:“我只是坐着歇脚,就遇到了返程的a小姐,与她攀谈了两句,仅此而已。” 哪知道“眼”会在一个交谈的时间里就被吃掉了一半呢? “这可不算早有预谋的事情,在你们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就坐在那儿了。在那天之前,我不认识a小姐,在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这边夜市变成了什么模样。” 现在,我这个无辜的路人,正因为受害者幼稚的报复心,被迫拘束在屋子里,当一条粘着主人的狗,只要周合离开“眼”的视线,我就会被寄生在我身上的“虫”剥夺“眼”、“耳”、“舌”的使用权。 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在用什么器官思考的,从头到尾喜欢光亮的,也只有它们那寄生在“眼”里的同类而已。 至于“我”的话,被驯服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在周合怀疑的目光下,我弯了弯嘴角:“她还找我核对了一下我的‘表弟’的联系方式,a小姐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呢。” 诚如我之前所说,这样温柔腼腆的人在我的世界里是留不下多少印象的。 可作为活的智慧生物,谁不会去追求存在感呢? 因此,我便假装兴致盎然地问他:“周老师,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吗?” 周合冷漠地拒绝了我,一张旁听证明被递到我手中。 第9章 上学 “我还以为要特地喊你起床。” 周合推门进屋的时候,我正对着镜子整理发型。 第13章 由于最近的生活过于放松,我的下巴冒出了一片胡楂,这种时候就有点期望异化进程加快了。如果它能控制我面部的皮肤,乃至身体内的激素分泌,我也不至于浪费大片时间在镜子面前捯饬自己。 寄生于眼部的“虫”虽然被吃掉了一半,于我外表的影响却没有多大。 我的眼球依旧长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双眼甚至还能视物,就连在视力方面的影响都微乎其微。 这种吞噬的概念充满了“虫”的特色,就像之前被寄生时无法通过物理方法被检测感知一样,这次“眼”的消失也是如此。 ——假使它没有出现频繁的视觉误差,没有越发容易疲劳的话,我甚至会将这次行动结果判定为利大于弊。 “所以饲主你准备给我夸奖吗?” 我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皮相,母亲给的面貌大概是我在她那儿得到的最好的东西,这也是我过去沉默寡言时会被冠上谦逊、腼腆和含蓄的主要原因。 若是没有皮囊的加成,向来不擅长交际的缺点就会变成矫情、假清高和孤僻怪异了。 周合见我收拾完毕,便将手里的东西一递,说道:“你的奖励。” 稀饭、泡菜,还有一个茶叶蛋。 “真是流于形式的清汤寡水。” 毫无怨言地饲主还就我的评价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入学毕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形式是有必要的,谁也不能保证你在第一天是否会因为吃坏肚子而出洋相。如果只是口味需要,我可以准备适应‘虫’口味的食物。” 我提了提嘴角,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做出满怀感激的模样:“那就要劳烦饲主您费心了。” —— 融入新的集体并不算一件难事,毕竟是周合工作的地方,“虫”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乖巧可爱的形象,自然也不会给我难堪。 而且我踏出校园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之前因为一些可有可无的面子和自尊在人际交往中处于被动劣势,但总比校园里涉世未深的普通学要好点。 若说有什么可以称得上风波的,也只有周合光明正大地介绍我作为他“表弟”的身份这件事。周合在学生里面的人气意外很高——总之,是没有辜负他在家每日埋头工作浪费的时间的。 由于这一点,我在入学第一天就备受瞩目,当了一回众人眼中的主角。 “这难道不算一件好事?” “学生时代的想法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啦,”我头疼地翻阅着桌上的教材,对着给予我磨难的人恶意道,“像饲主你这样没有童年就直接步入社会的大人,是没有办法理解我的。” 我在大学之后就再也没翻过化学书,即便现在手上教材里的汉字和字母都认识,我也没办法理解它们连成一串后的含义。 “我为什么要和饲主你在一张桌子上处理和我专业完全不对口的东西啊。” 第一次感到连叹气都能那么沉重。 钢笔刮在纸上,仿佛在我心口划出了一道道裂痕。 “这还不是因为你在学习委员面前打包票,说一定会完成作业。身为成熟的社会人士还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行为,你果然和我收集到的情报里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啊,到~底是哪种不同呢?” 我轻声唱着和了一句,然后继续我的抱怨:“‘食色性也’是能被原谅的吧,必要的时候还能被称之为真性情呢。就算我夸下海口,但哪有一进门就让人写什么天药物薄层色谱分析报告的?我连实验都没做过,直接写这种虚假实验报告,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何况这种充满形式主义的作业,标准也不会有多高,顶多在书上抄几句就能敷衍了事。 “你乐在其中。”周合笃定到。 “不如说饲主你这样放任纵容的行为,让我不得不乐在其中吧。”我随口说着越界的话,将书上的图谱搬到作业本上去,“老师的管理如果宽松过了头,没有自律性的学生也会很苦恼的。” 这样明摆着的糟糕的作风问题,这样直摊着的晦气的‘秘密’,想到那只在蛹里挣扎的母虫,我就不禁产生了一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明明我已经完全可以遵照本能欲/望行事了——可不论过程,还是结果,都被局限在了“过去”给我圈定的规则之中。 糟糕透顶。 周合点头,同我一样叹了口气,“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想当个尽职尽责的师长,但在此之前,我只能等待‘她’先出生。所以,我没有自律性的好学生,先帮帮你辛苦的老师吧。” 我指了指双眼,说道:“我可是伤患啊,饲主你这样压榨伤患,可是会让食物变质的。” “竟然还会变质?” “一定会变质啦。变质就会腐烂,腐烂了就没脑子,没脑子就回去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比如说想试试眼球摘除手术什么的——” “那我可以帮你预约专门的医生。” 周合仿佛没有听清我话里的意思,又或者他是真的不在意其中的内涵。 “偶尔也要像人类一样活着才行,像人类一样放纵自己得到放松,像人类一样融入社会抱团求存。” “这种事情,原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究其本质,我也还是那个被借用来实现目标的工具人。 第14章 周合光明正大地利用了我的好奇心,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但话说回来,如果要说得好听一点,表示得好看一点,这种互相利用,就能当成是友好的合作,甚至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和救赎了。 —— 上次“眼”的事件之后,周合给了我一部手机来满足通信需求,我当天就把常用的通讯软件下载了回来。 其实也没必要表现得那么迫切——但我总是会希望看到让我能表现出那么迫切的事情的。 这么说来有些绕口,我希望能够看到“在别人印象中能让‘我’表现得很迫切”的事情出现。 拿到手机的那天,距离我上次上线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而今天则距离我拿到手机的那天有了五天。 五天内我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可能是因为上一次冷淡的态度太打击人了? 我每天看着朋友们上下线的通知,看着亲友们在聊天群里活跃的发言,比起某种习惯后的冷漠来,更有了一种怪异的不满。 不论怎么说,我以前也没有隐形到这种地步吧。 难道我过去就不曾生过气,和他们冷战过吗? 要说这种荒谬而大胆想法如何诞生,那一定是周合麻痹了我的神经。 第10章 怪谈 数日的好好学习总算还算有点用。 我很快就和班级的同学们成为了互倒苦水的朋友。我们会聊老师如何严苛,作业如何繁重;也会吐槽食堂的伙食多么奇怪,各种规定多么不人性化;更有甚者会说说家庭压力,对于不可捉摸的未来的彷徨迷惘。 我一个工作几年的失业人员混在一堆孩子中间,利用各种手段博取同情和关注,竟也没感到有多尴尬。 或许在这么做之前,我还会感到扭捏不安,但到了现在这一步,大概母亲站在我的面前数落我恬不知耻,我也不会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原声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也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我提了两下嘴角,有气无力地回道。 “虫”这几天大概也习惯了校园生活,没有周合在场的情况下,它们又开始闹腾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多费了点精力关照一下。 只是“朋友”在未出社会没有利益牵扯的时候总是义气的,不会因为几句敷衍的打发就此停下。 他们上赶着帮人排忧解难,我也只能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神不守舍”的原因:“其实真的没什么啊。最近因为不小心看了恐怖电影的片段,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以前看过的恐怖惊悚作品的桥段来。” “这种东西说出来挺让人感到羞愧的。我是真的很害怕那种鬼怪之类的吓人的东西啦,偏偏又是那种只要看了想了,就会一直惦记着的人,最近都在为此而苦恼。” 学习委员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女孩子,所以很照顾我这个新来的旁听生,算跟我关系最好的一批,跟她相貌水平同级别的是她的恶趣味。 她见我这般苦恼,便说道:“用这种精神状态来上晚自习可不行,即使不是正经的上正课,但也需要做到精气神足的。” “离下节课还有二十分钟,不如这样,我们来说说学校怪谈吧,据说人多就能分担恐惧,大家一起来讲故事,就又能满足好奇心,还不会感到害怕了。” 这样的歪理过于离谱,贴心到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我抬了抬头,望着头顶出现在头顶上方的少女,问道:“学校内有什么有特色的怪谈吗?” “如果只是日系电影里的那种午夜里的读书声;或者是教学楼的鬼影;或者是黑暗里明灯的教室;又或者是宿舍楼笔仙传奇等等,就没必要拿来说了吧。就算是墙壁里有人骨,蓄水池里有尸体,女生宿舍有头发,都是很俗套的故事了。” 我前座正埋头打游戏的同学僵硬地转过头,“你这是害怕的德性?” 同桌也闻言附和:“嚷嚷着怕成狗,结果什么鬼故事张口就来,他这也算害怕?!简直就是在侮辱害怕两个字!” 学习委员倒是比他们更有十分有高人风范,淡定道:“你放心,我们学校没什么钢琴教室,也不会有半夜歌声,我要说的也是有根据,基于现实的恐怖故事。” “人心那一套也算不上不恐怖啊。”我支着脑袋想了想,“拘泥于爱恨得失而上升到生死离别的故事,都属于无病呻吟的类型吧,如果要评价,大概属于没出社会的小孩子们专享的娱乐?” “那你为什么还会害怕啊!” 在两位吐槽役用声音构建起的背景音乐中,学习委员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因此,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恐怖的关键并不在人心,而在于其神秘。” “那是以一起发生在我们学校的失踪案为引线,被牵出来的大型恶性连环杀人案。” 说到大型连环杀人案,我倒还有点印象。因为我们这里是个连纠纷都少得可怜的小地方,关于本地的话题来回也就那么几个,蹦出来一个大案子,就能当人好几年的饭前茶后的谈资,很是说道一会。 即便是我这样对新闻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也听说过那么几次。 “如果是我想的那个案子的话,犯罪凶手已经处刑了吧。” 那可是少有的死亡人数超过单数的事件,凶手还有着非常有特点的食人魔身份,被看热闹的戏称为“本土汉尼拔”,官方也没有去坚持什么人道主义给个无期徒刑,而是直接判了死刑。 第15章 学习委员点了点头:“这里我要讲的,正是这个案件里没有被警方公开的关于学校内部的细节。” “这件案子被发现的起因,是一宗少女失踪案,受害者是我们专业上届的学姐,名叫宋菀馨,24岁,说一点熟悉的,她们那届的老师和我们现在的配置完全相同,就连周合老师在那件事情之后还带了他们班一学年的辅导员。” “这么说来,还是我们直系的师姐了。” “是这样,没错。” 这样的对话内容冗余过多,便不一一陈述。我挑了几点用得上的信息记录了下来。 某一年的春季因为流行病暴发的缘故有很多人请假。宋菀馨是其中之一,跟她交好的朋友十分担心她,在拜访她的时候,发现了她已经失踪的事情,向警方报案。随着警方调查深入,发现请假的人员中大半部分都处于失踪状态,将此列为特级案件,专门立项。同年夏季,警方搜寻失踪少女时发现了多起不相关的失踪案的联系,顺藤摸瓜抓到了多起杀人案的凶手食人魔,就此结案。 结案之后,和失踪少女同届的学生可能受到了惊吓,身体日渐衰败,短短数年之中就有不少体质衰弱的因病而亡。学校曾数次组织体检,检查结果都属于正常情况,便就此不了了之。 “所以,我们算是‘诅咒的后继者’?” “……”完全陷入故事场景中的同座愤懑地抬头看我,“什么叫‘诅咒的后继者’啊,这么羞耻地称呼你怎么想出来的?” “因为这种称呼很容易冲散恐惧嘛。”我好奇地问学习委员,“那位发现好友失踪的学姐竟然最后选择留校在我们学校工作吗?” “是的,听说那位学姐成绩优异,大家都觉得她会继续往上读书,没想到最后选择了留校。你路过学校行政部门的时候说不定还看见过她,就是值班人员介绍上挂着她的名片,叫翟清灵。” “名字可真好听啊,就是遭遇太惨了点。” 学习委员的眼神有些锐利,我弯起嘴角,对她露出了笑容:“学习委员大人,您的名字也很好听啊。我都没听说过这件事,您居然能知道这么多,好厉害!” “……别这么看我。”她一把捂住脸,说道:“我也只是在社团里听上一届的一个学姐说的八卦啦,她对这个很感兴趣,调查了一段时间而已。” —— 这就是我询问校园怪谈的目的了,是和a小姐相遇之后油然而生的兴致,关于身为母虫的a小姐,还有身为养育者的周合之间的秘密。 姑且就将这起案件的直接凶手定为a小姐。 而幕后谋划者,就是周合了。 那么,b小姐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呢? 第11章 咬伤 “原先生,你就不能请假在家休息两天吗?” “?” “既然受伤不能说话,就好好待在家里啊,你这个混蛋!” “店长也是,一个不能说话的服务员能给店里带来多少收益啊?怎么想都只会破坏店的口碑吧!” 我挂着歉意的笑容将客人引入店内坐下,递上菜单后,才颇为不好意思地将我的提示板拿出来,给我暴躁的临时同事画了一个跟我同款的苦笑。 同事d小姐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但确实是个实在的好人。 她眦目看着我,口张了半天。我原本还想着她会如何恼羞成怒,没想到最后横在我面前的却是一杯柠檬气泡。 我偷瞟了一眼刚刚关上的收银机,还没来得及的思考这杯饮料里加了什么毒药,就被捏着双颊强行扭过了脸。 d小姐红着脸愤声道:“坐着喝你的,这两天你就安安心心当个花瓶吧!看不酸死你!” 太接近了。 皮肤在接触到她鼻息的一瞬间开始产生了些许应激反应,如果不是之前才给了“虫”一点教育,今天肯定会变成一场灾难。 我至今都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自来熟到这种份上,但我可以肯定,d小姐一定是一个非常粗暴的女孩子。 被我引进来的几个常客见我受了这样的折磨,竟也不多可怜我,而是趁机拍了照。 其中有位短发的女生幸灾乐祸地问d小姐:“原学弟他这是怎么了?” 我想“插嘴”用文字解说一番,却碍于d小姐那一身怒气过于蛮横,也只敢坐在店里的高脚凳上喝我的饮料。 “他咬舌头了。” d小姐用鼻孔喷气的动作真的非常不雅观,如果“舌”还能正常活动,我大概会隐晦地告诉她,不要做这样的动作。可惜现在的“舌”正处于创伤后的应激状态中,我只能将d小姐现在粗鲁的形象画下来,偷偷展示给她看。 那位短发的女生,我此行的目标之一b小姐,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 —— 我下晚班回到家时,周合仍旧在处理文件。 他总是有着做不完的工作,我最近喜欢将那些文件当成是备课材料,用以提纯他对于“做人”的狂热。 “你回来迟了。” 我依靠着触觉的感应将凉粉放在桌上,推到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周合说话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想来也是跟之前一样平淡的。 “眼”在一个小时前就罢了工,繁重的工作让它过度疲劳,以至于面对最喜欢的人时,它都没办法从黑暗中醒来;“耳”在受过惊吓后,开始频繁地给我传递“虫”的心跳声——那几乎就是黑暗中最为吵嚷的杂音,如今碰到了能够依靠的,倒是安生了许多。 第16章 假使“虫”的心理素质跟宿主挂钩,它们约莫能算得了我的真传? 我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周合的指责下摊开双手,以示无辜。 “……” 周合终于明白跟一个又“哑”又“瞎”的人讨论早出晚归有多么不合理,他深吸了口气,将过于低沉的声音提了上来,说道:“既然平安回来了,那就赶快去洗漱吧,明天早上你还有课,到时候够费你的精力的。” 他是故意的。 这下就连安生的“耳”都开始表示不满了。 周合的声音被扭曲变形,混在“虫”的“心跳声”里一起传到了我的脑中,活像是什么搞笑片的背景音乐。 也不知道周合是否知道这回事。我在这“喜庆”的音乐里走进了浴室。 他可能不清楚细节,但大致上应该全部了解的吧。 就像他知道我咬伤了“舌”一样。 如此说来尚有些好笑,现下,我对于寄宿在我身体上的客人们的威慑,并非来源于我得到了什么超能力,狐假虎威或许是一部分因素,但更多的却是因为我咬断了“舌”。 ——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夜晚,我刚刚通过了店长的考核,成为了凉粉店的一名临时工。 我端着兼职工作的第一份附加奖励——一碗冰凉粉,在回家的路上,初次体验到了“虫”寄生他人时的感受。 彼时,我刚习惯了“眼”在离开周合后时常有的任性操作,能够在其他器官的辅助下进行更大范围的活动,并借此从周合那得到了可以独自外出,到学校周边区域转转的权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志得意满。 而便在这般志得意满中,“舌”突然发难了。 受害者是我的同桌之一,一位在班级上充当调和剂并兼任吐槽役的男生。 不过是打个招呼的时间,“舌”在我张口的刹那弹射了出去,“眼”颇为恶意地恢复了正常视觉。同桌那张笑意未尽的脸就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与之一并的是他瞬间缩紧的瞳孔,还有那细长而灵活、由血肉构成的长蛇。 它从我的口腔中伸出,姿态优雅地游在空中,浓厚的贪欲转瞬燎原,仿佛能将我的理智燃烧殆尽。 真是恶心。 后街的行人来往谈笑,一如之前。没人观察到我们的异常。 “原——”同桌的双眼里向来是填充着虚假的欢笑的,如今却被真实的恐惧所淹没,配着煞白的脸色,活像电视剧里的僵尸。 他被吓到钉在了原地。 我被那真实吸引着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脸庞便越发僵硬。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种怪异的喜悦从他满溢着恐惧的双眼里涌了出来。 那喜悦并非因为见到新奇之物的,而是对无法避免的灾厄的,是在知道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之后诞生的。 如此怪异,如此扭曲,真诚得让人作呕。 我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被寄生”或许不算无妄之灾。 他没有落荒而逃,或者说,他心里潜藏的某种渴望促使他停留了下来。 “原……原声同学,好……好巧啊!”他脸上的惊恐还未散去,笑意如蛆虫般爬了上来,扭曲的表情像浮在脸上的面具。 我咬断了“舌”。 那宛如细龙游在空中的“寄生虫”跌落在地,逐渐萎缩,最后变成了正常人类的“舌”的大小,腥味在一瞬间侵占了我的口腔。 在不能观察到后续情况的遗憾中,我凭借着“眼”崩溃之前给我留下的画面摸索到了“舌”,将它封入了手里装着凉粉的一次性餐盒里。 它还在颤抖着,像一条饱含生机的活物,抽搐、扭动、颤抖,一如人类般恐惧着。 便是“虫”这样奇怪的寄生生物,也会像人一样欺软怕硬。 而那恐惧究竟属于谁呢? 第12章 结识 我在某一瞬间有幻想过,自己被寄生时是否也遭遇过如同桌这般情况,虽然那相似的画面单是浮现在我脑中,就已经让我恶心到咽不下饭。 可惜我没能在记忆中找出任何端倪来。在被寄生之前,我不过是一条被母亲用名为“应该”的项圈圈住脖颈的狗,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畜。 周合替我收拾了剩下的烂摊子。 我不知道他在一旁看了多久。他的出现并没有让我身上的“虫”得到半分的安稳,反而加剧了它们的恐惧,这让我有些索然。 他无疑旁观了全程。 我作为他的工具,显然比起寄宿在我身体里的“虫”更加重要。 预料到的事实早被证实过,我对此没有任何想法。 当我再回到课堂上,我再次见到了我的同桌。他又变成了那个用浮夸的表情塞满面部的人,会挂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对每一个看到他的人说诸如“呀,一夜不见,真是想念”的话,还就我“咬伤了舌头而不能说话”这件事嘘寒问暖了几番。 至于有多想念我,大概是“舌”不愿思考的事情了。 此后,“舌”便患了病。 我是不懂“虫”是否真的会得病的,问周合,周合也只会说是我这个不靠谱的大人吓坏了小孩子,让它们有了心理阴影。 只是从“舌”被咬断的那一天起,就变得沉默起来。它会不自觉地颤抖,偶尔抽搐着变换一下形态,那也仅是极短一瞬间,然后便像是被野兽盯上地动物一样飞快窜了回去。 第17章 虽然在几天之后,那块被我咬断的部位长成了原来的模样,但是疼痛似乎残留在了它的身体中,偶尔间歇性地发作几次,都让我觉得似乎做了什么很对不起良心的坏事。 但仅是如此,便真觉得它患了什么心理疾病,才是愚蠢的事情。就连那徘徊不去的“断舌之痛”,说不定也只是如拖人下水般的报复呢? 总之,从那一天起,“虫”便安分了起来。除了“眼”过于脆弱,经常失控之外,其他和我生活在同一个躯壳中的邻居逐渐懂得了和平共处、友好合作的意思。 —— “和想要见到的人说上话了吗?” “还没有,”我一面回想着b小姐的笑声,一面将手里的毛巾递到周合面前,示意让这位饲主尽尽职责,说道:“大概很快就能聊上两句了。” “饲主,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对不合理的事情产生好奇心吗?” 周合拿过毛巾,干燥而柔软的毛绒面料覆盖在了我的头顶,他的声音比我头顶的毛巾还要轻盈,轻盈柔软到让人思想断片,而断片的空白之处,就是极致的冷漠。 “为了得到‘奖励’。” “我会在此得到‘正义’的奖励吗?”我问他。 “你会得到生存的奖励。”周合说道。 啊,那就是折磨了。 我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周合的服侍来。 —— 和b小姐正式说上话,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 虽然她每天都来,但除了点餐和收银的需要之外,我们从未产生多余的交流。见面的次数多了,她偶尔也会我几眼,但这目光都不是对于我本人的,而是对于我身上所表现出来某种特质。 我不将她称为这家店的常客也是因此。 她每日都来这里的缘由并非她喜欢这家店的凉粉,而是因为这家店处于后街到学校的必经之路上,门窗都由干净的玻璃组成,是非常适合等待和观察的地方。 b小姐是个有故事的人,压抑着的情绪总有爆发的时候,我与她的交往沟通自然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原来您就是程师姐吗?” “我居然这么有名吗?别用‘您’这种恶心人的称呼啊,原学弟,我也没大你多少岁吧。” 准确地说,是比我还要小。 我顶着同事d小姐那充满了谴责意味的目光,毫无羞耻感地说道:“毕竟您是上岸的学姐,值得这样的尊敬啦。我们学习委员是推理社的成员,我从她那儿听过您的故事,自然是久仰大名了。” 作为a小姐在发现宋菀馨失踪后的首位联络对象,第一时间安抚了受惊的挚友,联系警方,并为此奔走直到案件侦破的正义人士。 也是周合为了“蚁后”孵化后可能出现的某种情况而刻意留下的“秘密武器”。 “啧”,b小姐移开了和我对视的目光,“真是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和那帮不尊重别人隐私的家伙们一个德行。” “舌”估计是不喜欢这种夸奖的,自从被寄生之后,我便收到了不少这类在过去和我绝缘的“赞美”。除了会恶心人之外,好像也不会给人其它情绪,出于世故,我偶尔也会不痛不痒地回复两句例如“承蒙抬爱”这般虚伪自谦的话,装模作样地寒暄几句。 但那样的形象塑造必然不适合我现在的目的,如此我便惦记起周合的好来。 虽然很讨厌,他确实是那种少有的观察 。 “因为在推理社的同学们眼里,学姐你就是马尔普小姐在世嘛,虽然学姐你自己不这么认为——” “可当时发现校友失踪的你确实是救了很多人。” 我看着她的嘴角抿着向下,便连忙道:“今天这杯就算我请吧。近日店里到了新鲜的杨梅,酸甜适宜,说不定能对上你的口味。” 我便就此结识了b小姐,程礼信,女,25岁,本校药剂专业研一学生,a小姐翟清灵的至交好友。 若说这次交谈中有什么真正让我在意的话,大概也只有那么一句,“原学弟,你现在的样子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差了很多啊,怎么说呢,已经像是一个有目标的人了。”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里面的羡慕却极为真实,让我忍不住有些嫉妒来。 身为“蚁后”的a小姐居然有个无时无刻都想要拯救她的朋友。 周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在b小姐离开之后,同事d小姐一直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她拎着我的耳朵,嚷嚷道:“你知道你今天在干什么吗?” “人家有男朋友,就算没有,也不会对你这种白斩鸡一样的小鬼头感兴趣!店长答应让你来兼职,是让你在上班时间去撩妹的吗!” “别这样粗暴,”我摸索着想把自己的耳朵救回来一点,“这只是崇拜偶像——追星,对,就是追星,和你们女孩子追星一样,而且我这还是在发展回头客,属于扩展业务,店长会原谅我的。” 这种管得过宽的同事就很让人头疼,如此一来,我就更嫉妒a小姐了。 因为,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在正常轨道上绝对不会碰到的。 是意外产物。 是“虫”的施舍。 同事d小姐可能发现这样继续下去是永远没有结果的,于是主动缴械投降终止了迫害无辜人士的恶劣行为,将一腔怒火变成了叹息。 第18章 “你的舌头真的好了吗?” “可以正常说话了。毕竟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也应该——” “其实就是没好吧。” 同事d小姐一口打断了我的话:“比起受伤之前,你现在说话时的表情都没以前自然了,明显就还在被疼痛影响着。这种事情都强忍,原声先生,你脑子有病吗?” “……” “大概……很疼吧?”我操使着好奇的口吻,试探性地问出声。 又被塞了一杯柠檬汁。 第13章 诚意 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我在学习委员的推荐下,加入了学校的推理社,日常安排便越发拥挤了起来。 我用打工的钱买了一个小冰箱,将被我咬断的半截“舌”养在了里面。 它之前被我放在公寓的冷冻柜中,如今拿出来解了冻,竟还能跳动两下,瞧着也十分鲜活。 这事是当着周合的面做的,我自然也被数落了几句,但缘由却不是“我行事如何过激,不懂得深思熟虑”,而是因为我将“舌”跟食材放在了一块儿,不知道讲究,有故意弄脏食物的嫌疑。 “舌”是做过反抗的,可惜“眼”、“耳”等器官却被吓坏了——在我带着它们去感受了一把自然的力量之后就学会了装死。“虫”在周合对我的偏爱下,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况里。 我成了这具身体的主导者,就像我第一次见到的周合那样。 于是,我便良心发现一样开始带着它们去体验一些人类应该体验的生活来,像周合那样去追逐生活的脚步。 我带着“眼”去蹦极,带着“耳”去潜水,附近举行活动庆典时带它们去申请放烟火的工作,天气转凉便叫它们和温暖更近一些,左右都是在母亲管制我时,我绝对不会去尝试的东西。 可惜身体上附着的“膜”受不了这个,在高温下融化了大半,再次长成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水晶制品一样的“壳”,虽然说不上丑,而且灼烧后的部分也还能用衣物掩盖,但总是辜负了我一番苦心,让我有些失望。 周合也不过问我的事情,只是每天早上等我一起出门,每天晚上等我回家,睡前一起道个晚安。偶尔聊聊近况,也仅是问问我的心情如何,学业上是否碰到了什么问题。与其说他像一个旁观者,更不如说他是一个阴谋家,我的行为从未超过他的预想,这一切都在他预料的范围之内。 在此期间,我有带那半截“舌”出过门。我将它装在了饮水的玻璃杯里,白天带着它去上课,休息时带着它去兼职。 然而,只有身为同事d小姐为了“我居然带着水杯来上班”这件事表示出了惊讶。 “这看起来很奇怪吗?”我看了看水杯里扭动挣扎的半截“舌”,问她。 d小姐明显看不到“虫”,她对我撅了下嘴,翻白眼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淑女,“因为你就不是那种会为了喝水而特地带个杯子的人,但凡多认识你几天,就会发现你这个混蛋有多恶劣了,熟人会对此感到好奇再正常不过。” “啊,原来相熟就能这么了解了吗?”我故作感动地看着她,心里却感到有些难过。 d小姐一愣,登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熟人……说熟人就是熟人,长……长眼睛都可以看到,说熟人怎么啦!” 可单是这句熟人,就能让我心里潜伏的不甘几欲喷发了。 如此,我竟有种被烈日灼伤的感觉,因而畏手畏脚来:“既然是这样,那能为了我们的朋友关系,请我喝杯柠檬气泡吗?” 火焰蔓延过皮肤融化掉“膜”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疼痛,而阳光落到我身上的那一部分不过是它施舍万物中的一点。 ——我厌恶我的矫情。 “你这家伙——” d小姐撇开眼,顶着通红的脸冲进了后台,一面翻箱倒柜,一面骂骂咧咧。 五分钟后,一杯柠檬气泡被塞到了我的手里。 “——给我学会适可而止啊!” —— b小姐的男友是在我和b小姐正式相识一周后才出现的,比我想象中要迟一些。 那是一个穿着便装的健朗男人,看起来硬气又沉稳,单看着就让人心生安全感,是和他职业身份十分匹配的正义人士的形象,和我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他通过d小姐向我递出了单独谈话的邀请,为此,我还被d小姐借由“插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是没有好结果”的论点狠狠数落了几句。 “原声,男,26岁,本地人,父母健在,普通白领。前半生平平无奇,于三个月前失业,后侥幸碰到了周合老师,在其鼓励下于w大学借读,是个正在为自己的后半生拼搏奋斗的普通人。” b小姐的男友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戒备和敌意都是极为克制的,当我说完自己的身份后,那浓厚的怀疑就直涌而上将两者凝成一股,化作外露的尖刀了。 我在他提问之前,给了他问题的答案:“现在你们应该查不到这段信息了。” 周合的收尾工作做得说不上多好,我在得到上网权限后还帮他处理掉了一些没用的尾巴。不过这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因为“虫”的特殊性,没有证据的假设便永远停留在假设阶段,除非现在科技真的能够捕捉到它,否则再敷衍的计划都是完美的。 “你——” 第19章 “我知道哦,你们正在调查我这件事。”这也是我选择用这种方式接触b小姐的原因。 为了让跟她站在同一阵营的势力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 ——知道食人魔事件全部真相的警方势力。 “你究竟知道什么?” “比如说你们正在调查的事情,关于程师姐和她朋友的。”我咬着吸管吸了一口,温热的酸味饮料便涌进我的口腔里。这是d小姐在数落完我之后,又往我手里塞的东西,一杯热柠檬汁。 我是没有什么口味偏好的人,不过b小姐不喜欢酸味,塞给我的饮品便总是酸的,天热的时候会加点冰块,天冷的时候就会加热加温。 明明也认为我很可疑,却总是做些让人看不懂的行为,给我这样的陌生人增加心理负担,以至于我只能陷在嫉妒的泥沼里,完全爬不出来。 “程师姐知道你们还在查这件事吗?一定知道吧,她那么在乎翟师姐。” 这当然是在诈他。 我根本不了解“本土食人魔”事件的真相,也没有做过详细的调查,除了大胆提出假设,等待当事人的回答,我没有认真做过任何一件实事。 面前的男人脸色实在难看,成群的愤怒和挫败让他眼神晦暗无光,“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是周合的表弟,周合的家庭关系简单,可没有哪个地方能突然冒出来你这么大的表弟。 他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之一,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能确认他是凶手的证据。这个案子早就结了,你现在提出来,目的又是什么?” 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难道你们还有什么没有处理干净的尾巴,在几年后才想起来吗?” 我见那把瞧着尖锐的刀突然就露出了它生了锈的柄,成了不方便使用的武器,不禁想到了整日在店里等待某个人的b小姐。 这种长久的互相等待、互相观察里,也有着被习惯所掩埋的真心吗? “没有哦。”我说道。 “没有绝对的目的,要说什么心血来潮的事情的话,只是想看看某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如a小姐这般有着优渥的条件的人,碰到了与我相同的遭遇,必然就能获得救赎吧。 我想见证“人”冲破“虫”的束缚这个结果。 这勉强也算一种自救。 是在周合的默许下发生的,符合周合计划的,属于我的自救行动。 让已经预料到结果的事情,按照预想发生的行为。 我将水瓶抛入他的怀中,那半截“舌”在摇晃的液体中扭动着,激起一片片波澜,让我有些反胃。 “这是不能被随意打开的见面礼,里面装着可以解开你们所有迷惑的东西——如果你们能够发现的话。” 如此说着虚伪的话语,我在某一刻竟感受到了恶意的自由,令人作呕的自由。 第14章 节日 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来的意外得早,这可能是因为我终于有了闲时,会专门浪费时间去看日历的缘故。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啊。” 最近天气渐冷,寄宿在我身体里的“虫”反而开始躁动起来。此前它们被我吓坏了胆子,连辗转反侧这种行为都只敢在心里想想;如今焦躁到极点,依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我们居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作为室友,我难免会被影响到几分。 对此,经验丰富的饲主是这样解释的:“很快就要到母虫的二次发育期了,‘女王’逐渐成熟,对‘平民’的等级压制也会更加明显。这是生理上的问题,你总要给孩子们一点适应的时间。” 虽说是休息日,周合吃完早点就已经开始埋头工作了,他一面书写教案,一面不忘回复我的废话:“说起来圣诞节后,就到我们学校举行期中考试的时间了。我拜托了你借读班级的辅导员,让你能和班上的同学们一起考试。” 我抽了抽嘴角,因节日临近而被勾起的丁点兴致瞬间烟消云散,“可以什么都不写吗?” 周合闻言搁下笔,配合我的提问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来,“这毕竟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体验校园生活的安排,为了更方便融入集体,这是有必要的——” 于是他便得出结论:“可以不及格,但不能不写。” 我得了宽限,便试图讨价还价,“那只要写了,就给我个及格吧!怎么说我都是没有任何基础的成年人,混在一群学生中间也怪难的,好歹给我个面子吧。” 周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死记硬背的东西对我来说向来没什么挑战性,不过若真因此表现出不同来,就会被麻痹思维了的人所排斥了。 我想着同桌那张比哭还让人难过的笑脸,就觉得自己浪费他人心意的行为实在有些可恶了。 即使如他那样的人,做出那样的行为,并非单独为了讨好我。 但我姑且还算是受益者吧。 —— “这就是你将作业带到上班的地方来的原因?就这?”同事d小姐手里拿着红绿的圣诞贴纸,例行鼓着脸,又是一副要教训人的模样。 “我有点餐啊,今天也不是我上班的时间,”我将上半身摊在桌上,盯着面前堆成山的参考资料,感觉连眼睛都转不动了。 “如果不是因为家长出门后,家里没了人,我也不至于把这些东西搬过来。” 第20章 “单是移动这些货物,都用尽我全身力气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周合出门后,我就跟着出了门。我过去不喜欢热闹,现在却很难习惯一个人,尤其是“虫”不再驳逆我的意思的时候。 它们会让我产生一种“我已经变成了母亲那样的人”的错觉。 这可比我安心成为母亲手下的“狗”更要糟糕了。 d小姐替我将桌上的杂物整理了一遍,才把凉粉和一份蒸糕放到了桌上,并将其和资料隔开:“哎!我寻思过节期间生意正好,你不仅不来帮忙,还带着这些东西来占座,你有一点员工的自觉吗?” 我把头侧向她,私心却不想让名字来代替称号,如果没有留下固定的名字,这些大摇大摆入侵我世界的善意就不能影响到我的生活。 因此,我说道:“我至少还能当个花瓶呀,怎么看都比那种十元店里的装饰物要好看得多吧。” 她憋红了脸,直接在我头顶上按了张贴纸。 b小姐的男友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沉默地推开了门,要了一杯速溶咖啡,一身低气压浓厚得仿佛能压死地上几只蚂蚁。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程小姐不是今天过生日吗?”d小姐在他的目光下讷讷地松开了抵在我额头贴纸上的手,那副被烫到的模样就像是被上级抓包不务正业的下属。 他同d小姐打完招呼,便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径直坐下,朝我的作业看了两眼。 那眼神说不上有多么怪异,我却感到极为不自在。一旦被动习惯了,主动就变成了一件让人尴尬的事情,不论是主动配合生活,还是主动寻求自救的方式,都是这样。 我不想继续难堪下去,就正起头,让脸上的贴纸挡住表情,咬了一口盘子里的蒸糕。 那形象必然是相当轻浮的,如此一来,口里说的话也能平添一股轻慢的味道。 “因为明天就是翟师姐的生日啦。” 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另一个原因。a小姐和b小姐的生日只隔一天,由于过去颇受照顾,学习委员和推理社的校友们便策划要给这两位经历了大事件的传奇人物一个惊喜,我作为其中一员,自然也象征意义地掺和了一把,可惜这场见面终究不在我的计划范围内,便也只能遗憾地推拒了。 周合也要提前给“蚁后”的成熟期做准备,故而一早便告诉我,他最近几天可能没办法按时回家,“夜晚留灯等我回家”这个活动不得不暂停几天。 “嗯”,b小姐的男友低声应了一句,丝毫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被揭露伤口的愤怒,像块没了生气的木头。 我虽然对他代表的势力是否能观察到半截“舌”感兴趣,但也没有急迫地想要知道结果的想法。毕竟在很多时候,事情存在的本身,就代表了它背后那一方的态度。 比如说所谓的“警方已经结案”,比如说还在跟着a小姐继续调查的b小姐和她的男友,还有和他们同一阵营的d小姐。 我也只是充当周合手里的蜘蛛,吐出连接净土和深渊的丝线罢了。 我吃下最后一口蒸糕,打开了作业。 d小姐几次想过来活跃一下气氛,都因为工作太忙而不了了之。 我在学习期间也遇到了几个来搭讪的常客,故作轻佻地随便聊上两句,又装模作样地埋怨一番生活的不幸,就能将对面逗得开怀大笑了。只是坐在对桌的男人实在过于阴沉,以至于欢笑和热闹都难以持久,而人们来来去去,三言两语,又成了另一种热闹。 在这热闹的氛围中,坐在对桌的男人便陷入了刻意为之的沼泽里,被现实拖坠着向孤独深渊落去。 如此直到打烊,他才开口说了进店后的第二句话。 “什么才能叫做怪物?” 第15章 合作 “这种问题不适合拿来问目标物种吧,尤其是在心里已经有答案的时候。” 上次被人指着说怪物的时候,还是好几个月前。若将那一幕从记忆之海中捞出来,它必然还是清晰的——清晰且亲切,即如那个将我喊作“怪兽”的孩子的声音,清脆而甜爽,干净又轻柔,溢满了发现新事物的高兴。 好像那怪兽的标签就长在我身上似的。 充满了独属于孩子的“天真”。 一如当时的“舌”那样,活泼好动,像是拥有世界的鸟儿,带着我的心都跟着飞了起来。 不过短短数月,便恍如隔世。 我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参考工具书,将查到的资料照搬到复习题上。 也不知道周合在工作期间听见我提问时,是否也如同我这般,心情平静得不可思议。 ——以至于让我从心底生出浓厚的厌恶。 我厌恶着这比麻木不仁还要残酷的无动于衷。 “嗯。” b小姐的男友低应了一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和她是因为案子认识的。你是周合那边的人,对这件事应该很了解。” “不论这片区域近年来发生的数起失踪案,还是食人案遇难者的幽灵作祟事件,作为罪魁祸首的你们,应该是再清楚不过。” “啊。” 我随口认下了他口中的“了解”和“清楚”。 虽然我对此一无所知,且也没有想探究细节的想法,但都不妨碍我去承认它。 第21章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或者说,这种被人随意在头上扣帽子的事情才是我习惯的,只要不到母亲心中的及格线,我便永远是那个背负着“辜负父母养育之恩”的罪人,而b小姐的男友给我冠上所谓的“周合帮凶”的罪名,与之相较而言,倒是一种称赞了。 承认与我无关的错误,利用它作为我达成目标的工具——如此熟悉的行为方式,让我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拴在脖颈的绳索。 它还在那里,它还“活”着。 笔在纸上划过愉悦的痕迹,连我那工作后就宛如狗爬的字迹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厌恶,在恐惧,还是在高兴了。 或者都有? 家畜是多么恶心的身份啊,我竟还会因为在某一刻得到了过去的体验而感到高兴。 纸上字如泉涌,笔没有为我停下半分。 我怀着难以描述的恶意,对b小姐的男友使用了敬语。 “那您想说什么呢?” “您和b小姐的爱情始于阴谋,生于险难,终于异常——所以满是虚假的成分?” b小姐的男友沉着脸,说道 :“不,我喜欢她,这一定是真实的。” “纯粹、热忱、坚定,和太阳一样,她是那么好的人,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真心的。” 他的眼里看不到狂信徒的迷恋,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赞美,他好像就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那您想要知道什么答案?” 我于题目的末尾画上一个句号,接着翻开下一页,“您将这个问题交给造成你们之间的矛盾的‘凶手’,让怪物的同类来做出解答,是想要听到认同程师姐言论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争论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这不妨碍我对他们的争执做下定论。 左右不过是关于a小姐罢。 越是感情真挚,越不容置疑;越是付出良多,越不容否定。 捎带颜色的对立观念落人耳中,就是刻薄偏执到不可理喻了。 于是,我在他的沉默里自问自答:“当然是的。因为她象征着‘正义’。偏执、幼稚、感性的正义。” 或许这个时候我应该像那周合那样,或者像我母亲那样,擅自模仿别人的神情,将对方喜欢/恐惧的事物说出来,给自己的言行加一分信服力。 我会不比他们更明白如何当一个人吗? 我比他们更明白,怎样才能当个异类。 在这一刻,我突然就懂了周合的打算。 ——他在教“蚁后”学习人性。 这也就是警方选择结案的原因了,因为政治不需要正义。 对桌的男人闻言弯下了脊背,几乎趴在了桌上,他双肩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在一阵低微哽咽声后,他哈哈笑着抬起了头。 就像是被什么滑稽的玩笑取乐了一般,他的嘴唇嚅动颤抖着,眼角淌着泪花,俊朗的面部因为这夸张的笑容扭曲成了奇怪的模样。 明明是高兴的神情,瞧着竟比舞台上的丑角还要可怜了。 直到纠缠着他的低沉被笑声驱散了干净,他才整理了一番仪容,正式进行了自我介绍。 “我叫杜克己,如果早点遇见,说不定我们能交个朋友。” 我没有因此中断我的作业。 这理所应当受到夸奖。 我心里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像周合索要奖励,便抬头多看了一眼这位未来的合作者,十分认真地否定了b小姐男友的这个假设。 “狗是人类的朋友,因为它忠诚、善良。 ——我就不必要了。” 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这个人已经习惯了用“明亮”来装饰自己的“窗户”,黑暗就被压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形成变成冰冷而浓稠的液体。 “我喜欢程小姐。因为她相信正义,我在实现她的正义。” “借由‘喜欢’来实现自己追求正义的理想?” “嗯,我不会让周合把计划进行下去。” 他的眼里面像燃着火焰一般,那“明亮”比深渊更像深渊,以至于让我动了改变计划的心思。 于是我问他:“所以你想代替马尔杜克,去当斩杀提亚马特的英雄?” 那可是注定会失败的事情。 “我看不到那些怪物,它确实存在。你将那个瓶子交给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如此说着,我仿佛听到了他眼中被逼到角落的黑暗们的欢呼声。 “我做不了太阳,但我世界里的太阳——我的理想会一直活着。” “啊,”在这坚定而炙热的情感里,我画完了最后一个标点,合上书本。 “这可真不像是‘正义’会有的言论。” 我笑着说道:“合作愉快,杜先生。” “牺牲”的分量不够沉重,就无法达到预期该有的价值。 然而,没有自救环节的“救赎”,又怎么能够称得上“救赎”。依靠别人施舍活下去的生命,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价值,自然也称不上活着。 至于什么才能称得上怪物? 就我而言,有违普世价值观,从而影响到他人利益的存在,都是“怪物”。 —— d小姐收拾完店面,从仓库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桌上的书本全部整理完毕,并认真往肚子里灌满了凉粉。 第22章 “杜先生人呢?” “刚走呢,”我捂着吃撑了的肚子,将头搁在书本上,对d小姐发声的方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有帮你收银哦,而且还找他要了小费!” 疲惫堆积在她的眉梢,d小姐横眼的时候就格外冷漠:“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夸你一下?” “夸奖这种虚的就不用啦,怪不好意思的,”我将脑袋贴着书本滚了一圈,“就帮我把书搬回去可以吗?” d小姐沉默地看着我,直到脸部涨得通红:“滚啊!” 第16章 偶遇 16. 我是在b小姐口里听到她跟男友吵架的事情的。 为了方便记忆,我暂且将b小姐的男友杜克己先生称为k先生。 b小姐跟k先生就a小姐的生日庆祝安排上吵了架,原因是很常见的“吃醋”。 “那家伙居然在店里坐了一整天,都没给我打一个电话,”b小姐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早上说缺乏阳光就会像花朵一样枯萎死掉。” 这种话听起来还挺符合k先生的风格,虽然他看起来完全不像那种娇嫩的花朵。我只是一个外人,无权对他们的家事做出什么评判,也只能给她替上一杯应季的鲜榨果汁。 自从和k先生正面交谈过后,b小姐和我闲谈的话题就更加开放了些。不过说来说去,大头上都是感情相关,且以指桑骂槐居多,仿佛将我当成了什么传声筒似的。 这种事情说不上多新鲜,放在工作和家庭上就格外寻常,而且十分严肃,但是在恋爱作品里,就轻松得有些可爱了。 同事d小姐就我的新兴趣做出了严厉的批评。 她认为我没有成年人该有的成熟稳重,完全对不起我的皮相水平。我倒觉得她是认为我插在了b小姐和k先生之间,有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嫌疑。可惜b小姐和k先生都对我感觉良好,她作为局外人便只能拿我出气。 说到这里,还要感谢一番她之前的仗义相助。 虽然当时d小姐口里说的是“滚”这种粗俗的话,她还是帮我把书搬进了公寓。其中自然也有作为官方的暗线,借机来监视周合的因素在,但是我受到的帮助是实打实的,我对她的感激也很真诚。 —— 我将这件事润色一番后告诉了周合,这位最近一直神出鬼没地饲主罕有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这原本是“眼”才会做的事情,如今被他光明正大地做出来,竟让我感觉非常不自在。 “我有荣幸听一下你的目的吗?” “你将这些事无巨细地告诉我的目的。”周合看着我,眼含着浓郁的苦恼,真切到让我难以分辨其中的真假。 竟让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 “是夸奖啦。” 我笑着说道。 “是失败者在寻求夸奖,是需要有人奖励,才能爬起来继续走下去。” “笑”是我近来使用过的最多的表情,且在实践中积累了许多经验,我对着周合脸上的“苦恼”将之挂在自己脸上,居然也有了种和“虫”一样的真实感。 “我有按照饲主你的希望,去给b小姐他们提供帮助哦。” “b小姐他们会知道a小姐为他们做出的‘牺牲’,官方会知道饲主你为了世界和平做出的贡献。大家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也想共享这种快乐啦。” “就满足我的愿望,给我一个夸奖吧。” 我满怀期盼地笑着,这真切的笑容让我感到恶心。 简直要吐出来了。 然后,我就被塞了一颗板栗。 那是周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焦香甜糯——是我讨厌的甜食。 “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家新开的板栗店,瞧着挺新鲜的。” 他好像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将那包炒板栗塞进了我怀里,意味不明地说道:“竟然喜欢的话,就再加把劲,多努力一下吧。” “唔(我)想要夸奖。” 我艰难地咽下了强塞进来的东西,企图给自己多争取一点福利。 不讲道理的饲主没等我说完就拒绝了我,即使他蹙着眉头,眼里一片温暖,都掩饰不了他冷漠的本质。 “将就一下,把这个当成夸奖吧。” ——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提前遇到了a小姐。 彼时我正在观摩学校后山的湖。 这是推理社最近的活动。由于学校每年一度的元旦庆典将近,学习委员带头组织,说要做一个“暴风雪山庄”模式的体验馆,让全校看看推理社的能耐。 可能是因为我在上次期中考试后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很是给自觉多加关照了我的学习委员长了一波脸面缘故。作为副社长的奖励,学习委员让我这个入社以来一直做着看板工作的闲人得了附加工作,一跃成为了社内担着重任的“中流砥柱”之一。 我的工作是负责山庄客厅墙壁装饰布置,即案发现场带有某些特定意象的线索的设置。其中有条关于水的线索,就是客厅墙上的绘画,是巴比伦神话中的创世场景。 这大概算不上一场浪漫的相遇。 a小姐来的时候是下午,一个没风的白天。太阳被厚实的云层所掩盖,天色便有些阴沉,衬着a小姐的脸越发苍白,在这种病态的肤色下,温柔恬静都成了胆小脆弱。 她是才过了生日的。 第23章 据当时一起去庆祝的同桌说,那场庆祝派对举办得相当成功,效果拔群。作为派对主角的a小姐也充满了知性女神的风范,十足的迷人。作为a小姐的挚友,b小姐最近的心情也挺不错,我便以为a小姐至少会看起来更加轻松一些。 虽然她现在的状况对于我的计划而言更加有利,但是作为正在拯救她并为之努力付出的人之一,在耗费大量精力后,取得的结果还这般不如人意,我还是有些沮丧的。 像我这样整天想着“随便来个人拉我一把,我就好好活下去”的人,比起她来说,真是毫无原则可言了。 我如此想着,内心的嫉妒便愈发汹涌起来。 ——这大概就是她能成被母虫寄生的原因了罢。 约莫是母虫的成熟期将近,等级差距带来的压迫感就格外强烈一些。过去我要体验这种危险感,还需要与a小姐见面;现在隔着一栋教学楼,就能听见“虫”的预警了。 当a小姐走到湖边时,除却向来懂事的“耳”,其他“虫”都选择了回避。比起最开始的制造混乱,将我丢在一堆麻烦之中,现在它们倒是懂事了许多。会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我,然后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孩子一样躲在我“身后”。 “耳”甚至学会了装乖讨巧,有意无意地将它们恐惧、害怕的心情传递给我。如果它们能说话,指不定还要向我撒两下娇,可谓是进化得飞快。 虽然母虫的影响还是强大的,会让“眼”无法视物,会让“耳”难以辨析,会让“舌”反应迟钝,让我置身在被世界遗忘的空间里。 总之,a小姐就这样出现在了我模糊的视野中。 她像飘过来的一朵云,或者是突然出现的幽灵,带着常人无法注意到的气息,可以说缥缈,也可以被评价为似有若无,毫无存在感。 不过,瞧着她那表情,我倒更像是那个闯入她世界的人了。 第17章 故事 17. “那劈开黑暗的是什么?” 这是我和a小姐简单的寒暄过后,她和我正式说的第一句话。 “是光吧?”她笃定道,“是光明劈开了黑暗,创造了世界。” 我想着颜料摆放的位置,拿画笔沾上天空的色彩,撕裂了那片代表着混沌与虚无的黑色。 黄土、绿野、走兽、村庄、人烟,人间就降临在了这片混沌中。 “是太阳神马尔杜克创世的故事。” 鲜血自水底腾起,涌上金色的水面,羊角蛇尾的咸海女神躺在画面的尽头,被分裂成了数块,她占据了大半画布的创口,是比深红更深的颜色,像活的深渊。 “太阳杀死了混沌,用咸海女神的尸体创造了天和地,将流入海洋的鲜血变做联通两界的大门。” 从此天界与人间相接。 a小姐就坐在我的旁边。 她来时神情萎靡,现在坐了一会,脸色便缓和了许多,瞧着也有了点精神,不过还是透着点如同宣纸一样的脆弱劲儿。 可惜“蚁后”作为“虫”阶级体系中的至高点,是完全和脆弱沾不上边的。 左臂的“壳”因为偶然的近距离的接触,软化了大半,黏在我的手臂上,比被火焰灼烧的痛感好不到哪去。 如此想着,便在画里的人间点了把火,布上风雨雷电,又饰之云雾朝霞。 a小姐沉默地坐在一旁,直到我将彩虹架上天际,才轻声问道:“能跟我讲讲它代表的故事吗?” 碍于“眼”早早地选择了装死,我没办法欣赏她那小心翼翼的表情,想来那上面的歉意都是我见犹怜的。 这比温柔更脆弱的情感,究竟有几分是属于那即将成熟的“虫”? a小姐心里的惭愧仿佛即将要从话里溢出,而那愧疚更深处所潜藏的遗憾则像是什么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灵魂。 ——在挣扎中越勒越紧,直到触及其中隐蔽的另一种情感,与之融为一体。 “抱歉,我听阿礼说了推理社的事情……我想知道阿礼正在参与的故事,”她声音越低越轻,好像要断了气似的,“我知道解谜是不能直接问答案的,只是忍不住就问了。” “因为年底工作太忙,年终庆典没办法和阿礼一起参加,所以才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真的很抱歉!” 随便一阵风就能吹散她的声音吧。 我活动了一下左臂,那里的“壳”被吃了个干净,不断渗出的组织液将衣服和肌肉黏在了一块儿,很是难受。如此,我竟有些庆幸现在的时节来,只有到了这种季节,我才会穿这么厚实的衣物。虽然被人发现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有新的想法的时候,总是希望先做点什么出来的。 细说来,我和a小姐勉强还算得上师生关系,她上学时成绩优异,而在毕业后就选择了留校,现于学校的行政部门就职,这也是b小姐明明有着过人的成绩,最后选择在本校读研的原因。 可谓是感人至深的友谊。 “那我将它当作普通的故事简单概括一下,说给师姐你听吧。” “道歉的话可不能和我说,程师姐还等着给您一个精彩的元旦之夜呢。” 我如此说着,收好了画笔。 “那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推理小说的核心是诡计,抛开诡计不谈,就是很俗套的情感小说,虽然情感类往深处可以反映社会现象,成为讨论人性的文学作品,但是如此一来,它也就跳出了推理的框架,不再属于推理范畴之内。 第24章 因此除去诡计后,推理社元旦体验馆的内容就变得普通而简单起来。 那确实是一个关于母与子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翁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父亲长年累月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母亲则因为权力欲望过剩而被长辈不喜,主人翁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并在母亲的教育下成了一个颇有才干,能威胁到他父亲地位的能人。他在母亲的引导下,用意外杀死了想要铲除威胁的父亲,在财产分配的问题上和母亲产生了纠纷,最后在经过精心设计的“孤岛”里,借母亲好友的手杀死了他的竞争对手,从而成为了成功人士。 俗套,但也意味非凡。 于是我说道:“这就是一个孩子与父母之间争夺权力且胜利了的故事。” 说起推理相关,难免就要牵扯到案件,但凡与之相关的多少都有些血腥暴力元素,那是大多数女孩子都不喜欢的东西。 a小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果然是这样……” “……是这样悲伤的世界吗?” 她是用疑问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带着一股无辜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绝望。 “悲伤?” “因为没有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所以人人都是凶手。” “让这样的世界来代表光明和新生,肯定很悲伤吧。” “啊。”我随口应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多余的意见。 实际上,如果不是出于目的需要,我是完全没兴趣了解这种故事的。一如前面的评价,这类故事的剧情过于俗套,比起黑暗或者残忍的评价,给人更多的是枯燥,甚至对于前者的刻意着重颇有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味道。只能说是作为校庆活动,又属于现实体验项目,有音乐、场景、特效的辅助,不需要有多高的要求。 所谓的意义非凡,也只是对我个人而言的。只在于b小姐提出的凶手人选——“母亲”这个角色的好友的丈夫,“祖母”的小儿子,b小姐的男友,k先生。 以及和我的计划不谋而合的剧情。 —— 事后我送a小姐回到了员工宿舍。 这并非我和她因为关系进展的缘故,大抵是“周合表弟”的身份导致初始好感度过高,在此之前,她对我的印象分都没逃出过周合本人的加成,这次交谈后,我跟她倒是生疏了不少。 而a小姐没有拒绝我的护送提议,则因为她去后山的湖泊那儿不是为了散步—— “是为了躲避最近一直骚扰她的追求者,而慌不择路呢。”我对着过分严肃的周合解释道。 a小姐虽然没有刻意地说,但也透露出来了自己的不安,“耳”即使怀着对“蚁后”的恐惧,反应迟钝了不少,但也能让我感觉到这片区域内的另外一个隐藏者的呼吸和心跳声。 周合正在给“壳”上药,那刺激性的草药味让我险些打了个喷嚏。 “我知道了,所以又是你运气太差了。是不是还要我夸奖你一句见义勇为?” 周合说着,将奇怪的药泥敷在手臂上,我似乎能看到上面冒起了白烟,一股冰冷而酥麻的感觉随之而来,从上至下淹没了肿胀烧灼的异感。 我将脑袋搁在椅背上,默默地移开了盯着他的眼睛,后知后觉地补充道,“好疼啊。” 这种作为后续补充的撒娇(姑且将这种敷衍的语句称之为撒娇)目的性很明确,周合在看了我一会后,就移开了视线,并主动转移了话题。 “你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了。” “成熟期对于‘蚁后’有什么影响?她变了很多。”我问他。 a小姐给人的脆弱感大概是“蚁后”在蜕变的过程中展现的、最为浅表的一层,即使正面接触只有两次,我也能感受到那种不安,带着躁动的气息,充满了攻击性。 “好像变得更残忍了。” 周合一面埋头给我上药,一面说道:“你应该离她更远一点。母虫的进食期要到了,为了成熟期顺利孵化,她将开始传播种子,加快周围的‘粮食’的孵化。” “如果在它面前表现出弱势,它会直接将你定义为食物。” 我想着身体里的虫在它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表现,颇为配合地说道:“真是令人害怕的残暴啊。” —— 以上,就是我和a小姐的第一次正式交谈了。 稍有提前,但内容全在计划之内的交谈。 第18章 迁怒 18. 我的画被退了回来。 理由是“过于血腥暴力,可能会吓到未成年人”。 这应当也算是敷衍的工作被发现后该得到的结果了。 学习委员为此专门找我聊了两句,左右无外乎“能够从作品看出作者的用心”、“这是风格问题而不是质量问题”之类的话,安慰之余向我提了几句改进的方向,希望我能继续把这份没有报酬的工作做到尽善尽美,仿佛比我过去的上司都懂的剥削下属。 “可惜我是一个糟糕的大人。” “为了没有经济报酬的事情发光放热,对我这种已经被社会腐蚀的了大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我趴在桌上,恶意地向被定为废稿的作品哈了口气,感觉到明显的湿度后,就将脸压了上去。 被退稿之后,我刻意带着它在我日常活动的区域转了一圈,以期望某个认识我的好心人能够昧着良心夸奖我两句。 第25章 就是那种陌生人之间的吹捧寒暄都可以。可惜没有收到任何评价,这幅画被我拿在手里,却好像被从世界里抹除了。 它难道是空气吗?我拿着“空气”的姿势难道不够怪异? 这般将自己的阴谋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除了最大的受害者以外,无一人注意的情况,作为一个反派来说实在太失败了。 既让人沮丧,又让人无聊,宛如一潭死水。 唯有我是水中还没有完全死去的鱼。 “饲主你真的不打算来客串一下?这么富有意义的事情,对于追求仪式感的你来说,很有必要吧。” 桌子对面的是周合,他一如既往地沉浸在无休止的工作中。a小姐的生日过后,周合的生活就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早上七点半出门上课,下午六点回家做饭,然后处理工作并等我回家,直到十点洗漱睡觉,规划过于合理,生活态度又十分认真,总让人想到钉子或者齿轮之类构建世界的必需品。 “你可以把它挂在墙上。”周合批改完一份作业后抬起头,“如果真的不想丢掉的话,就把它挂在我们家客厅的墙上吧。” 我讨厌他口里的“我们家”,也不喜欢他为了回应“眼”而一直盯着我看。 那是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的,仿佛是在观察什么的参考对象一样的眼神。 “真的可以吗?”如此问着,我已经从桌上弹了起来,拎着那张边角有些皱皱巴巴的画,开始在客厅的墙上寻找合适它的位置。 “你也说了,你的饲主是个追求仪式感的人。如果不是工作太多了,实在没有时间,我也想参与你们推理社的活动。不论是最先被谋杀的阿普苏,还是作为帮凶和推手的穆姆,又或者是揭露真相的马尔杜克——” “创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虽然是我将你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多在意一下自己。” 我直视周合的双眼,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特殊而稀有的存在是拥有特权的,不论其创造的价值大小,不论其存在的意义有无。” “如果你实在难以去认同那些东西,不如试着把自己当成特权的持有者。” “啊。”我以为我至少会感动一下,或者例行不高兴地恶心几次——可能是因为最近太无聊了的缘故,我听完周合挑明了似的一席话,居然没多大感觉。 “你之前有说过类似的话吗?”我问他。 周合:“?” “总觉得好像听你说过类似的话。”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我和周合的交谈越发随便起来,随心所欲地试探,长篇大论的废话,东一句西一句,想到哪就说到哪。要说有多亲密,可能还比不上路边突发善心的好人跟饿肚子的猫狗的关系,但是我们的关系却要比恋人、朋友、家人之间的关系更要接近。是完全透明化,站在“私人”的对立面的某种绝对坦诚的关系。 “有吗?”周合回想了一番,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装模作样地高兴道,“也可能是原声你发自内心地认为我就是说这种话的人呢。” “大概吧。”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 完全掌控了人类的身体,在认真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的“虫”。 是对“生”抱有着极端热情的“怪物”。 ——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他。 —— a小姐被追求者骚扰这件事彻底爆发是在一周后,离元旦庆典还有三天。 那个被我教训过的跟踪者在身体康复之后把事情闹到了学校。因为社会影响恶劣,作为受害者的a小姐被迫放了一个月的假,停薪留职。 我于前一天在学习委员口里听说了这件事,第二天b小姐就怒气冲冲地找上了门来。 彼时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刚刚结束,我还在犹豫究竟是回去吃饭,还是在学校食堂将就一顿,然后就被走出了门的同学通知,说有位学姐在找我。 “她说让你帮着打掩护,你就听了她的?” 没有任何社交礼仪的流程,b小姐刚见到我,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堆质问。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原师弟你也是一个很明白事理的成年人,这种事情上你怎么就能听着她说的做了?” “就算你要替她保守秘密,但大家各交各的,你就不能偷偷告诉我一声吗?” b小姐的脸色有些憔悴,眼下有着厚重的眼圈,她不是在意面貌的人,但也会着一些淡妆,鲜有这样自暴自弃的时候。 除了学习委员和前后桌的几个知道事情的人,还有几个看热闹同学留在了这里,或是在室内安静坐着,或是站在窗外,零零散散的目光汇聚在一起,便灼热地让人有些不自在了。 我也应该不自在的,甚至要表现出愧疚来,才符合我现有的形象。 即使b小姐需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只是无休止地质问着,那目标不是我,也不是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她就是在迁怒,她愤怒的最终目标则是她自己。 我听着她的声音在无数个“为什么”里溃不成军,最后支离破碎在呜咽中,心中的嫉妒便越发强烈了。 ——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来呢? 不会被任何人相信的我,又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呢? 第26章 “对不起。” b小姐埋头擦干了脸上最后一道泪痕,声音和我的重叠到了一起。 “对不起。” 第19章 虚实 19.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吧。” “跟踪a小姐的尾随者,他是谁,什么身份,来自哪里,你都知道吧——” “——时刻关注着a小姐的你。” 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我俯身贴近它,就好像贴近了某片星空。 冰冷而深邃,由于处于某种圆满的状态,便又让人能感到勃勃生机。 与歇斯底里相比起来,是另一种极致。 我喜欢这双眼睛。 “你喝醉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眉毛紧蹙,只是一个动作,就让缀满星辰的夜空活了过来。 它呼吸着,里面的星辰便随之旋转,每一分每一秒都为此拉长,我便在极短的一瞬间看到了斗转星移。 我喜欢这双眼睛。 我看着它,便在那片黑夜里看到了我自己。那一块完全照不到光的地方,比夜幕更沉寂的黑暗。 我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于是只能问它:“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它只是盯着我,直到我更贴近一分,才有些慌张地避开,“关于翟清灵的事情——” “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只是你得先换个姿势。” 直到我被按在椅子里,然后被灌了一口葛根汤,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之前是趴在周合肩上的。 我看了那双眼睛的主人两眼,硬是没想起来周合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是隐约记得那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那个以周合为名的存在,是完全主宰人类身体的“虫”,和我这个寄居在“虫”的身体的“人”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只要想着那披着人皮的“虫”在追逐着生命,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就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肚子几番闹腾,酸液涌上喉咙,我便直接吐了出来。 “啊。” 那片正在呼吸的黑夜燃烧起来了。 —— 晚上我同b小姐去喝了酒。 随行的还有k先生和d小姐。学习委员本是要一起来的,由于班级里看热闹的人实在不少,她就主动留在了学校里,说要帮忙处理这些围观群众,以免又传些流言蜚语,以至于雪上加霜。 这应该算我在离家出走后第一次沾酒这种饮品。我过去是不怎么喜欢这类东西的,一是单纯的不对胃口;二则是母亲总说“男人就应该会喝酒应酬”。事实已经证明了,不论喝什么品种的酒,对我来说口感都不如一瓶汽水,而应酬这种技能也是和酒精毫无关联的。 喝酒不会让我成为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社交天才,不喝酒也不会让我当不成男人。 只是母亲要讲究这点面子,我便要为之去多学习一些——也不是没有好处,我可以在醉酒的这段时间里去做一些不可能、不应当去做的事情。 它就成了我获得自由的渠道之一。人要得到一些东西就总要失去另外一些东西,如果是为了这短暂的自由,喝点难喝的饮料,给肠胃乃至脑子增加一些负担,我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乐意的。 b小姐也是一个不会喝酒的人。我看她将一杯酒灌进了肚子里,五官因此皱成一团,活生生像是吃了顿刀子,便学她给“舌”也来了一杯。 辛辣的酒液流入口腔,“舌”浸泡在其中,因为高浓度的酒浆不断抽搐着,我竟突然得到了一丝喝酒的乐趣。 k先生坐在b小姐旁边,脸沉得宛如一口黑锅。d小姐也只是低着头,她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这两个人都是开车来的,又遵守规矩,便一人要了一杯绿豆汤,看着我和b小姐聊天。 “你知道吗?我跟阿清是很久的朋友了,”b小姐喝着酒,指着桌子和我比画,“她才那么高一点儿,我和她见面的时候,她才那么高点儿。” “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读初中,又上同一所高中,选择了一个大学,同样的专业。” “她小时候不喜欢香菜,我就替她都吃了;她后来讨厌狗,我就把周边的狗的威胁了一顿。再后面她喜欢某家店的蛋糕,我就去磨着糕点师傅求学;她喜欢上了同人,我便学着给她产粮,我们一起去旅游,去漫展,去听歌剧。” b小姐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阿清小时候胆子可大了,她家里原先重男轻女,她每天学了点东西就去她爷爷奶奶面前念叨。” “老人能知道什么个理啊?来去也是女孩子脾气大心眼小,不听话不懂事的。” “她便把那些个人话里的主角换个性别,加在说话的人自己身上,故意膈应他们。……她跑得快,记性好,脑子又灵活,老人们谁能赶得过她呢。” “她家里那些早被她念叨怕了,老一辈的气得要死,又斗不过她,就只能硬生生地无视她的性别,把她当什么混世魔头转世。” 我是完全没办法想象出b小姐口中那个a小姐的形象的。 过去,我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如她描述那般灿烂的颜色;现在,我也不能想象出那种鲜艳的色彩因为时光失色的情况。我只能瞅两眼k先生和d小姐的表情,模仿着做出既惊讶又遗憾的神态。 b小姐一口酒险些灌到气管去,咳嗽了半天,缓过来时脸上已经有了泪水。 第27章 “我跟她十几年的朋友关系,她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一个尾随犯,一个跟踪狂!她过去碰到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来找我,现在碰到了这种涉及工作前途,涉及生命安全的大事居然宁愿告诉外人也不愿意告诉我了。” “我们什么时候生疏到那种地步?” “不知道。”我猜想着a小姐变化的原因,直接堵上了b小姐继续抱怨的可能,“不知道,就当作一直这样,或者说从来没变过,这样不好吗?” d小姐偷偷伸手拧了我一把。 酒精对“虫”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要大点,疼痛的传递比以往慢了好几个节拍,等我完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话已经说完了。 “说不定她也是想保护你呢?为了保护你,于是离你更远一点,逼迫自己去接受孤独之类的。” “可我不应该是能帮她解决问题的朋友吗?” “大概发现你——”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d小姐直接捂住了我的嘴。 k先生便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对话,“阿礼说得对,所以我们要让她重新认识到这件事。” 对桌的b小姐正一脸深仇大恨地看着酒杯,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和她说话的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 我不知道这次聚餐是什么时候散场的,当我结完账从店里出来,就已经到了深夜。 b小姐醉到了满口胡话的地步,在k先生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走出了酒吧。 我的送行止步于酒吧门口。“虫”被酒精钝化了无数倍的预警系统终于运行了起来,那尖锐的报警声活像是几百只尖叫鸡在我脑子里跳舞。 “眼”将最后一幅景象传递到我的脑中,就选择了彻底歇菜。 我在街道对面看到了a小姐的身影。她站在街灯的正下方,脚底踩着延伸向四面八方的影子,脸色惨白一片,宛如活在夜间的鬼怪。 乍一见她,b小姐就挣开了k先生扶着她的手,手舞足蹈地向a小姐跑去。 我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她欢呼的声音。 第20章 参观 20. 宿醉对我的影响远比过去要厉害得多,“眼”还沉浸在酒精的麻痹效果中,我的视野里尽是一些扭曲的色块,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耳”给我传递的信息断续而隐约,忽远忽近又伴随着耳鸣,过于熟悉的感觉让我产生了一种自己还窝在睡了十来年的屋子里的错觉。 “舌”懒洋洋地挪动了两下,瞧着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我从卧室里爬起来的时候,周合已经坐在了客厅里。 现在是早上9:36分,手机闹钟的女提示音正尽职尽责地播报着今日的情况。 天气大概很好,我只能看到遍布整个世界的光,如同火焰那样的光,红色或者黄色,贯穿了我的世界的大片暖色。 我摸索着关掉了闹钟,将手机丢进了被子里,在一片如火的橙红橙黄中,走出了卧室。 直到跟着模糊的记忆摸着躺到沙发上,“眼”才像台生锈的机器一样,往前走了一分。 如此,我却完全感受不到清醒的迹象,索性直接闭上了眼,在柔软而温暖的寝具上多蹭了两下。脑袋便因此抵到了某具温热的身体。 “啊,今天不用加班吗?” 周合“嗯”了一声,他应该是在翻阅什么书面材料,纸张刮过我的头发,同今日突然闯入的阳光一般,撩得我有点痒。 “早餐在桌上,刚刚热好。快点洗漱一下了去吃,免得过会儿冷了。” 今天早餐估计跟水产类有关,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鱼汤的鲜香,配合着被阳光涂成暖色的“幕布”,竟让我有了一种便就此沉入睡梦,在梦境里过完一天的想法。 无论如何,让身体陷进了柔软的沙发中宿醉者主动从里面爬出来,是断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我伸出胳膊,举起一只手,对着饲主光明正大地打报告道:“‘眼’不配合我的工作,它偷懒,起不来。” “所以呢?”周合如此说着,直接握住我伸出来的手,把我从沙发里面拖了起来,“推理社今天是有彩排的吧。” “好像有吧?” “那等你吃完早餐,我就陪你一起去吧。” “啊?”还没等我发表质疑,周合就将拎进了洗漱间。冰冷的水汽迎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毕竟是冬天,即便室内开了空调,在洗漱间的水温也能调整,温度也很难持久。 周合就这样直接将牙刷塞进了我的手里。 —— 元旦连着双休,一连三天假,我是不用去上课的。由于要认真准备推理社的活动,我不得不向兼职的凉粉店店长提出了离职申请。对方付工资也算爽快,若说有什么遗憾,大概是最近都看不到好心的d小姐了——节日期间要负担起整个店的工作,情报员做到她这个份上,也着实称得上辛苦了。 我被周合拖进学校的时候,口里的鱼汤的味道还没散去。今天早餐的咸淡意外很适合我的口味,可惜因为我起来得太迟,面条在汤里泡得太久,失去了它原本该有的弹性,一时间竟不等尽兴。 说来也是奇怪,周合以往都是卡点喊我起床的。他是作息规律的人,也经常用他的规律来要求我,美其名曰“为了身体健康”,这一次竟然让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第28章 就连今天的参观活动都有些出人意料。毕竟我们已经敲定了故事环节,而意见发生分歧的那一刻还远没有到来,不论从怀疑信任的角度上看,还是从时间安排上比较,周合这次的行为都算得上任性了。 “眼”没有醒酒的意思,我也只能被周合领着往前走。 其实推理社关于案件的彩排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作为负责后勤的场务参与其中,场景布置完毕后,剩下的工作就可以推给别人,是一份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工作。 推理社使用的场地是借用学校的美术室完成的。可能是我家乡这种小地方有心发展旅游业的缘故,就连这里的大学在文化素质方面的培养都格外重视,即便学校没有几个艺术相关的专业,这里的美术室都有好几个厅室,虽然地方偏了点,但场地大小也不输体育馆、大礼堂之类的地方,就算有美术社的校友们帮忙,布置也很费了一番功夫。 美术室的外墙被我们用大理石花纹的壁纸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又装饰了些许塑料爬山虎、牵牛花,屋内拉了暗色调的窗帘,大门口的美术室的门牌也被取下来,换成了“xxxx之家”,下角标标注着“推理社体验馆”的字样,乍一看还有些唬人。 以上是推理社同僚们的评价。 我一个社会人士听到这种褒扬,还是应该感到羞愧的,这对我来说也只是另一种应酬的工作。说不上如何尽心尽力,也谈不上多敷衍塞责,工作大多时候对我来说本质就是“处理麻烦/问题”。而占据了我生活部分的问题不会因为其难易程度而分出高低——准确地来说我衡量事情大小的方式是判断其消耗的时间,时间长短直接对标其轻重缓急。因此我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会造成的口头上的后续影响。 周合倒是在门口很停留了一会,还十分程序化地给了我夸奖。 “真恶劣啊,”我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夸奖的吧。” 周合没有反驳,只是转而问道:“画已经挂上去了吗?” 我确实有想转移话题的想法,但总是被这家伙踩中,还是会有些不快的。 于是我故意装作没听见,问了句:“什么?” 周合直接拉着我推门走了进去,“你重画的那幅挂画,已经挂上去了吗?” 走进体验馆的那一刻,我视野中的火光便被这幽暗的屋子给吞没了。 现在想来,之前那幅画确实不适合这个晦暗阴森的场景的,倒不是因为太过血腥,而是因为太明亮了。过于灿烂的天光,过于勇武正气的太阳神,也过于光明的未来。 实在太过恶意了。 也是因此,作为审核的b小姐给了我那个新标题吧。 “咸海之梦”,代表虚空、混沌和深渊的母神提亚马特的梦境。 “那个啊,直接进去就能看到了。” 第21章 任性 21. 周合变得更有人性了。 这种经过日积月累、潜移默化而成的变化是不应该由我来发表意见的。近距离的接触往往会模糊掉某些细节,我和他如果对此大言不惭地直接下定义,便有种我时刻在关注着他的意思在,虽然宠物观察主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还是让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实际上只要想到“我”作为被寄生的“人”,在观察周合那种将人类身体当作载体工具,能够完全掌控的“虫”,就足够让我感到恶心了。 可惜这里只有一味迷信周合的伪装,沉浸在其虚假形象之中的人,而这种“好”的方向是符合大众期望的,是代表着真善美的,它不会带来坏处,对于他人而言自然也没有指出的必要。 我便只能自己肯定自己的判断,用此来说服作为观察者的自己。 周合确实变得更具有人性了。 他开始习惯做一些没有目的的事情,去浪费时间说一些废话会有意地打开理性的牢房给感性一丝空隙,然后故意去放慢自己的工作效率。 他变得更加灵活了。 我是早就明白这一点的,不论是从寄生在我身上的“虫”那儿,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他一直在学习如何更好地融入社会,他是真心将自己当成了这个人类社会中的一员,想作为人类认真活下去,而不是像我一样成为寄生在这个星球上的渣滓。 说来有些可笑,我在这方面根本比不过他。 —— 我们推开体验馆的大门时,恰巧碰见了学习委员。她应该是在搬展板之类颇有些分量的东西,只是带着走到门口,就累得气喘吁吁,乍一见到我,便吆喝着让我来帮忙。 于是,我就有幸旁听了周合同学习委员之间的谈话。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寒暄,相熟的人之间出于礼貌的问候,只是因为对象是自己憧憬的老师,胆大如学习委员这样的女孩子声音里面都带上了些许羞涩,透露出几丝青春期少女该有的遐思来。周合则是一贯的彬彬有礼。他在学生面前向来是睿智宽容的长辈模样,私下谈话也总脱不开这种风格。 如此你来我往地说上几句,我竟产生了一种路人强行成为第三者插足别人感情的错觉。只是手里开门就被塞了一份着实不轻的道具,把我定位在了工具范畴之中,还不至于让我上升到菟丝花的层面里去。 面对这种情况我倒是有套经验,是我在母亲进行“比较游戏”时学到的。母亲同人寒暄时,我便要当一个沉默地展示工具,表现出我的乖顺听话;母亲需要展示她的慈爱时,我就要为之递上茶水,向其交谈的对象以慰问,表现出我的孝顺细致;指责要悉心接受,批评要诚恳道歉,夸奖要谦虚婉拒,将自己放在最边缘的位置,当一条没有主人的吩咐,就绝对不会擅自出现在外面的狗。 第29章 这应该算我在自由之后首次遇到相似的境况,意外地没有让我感到多少排斥。 自从对过去的怀念一再出现在我脑子里,我便有开始习惯这种事情了。窒息之后,就是理所当然的麻木,或许我的本质大概就是如此。 这般想着,我将怀里的展板放了下来,靠在旁边闭目养神。 直到学习委员戳了我两下,我才恍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几句话间睡着了。 学习委员见我精神萎靡,便在我耳边一阵嘀咕:“你昨天究竟喝了多少啊,明明是被叫去陪酒的,程师姐可是一大早就来帮忙了,结果你这家伙的居然现在才到。” “你们聊完了?”我打了个哈欠说道,“也没喝多少,酒量这种硬件问题不应该强求的啦,我还以为你昨天让我上的意思就是愿意接手我尽头地工作呢。” 学习委员闻言“啧”了一声,做出心塞的模样,“被你说的我都要心疼傻乎乎地任凭好心泛滥的自己了。” 如此感叹完,她脸色一正,道:“早聊完了,周老师等着‘表弟’去带他参观呢!我都喊你好几声了。” 我便闭着眼睛点了两下头,“多心疼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啦。” —— 最后,我还是没有问他们究竟聊了什么,只是帮学习委员将展板搬到了门口,就告别了学习委员,拉着沉默的周合向体验馆内部走去。 片刻的小憩虽然没有让“眼”清醒过来,但是“耳”的耳鸣却减少了些许,我至少能依靠触觉和听觉来判断路线了。 “那是母虫的影响吗?” 周合没有作声。他的沉默从我和学习委员说话开始,一直到我靠“耳”对细节的捕捉找到他的位置后拉着他前进的现在。 他大抵是有些不高兴的。 我如此想着,便故意说了出来:“怎么说感到不快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不论是被忽略,还是看着“虫”与“人”无间隔的融洽交流。 这滑稽的场景于我而言,简直像是在看两个智慧种族友好建交,有什么比我这般不伦不类的怪物作为见证者更为嘲讽的事情呢? 大抵是没有的。 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不高兴的怎么看都应该是我吧。” 我猜想周合大概是第一回碰到这种事,一直牢牢占据着万众瞩目的主场地位的“虫”初次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处于边缘位置,“遗忘”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等同于“被排挤”、“被孤立”的,而对于他这种将生活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的“虫”来说,只要超出掌控的事情都会让他不高兴吧。 就像我母亲那样。 如果单是从这方面来看,他也确实富有人性的。 “你们开头聊得那么起劲,难道就没有想过‘宠物缺乏陪伴可能会患上抑郁症’?” 我们所处的这条走廊没有多长,自学习委员之后,我们也没有碰上其他人,走到尽头的大门所消耗的时间便只需要读秒卡点。 周合的沉默持续到我将手按到门上,在推开门的前一秒,他说:“所以我还要表扬关心‘表哥’的‘表弟’吗?” 这话中情绪有些丰富过头,周合一说完就回握住了我拉着他的手。竟不给我接受这变相夸奖的时间,直接继续说道:“确实和母虫相关。母虫在进食期会发出特殊的信号,有催熟和兴奋的作用,它会影响到周围的所有同类。” 答案没有超出我的预料之外,我便认真地点了两下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果然是这样啊。” 我如此说着,按在门上的手逐渐用力,听着厚重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咸海之梦”就展现在了周合眼前。 第22章 加速 22. “最后的成品竟然这么温柔吗?” 这是a小姐在看过体验馆正厅那幅作品之后给我的评价,也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将“温柔”这种正面的标签贴在我身上的人。 虽然只是针对于挂画。 推理社的校友们同样对这幅画好评不断,但称赞的时候都好像是吝啬那么几个词一样,来回最多都是一个“好”字,让我总有种被敷衍过去了的感觉。如果认真计较,它被挂上去了三天,我听到的评价字数最多的大概就是a小姐现在说的这句话了。 它确实算个美梦。 巨大的黑色蛇尾和比深渊更为漆黑的鳞甲构成了画面的底色,牛角蛇身的女神便酣睡于水底,她绵密的长发如同梦境中的烟雾,飘散于画面的每个角落。她在水中做了一个梦,那梦境孕育于她的腹中,有鲜花草木,有山川平原,有飞鸟游鱼,生灵和乐共处,万物自在歌唱,它成了这片深浅不一的黑暗里唯一的色彩。 可惜的是,到头来只有周合一眼指出了我的恶意。 —— 昨日,10:45分。 我推开门的时候,是抱着接受赞美的心态的。 其实我并不擅长绘画,也没有经过什么系统学习,功底比起美术社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只低不高,能被选出来也只是推理社内部矮子里面拔将军。 任何一个仅有这样水准的人都不该如此自负。而我能有这种心态,也只是因为之前那副被称作血腥的画都在周合那儿收到了善意的好评,于是我便笃定这副最后被采用的作品也一定会受到正面的评价。 第30章 这不是出于公平的结果,而是饲主哄宠物时应该有的“毫无原则底线的偏爱”。 ——至少从消耗的精力上看,我应该能得到一个“好”字吧。 就像推理社的同学那样,给我空洞的称赞,给我敷衍的夸奖,给我浮夸地表扬,极尽吝啬,又十足真诚,如此便能轻易地迎合我的恶欲。 周合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才说道:“既然不是真心讨厌的话,就不要总对善抱有那么大的恶意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握着我的手的。如此一来,这段话就显得格外语重心长,即使他并没有浪费更多的时间去看那幅画。 他没有走得更近,也没有观察得更仔细,但是每个字都仿佛扎根在我的心理。 与之相较而言,被“虫”教育的“我”便仿佛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这便是我最讨厌他的一点。 将所有的恶除去,那善就成了虚假的泡沫、易碎的空壳,虚空的梦中仍是虚空,深渊在梦里也不会步出深渊的范畴。 一如我的自由,一如a小姐的生活。 这段对话最后在我的含糊其辞中不了了之。 周合来此的目的不在我的画上,他见我没兴趣继续说下去,也就没有对此做出后续评价。我便领着他走过了整个场子——这便是他来此的真正目的了,为了a小姐的元旦活动而特地前来考察现场情况,清理或是避免掉可能出现的问题及隐患。若说有什么遗憾的,大概是k先生和d小姐身为编外人员一早就参与了彩排,而我和周合却没能遇上他们,让我失去了一个围观交锋收集情报的机会。 —— 在我的计划里,我应当与a小姐有四次正式的交谈。 第一次讲述故事大概,第二次提供线索,第三次指出关键,第四次揭露结局。 然而真当我见到a小姐,才觉得自己的计划定的有些托大。 我错估了她的心理状态,高估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低估了“蚁后”日益增长的攻击性,以至于事先定好的计划不得不全部作废。 —— a小姐是在元旦那天的下午过来的,同b小姐一起。 彼时我们刚刚熬完了一个忙碌的上午。大抵是节目质量过硬的缘故,推理社的体验馆虽然地处偏僻,但也带来了不少客人,瞧着并不比那些抓了重点场地的社团冷清。 我终于体会到了校友们口里所谓的“唯一的大型庆典”的氛围。 空前绝后的热闹从天光熹微时卷席了学校,往日称得上安静的学校便彻底醒了过来,瞧着比后面的商业街更有股年轻才有的喧嚣气。 我原本是负责场务和后勤工作的,但是因为多说了几句发牢骚的废话,便被学习委员以“xxx同学的嗓子哑了,需要休息”为理由赶到了前台,接替了旁白和提示的工作。 a小姐就在这个时候被b小姐带了过来。 我和她的上次的见面还是两天之前的“惊鸿一瞥”。 她脸上依旧是挂着轻轻柔柔的笑容,但是整体状况却比之前差了很多,眼睛虽然还是明亮的,但眼白上却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它们扭曲着盘在瞳孔边缘,像是一条条鲜红的虫子。 ——假使那是虫子的话,它们如此扭动挣扎,必然是想逃离的吧。 我如此想着,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恭敬地递上了代表身份的邀请函。 说起来除了见过几次面的“朋友的友人”这样疏远的关系之外,我和a小姐还有一层网络好友关系,是在我上次送她回员工宿舍之后建立起来的,实际上今天早上我们之间还就体验馆的事情聊了两句。 但真到现实的近距离接触,就难免有些生疏。 a小姐来时紧抓着b小姐的手臂,和我打招呼时也不曾放开,只是寥寥几句寒暄,那只手便抖了好几回。 b小姐便安抚似的用掌心盖住了那只颤抖的手,一如既往地和我说道了两句。 这是我头一回和a小姐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没有受到“蚁后”的威胁。 寄生在我身上的“虫”们在这一刻仿佛忘记了“蚁后”曾经给它们带来的伤害,一反常态的活跃了起来——并不是那种动作的活跃,而是智慧生命源自内心的满足,它们就像深陷花海中的昆虫,怀着对生命的渴望和憧憬,在香甜的芳馨中忘乎所以。 如此怪异,如此扭曲,以至于我近乎无法维持脸上的表情。 而造成这一结果的a小姐,正手足无措地紧靠着b小姐,明明还未入场,她便像是受足了惊吓。 第23章 辞职 23. 亲爱的xxx: 展信佳。 我猜你收到这封信时一定不会有多意外。毕竟每年我们都会进行这样的聚会活动,来延续并加深我们之间神圣的血脉联系。上次见到你是多久之前?反正不会超过一年。允许我用这样不严肃的文字来写下这封信,我已经受够了那些死板沉闷的规矩了,所以就省略掉那些跟裹脚布一样老俗的寒暄问候吧。今年的聚会定在xxx别墅,家主的私人岛屿,车票、船票、飞机票都已经给你塞进信里了,今年的聚会由家主亲自主持,届时会公布一件你感兴趣的事情,请务必准时到场。 你亲爱的xxx —— 将邀请函递给了下午场的参与者们后,我就摸到了监控室认真开始了我的旁白工作。 第31章 可能是活动的策划团队是没出社会的孩子们的缘故,即使遭遇到场地的限制,社长和成员们也没选择在细节和部分支线剧情上做出妥协,而是卯足了劲想要尽可能地做到最好。美术室的大厅被我们用贴了墙纸的塑料挡板分隔成了几个厅室,然后再征求校方同意后,分别装上了不同的监控,休息室也被利用了起来,成为了体验馆的一部分。监控室就成了集“监视”、“休息”、“后勤”等功能为一体的综合性房间。 假使将这样的行为放进社会里,“认真”就一定会成为“较真”,然后就会被打上“锱铢必较,毫厘必争”、“脑袋一根筋,完全不懂得变通”这类的标签了,再往深处延展便还能得到“独断专行”、“争强好胜”的头衔来。 我大概就是拉低整个社团活力下限的人了,如此想着,我不禁直接将脑袋搁在了麦克风旁边。 d小姐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提着暖色调的裙摆,神采飞扬,精神奕奕,乍一看让我觉得误入了阳光大盛的雪原,明晃晃一片,能刺得人当场患上雪盲症。 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就贴着我的脸被放在了桌子上。 “好烫啊。”我将头偏开,和饮料杯拉开了一点距离。 d小姐冷漠地数落道,“知道烫就快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你还记得你要干什么吗?” 如果是按照以前的套路,她早该直接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提起来。 d小姐手臂伸出了几次,气道最后也只是指着我:“你在监控室用广播当场外援助就算了,至少要记得念台词吧!大家都等着你念完开头,故事就开始了!” 我本该讨厌光芒的,此刻阳光终于退却了,我竟然觉得有些失落。就像看到路边的花朵凋零,虽然不喜欢它的香味,但是还会因其代表的意义而有所触动吧。 如此想着,我从桌上爬起来,打开麦克风,念出了剧本的第一段话。 “xxx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只有家庭成员参与的聚会活动,在活动前一个月就会收到邀请信。你和你的朋友都是xxx家族的旁系成员,时间一到便按照推荐的路线搭乘了交通工具。你们到达别墅时,是聚会的前一夜……” d小姐没有在监控室待很久。按照剧本的剧情,管家出场之后,参与者们就会在他们的带领下遇到孤岛别墅的主人,d小姐在这时就会作为与别墅主人竞争家产的对手登场。 我见监控视频里的a小姐在我离开后稍有放松的表情,因为我的旁白而染上好奇的色彩。b小姐牵着她,几次三番想要给她详细解释些什么,却又因为有他人在的缘故,只能忍住说了几句短句。不禁觉得周合的计划颇有些可行之处。而作为观察者的我,比起行为自然而亲密的她们,就有些变态了。 不论是我心中的嫉妒,还是潜伏在胸腔和大脑中由愤怒和冲动形成的恶意。 ——真是丑陋到了极点。 “你会因此感到不甘吗?” 我问从监控室后面走出来的k先生。 “偶尔会。” 监控室能作为临时的休息场所,是因为后面有个小单间,放着一张矮床。比起下午才来帮忙的d小姐,k先生在早上就来到了体验馆,作为“凶手”的扮演者工作了一上午,且在午间休息后要继续扮演其角色直到晚上。 k先生搬了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他望着屏幕中的d小姐,认真地说道:“当然会不甘啊。我从认识阿礼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是那样的一个人。” “她会力所能及地帮助每一个人,她认为每个人都能有得到温暖的权利。” “我就是被她帮助的人之一,我怎么会不懂呢?” “我只是个普通人,站在是会嫉妒,会吃醋——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阿礼无关。” k先生说着说着就垂下了眼睛。那副落寞的模样,看起来毫无初次见面的威风。 其实如此说也不对,“食人魔”事件调查无果早就消磨掉了这个人心中的气焰,他和我初次见面怕就已经是鼓起最后一份力气了。如果当时找上门的是周合,k先生的心理防线只怕要溃不成军,烂得一塌糊涂。 我将手里的剧本翻到下一页:“我还以为你要对我说些什么,借题发挥给我一些人生指导。” “她已经对你说过想说的话了,我还不至于将后辈推向火坑。她来这里是阴差阳错,她还有光明的未来和更好的前途,”k先生嗤笑了一声,“你现在既没有点破她的身份,也没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不就是你的态度了吗?” 确实是这样。 d小姐来帮忙的时候,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听说你辞职了啊。” 那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句,她没有像我表达出任何属于她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是简单地陈述了她知道的事实。不过那样的伪装对我来说过于简陋,而她语句中千疮百孔的平淡就更是形同虚设了。 我只是应了一声,她就连忙说了下句话,好像有什么追赶在她身后似的。 明明还在佯装不在意,就这样表露出了生硬的遗憾。 “要好好学习啊——好好学习确实很重要,听程小姐说你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错,有感到很大的压力吗?工资都拿了吧?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帮忙跟店长说明情况。” 第32章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应付过去的了。反正都是那种随意的模样。 d小姐可真是一个好人,分明是被人辜负了一片真心,最后却好像得救了一般松了口气。 如果我认真做出回答的话,她大概会被自己紧张到吓死吧。 只可惜从始至终我都没喜欢过阳光,d小姐眼里的那个虚假的影像也和我绝缘。 第24章 雨前 24. “翟清灵的情况变得更差了。冲动、易怒、神经质,整天陷在恐慌之中,她在阿礼面前和在他人面前判若两人。” “有考虑过将翟师姐送去精神病院看病吗?” 我支起头看着监控视频。里面a小姐正挽着b小姐的手,好奇地东张西望,她脸上的表情愈发纯粹而自然,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游戏之中。 就像我初见时那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一样,刨去相貌而言普通到不能更普通,也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k先生闻言扭头看我。他的表情极为认真,眼里又是充满了强烈的不赞同的意味。 我倒没有说了什么冒犯人的笑话的想法。 出于对合作对象的尊重,我还是随口解释了一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虫’的危险性你大概已经了解到了。” “翟师姐身体里面的那只——大概快成熟了吧。” “‘成熟’是什么意思?” k先生的表情不大好看,这是能理解的事情。他是调查食人魔事件的疑点留在这里,虽然遇见了b小姐,但也是实实在在的荒废了大好前程,而且作为那个事件的受害者和嫌疑人a小姐还成了他要保护的对象。 仅是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难过的必要,可一旦发现自己想要拯救的目标远比想象中更要困难乃至曾经能看到渺茫希望完全湮灭的时候,潜伏在暗处的无力和绝望就会涌上来。 承认自己一无是处大概算最简单的事情,承认自己一无是处也应该是最难的事情。 我将目光重新落回了显示屏上,“字面意思,就像你所理解的那样。” “翟师姐身体里寄生了一只怪物,一条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虫’。你的调查应该有结果了吧。” 谈到工作,k先生的脊背挺直了些,脸上的情绪也收敛了干净,他说道:“当年因为流感季请假的学生的个人信息已经全部查了出来,一共26人,其中17人死于意外,9人病亡,没有幸存者。” 说完他皱了一下眉头:“我当年和阿礼也调查过这件事,同这里面的大半人都有过交谈,他们确实是单纯的因病请假,碰上流感多发季也是符合常理的。” “而且这些人和瞿清灵都是同学关系,同学去世后前去祭拜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可是你们都相信这跟翟师姐脱不开关系。” 不论是因为立场问题不得不怀疑的k先生,还是和a小姐关系亲密的b小姐,都没有将a小姐从嫌疑人的位置上摘出去。 如此想来a小姐竟有些可怜。 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证明“虫”存在的情况下,还是犯罪分子胁迫的对象,顶着受害者身份。没有任何客观因素能让a小姐成为嫌疑人的时候,她便被人用感性定义成了嫌疑人。 而她的朋友们则是蛮不讲理地给她冠上罪名,然后一厢情愿地为了寻找让她获得清白的方法,令其摆脱他们所给予的“污名”。 b小姐即便愿意无条件地信任她,但是这份感性仍旧没有抹除掉理性的色彩。 这不就成了满足“正义”需求的牺牲品了吗? 我便假惺惺表达出遗憾:“为什么会是a小姐呢?” k先生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就上句话发出反驳。 我也不需要他的反驳。如果有这种意见,就应该当着a小姐的面提出,然后告知她一切,这样才能收获到部分喜悦,不至于全程都处于毫无进展和变化导致的低迷氛围中。 然后,她才能在恐慌里面对自己的本质。 “你们应该已经检查出来我之前给你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吧?” 我见k先生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颇为恶意地指了指自己:“就是这样的怪物哦。” “翟师姐身体里面寄生了同样的东西,它就是你们一直追查的元凶,在幼年期就间接导致二十多人死亡的‘连环杀人犯’,是为了维持自身生命活动而摄取食物的行为。” 我回想着周合的模样,给k先生形容了一下“虫”成熟的状态。 “届时翟师姐就会彻底死亡,而使用她的身体和我们交谈沟通的‘人’就成了那条‘虫’,就像小说故事里常见的怪物披上人皮伪装成人类融入社会一样——这是成熟期后的事情,而不是我们现在正要面对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 “如你所想,‘虫’的成熟同样需要摄取能量,这一次只会变本加厉。” 因此k先生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满足“蚁后”对食物的渴望。 “冬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啊。” 我翻开了剧本的下一页,打开麦克风,开始了下一段的旁白。 k先生沉默地坐了会儿,片刻之后才整理着装向门外走去。马上就要该他登场了,作为“母亲”的挚友的丈夫,将参有毒物的点心递给死者的真凶。 我心不在焉地完成了这一阶段的工作,喝了一口d小姐带来的饮料,可能是室内开着暖气的缘故,饮料的温度并没有多少流失,高温的液体淌过喉舌,疼痛让“舌”一阵痉挛,“手”因此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会。 第33章 又有些扫兴。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我已经无法感知“手”的存在了。“触觉”——以那种方式传递给“我”信息的大概就能成为“触觉”吧,它仍然以那种形式同我交流,但是它们已经变成了独立的个体。即使依旧受我控制,但这种控制模式却更像是在指挥一台机器,像是在操控游戏的角色。 只不过这台机器是活的,我操控的这个角色也有着他自己的思想,只是碍于威慑,在恐惧之下选择顺从而已。 它或许已经成为“虫”的所有物。 这具身体在什么时候才会彻底不属于我呢? 我开始习惯从各种方式表现出母亲对我的影响,我开始放纵恶意让其摧毁道德,我开始给自己套上另外一个项圈,寻找能够拴住我的地方。 在做了这么多荒唐事且不知悔改继续犯错时,来说这句话十分可笑,但现实确实是如此,我没有去否认我真实想法的必要。 我想要活下去。 “考虑将我送去精神病院吧。” 第25章 美梦 25. “原声学弟近来有做过梦吗?” 梦境对我来说好像是个很近的词。我前几日还在画它——a小姐现在正指着的那幅画——女神的美梦近在眼前。 但它确实离我有点远了。 因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做过梦了。但凡有点可能,我都会蛮不讲理地将一切归结在“虫”身上,即便那跟现实毫无关系。可惜我的梦境消失于“虫”降临之前,可能是在我被工作彻底磨平棱角的时候,也可能在更早的时间段。 如果真要确定一个时间点,在我还在饱受黑暗和未知之物的惊吓恐吓时,我已经不会做梦了。 步入社会的人是不具有做梦的权力的,我也只能笑着对a小姐说道:“大概有吧。应该和画里的一样是个美梦,因此记忆深刻呢。” “最近我也在做那样的梦。” a小姐仰头看着墙上的挂画,“会看到春天,看到冰消雪融,看到雨霁初虹,草木萌芽、蝴蝶破蛹……” “明明以前是害怕打雷的人,现在听到雷声,心里竟然会涌起某种悸动——要怎么描述呢?就好像是在噩梦里挣扎的时候被人唤醒一样。” a小姐的声音总是轻飘飘的,就如她口中的初春那般。我不知道她的目光落在画的哪一角,正如同我不知道她眼中的憧憬究竟是因为我口中的美梦,还是因为她看到的美梦。 只是在这一刻她仿佛成了“憧憬”本身,成了那遥不可及的美好幻景。 我几乎要被“虫”的本能所吞没。当恐惧被撕开,其下隐藏的渴望便无所遁形,那是理性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如同野性本能一样的存在。让人恶心到极点的情感。 可能是因为这种想法过于强烈了些,身体里的“虫”瑟缩了两下。 咸海女神沉睡于海中,她飘扬的发丝如同浓墨般扩散在于水里,缭绕如烟云,那是黑暗与深渊的另一面,孤独的另一种表达,大众称之为宁静的美。 突然有烟火声从外部传来,因为隔着墙,便有些沉闷。现下已值深夜,又是元旦,我看着女神腹中的梦境,听着a小姐对生命的期盼,犹似灵光乍现般就明白了“蚁后”所等待的那一刻究竟在什么时段。 原来是惊蛰啊。 —— “请将那幅画给我吧。”a小姐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道。 —— 现在是体验馆剧情终末的彩蛋环节。当参与者进行推理论证,指出最终凶手且复盘故事后,会进推理社的特别剧情,由工作人员来扮演“火”展开的火场逃生情节。参与者通过寻找线索,咨询扮演者获得信息等多种方式,带领全员逃离火场,视为游戏挑战成功——是非常俗套的推理小说常见结尾。 而作为成功的奖品,参与者可以在体验馆内任意挑选一样东西作为奖励。 譬如上一轮的参与者,就选走了下了“毒”的道具蛋糕,让学习委员不得不在午休时间又跑一趟蛋糕店去定新的道具。 约莫是最后一场的缘故,而参与的玩家a小姐与b小姐又都是推理社大伙的老熟人,到了挑选奖励的环节,一直躲在体验馆角落和休息室的工作人员都走了出来,围绕着大厅内的长桌齐聚一堂。 体验馆外已经响起了连串的烟火爆竹声,馆内也是谈笑吵闹,厚重的帘幕被拉开,燃于天际的烟火变成了点亮黑夜的明光。 我和a小姐站在大厅的最里头,两侧是为了烘托环境而搬来的道具楼梯,脚下是近十级的台阶。这里是最高的地方,也是视野最宽阔的地方,能将室内诸人诸像尽收眼底。 扮演“祖母”的学习委员爬到了桌上,挥舞着手里的拐杖,炫耀似的拉开了拐杖的机关,“噼啪”几声,便有彩带接连喷出。她大概是高兴的,只是脸上铺着厚厚的粉底,因而瞧不见应有的颜色,如此滑稽夸张的模样竟像在表演什么恐怖类型的舞台剧。 b小姐拿着道具匕首在k先生面前比画了两下,他们就即兴表演了倒数第三幕,凶手在和妻子争执时意外死亡的场景。他们是推理社诸位眼中的神仙眷侣,这番表演自然也引来了颇多瞩目,学习委员作为b小姐的头号粉丝已经开始带头起哄来。 而d小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长桌的一角奋笔疾书,她手边放着见底的酒瓶,握笔宛如执枪,颇有一种豪气万丈的感觉。虽然她在我面前总是不在乎形象,但这般投入到近乎忘我的情况还是极其少有的。 第34章 我心里居然冒出了一丝想去看看她在写什么的念头。 大抵是被这番亲切的热闹所麻痹了吧。 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有人对我举起了酒杯,有人冲我挥舞着庆典里常见的玩具装饰,有人大喊着“新年快乐”。 我好像就成了这片热闹中的一部分了。 “不好意思,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话。”a小姐的头低了下来,她是背对着大厅的,因此也将那喧闹隔绝在了背后。 “但是我真的很高兴啊,能够遇到阿礼这样的人,能和大家在一起。” 在她的背后,b小姐在一片起哄声里双手合十,变出了一束鲜花,引得一众欢呼。 a小姐本就不大的声音就这样淹没在了欢呼声中。 “因为有她在,所以我还能做着美梦,因为我怀着这样的美梦,所以才能继续走下去。” “请将这幅画交给我吧。” 我能听见她声音里破土的希望。 “原学弟,新年快乐。” 在这一刻,我终于肯定了一点。a小姐必然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可能不详细、不全面,但她一定是知道的。 周合此刻应该也在用某种方式关注着这里。 这热闹的场景,这圆满的团聚。 只可惜作为破坏美梦的屠夫,我在这一刻却感受不到任何快乐。 没有制造悲剧的激动,没有计划得逞的欢愉。 悲伤也不,愤怒也不。 连嫉妒和傲慢都在此刻沉默。 我只能想着过去母亲教导我遇到此类事情应该做出的应答,给予那些需要回复的人回应。 “新年快乐。” 第26章 开始 26. 我辞去了兼职工作后,便和d小姐断了联系。隔了几天再路过后街时,凉粉店的服务员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能是学期过了大半又逼近年关的缘故,班上的学习氛围紧张了很多,又加上天气问题,社团活动也停了不少。学习委员起初还抱怨了几次,后来逐渐习惯了,便也将自己投入到了无限的学习中。 说起来同样是在学习,汲取知识、使用工具,我却远不能像他们那样认真。若说我对此完全没有好奇心,也不尽然。那部分对我来说依旧是未知的领域,但凡一个有掌控欲的人,都不会忍受自己的无知。 大概是当我发现自己并不能使用它们摆脱困境,然后选择了放弃的问题吧。 因为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能力有限,便越难以忍受无果的付出,当其超过心理承受的限度,就能满怀喜悦地将疲于应对生活当作借口,选择放弃。 即便现在脱开了那片环境,我依旧难以拾起对这类东西最初的热忱。 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周合定时上下班,我按时上课,偶尔去后街逛逛,置办各类生活必需品。日子逐渐常规化、合理化,像拧紧了发条的玩具,按部就班地完成着世俗制定的任务。 我偶尔会看着墙上那幅马尔杜克创世的废稿发呆,有时候只是几分钟,有时候会看一整天。 日子变得愈发枯燥起来。 每天都在等着那个契机的出现,日复一日地浪费着时光。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些什么,就像我不明白现在的生活和过去究竟有什么差异一样。周合总是埋头工作,他一直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从来不曾停下。便是闲暇时间的娱乐,都是在规划之中的。 如果这样积极的生活态度能够称之为身心健康,他一定会是大多数人口里的榜样。 ——他现在就已经是榜样了。 —— 临近立春的时候,周合第一次提出了旅游的计划。 “有想去的城市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正在强迫自己看肥皂剧。也不知道他如何得出了“花费时间看三流言情剧能够更贴近人类”的结论,电视因此塞满了情情爱爱的废料,让人有些头疼。 彼时我刚刚默写完了一整页的电话号码。 ——父亲的、母亲的、朋友的。 我用笔将他们的名字同电话号码写默写在草稿本上,整整一页。然后将这些东西一个字一个字地存入手机中,给他们设置各种无聊的昵称,美其名曰:让手里单纯成为摆设的通讯工具在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向上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简直无聊透顶。 “想要来场和宠物之间的旅行?” 我将通讯录往下拉,看着一个个名字划过眼前,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伪造某个人存在的痕迹。 字母序列到z见底,左滑退出打开了设置栏,直接滑到最底部的恢复出厂设置。 拇指按下,勾中确定。 手机屏幕的光彻底熄灭,于黑色的屏幕中倒映出了我的脸。 平静的、自然的、由“我”指挥的、在“虫”控制下的,露出所需要的表情的工具。 我同周合上一次单纯为了娱乐而出门,还是在元旦那天晚上。即完成推理社的体验馆工作完全收工之后。他来的时候没有事先说明,但在我的预想之中。不过推开侧门就看见了某个等待已久的老师,还是吓到了不少推理社的同学。 我们结伴去看完了后半场的烟火展,又在夜市逗留了许久。等回到家收拾完毕,躺到枕头上时,黎明都已经走了大半。 第35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周合在午夜出门。 其实这样的玩乐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论是陪同父母亲戚,还是跟着同学朋友,又或者和周合在一起,我所扮演的角色没有因为组合的另一半人选的变化而有所不同,因此也多觉枯燥乏味。 不过真叫我占据主导地位,来选择怎么玩,我大概也做不出什么有意思的选择。 我不记得后来周合是如何回答我的,反正都是那种互相试探的言论。我和他的对话总是如此,因为深知彼此的品行,故而无头无尾居多。 后来我还就此给k先生发送了垃圾消息,进行嘲讽,“官方还在束手无策,主谋就已经规划完了洗清嫌疑及逃跑的计划,且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这简直是过时的戏剧都不会出现的老掉牙的情节。” k先生的消息里总是“没办法”、“就是这样”这类的词汇。 他倒是借“旅游”这个借口和b小姐定了为期一月的“寒假自驾游”行程,现下和b小姐同居的a小姐自然在列。 学校的寒假紧贴着春节定在了腊月二十八,假期一直到二月二,路雨水,过惊蛰,刚好错过了“蚁后”成熟的时间段。 促成这件事的因素究竟有多少,我也懒得去细想。 —— 现在是本学期的倒数第二周,离考试周还有五天。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我将复习资料又搬到了之前打工的凉粉店,向不知名的服务员小姐点了一杯柠檬气泡。就这样坐了一下午,连过去常来的客人都没有碰到几位,倒是因为点的东西太少,被服务员小姐送了几个白眼。 如此也应该说岁月静好吧。 我却感到难受极了。 人们常拿“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弦”和“只差一根稻草就会被压死的骆驼”来比喻走到末路的生活及决堤的绝望。 可是此刻我却无比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一切只要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就能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命运强压在我身上的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所谓的自由都不过是无稽之谈。 由于没有了如d小姐那般好心路人的“施舍”,晚上的饭点时候我就只能选择回家接受饲主的投喂。 离开前我和接班的店长寒暄了几句,听着对方用夸大其词地说着“没有了你们生意变差了好多”、“如果有时间可以继续考虑来打工”这样的客道话,眼角瞥见新来的服务员小姐脸上的表情,心中的烦闷便愈发强烈。 就是在这样的一天,我遇到了另一只虫。 除我、周合、a小姐之外的另一个被寄生者。 那是一个身材枯瘦、落魄潦倒的男人,在黄昏之时飘荡在大街上,宛如故事里逢魔时分才会遇见游魂精怪。 邋遢的人在哪都不会遇到好脸色,路上的行人们甫一看到他,便面露嫌恶之色,更多的是刻意绕弯路远离,如此一来,他所在的地方就成了块面积不小的无人区。 我离家出走的那夜,想来比这个家伙看起来还要狼狈吧。也不知道当时在周合眼里我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模样。 也像这个倒霉蛋一样,被“虫”驱使着像条野狗一样满街乱窜吗? 如此想着,我竟开始思考自己应该选择的应对方式来。 我应该紧张还是兴奋呢? 或者应该拿起恐惧和惊慌,看起来和大家更接近一点? 我心里当是高兴的。高兴地任由毫无意义的遐思填满脑子,我直接走到了那只“虫”的面前,对他打了个自认为友好的招呼。 “好久不见,这位不知名的先生。” 第27章 异类 27. 每当我认为世界不可能更加荒诞时,它总会打破我的认知。当我愈发了解“虫”,便愈发感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愚蠢可笑。 —— 回到家后,我向周合仔细描述了这场相遇,且大倒了番苦水。 “我居然被‘同类’当成了怪物。” “被伤害到了应该是我才对吧,好不容易遇到了相同遭遇的人,却被像恶鬼一样避之不及。” 周合是一如既往地捧场,他为此特意调小了电视的音量,方便我的表演不受环境因素影响。 “你有真的在某一刻希望得到‘我们’回应的想法吗?” “任何智慧生命都会寻求社会认可的吧。” 在成为“人”时寻求“人”的认可,在成为“虫”后寻求“虫”的认可。 “我们在这方面上没有不同点,不是吗?” 我径直从周合手里拿过电视的遥控,切掉了正在播放的肥皂剧,直接调到了本地频道。 现在是晚上7:30。 新闻频道的主持人刚刚入场说完自我介绍。 我便如同早知道彩票答案的参与者一样,猜想着哪条才会是我想要的消息,同周合说道:“我可是在一直学习助人为乐的好人。” 真正的好人是干预者,而不是受他人干预之人。 我从食物的身份一跃成了怪物,自然也不会辜负“虫”对我的期望。 那个男人见了我之后就委顿在了原地。“虫”大概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身体,在受到惊吓后,居然连逃跑这种行为都没做出来。它慌忙地转身,却让左脚绊了右脚,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就又一把撞上了旁边的垃圾桶。若真是人类来如此表演,大概早就头破血流了吧。 第36章 于是我便披上了“善人”的面皮。我模仿着过去那些担忧我的同事和长辈们的神情,忘记道德,放下面子,深情忘我地沉浸在“仁善”的标签里。我喊着他的名字,叫他“等一等”、“发生了什么”,问他“是不是要去医院看看”,佯装关心他的模样追在他的身后。 像那些人——像我的父母、师长、亲友一样,在我为怠惰而痛苦时给予夸奖,在我为失误而后悔时给予勉励,在我为恶行而兴奋时给予安慰。像他们一样,为了满足自我而表现出的不合时宜的良善行为,来铸就一个恶魔。 我追在他的身后,就像过去那些“善意”追在我身后那样。 这个时候总会有些恶意得逞的快乐吧。 连“虫”都在为此恐惧,我又有什么理由能被指责呢? 周围的人起初还看我们两眼,主要是针对于那只“虫”的,它那疯癫又落魄的形象确实惹人同情。那些同情的眼神里起初还含着新奇,好似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猴戏,后来他们可能厌倦了,新奇散去,也就一并收回了这如同施舍的怜悯。 这里用“追”还有些不妥。因为“虫”的行动没有章理,乍一看动作敏捷快速,实际速度却和我走路时差不了多少。我也只是时快时慢地跟着他,偶尔停几步小喘两下,接着小跑跟上,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就是在这在追赶逃亡的中逐渐清醒的。 我看他茫然地跪倒在地,无措得向四周张望着,疼痛让他龇牙咧嘴,那扭曲着的脸过于狼狈,我竟觉得还不如先前那只陷在恐惧中的“虫”。 “是你——是你!” 他猛地扭过头,一根根鼓起的血管爬行他脸部肌肉上,因为他抽搐的表情而扭动着,那狰狞的模样比起受害者来,更像是加害者。 我确实认识他。 那位给我带来了一份小惊喜的先生,“蚁后”冒失的追求者,促使a小姐和我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好心推手。 “怪——怪物!你跟她一伙的——不要过来!” 恐惧让他有些失声,他喊不出咒骂的话来,就只能用双眼瞪我,“虫”当时还能跑上几步,倒了他这儿,就只能瘫在地上扣挖,靠折磨五指来支撑理智。可能是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有差异吧,不论是先前的摔倒,还是后来的崴脚,或是撞上障碍物,疼痛都是切实反馈到身体的主人身上的。 就寄生者和宿主在这方面的感同身受,我可谓是深有体会。 这条街的路面是由青砖铺就的,年头有些长了,砖缝之间不免杂草横生。我见泥土和碎叶、草汁混合着,塞满了“虫”的指缝,看男人浑身冷汗直流,颤抖抽搐到几乎翻起白眼,不由有些兴致索然。 我当初靠着卧室的门躺在地上时也是这般模样吗? 那股属于植物枝叶的苦涩滋味好像又回到了口腔中,只是如此想着“舌”就紧绷了起来,它的被害妄想愈发频繁,就像是面前这个男人一样无意识地蜷缩着。 我突然就意识到,屋内与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行人偶尔驻足半分,随即就在我担忧的模样里悻然离开。 在他彻底晕厥之前,我搜出了他身上的手机,替他打下了120的急救电话。 —— 我等待着的那一则新闻在此刻姗姗来迟。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尽职尽责地背诵着事先写好的文稿:“于今天下午xxxx街陌生男子因为精神疾病被送入医院,经三小时后抢救无效身亡,该男子姓名xxx,年龄xx,就职于xxxxx,如果有家属看到这条消——” 周合听我添油加醋完,神色渐冷。 他一把关掉了电视,说道:“这就是你错过晚饭的原因?” 我盯着他的眼睛,操纵着面部肌肉,调整出自认为最真诚的表情,说道:“我有在很认真地解释前因后果啊。如果认真到了这个地步的话,一定会被原谅的吧。” “只是需要原谅?” 我在周合的眼里找不到除“我”以外的任何东西。 如果将“我”归结为人性的丑恶,应该也算是对人性之恶的亵渎了吧。 于是我笑着说道:“那请把奖励也给我吧,我可是拒绝了别人准备送我的锦旗呢。” “那只是一具空壳,你应该了解到了。”周合一副被我烦到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是被母虫吃剩的空壳。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蝉蜕那样的东西。由于吃得不是很干净,所以还保有着些许意识残留。” 他已经学会了在任何时候让声音充满温度,在解说这方面也同样如此。 大晚上的说这些可能会让人感到有些阴森恐怖。 用温柔怠倦来描述死亡,用平和沉缓来分析残忍,经由非人者的口吻,倒有一种艺术作品里才会出现的浪漫来。 “它们并不是活着的生物,而是残留的维持生命迹象的能量。” “你可以将那群东西——被‘我们’享用过的食物残留,称为一种现象。” “当维持现象的能量消耗殆尽,就会自然消失。” 我的小臂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周合那意味深刻的发言,还是因为别的东西。 诸如“眼”、“耳”、“舌”之流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我懒得去深究这些东西,如果仔细思考的话,大概又会陷入另一个循环吧。 第37章 它们活跃时,“我”是离群的;它们沉默时,“我”依旧是怪异的。 “因此你是不同的。”周合如此说道。 “那‘虫’寄生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对于黑暗的憧憬?还是因为对绝望的顺服? 这场谈话终止于9点闹钟响起。明天周合一早要去上班,我也有早课。 “你的晚饭在微波炉里,我先去调一下浴室的水温,吃完饭后就赶快去洗漱,不要拖延时间。” 微波炉“叮”地发出了加热完成的警报声。 周合今天熬了汤,因为我没能按时回家,鲜汤就变成了汤泡饭。 对于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依照条理来完成、必须要有规划的人来说,这大概也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吧。 因此这就是周合表达不满的方式了。 浓汤的咸香徘徊在我的鼻尖。 “虫”处理信息的方式愈发纯熟了,竟让我差点拥有了嗅觉真属于“我”错误想法,如此还需要一些夸奖。 或许,我就是那个特别的吧。 —— 洗漱完毕后,我给许久不见的a小姐发了条消息。 这是当着周合的面的。在他给我擦头发的时候,我登上了许久不上的通讯软件。由于软件放置了太久,登录时还被系统要求强制更新,浪费了些许时间。 “师姐,你看了今天的新闻了吗?” 不过三分钟,a小姐就回了消息。 “发生了什么?” “就是之前闹到学校里的那个家伙,据说是个精神病人,再次发病上了新闻,由于没有家人看护,心力衰竭死在学校后街了。” “是这样吗?我最近没有关注这些事情。” “那可真是件好事呢。如果是精神病的话,前面的事情岂不是都能一笔勾销了?” “……也只能这样吧。” “那师姐你的工作就会恢复正常吧,这种无法避免的外力所造成的问题,复职也不过是领导一句话的事情。” a小姐名称后面的正在输入闪烁了好一会。 信息栏只浮现出了三个字。 “但愿吧。” 我便遵循着某种规则,打下了美好的祝愿:“那我就提前恭喜了。”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告一段落,它仿佛是浓云密布下的第一滴雨,是狂风兵临前派遣出的信使,而它身后是成群结队的液体炸.弹。 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我最后的模样。 ——不论是胜利的,还是失败的,那一定都是丑陋可笑到让我作呕的形象吧。 暴雨将至。 第28章 短信 28. “你们最近听说了那件事吗?” “是哪个吧,隔壁班都有五六个人没来上课了。” “据说是新一轮的流感大突发呢,学校考虑可能会提前放假。” “哎?不会吧,现在已经是考试周了啊,也不着急这么几天就放假吧。” “原声,你不是周老师的表弟吗?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来透露点?” “对——对!周老师应该知道点内部消息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趴在桌上,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堵人墙。那些吵嚷吆喝的,大多数都是不常同我说话的,如今使唤起人来倒是比跟我交好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熟稔。 自从我见到了那只被残余物质填充的空壳起,这片区域便陆续有了“虫”的身影。 起初是校园外,尤其是后街那一块居多,后来慢慢就发展到了学校里头。 接着就出现了突发性流行感冒的传言。 只不过短短几天,某种就恐慌已经从学校中蔓延开来,轻松引爆了考试周带来的压抑氛围。 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神经质的窃窃私语。 像瘟疫一样。 我没有主动去“巧遇”那些被寄生的人,只是例行过着自己的生活,便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想来是a小姐收敛了些,他们大多数也不似之前所见的那只“空壳”一般疯狂,而是像最开始感到眼部瘙痒得我那样,无法看清彼此真实的模样,只能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表现,只想着如何在干扰下也能融入社会,成为其一部分。 我应当做出徒劳的评价才对。 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出柔软的触角,唯恐被现实的火焰燎伤。而那些还未遭受到影响的人,正模仿着小丑的模样来讲着自觉好笑的冷笑话。 于是我对那些人说道:“我的事情都是表哥统一安排的,过年也好,回家也好,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管的,也没兴趣知道啦。” “你这家伙,真是对重要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啊。” 他们如此说着,话题已经从学业上转移到了家里长短,讲起过年回家后可能出现的遭遇来。有说难以应付的三姑六婆的,有谈专/制严苛的父母长辈的,有聊难缠讨嫌的兄弟姐妹的,虽然都是埋怨,实际上都没有超过套路的范畴,看起来像是在互诉苦衷,但也没有一个人真将家里的苦楚都说出来。从这方面来讲,他们确实比我这种步入社会的人更讲究一些。 虽然都好面子,大人和学生的程度和角度都还是有许多差异。 学习委员站在人群之外看着我,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过来。她今天没有坐在过去常坐的位置上,我的同座也早早地请了假。“耳”颇为贴心地改变了信息传递的顺序,给我营造了一个与之前仿佛的环境。 第38章 光想想就觉得有些矫情过头了。可我还是没有拒绝。 —— “你好。是原声同学吧。” “打扰了,今天晚上能来b栋教学楼509号教室一趟吗?”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如果不想让你一直隐藏的东西暴露出去,晚上来b-509。” ——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条来自非机器之手的短信。虽然发信人一栏上跟那些机器统一发的垃圾短信一样是一串未知的号码,且不论内容如何,我还是有点高兴的。 我进入这个班级时就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交换了手机号码,但是对于普遍已经习惯了用通信软件的年轻人来说,发短信依旧是一件很少有的事情。其实就连我母亲那一辈的人,现在都习惯了使用通讯软件,或是视频电话,或是语音通讯,或是文字交流,方便是其一,便宜又是其一。 被虫寄生之前,我也是遵循着这样的潮流的人。 但是短信和通信软件的消息在人心中的分量还是有差别的,就如同手机电话和视频对话,无需多说,自然是前者更为重要且正式。 于是,收到了这条指向明确的短信的我也深切感受到了被人正视且重视的体验。 这是应该高兴的吧。就像故事里有名有姓的人那样,终于被看到了。因为被看到了,于是就会像主角那样被威胁,或者像配角那样被杀掉,这就是值得高兴的。 我兴高采烈地同周合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因为收到了陌生人的邀请,我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电话的另一头,周合的声音有些模糊,听不清楚喜怒:“陌生人?” 我解释道:“是装作陌生人的朋友。因为碰到了好事,想分享喜悦吧。” “那晚上还需要留灯吗?”他声音放软了些许,现在我能听出里面威胁的味道了。 “会在你追完肥皂剧前回家的,不用刻意留啦。” 那种奇特的兴奋宛如藤蔓一样缠绕上我心脏。 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 “不要以为这是恶作剧,不要以为不回消息,你就能逃避过去。原声,我知道你看到这些信息了。” “我正在看着你,我知道你的秘密。” —— “叮”,手机又发出了收到短信的提示音,我才反应过来我一直忘了回信。 屏幕有些过暗了。 以至于我那张平静过头到惹人生厌得脸都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中。 我有什么秘密会害怕被人知道呢? 我虚假的身份,我被“虫”寄生的事实,还是我正在谋划的关于a小姐的事情? 这位幸运的侦探究竟发现了什么? 我如此想着,在短信的写信栏打下了几行回复。 —— “……” “我知道了。” “不要威胁我,这没有意义。” “晚上我会去b-509。” 第29章 同桌 29. b栋教学楼是独立的实验楼,坐落在学校内西南一角,和学校的美术室相隔不远,都属于偏僻的地方。 因为晚上不会有学生来,路边街灯都不常开,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夜里,便只有阴森和悄寂互相为伴。 我路过这一带许多次,倒是头一回正眼看它。 成片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只剩最高层的窗户里透出的一点暖黄色的灯光。它孤零地飘摇在黑暗中,微弱而渺小——宛如烛光?不,与其说是烛光,不如说是火柴被划燃后烧尽的余薪上的一抹红光吧。 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 “我在b—509等你。” 简直算是热情地款待了。 被充作杂物间的屋子被收拾得相当妥帖,器材工具都摆放得当,便是那些用作遮光避尘的布罩都看起来相当清爽。 我上楼时只感觉这块地方着实偏僻,可能是学校不重视理工科的缘故,实验楼里不仅拐角处都是灰尘,就连扶手也不甚干净。可是现在走到了最后一间教室,我心里竟然冒出了“是否要换下鞋子”,或者是“找什么工具来清理一下脚底的灰尘”的想法。 这样接到邀请,踏足他人的“秘密基地”,我还是会感到受宠若惊的。 而邀请我的人,就坐在屋子的正中间。他前面是写满课题的黑板,手下是翻到一半的作业。给我发信息的那只手机屏幕朝下被丢在一边,竟给人一种备受冷落的感觉来。 几乎看不出短信里的急迫啊。 他是如此全神贯注,可能只要一眼就能让其他人把“规矩”、“刻板”这类标签加在他头上吧。 可“规矩”的人怎么会将杂物间当成避风港,而“刻板”的人又怎么会在请假之后还在这种地方来? 我见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停笔的意思,便心怀着弄脏了地面的愧疚,直接走进去坐了下来。 黑板上的题目都是授课老师划的重点,而他写的题目大概也是考试核心相关。 ——我的同桌,在几个月前险些被“舌”寄生的人类。于前天向辅导员请了病假,成了班级其他同学口中靠运气避过了磨难的“幸运儿”。 应该快写完了。 我能听到笔尖透过纸张和桌子摩擦发出一阵阵悲鸣,嘈杂而混乱,尖锐而残忍,如果是在外面的寒风中,在冰冷的黑夜里,必然会让闻者惊心。 第39章 然而这是发生在室内的。有着浅橘色的灯光,有着安稳的环境,被一种难以描述潮湿的温暖充斥着的房间里。 是发生在这样的地方的话,就会成为“故意卡着脖子怪模怪样”的玩笑了。 于此我必须做一个公正的评价:这个房间宛如一盒变质膨胀的罐头。 而那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的食物,还犹有不觉地挤压着自己霉烂变质的那一部分,企图让自己变成原来新鲜的模样。 很显然,他已经连现状都难以维持了。 同桌逼着自己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履行主人的职责,说出了第一句开场白。 “就连怪物也会被谎言威胁——会害怕暴露身份吗?” 我讨厌这句质问。 他显然不需要我的答案。他虽然看着我,却好似沉浸在了某种滑稽可笑的现实中,语调愈发冷漠尖锐,带着点深恶痛绝的意味来:“连怪物也会害怕这种东西啊。” “那些人也是这样吗?”他猛地扭过头,眼珠鼓起,“那些据说是患上了传染病的人,也都变成了这种东西吗?” 看来他已经在某只“虫”身上得到了实践。 可即便获得了一次或者几次成功,都没能让他建立起应有的自信。 真可怜啊。 屋外的影子摇晃了两下,我就忍不住让心里那由于得到了“施展同情的机会”而产生的高兴流于表面。 这种场合借用推理社的话来说,应当就是:发现秘密就能得到奖励,揭露真相就能拥有名誉。 于是我问他:“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这就是你本来的面目吧!” 同桌瞪着我,语气中的憎恶越发尖锐,感情深处隐隐透露出几丝兴奋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就是你本来的面目啊——在这方面,没有谁能在这方面比过我的!” 他如此说着,竟宛如哭泣般低笑了几声。脸上扭曲而肌肉随之趋于平静,疯狂与憎恶尽数收敛。 然后,那张我最常见的、总带着讨好般的微笑的脸,就像一张打磨精致的面具戴在了他的头上。 如此自然,简直就像在展示什么高超的杂技的表演啊。 这么一来,他往日在吐槽役/丑角上的扮演也说得通了。这也是另外一种“规矩”而“刻板”的生活方式了。 同桌看我不出声,便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哦,原声!” “我们那天见过吧,那天在夜市里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哦!” 他大概是太激动了,又不常表达自我,说起这段话来就有些颠三倒四,便是常扮的夸张作态都瞧着有些吓人。 应该是吓人的吧——现在毕竟是深夜了,周围的景物也都不属于我熟悉的范围之内,与我近距离接触的人还如此陌生且带有敌意。 “眼”都紧缩了一下,以至于我视野中的景物也跟着歪曲了几分。 像是被蒙了层浅红色的滤镜,浅橘色的灯光便愈发鲜艳了,如此衬着他的脸,一股食物腐烂发霉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如果你不是人类的话,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建议只能锦上添花就是无用之人,不主动社交就应该被孤立排挤,选择沉默就应当被遗忘——怎么会有你这种的人存在啊?” “只是像机器一样学习,像随处摆放的物件一样沉默,永远只会随声附和。” “像你这样的失败者,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的喜欢?” 不能,也不可以。 他笑着说道:“是怪物的话,就说得通了啊。只是靠着与众不同的稀奇古怪,就能博得喜爱了啊。” “对,是怪物就说得通了。” 室内的灯光温暖到让人感觉潮湿,那种物件腐烂的味道便愈发强烈起来。 我学着他将怜悯摆上面部,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询问。 “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第30章 面具 30. “啊,是,是有需要怪物来做的事情。” 同桌闻言,脸上空白了一瞬。接着,一丝丝狂热便如同穿透黑暗的射线从他眼中放出,粉碎了他的面具,它们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近乎直白的渴望。 “那是人类绝对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点着头,激动地比画着,声音越发急迫:“你一定可以的吧!” “像那次消除我的记忆一样!” “比起那些垃圾……是你这样的怪物的话,就一定可以的!” “就和那次消除我的记忆一样,将我整个人完完整整地从这个世界里抹除掉!”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巧妙地开关。同桌脸上那张打磨精致的面具就此活了过来。 他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渴望,那极端真挚的情感,纯粹得如同乞食的稚子,热烈得如同扑火的飞蛾。 简直就是能够收入教科书里供人学习的典范! 他的声音里既无有求于人的怯弱,也无颐指气使的傲慢,反而充满了憧憬的味道。 如此卑微,又如此虔诚,宛如一个正在朝圣的人。 “把我这个人——我这个人的一生,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抹除掉吧!” 这就是在许愿吧。 一种无药可救的嫉妒之心伴随着愤怒从我心里窜了上来。 第40章 我身体里昏昏欲睡的诸位寄宿者顷刻就清醒了,“眼”的视野骤然一片清晰,“耳”发达的听觉被拘束于室内,就连死气沉沉的“舌”也强行让自己柔软起来,变得灵活适中。 它们竭尽全力地发挥着自己的功用,让我在一瞬间就拥有了正常人类的感知。 就连“情绪”都一并递上,成为了我随手可使的工具。 用恐惧中和掉我心中的愤怒,用害怕来淹没我的嫉妒,强行把我心中的情感和理智隔绝。 于是,我就只有羡慕了。 如果将我做的一切粉饰为满足愿望,那可就太恶心了。 “我”吃掉了他。 以作为“人类”的姿态,脸挂着“怜悯”,心怀着“羡慕”,用着“怪物”的身份。目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为了嫉妒,为了愤怒,可能还为了别的什么东西。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我”的肮脏的私欲。 周合说的没错,我确实已经了解到了这一层。即“虫”进食的方式、寄生的方式,我操纵着这具身体,也能像“虫”一样进行生命活动。 除了灵魂——“我”以外,存在于这个世界里名为“原声”的个体,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种生命。 成了一个拥有着卓越的人类皮囊的“怪物”,理所应当被恶心唾弃的存在。 先前在窗外偷听的人是否也看到了我这副丑陋的姿态? 还是在察觉到我知晓她存在的时刻,就已经偷偷逃离? 我怀着某种被揭穿的渴望,掰断了半截小指,放进了同桌的口中。代表着“手”的“虫”抽搐了两下,那截断指便如同爬行动物一样钻了进去。 片刻之后,已经死去的同桌就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对我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一个生疏且僵硬的笑容。 这么瞧着就成了仿制的劣等品了啊。 没到达及格线上的模仿可是连“中规中矩”这样的评价都无法达到的。前者只要随口敷衍地冠上“努力”的前缀就能称之为“踏实”,后者便是认真刻苦的“尽心”也都不过是“虚伪”。 那只刚刚完成寄生的家伙在我的目光下后退了几步,不小心绊倒了身后的椅子,在一惊一乍的慌乱里,又被椅子绊倒在地。 “同桌”的脑袋歪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身体也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弯曲成了奇怪的模样。便是在一旁看着,就能够想象出他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都在维持着脸上那劣拙不堪的假笑,就像那些在大人的训责下做着自己不明白/不喜欢的事情的孩子。 “这样可不行。” 我走过去蹲在了那件劣拙的仿制品面前,在他充满了惊恐与愧疚的眼神下,伸出手压住了他提起的嘴角。 “模仿是不够的。” “你要完全取代他,那模仿是绝对不可以的事情。” “人类是极具自我的生物,他们的关注点永远在‘现在’和‘未来’。即便存在对于过去的怀念,也是为了‘当下’的享乐而产生的行为。” “你必须要表现得和他完全不同才行。” “要用现在的形象代替过去的,要打破他的‘规矩’,要粉碎他的‘原则’,将所谓的‘个性’完全表现出来。” “笑容要温暖,愤怒要热烈,就连仇恨与怨怼都要如同烟火那样。” 有一句话同桌说的是没错的。 只要靠着足够真实的稀奇古怪,就能够博得他人的关注和容忍。 因此我又说道:“就从不笑开始吧。” 我起身拾起了同桌的手机,它和我发完消息后就被主人冷落到了一旁,期间屏幕呼吸灯闪烁过好几次。现在一拿起它,屏幕就收到感应亮了起来。 现在是晚上9:28,离周合追的电视剧片尾曲放完还有32分钟。 电子时钟下面跟着一长串的未接来电,有标注来自父母长辈的,也有来自兄弟姐妹的。它们挤挤攘攘地占满了大半屏幕,后面缀着十几二十几的数字标识。只要看见,就能感受到号码另一头的焦急和担心。 “你应该知道后面要怎么做吧。” 过去“舌”同我的家人打招呼时,可不需要什么介绍。它们自然地接受了我的人际关系网,好像本来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样。 介于我是第一次尝试“虫”分裂与寄生的能力,寄宿在同桌身体里的“虫”由“手”分裂而来,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是我管教的孩子之一。 于是我好心的为他做了一番解释:“我的同桌两天前因为流行感冒请了假,是不用参加马上开始的期末考试的,他寒假回家的火车定在明天早上六点半,如果运气好今天不碰到a小姐的话,那就刚好能错过母虫的成熟期。” “我们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开学的时候了。” 我托起“同桌”的手,将正显示着通话请求的手机放到了他的手心。 “既然知道的话,就先来安抚一下担心孩子的父母吧。” 浅橘色的灯光依然明亮,触手的肌肤却一片冰凉,现在正值深冬,学校的教室里没有暖气,光靠墙壁阻挡寒冷在我家乡这种湿冷的环境下,是说不通的。 那我进来时为何会感到温暖呢? 一定是那面具太过优秀了吧! 第31章 高兴 34. 第41章 今天,学习委员上课迟到了十分钟。 我加入班级以来,头一回看到她如此狼狈。脸色苍白憔悴,眼底一片青黑,且不说衣衫如何,就连头发都没梳理整齐。学习委员向来是极为在意他人眼光的女孩子,现下受到了老师批评,竟然还有些神不守舍。 不过,一想到昨夜的遭遇,我也就不稀奇了。 任谁看到“同桌”那番精彩的变脸表演,都会激动到彻夜难眠吧! 这是能够理解的事情。只是学习委员算出了名的好学生,又是优秀人士的代表,如今出了洋相,自然颇受关注,在班级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优秀人的落魄总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上课时,她被老师着重关照,下课后,就被同学围了一圈,向来和她不对付的几个少男少女也都挤出了几点零星的同情,来过问她的情况。 且不论学习委员是否真的需要他们的帮助,结果都会成为对方的谈资罢。 按理来说,我往日承蒙她诸多关照,现在也应该凑上前去掺和两句,给受到惊吓且被“虫”寄生的学习委员提供一些经验之谈的。在课堂上她就隐隐看了我好几次,那副心神不宁、欲言又止的模样和以往差距过大,依照人情世故,和她关系向来不错的我,就应该主动去找她了。 可我还是很难提起兴趣。 便是和b小姐聊天都是如此,这大概就是进一步异化的后遗症。 课间里我扒着手机按了半天,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去,也只回了她一句话。 “程学姐不用这么见外啦,我昨天做的也就是举手之劳,当成分内之事都很正常。” b小姐回信的速度比我快得多:“真是麻烦你了。” “如果不是原学弟你,我和老杜都不知道要找她找多长时间!” “她出门连手机都不拿,明明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逛街,结果下午她一个人就走了,招呼都没打声。今天早上醒了后,还满脸委屈地跟我抱怨,说等了我好久。” “我简直拿她没辙了。” 就是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b小姐的满腹牢骚了。 这可是过去在酒桌上才会出现的抱怨之语,如今b小姐竟然在清醒时,对我这样的外人说了出来。 也不知道一直沉默的a小姐是否看在眼里。 我们就这“一句道谢就能结束”的话题断断续续地聊了许久。 “听学姐你这么一说,真是甜蜜的辛苦啊。翟学姐回去之后,状况应该好了很多吧?” “阿清最近都是这样,她说她很好,我也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应该是很好吧,一问就说‘很高兴,很快乐’,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高兴快乐什么。” b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看着下面那条“反正她觉得好,我就很开心了”的回复,打下了由衷的关心:“这样听起来可真不错。最近可是流感多发季,学姐你也要多说翟学姐两句,叫她要小心感冒啊。” 我瞧着手机屏幕里那副称之为“惺惺作态”的表情,心底的羡慕愈发强烈了。 什么时候我也能带上那完美的面具? 应该快了吧。 昨夜我从b-509教室离开后,就特地去偶遇了游荡在学校内的a小姐。 这本来当算一场美好的再遇。 毕竟,我一出门,天上就飘起了小雪,走下实验楼时,月亮就探出了头。 云散月出之夜本就浪漫,加上路有小雪飘零,风中寒意微敛,便更有一番冬夜的温柔。 a小姐穿着一件驼色的双排扣羊绒外套,脖子上戴着一条红色的菱格围巾,站在路边拐角的街灯下,瞧着像在等什么人。 隔着大老远,我就能感知到从“蚁后”身上传来的餍足而惬意的气息。 这应该就是故事里让人心动的场景吧。 彼时我正沉浸在“同桌”那精妙表演带来的余韵之中,同周合打电话时也要说上两句“如果我有那样的水平,就能xxxx”的废话。 然后一拐角,就看到了她。 那身打扮可真有b小姐的风格,假使忽略掉“虫”的感知,只看那道影子,我指不定会认错人。 不,应该说一定会认错吧!只要没有了b小姐,她身上那股脆弱便寡淡到了极点,温柔里层的冰冷也上浮到了表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尖锐而危险的味道。 大抵是我才见过同桌那张精美绝伦的面具的缘故,现在看到别的劣质品,就难免有些吹毛求疵。 且不论我,即便是周合那样的“虫”,在这方面也绝对是不如他的。 而a小姐——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是暴殄天物了! 小心翼翼地依附着,战战兢兢地模仿着,将才能、天赋以及真实的情感全部封锁在最底层——那张不伦不类的面具可是要比她麻木、冷漠的真实更要怪异! 如此想着,我挂掉了周合的电话,将“笑容”戴到脸上,故作熟稔地走了上去:“晚上好,翟学姐。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你也是出来散步的吗?” a小姐大抵是在冬夜里等得太久了,被我叫了一声,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我走近了些,她才颇为迟钝地说道:“是原学弟呀,晚上好。” 她歪了一下头,问道:“我刚刚才见到小鱼过去,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学习委员啊,她应该是来找我同桌的吧。学姐你知道的,他们关系一直很好,”我如此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学姐你在这做什么?” 第42章 a小姐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神情有些恍惚地说道:“我在等阿礼呢。” “阿礼叫我等她,说晚上一起去逛街的。” 说到b小姐,a小姐就笑了起来,声音轻飘飘的,好似能够化在小雪中:“真高兴啊。” “最近总是很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就是和阿礼在一起吧,就会觉得很高兴。” “真高兴啊。” a小姐这么说着,双目骤然失焦。 一股强烈而熟悉的压迫感便从她身上腾了起来。 “虫”因为“蚁后”的影响而躁动到了极点,我的心情却格外的平静。 果然是被食物吸引过来了啊。 第32章 蚁后 32. 那样的造物应该称得上美丽吧。 没有作为累赘的臃肿肉块,没有影响感官的黏腻组织,每一道线条都干净利落,每一块骨骼——那是骨骼吗?我不知道,但是看着它略有些坚硬的质地,瞧它内部流淌着的那些不知名的液体,与人体结构相对应的词汇就出现在了我脑中——就将它称作骨骼吧——它晶莹剔透、澄澈明亮,简直就像是抽象派的宝石雕刻品。 那些骨骼从a小姐的下颌内侧生出,破开皮肉,围绕着a小姐的脑部伸展开,起先是一截小刺,后来逐渐长开,就成了蹼一样东西,不断生长着,变成了一片片形状怪异的宝石花瓣,如同一双手掌,捧起了a小姐的头颅,而靠近脊椎的部位又格外大些,乍看去好像长了一对透明的翅膀。 真是漂亮啊。 假使放在市侩的商人面前,这样的奇珍大概会被摆放进橱窗中,供人参观赏玩,赚取几波名声之后卖上一笔好价钱吧。 可惜这种天生的才能,是完全没办法跟同桌那巧夺天工的后天技艺相提并论的。 有小雪落于其上,须臾化作水珠,沿着那晶莹的“骨”滑落在地。它们有节奏地轻轻摆动着,一起一伏地呼吸着,便有荧光粉一般的虫卵从中喷出,或者落进尘埃里,或者融进空气中。 它大抵是吃得太饱了,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宿主a小姐的影响,因此完全没有攻击我的意思。寄宿在我身体里的“虫”却感受不到它的好意似的,只是一味地宣泄着焦躁恐惧的心情。最不服管教的“眼”,头一回给我传递了“被本能支配着,强制靠近那种危险生物,真是太恶心了”这样的想法。 由于“眼”开了这样的头,身体里的其他“虫”也纷纷向我传递了各种抱怨的消息。“耳”埋怨着蚁后对信号的干扰;“舌”控诉着蚁后对于味觉的同化;“壳”更是指责蚁后如同圈地盘一样的行为让学校大片区域都有了它的气息让触觉一类的感知被压制到了极点。 就像是找家长告状的孩子啊,以至于我忍不住开始想,它们和周合交流说我坏话时,也是用这种方式吗? 路灯后面的草丛里响起了一阵窸窣声,有几个“人”歪歪扭扭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其中几个大概才从水里出来,面部有些肿胀,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头发和衣服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那应该是已经吃空的残渣吧,被处理后丢掉的东西,被当成母虫的卵巢,成为“虫”的载具,经过一轮成长之后又会沦为食物的东西。 我后退了两步,给这群新生的“人”让开了道。 这群人里头不少是我认识的,有的知道名字,有的说过两句话,有两个还是隔壁班经常来串门的同学,是和同桌关系不错的朋友。 我近距离地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走过,一个个小包在那些人皮肤表面隆起又快速消退,看着他们胸腔开始起伏,看着他们死白僵硬的脸上多出几丝血色。 瞧这模样,下回上课时就能够正常地打招呼了吧。 他们既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天上的a小姐,只是拖着身体前行着,偶尔因为不灵活导致彼此撞在一起,也都同撞到了什么普通障碍物一般。 啊,就是这种情况下,它们也能如同那些能够趋利避害的动物一样刻意地绕开我呢。 a小姐飘浮在天上,她嘴角带着恬静的笑容,眼神迷离,头颅躺在那透明色的“花瓣”之中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 不需要“耳”传递消息,我就知道她一张一合唇里肯定还是在念叨着“高兴”之类的词汇。 我看着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和几片蕨类植物的残渣,一面走上前,一面给b小姐打了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瞬间,天上的怪物落到了地面。 接住空中坠物的感觉可不好受,先前还在埋怨的“虫”们在“蚁后”近距离的威慑下刹那噤声。 b小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模糊,有些急促,那直白的焦急已经化成了无形的火焰,对向任何一个打扰她的人。 “喂?原声你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托着陷入昏迷的a小姐,对电话另一头只差骂人的b小姐说道:“我遇到了翟学姐——” “她在哪?!” 我话还未完,就被b小姐一把打断,她声音陡然放大,连喘了数声:“她在哪?让阿清来接电话——” “不,不,你们在哪?把地址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就来找你们。” “不要乱走,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电话里只剩下一串忙音。 母虫留下的痕迹逐渐从a小姐身上淡去,前面如同蹼一样的骨骼退却,在她红色的菱格围巾上留下了几片小雪。 第43章 她颈椎两侧的透明翼状骨骼是最突出的部分,也是消退最慢的部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着实很难想象出这种东西为什么会长在颈椎这样位置,这种压迫放在普通人身上,大概很快就会因为颈椎断裂而死去吧。 这么想着,我不禁伸出手抚摸上了那截“骨骼”。 比想象中的要温暖,比想象中的要坚硬,简直就像是某些奇幻故事里魔性之物,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我身体里的虫也因此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极乐之中。 这“高兴”满溢着,如此温暖,如此甜蜜,将我团团围住,就好像要挤进我的脑子里,和我融化在一起。 一股令人反胃的感觉就此涌了上来。 我掰断了它。 ——比想象中的更要脆弱。 以上,便是我错过门禁时间的原因。 我必须要澄明一点,我是怀着帮助同桌排忧解难的心情去找a小姐的,这无疑是善的行为表现,是理应受到表扬的。我愿意谦虚一分,让功过相抵,以此来弥补我此前在周合面前做出的“在追完肥皂剧前回家”承诺没法兑现的问题。 然而作为饲主的周合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他的关注点在于我在外面乱吃了味道糟糕的东西,导致身上一股怪味,强制我洗了几个小时的澡。 就姑且这么想吧,“虫”的食谱广泛,“人类”与之而言,也不过是菜单上的一行字,像猫吃鱼也吃老鼠,像兔子吃草也吃肉。 这样一来,就完全没有罪恶感和背德感了啊。 第33章 魔术 33. “是魔术哦。” “你可以触摸看看,它确实就在这里——即使放在面前也看不到吧。” “这可是非常高明的魔术!有没有被吓一跳?” 放学后,学习委员把我堵在了教室里。 这里说“堵”,其实也不恰当。她只是站在我的桌前,把手按在桌面上,以俯视的角度看着我而已。 假使她的态度再强硬点,表情再蛮横一些,估计勉强能够上“堵”这个词的皮毛。也不至于让我产生一种自己好像变成了小说里“拿着肮脏的把柄威胁女性同学”的炮灰恶人役的错觉。 低头对着桌子就能看到她发颤的手指,抬头向上就会她那双塞满紧张的眼睛。 处于她所营造的阴影下的我,也只能率先开口。 “是昨天做了什么噩梦吗?” 学习委员按在桌上的手逐渐用力,直到紧握成拳,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没有。” 那眼神可有些过分了。不论是其中的愧疚和担忧,还是里面的恐惧跟后怕,或者是深藏的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与渴望,都灼热到能够点燃任意一片黑暗。 ——在某一瞬间,我竟觉得学习委员的身影和d小姐有几分重合。 我讨厌这错觉。 这一切都是以“我和同桌发生了矛盾纠纷且后者平安回家”为前提,对作为“受到无妄之灾的朋友”的我,所给予的施舍。 是一旦被揭穿,就会被拿回,而且变更成数以百计的憎恶的东西。 d小姐和她绝不相同。 因此我又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事情吗?” 语调逐渐放轻,声音逐渐放缓,带上些许的埋怨,故作轻松地说道:“总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就说临别寄语了吧,现在离毕业可还有一年多呢。” 学习委员沉闷着脸,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憋了半天,干巴巴地挤出来了六个字:“你手指怎么了?” “手指?”我眨了下眼睛,将右手伸出来,对她晃了晃,“是这个吗?” 她点了点头。 “看起来像是断掉了一样吧!” 我佯装惊喜地得意道:“终于被发现了啊,突然消失的右小指!” “是不是感觉很可怕?或者很新奇?” 学习委员作为推理爱好者,对于这种场面应该早就司空见惯才对。她此刻却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新……奇?” 确实应该新奇吧。我的右手上并没有什么创口,昨夜断掉的小指又长了出来,连肤色都没有变化。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它的控制权,它就在那,却又好像完全不存在一般。 有什么魔术会比这更加神奇的呢? 只要看到这只右手,脑中就会自然地产生出类似于“这只手虽然没有小指,但是非常完整,和其他的手并没有差别”的想法。留存的影像中不会有异常的记录,他人对我的印象里也不会有“小指”这一事物。 就连作为使用者的“我”,也只是知道它应该在那儿而已——至于所谓的肤色变化,不过是“壳”反馈给我的一条信息,是就“没有差别”这一定义而衍生出的如同“想当然”那样的东西。 这便是我昨夜接触了a小姐的代价了。与其说是“蚁后”对于冒犯者的一点惩罚,不如说是贪食者的一点小冲动,让可再生的肢体成了“不存在之物”。 我笑着对学习委员说道:“这可是魔术哦!” “是我最近才学到的,能够让手指变成无法观测的形态的魔术!” 如同在炫耀着什么宝物一样将右手递了过去,我问她:“想要触摸看看吗?” 学习委员便似受到了什么惊吓,猛地后退了一步。 第44章 遮在头上的阴影挪开,教室的灯光就直接打在了我的身上,只剩下四根手指的右手便将影子留于桌面。 “也不用这样害怕吧,真的只是魔术啊。” 我装作沮丧地低下头,又瞅了她两眼,只能看到她的下巴尖。 学习委员却好像完全没有被我的演技感染到,她盯着桌面晃动的影子,抖了几下嘴唇。 于是,我也只能落寞地收回手,将之放到桌下。回想着被拒绝的人应该有的扮相,将头埋得更深一些,让脸完全被自己的影子所淹没。然后整理完表情,装着无事发生的模样,挂上一眼就能戳穿的假笑,安慰她道:“真的只是骗人的小把戏啦。” 当右手再次被拿上桌面,影子里的缺口已经被补上了。 我将又一次地将它摆到了学习委员面前。 “你看!缺少的那一根是不是又回来了?就说是魔术啦。” 不同走向的关节,完全相反的纹路,一截新鲜的小指安插在了右手的缺口上,它自如地扭动着,同剩下的四指一起做出各种动作,灵活得像是有着独立生命的个体。 那种缺失感瞬间就被填满了。 被完全相反的东西,以能够得到正确结果的、非常理的形式塞满了。 学习委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惊恐地看着我,捂着嘴干呕了两下,随即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教室。 我在座位上等了半天,再次走进教室的却是k先生。 “你把小鱼怎么了?”k先生紧锁着眉头,说道:“我看她跑到楼下吐了半天。” 我低头掰着手指,将其扭到想要的形状,对着灯光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杜先生,你知道手对于人的意义吗?” “古代人认为手指可以代表神明,宗教便给了它神圣的含义,让它作为神的代表,施以宽恕和惩罚。传统医学则认为十指和人体内的诸多器官相通相应,手能够直接反应并影响人的身体健康。它是代表人类具有高等智慧的重要器官,是信使,是工具,是——” k先生直接打断了我的话,“你的手有了什么新的变化吗?” “当然没有啦。” 我将右手上的小指拆下来,放回左手的空缺处,“壳”配合着迅速将其接到应有的位置。 “应该说翟师姐把学习委员怎么样了才对吧。” “她被寄生了哦。” 第34章 观众(上) 34. “你知道‘虫’寄生在活物身上的主要条件吗?” “要对生活抱有强烈而充足的爱。要时刻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活下去,即使只能再多一分钟,即使只能再过一秒钟,都要怀着贪婪去抓取。” “是荒诞到让人感到讽刺的求生欲。” “只有想要活着的人,才有被寄生的可能。用这种心态招来的‘虫’,在某种程度上可是能够等同于神明呢。”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k先生两个人。 我刚刚拿出手机,“叮”的一声,屏幕就亮了起来,现在是下午六点整,周合给我发了条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k先生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他的手很稳,仿佛他刚才流露的那些情绪和关心着一次吃坏肚子的流浪猫狗没什么差别。 “你要的监控录像。” 一只黑色的u盘被推了过来。 [半个小时,最多最多到七点,这次一定不会超时啦。] 我按下了回复的消息,对着k先生说道:“杜先生,你难道不担心吗?” “人一旦习惯了群体生活,就会在无助时主动寻求依靠。譬如现在这种时候,越是德高望重,越是被他人依赖依靠,便是危险呢。” 学习委员一向将b小姐当作人生导师,现下应当在寻找b小姐的路上了。 k先生扯了两下嘴角,他的笑容瞧着比眼神更轻慢:“还会有比翟清灵更大的危险?” “倒是你,一直背着周合所做的事情——你就不担心周合找你秋后算账?”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合的回信在恰巧点亮了待机的屏幕。 [今天可没熬汤,如果还和昨天一样,你回来就只能吃冷饭了。] 我回了一句“知道,知道”,将手机丢进了背包中,拿起桌上的u盘,越过k先生,走到教室门口,对着k先生笑了笑:“就是失去了常用的物件都会让人不适——又哪有宠物不害怕被主人抛弃的?” 我按下了教室的电灯开关,对身在黑暗中的k先生说道:“但凡需要我袒露的,我绝不掩饰;但凡需要我接受的,我绝不拒绝。” “他可是知道我的一切。” k先生“啧”了一声,关掉教室的门,跟在了我身后。 “就像你在消息里讲的那样,我和阿清确实在家里装了监控,目的是能在工作的时候知道翟清灵的动向。” “这段监控录像的起始时间是昨天早上7:50,到晚上5:50,没有一帧和翟清灵出门的记录相关。” “我请过从事这行的朋友检查过设备,至少可以肯定设备本身没有问题。影像也没有被替换过——” 我带着他穿过回廊,一路沿着楼梯向下,直到地下一层。出电梯门往左走是仓库,往右走三十米是大型杂物间,其隔壁的房间便是我的目的地。 第45章 那是一扇枫木色的门,门上挂着铁质门牌,用黑体字写着“摄影社(2)”几个字,右下角贴着一个小巧的放映机的图标。 这里原先是摄影社的放映室,由于摄影社在今年得到了极大扩充,其社长便借机向学校提交申请,以地方环境过于潮湿、空间逼仄等原因,请求更换社团活动的教室,学校有心培养艺术类专业,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而原先使用的房间也被留了下来,当作社团的备用功能室使用。 我还是请了b小姐当说客,签了一堆不平等条约,才找摄影社借到了这间房子使用权。 “因此,它记载的就是现实了。”我接过k先生的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钥匙孔中。 k先生有些不悦,“那你要它有什么用?” “大概可以证明一些早就猜到的事情?” 我推开门,招呼k先生进来,走廊的光随之泻进昏暗的放映室中。 “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啦。” 此时摄像机还在运作,是我中午时就设定好的模式。 镜头正对着的是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箱子,在我离开之前,箱子的四角都是被钉子密封钉牢的。而当我们进来时,上盖已经被掀起了一角,四角的钉子仅剩下两个还在垂死挣扎。 直到我走近门,振动的箱子才安静了下来。 k先生迟疑地向桌上看了眼,转头问我:“那里有什么?” 箱子的上盖已经完全合拢了,如果忽视表面的两处因为失去钉子而出现的凹槽的话,它就和我离开之前的一样完整。 “就是你知道的那种东西啦,是最近才来的孩子,活泼过头了,我在给它做生活录像。”我走上前检查了一番摄像机的运作情况,见k先生确实对此感兴趣,便提议道:“如果很好奇的话,我可以复制一份文件哦,它不会介意的。” 桌上的箱子应声动了两下,尽力挣扎的钉子寿终正寝,被崩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k先生摇头,“放映机里有吧,应该有还没有放完的内容。” 这大概是他首次同我提这种要求。 我有些意外地从摄像机里抬头。 k先生倒是好像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口吻有什么奇怪的,指着放映机说道:“指示灯那儿还是亮的,我有接触过这种型号的设备,这种亮灯的方式,表示里面它正处于暂停状态,没想到学校社团都会使用这种东西啊。” “完全没有好奇心吗?” “你要按时回去吧。”他直接走到后面堆放材料的地方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银幕正面,“胆小的宠物失去主人的管束,会很容易变得焦躁易怒,对吧?” “啊,是这样。” 被人用我常用的说话方式来对付我,这样的体验让我觉得相当奇怪。但究竟有哪里不对劲,我也有些说不上来。 k先生倒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已经开始催促我快点了。 “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我便直接抱怨了出来,上前打开了屏幕。 放映机里确实还有没放完的东西,那是我就之前和“虫”的旅行为主题拍摄的纪录片。 我也没有无聊到每天看这种东西寻找快感,它被我做出来的目的并非取悦我,而是为了留给寄宿在我身体里的客人,为了给它们留下快乐的回忆特地做出的玩具。 现在于此处播放,也是为了在场的两位观众。 箱子里的“虫”与k先生。 第35章 观众(下) 35. 当我打开放映机的一瞬间,“火”便在黑暗中燃烧了起来。 只有“火”。 屏幕上只有跳动的火焰,只有忽而窜出的火苗,和一些不甚清晰的黑烟。 “虫”是没有办法在电子设备上留存影像的。所以即使被烤焦烤化,皮肤、肌肉等组织被烤到脱落,都没能在录像里留下丁点痕迹,就连身上的那些由聚酯纤维构成的衣物,也由于和皮肤组织混合在一起而看不出来丁点痕迹,只能通过视频中极薄的黑烟来表明它曾经存在过。 然而,这样的黑色在昏暗的场景里是看不出来的。 或许会有刺激性的气味吧。偶尔有火花窜起,发出“噗”的细响来证实麦克风确实开着,且音量不小。 我现在都还能想起当时“虫”传递给我的情绪。高温带给他们的恐慌、害怕、痛苦,以类似耳鸣的形式涌入我的脑中,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高过一阵。 或许我当时也在为这种痛苦而哀嚎嘶吼? 我不知道我是否给了它们应答。 因为“虫”的挣扎没有留下痕迹,我也无从得知我当时的行为。 于是我们所观看的,就成了单调的动图。 只有火焰燃烧的、无聊至极的动图。 k先生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桌上的箱子也安静地待在一边,只剩下火焰跳动的声音。 我接受着“虫”传递给我的情感,一面想着配上什么样的bgm才能让这无聊的录像变成应付摄影部检查的作业。 沉默持续到6:33,录像自动关闭,全篇结束。 k先生才从沉思中醒来,长舒了口气。 “她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吧?” 他笃定道:“她一定能够控制自己。” “啊。”我没有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东西进行作答。 第46章 k先生的声音平稳到了极点,反而听不出一丝冷静的意味:“所以她是有意识的。” “她有意识到自己杀害了同学,她有意识到给人造成了麻烦,她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怪物。现在,她有意识地引来了灾难。” 如果一切都如同k先生所述,那a小姐真可谓是罪大恶极了。 可是又有哪位受害者会愿意为不幸的制造者做出辩解呢?在距离如此接近的情况下,便是关心真相都很难做到吧。 因此,我说道:“正义使者用这种口吻来进行审判,可是要被称为独/裁的。” k先生站起身,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屏幕,说道:“你把闭幕的时间提前到这里,难道能称为反抗?” 这当然不是反抗。 将我这种恶行当作反抗,那是对反抗的侮辱。 我答道:“猫狗能够因为自身的可爱,在咬伤主人时得到赦免,我就不可以了。” 光是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形,我便控制不住嘴部的肌肉,不禁笑了起来:“如果我们早点遇见,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k先生“嗤”了一声。 他最后还是找我要了一份记录文件。 那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我对“虫”的观察记录。 我们分别时是6:45,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距离我得知他的死讯还有三天。 我回到家时,周合正在看钟。秒针离十二还有四十几步,灶台上大概还炖着食物,在门口都能听到厨房里的动静。 “离七点还有四十七秒,应该不算迟到吧。” 我脱鞋走进屋,将怀里抱着的箱子放在了桌上。 那只透明的箱子一路都极为老实,甫一见到周合,便如其他“虫”那样,像是得到了什么倚仗般颇为神气地闹腾了起来。 周合有些困扰地看了它几眼,问我:“你怎么把它塞到兔子身上了?” 箱子上盖的最后一颗钉子被顶掉了。 一颗雪白的脑袋冒了出来。 “只是单纯的想试试看啦。” 那是一只兔子。应该还算是一只兔子吧。它有着雪白的皮毛,长长的耳朵,红彤彤的眼睛,尖锐的牙齿,就当作食物的牲口里面,也算是可爱的东西了,尤其是它背部那对翅膀——因为“虫”的寄生而生长出来的畸形器官,一对长满了白色绒毛的肉翅,看起来极为袖珍小巧,便是扑腾的模样,都是那种容易讨女人和小孩喜欢的。 我猛地凑近,对上它红彤彤的双眼,便将那只可怜的兔子吓了一跳。 它原先已经把身体挤出来了大半,现在被我一唬,登时就想再缩回盒子里去,然后就被卡在了半路。那双翅膀卡在了箱子外面。大概是因为角度过于怪异,便是软化下来,变成一摊软肉,也没能从箱子的缝隙里挤进去。 真是可怜啊。 那是这几天长在我背后的东西,原先只是一点肉芽,在我昨夜接触过a小姐之后,就如同打了什么生长激素似得飞快地进入了成熟期。强行催熟的后果,自然是因为阅历浅薄,自视过大,变得相当顽皮且过于活泼,于是我不得不将它剜下来,另加看管教育。 “突然这样想了,然后就这么做了,结果发现寄生起来比想象中的要轻松得多,”我对周合说道,“是因为动物的求生欲望更加强烈吗?” 周合看完后,就直接走向了厨房,完全没有处理它的意思:“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在现阶段,主导这个星球文明进程的人类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我们的寄生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和繁衍,就需要宿主活着——能够提供更多更优质的能量,能够贡献出更大更广阔的环境。” “嗯,”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就像人对社会、对地球做的事情一样。” “那它可以作为食物吧?将‘虫’再生能力放在可食用的动物身上,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身份、能力、地位,距离越遥远,相差越悬殊,便能越轻松地忽视掉它们的不幸。而当这种不幸堆积到一种程度的时候,就能自然而然地剥夺它们作为智慧生物该有的权力了。 “——就连食用同类的罪恶感都没有了!” 周合冷酷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第36章 欢笑 36. 那只兔子死在了昨夜。 由于最近天气不好,挣脱被子就变得格外困难。等我彻底从被窝里爬出来,学校七点的起床铃已经打完多时。 周合将早餐端上了餐桌,鸡汤的鲜香便混合着冬季寒冷的空气渗透了整个房间。 昨天我抱回来的透明箱子被摆在茶几上,里面空荡荡一片,大抵是昨天k先生见到的模样。 周合见我起了床,就催促着我赶快洗漱,说是面放久了不好吃,上班时间快到了,叫我不要耽搁。 直到我们先后走出家门,谁也没有提起它的事情。 没有人关心它究竟是何时死去,也没有人关心它究竟为何死去。 它确实只是一支小插曲。 那截被分离的畸形肢体再次回到了我身上,沉默、安静且本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学习委员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大概是前天迟到的影响吧,上课的老师瞧着满脸不悦,竟也没叫人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只是意味不明地敲打了两句在座的同学,“学期末了心野了,竟然连考试都不放心上”、“上学时间不好好多学些东西,浪费了家长一片苦心”诸如此类的话。 第47章 下课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同学们倒是或多或少谈论了几句。头天的风头过了,那些和学习委员关系不算多好的同学便也像过了把瘾似的,回归了原本模样。 “你说她是怎么了?” “不知道,听她们寝室的人说,一整夜都没回宿舍呢!” “彻夜不归啊!昨天瞧她神不守舍的样子,不会是遭遇了什么坏事吧?” “指不定是出去开房了吧。听她们寝室那边说,她一直都是晚归的人,回宿舍也都是卡着宿舍门禁时间的。” “这玩笑可过分了,她那副样子,怎么可能是会谈恋爱的人呐!” 这话一落地,便引起了几阵哄笑。 有人刻意路过我的桌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在众目睽睽下装作说悄悄话的模样,小声说道:“原声,你们之前交情那么好,一定知道点什么吧?” 那忧心的表情生硬且浮夸,贴在好奇上面,像是几张从不知名地方随意扒来的碎纸,被人用胶水强行拼接在了一块儿。 它本该是丑陋的,混乱、畸形,毫无艺术可言的,但是到了这里,就如同水滴化入湖海,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了! 各自聚着交谈的同学们也凑过来起哄,道:“你同桌前几天也请假了,他们是不是有点关系?” “知道点什么就告诉我们吧,早就看他们有点苗头了,大家还会送上祝福呢!” 靠走廊的窗户边偶尔走过几个看热闹的学生,期间混杂着一两只已经熟练掌控了身体的“虫”,他们紧贴在窗户外面,鼓着眼睛朝里头张望,只要和我的目光沾上边,就飞快地收了回去。然后又扮作偷窥的丑角模样,逗得路人哈哈大笑。 水蒸气从他们的口里腾起,将那一张张脸模糊成了一片。 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交谈得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完全成了校园生活的一部分。而这嬉闹与喧嚣似乎就能冲散近日季节性流感和考试周带来的恐慌了。 我所收到的唯一个拜托,来自一个自称是学习委员的室友的女生。 那是在最后一节课下后。她走到了我的面前,大睁着眼睛,像是用尽了毕生勇气,同我说道:“小鱼一天都没跟我们联系,电话也打不通,我们真的很担心她!” “昨天……昨天她说跟你有话要讲,我,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但是她心情很不好,六点半回来之后七点多又出去了。” 她的声音在我的注视下越来越低,最后支支吾吾了一会,就闭着眼睛喊了出来。 “这么怀疑很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之后有没有跟你联系,如果原声你得到了关于小鱼的消息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们一声!” 她如此说着,面颊涨得通红,眼角都因为紧张变得有些湿润。 我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起她的名字,便随口应了两句。只是这般敷衍,她都像是愿望得到了满足了似的,一蹦一跳地窜出了教室。 就算不用“耳”刻意传递消息,我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动静。 教室外的走廊上应该围了一群人吧,他们群聚在门外,等待着这位同学的结果。好像将我当成了游戏里的某一个关卡,只要通过就算获得胜利了。 他们欢呼雀跃着,谈笑声与脚步声交错着,被“耳”传入我的脑中,扭曲成了奇怪的模样。 真的有人关心学习委员是否遭遇不测吗? 我不知道。 我又成了关灯落锁的那个人。 a小姐已经在教室外等候多时了。 “原声先生有过那种经历吗?” 我关灯从教室出来时,a小姐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这里是教学楼a栋第四层,说不上有多高,但是正对着校门口,是学校的中心区域,能够一眼看到学生宿舍楼。 她应该在这站了好一会了。鲜红的围巾上坠着零星的冰晶,就连肩头都落了一层薄雪。 因为没有风,又是大晴天,加之今天过得热闹,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今天还有雪。 我不知道是a小姐有意控制让路过的人们都忽视她,还是她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完全没必要多留一眼的人,就之前路过的“虫”的表现看,她对“蚁后”的控制影响显然到了一定程度。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向下俯瞰着学生们的背影,直到我走近:“原先生有个那种时候吗?像心口被什么东西开了个洞,永远无法填满,永远无法堵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感和理智流逝。” “想要抓住却永远抓不住,想要阻止却永远慢一步,被推赶着往前再往前,不断掠夺、不断索取,然后不断失去——” “但还是会想活下去。” 她的语言直白而赤/裸,飘荡在走廊里,填了这冬日小雪天缺少寒风的空缺。 “没有计划,没有目的,没有愿望,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即使恶行累累,即使一无所有,即使毫无意义——” 对,只要像牲畜一样活着就可以了。 如此真切,如此深情,如此感人肺腑,这番话如果说给b小姐听,b小姐一定深受感动,愿意为a小姐付出一切吧! 我不禁鼓起了掌。 这就是a小姐能够成为“蚁后”宿主的原因了。 第37章 破裂 37. “您将这番话说给我听,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a小姐慢慢转过身,我便直接看到了她身上最异于人类的部分。 第48章 ——那双眼睛,由密密麻麻的六边形网状结构组成的靛青色眼睛,它的模样如同昆虫的复眼,挤在a小姐狭小的眼眶中,不断扭动着,几乎要撑裂她的眼角。 a小姐却好似一无所知,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纯粹而天真了! 她看着我,此前见过的透明骨骼从a小姐下颌探出,它们拥簇着a小姐的头颅,将她的动作限制在了狭窄的范围之内,也将她的情绪完全封进了那尊如同人偶的躯壳之中。 于是,她表现出人性的地方便又少了一个。 我直视她,逼着“眼”对上a小姐那双靛青色的复眼,强迫着已经拿走面部控制权“虫”调动起脸部的肌肉,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您将这话说给我听,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以为我和原先生至少有相似的地方。” 我向她走近了一步。自她下颌探出的骨陡然伸长,如我预想中那样与我擦脸而过,“耳”耳部贴得太近,被撕裂了一小块,我所得到的声信号便有些失真了。 不论是来自a小姐的,还是从我自己口里说出的—— “我让您失望了吗?那可真是抱歉。” a小姐的复眼扭动了一下,她后退了一小步,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这具身体如果由“蚁后”来操控,大概就不会造成这么重大的破坏了吧。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用人类表达情绪的方式,将自己的情绪完全展露出来。 于是我问她:“那您需要什么?是需要同类来认同你的作为,对你为了清除隐患而杀死朋友的行为表示鼓励吗?还是需要他人为你糟糕的行为做出弥补呢?” 我看着a小姐紧握成拳的双手,更接近了她几分。 “你需要鼓励的话,我现在就能够告诉你,你做得糟糕透了。” “你知道有更好的办法,你也知道如何弥补,但是你选择了最坏的那条道路。翟学姐,你做得糟糕透了。” “你本来是可以拯救所有人的,那些像你求救的人,那些渴望活下去的人,是你杀了他们。” 身体里的“虫”因为过于靠近而躁动起来,它们挣扎着,将哀求传送入我的脑中,一波又一波的情绪信息如同浪潮般,好似能将我淹没。而在此之外的,是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我团团围住的、属于a小姐的恶意。 目标明确、极富针对性的恶意。 “不,不是这样……” “我没办法控制‘它’,我阻止不了‘它’。” “不是我……” 她浑身颤抖着,退到了窗户边缘,猛地伸长了脖子。 “是你!” “是你杀了小鱼……” 一截怪异的骨骼从她的胸腔窜出,直接撕裂了她的衣物——那条带在她脖子上的,颇有b小姐穿着风格的红色围巾因此染上了血迹。 它贯穿了我的心脏。 比此前来自下颌的“骨”的攻击更加猛烈,更加快速,更加坚决。 “眼”仍旧可以活动,我能看到a小姐胸腔里面不断蠕动的东西,从那截宛如昆虫的节肢源头,看到里面挤成一团的东西。它们推嚷着,被无形的东西封存在了a小姐那脆弱的躯壳之中。 a小姐紧靠着窗户,两节骨刺从她后颈伸出,将她整个人撑了起来,才令她不至于跌出去,或者坐在地上。 “是你!” “你杀了小鱼,是你害死了她,你毁了这一切。我要为她报仇!” 捧着她头颅的蹼状骨骼微微舒展,便又有数根“骨”刺出,贯穿了我的身体。脏器被它们捣烂,大量的血液上涌至咽喉。 到了这一步,应当仔细描述一下疼痛感吧。 ——我对此毫无感触。 我能通过“眼”看到滚落到地面的右手,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腿部,乃至胸腔被撕开的痛楚。作为和“虫”共感的人,我同它们感受到的并无差别。 它不比我之前的游戏更加刺激,便是身上的“虫”也因此有了几分冷静。 失去了肢体的支撑,头颅就跌落到了地上,视野随之摇晃,呈现的景象也像蒙了一层红色的滤镜一般愈发扭曲。 到了这一步,我应当是看不见的,我却依旧能够看到a小姐风衣的一角,我应当是听不见的,我却依然能够听到下面传来的惊呼和尖叫,视觉、听觉,乃至部分触觉,它们都以某种方式存在着。一如还未死亡,仍然处于思考状态的我。 a小姐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面前,用骨刺将我的头颅挑了起来。 “是你啊!怪物。” “都是你这样的怪物,才让事情走到这种局面的。” 视野被鲜血的颜色所淹没,直到完全归于黑暗,我依旧能听到a小姐的声音。 “阿礼会原谅我的。我杀死了主谋,阿礼就会原谅我的我过失的。” “对,是这样。我会去找阿清忏悔,我会去向她赎罪。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东西来破坏我的生活。” “不论是它,是你,还是周老师!我不会让你们来破坏我和阿礼的生活!” “所以请你去死吧!” 应该被切成两半了吧。 如果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那我早就应该死去多时。 可我现在还活着。 活着,且能体会到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的“虫”们所经历的痛苦。这并不比我们之前的游戏更加血腥,即使头颅被掰碎,“脑”被捣烂丢尽垃圾桶里面,四肢躯干被分解成了数块,“眼”因为靠近楼梯口,已经随着惯性跌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台阶。 第49章 仅是如此而已。 我依旧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屡次濒临死亡,总是处于疼痛之中,我都无法感受那些东西 ——那些人口里说着的、笔下写着的,那些耿耿于怀、难以忘记的事物。 不存在怨恨,不存在遗憾,也不存在解脱。 我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东西的呢? (好像有点重口) 第38章 矛盾 38. “虫”的再生能力是我测试过的东西。 通过各种手段,不论是水火风电,还是锐器声波,直到它们的同类出现之后,我还去特地尝试过那种被吞噬的感觉——虽然远不及a小姐所带来的伤害强大。 起初它们的愤怒还能压倒恐惧,而到了后面,愤怒被时间消磨干净,只剩下害怕,它们温顺的一面便展露了出来,它们开始习惯并接受痛苦,开始自发地完善自己的能力,学会了如何在面对危险时改变自身弱点的位置,学会利用自身的特点来想方设法地迷惑敌人,学会割舍掉不必要的东西来维持生命,并开始在此之中寻找能够偷闲的机会。 对于这种顽强的生命力,我是不吝于赞扬的。 它们在疼痛的阴影里成了“生存”的奴隶,并因此得到了超乎想象成长。 正是因此,即便被a小姐撕裂成了碎块,它们都还活着。 a小姐完全离开“虫”的感知范围的时候,我的脑组织已经恢复到正常的模样,它们——那些被撕裂的血肉和骨骼一拥而上,拼凑起被a小姐弄裂的颅骨,又将脑塞入其中,连接上脊椎,催生出新鲜的肉芽组织填补由于碎骨碎肉的损耗而产生的空隙,接着调整细胞代谢,把无关的杂质尽数排出。 整个过程说不上多完美,但也十分流畅。如“耳”这般务实又大胆的,向我分享了劫后逃生的喜悦,“舌”甚至回味了番前日吃掉的那截“骨”的口感,“壳”颇为得意地展示了自己重新塑造的外形,这番快乐感染了每一个参与者,它如同病毒般扩散开来,迅速充盈了我的身体。 “虫“们将盲目和崇拜递到我的面前,仿佛忘了过去的痛苦似的。与之一并的,还有潜藏在喜悦之中,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察觉到了的野心。 那是在发现敌对的庞然大物并非无懈可击,且在交战中反客为主后获得利益之后产生的,企图在对方身上撕扯下更多的肉,或者将其完整地解剖拆分、吞吃入腹的想望。 明明是被a小姐肢解屠杀了一番,却好似打了什么胜仗。 直至周合到来,它们才堪堪从这种迷幻的喜悦中清醒。 ——应当算大冬天里被泼了一盆冷水,热情连同希望一起被浇灭那种吧。 彼时我正对着窗户玻璃上的倒影校准五官的位置,由于寄宿在同一具躯壳内的“虫”之间神秘的联系性,“眼”在离开我的身体后,仍然能够向我传输视觉信号。我的视角偶尔还会在左眼和右眼之间来回跳动,后者已经顺着楼梯滚到了教学楼的门口。 我便是通过它知道了周合来到的事情。 真是过分啊。 “眼”总是那么喜欢它这位同族的长辈,它在看到周合的一瞬间,就邀宠或者撒娇的孩子那样冲了过去。那毫不掩饰的、可以压倒理智的兴奋夸张到了极点,竟让我差点产生了一种狗也可以全身心地依赖主人的错觉。 然后,那只滚落到楼梯下的右眼被一脚踩爆了。 只给我留下一片涨血的鲜红和挤压的疼痛。 “耳”能听到他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那是刻意让我听见的,一步又一步,是在人的听力感知范围内的声音。 那些在我脑中“畅所欲言”的住户们,则随着脚步声的接近而沉默下来,随之蔓延的还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绝望。 它们仿佛碰到了什么比a小姐代表的“蚁后”更加可怕,更加残酷,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 我当庆幸自己长期的教育并非一无所获吧,就算遭遇了这种事情,构成我现在身体的“虫”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性,让好不容易拼接出来的身体重新变成一摊烂肉。 这是值得夸奖的。 如此想着,我一转身便对上了走到楼梯口的周合。 “你生气了,”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我尝试着调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它们拼接得相当完美,于是我又能露出那种让我感到恶心的笑容了,“为什么要这么愤怒呢?” 他抿着唇,审视的目光宛如利刃。 在过去,这肯定是能威胁到寄宿在我身体里幼崽们的。现在,却只会使它们更加依赖我,让它们与我连接得更加紧密。 我说道:“计划进展到现在这一步,仍然是按照饲主您的愿想前进的,不是吗?” “如您所盼望的,让母虫的兽性能被人性所制衡,让残暴与混乱在事发之前就得以控制。” 我指着楼下,那里来往着的行人,有学生,有路人,有校内职工及其家属,“然后就会出现更加利于你们生存,能和人类达成表面和谐共处的世界。” “他们的牺牲是必要的一环——而您需要推动者,于是选择了我。” “在此之前从未做出阻止行为的您,现在又为何要愤怒呢?” 我无法用器官来跟上周合的速度,正如同我永远没办法在他隐藏的情况下发现他一样。 第50章 他的一拳直接击碎了我半边身体,过强的冲击力将教室和走廊之间的承重墙直接击穿,我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身体便又没了半边。 只是一瞬间,我就被他卡着脖子,提在了半空。 身后松垮的墙壁因为巨力攻击,终于承受不住似的变成了碎石,从三楼教室滚落,成为高空坠物。 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便是楼下路过的行人因为突发事件而产生的尖叫和争吵都变得有些模糊。 “真过分啊。” 我对上周合双眼,那双宛如星空般深邃的人类眼睛,便看到了那里面毫不掩饰地疑惑和困扰,它们和愤怒一起燃烧着,生机勃勃。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合卡着我脖子的力道更重了一分:“我在人类的作品里看见过一个说法。” 他盯着我,沉声说道:“人要摆脱困境有四种方法:一是无知,二是享乐,三是毁灭,四是懦弱。” “我以为能在你身上看到些什么。” “啊。”将虎口这种面积狭窄的地方当作着力点真的相当难受,几乎不需要我强制命令,“壳”就和我的思维达成了同步。 周合瞳孔瞬间紧缩,在“壳”完全和他的手部接触面融为一体的前,将我甩了出去。 刚刚连接好的骨骼尚不牢固,只是撞翻了几张松散地桌椅,便被折断了好几根。 我躺倒在一堆杂物之间,仰视着这位深处困扰之中的“人类”,笑着说道:“那可真对不起啦,辜负您的期待。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用尽了那么多仿佛,不但没有摆脱困境,还让自己在地狱里越陷越深——” “我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参照物啊。” 这里关于摆脱困境的方法用的是列夫·托尔斯泰在《忏悔录》里面的说法。 第39章 对照 39. 我偶尔会想如果我没有遇到周合,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可能会变得更好:遇到一个d小姐那样的人,被温暖,被感化,被拯救,然后变得更加阳光开朗热爱生活;可能会变得更糟糕:遇到像同桌那样的人,被威胁,被嘲讽,被压迫,然后变得愤世嫉俗仇恨一切;更可能谁都没有遇到:孤独的一个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和“虫”相依为命,然后心甘情愿地成为“虫”的附庸。 即使我再厌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没有谁能成为周合那样的存在,也没有谁能够取代他。不会有第二个像他那样跟我截然不同的存在出现,也不会有第二种生物能让我完全清醒,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谁会拒绝一个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并且纵容自己的人? 又有谁会愿意接受一个跟自己完全相反且比自己更加成功,像是为了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而出现的怪物? 我不能。 我拒绝不了伸向我的那只手,我更没办法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给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当狗。 我想证明我过去的生活方式是正确的,但是我找不到任何证据,不论是从周合身上,还是从d小姐、k先生,从同桌、学习委员,或者那些和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不知名的路人身上。他们的严肃认真,他们的热情赤诚,他们的固执天真,都和我格格不入。 见得越多,了解得越多,便越觉得像我这样平庸到宛如蛀虫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而当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抹除这个错误的时候,便理所当然地向一切问题归咎给了让我认清现实的东西身上。 我厌恶着明知自己有错而选择逃避的我,我厌恶让我无时无刻都处在清醒之中的周合,就像我憎恨脖子上那条由母亲——不,是由我自己——由我自己挂上去的那条作为我生存的依凭的无形项圈——不止是因为它束缚了我的行动,更因为我发现没有它我便难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迷恋、憧憬、厌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有为虎作伥的窃喜,有狐假虎威的新奇,还有与虎谋皮的刺激。 诸多情感混杂糅合在一起,随着周合的纵容,才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我摊开手,“壳”便在身体内的其他“虫”的配合下,迅速将我破损的部位补完,碎骨重接,血肉再生,伤口愈合,人类的皮肤被透明的骨质物质所取代。 机体内各个器官及系统传递信号消息的流量急速扩张,于外在的体现便成了超强的感知能力和反应能力。 我抬手接住了周合的一击。 过强的冲击让脚底的地面有些松动,掌部新生的透明骨质“壳”尚有些稚嫩,在这巨力下粉碎大半,只能靠着强大的恢复能力重新生成。 周合的拳头退得太快,我便没能尝试下一步的吞食。 他看着我,瞳孔中浮现出非人的异色,“不。你在这方面是完美的。” 这是我首次在他身上看到明显的“虫”的异化痕迹。 他的拳头更快了一分,而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能力,“复制”、“模仿”、“同步”,怎么称呼都不为过。我与他接触的那个部位似乎成了我的一部分,或者说模糊了我的感知,让我误认为了它是我的一部分。 我在接住和被击中之间,我选择了后者,以此避开了更进一步的同步。 然而建筑却承力到了极限,它虽然没有因此而完全散架,但教室的地面却直接四分五裂,崩成了数块。 第51章 我躺在低一层的废墟中,仰望着灰尘之外的周合,面部僵硬到了极点:“你知道我讨厌这个。” 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似乎将心里话完全说出来,才能给自己的行为博取同情吧。 现场没有一个人,即便有也不可能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听到我在说的话。至于周合,我不给出任何回答,他都知道我的意思。 他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一样。 他是故意的。 但我还是想要说出来:“你知道我讨厌这个,我想要的夸奖从来不是这种东西。” 他应该笑了。 那笑容肯定也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周合的声音从上方落下,好像穿过了黄昏,如拉开夜幕的星辰:“我不会为了自己做下的决定而后悔,原声。” “从前不,现在也不。” “所以你应该明白,你就是我找到的最好的参照对象。” 他从高层跃下,走到我的面前,说道:“我思考过如何才能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正常人’来生活。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非常简单的就放弃了生命,只是因为工作上的不顺,些许个人能力的不足,于是受到打压,受到排挤,受到欺骗,十分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我以他为参照,更努力地工作,像那些被推崇为好的一面学习,加强交际、深入研究,在获取和消耗钱财上加以控制,很轻松地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们追求更长久的生命延续方式,也会追求更好的生活体验,在这方面我们和人类没有任何差别。因此,仅仅是这样模仿着是完全不够的。” “直到我看到了你。”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有趣,是你让我认识到了人类还有这样的一面——‘怪物’,他们是这样称呼你的吧?‘原声’你的名字在这种代称的对比下,听起来有着相当特别的深意。” “啊。”我随口应了声,躲开了他的下一击。 这是我一直知道的事情。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作为“如何成为一个人类”的观察对象,便如同他作为我在“如何才算一个怪物”这一个论题上的参照物一样。 “因此你从不给我想要的东西。拒绝满足我真实的愿望,不会为我取得的任何结果给予我想要的夸奖。” “因为你需要一个更加纯粹的对照组。” “真是过分啊,饲主。” 我背后是破碎的窗户,窗户外面是混乱的人群。在夜幕更明亮的是星星,比星星更吸引人注意力的是尖叫,而比尖叫更响亮的——是枪声。 热武器造成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周合那张陡然变色的脸。 我扯了两下嘴部肌肉,说道:“我大概还需要再阻拦您一会儿了。” 第40章 终章 40. “你做了什么?” 我能感知到外界的混乱,跑步引起的振动和物件落地的动静混在一起,配上繁杂的人声——尖细有之,粗豪有之,高亢有之,低沉有之——便成了灾难之时的经典曲目。 “嗅觉”甚至能让我辨认出这里面有多少人在好奇、在兴奋,又有多少“虫”混在其中,为之惊吓,为之胆战。 “他们可怜吗?” 我在周合的沉默里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在你和政府达成协议起,他们的命运就被框定在了‘牺牲者’的范围中。这座学校,乃至这片区域都被划定为饲养母虫的牧场。即便他们侥幸得以活下来,也没有办法洗脱身上‘可能变成怪物’的标签。” “这些人,不论你我,还是其他无关的普通人,都成了一定会威胁治安的不稳定因素。” 我又一次问他:“他们可怜吗?” 周合眼里理智让我得不到丝毫真实感,他回答道:“没有我,它们依然会成为不稳定因素。” “对,因为你们是没办法通过现有的科技手段观测的,母虫又只凭本能行事,于是‘可控性’是你们达成合作的主要条件。” “你需要一个能够接受‘虫’、适合‘虫’繁衍生息的社会,他们需要一个表面相对和平的治安环境,于是你们达成了合作。” “它现在被你破坏了。”周合说道。 我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混沌如果能够自然分娩出天界和人间,也就不会需要太阳神的屠戮。我只是给了它一个选择的机会。” 显然,a小姐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至于所谓的破坏与否,我并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由于受到了周合能力的影响,我已经对感官失去了大半的掌控,不论是作为视觉的“眼”、作为听觉的“耳”,还是作为嗅觉的“鼻”、作为味觉的“舌”等诸多器官,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扭曲。 我没有办法判断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周合想要我得到的,还是在“同步”的相互影响下由我体内的“虫”自行得到的。 周合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壳”在与他的数个照面间终于抓到了他的空隙,将部分肢体寄生在了他体内,从而影响到了他的活动。 情况胶着到一股莫名的悲恸卷席过我的身体——通过“共感”的方式,直接传递到了每一位被寄生者脑中。信号独特,情感鲜明,充满了压迫感,很显然它属于a小姐。 第52章 周合的脸色更糟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有巨大的透明蝶翅自不知名的地方伸出,遮天蔽日,与之一并的还有成片的宛如荧光粉一样漂浮着的虫卵。 那里的枪声已经停了好一会儿。我所接收到的来自a小姐的悲恸时间的前进下已经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和飘忽不定的惊慌,它的对象显然不是b小姐。 那群想要代替马尔杜克剿灭恶龙的人,指不定早就全员遇难、无一幸存了吧。 如此想着,我说道:“你和政府的合作是基于‘虫’无法被观测为前提,是没有证据的危险因素,是轻松就能被证伪的东西。我只是给了一个让他们了解到了这件事的真实性的机会。” 我给k先生提供了“虫”的样本和观察记录,并向其说明了“虫”危险性。至于如何让政府全面了解到这些东西,则完全取决于k先生。 “发展到这个局面还得归功给a小姐才是。” 是a小姐为了清除后患杀死学习委员后还留下了隐患,是a小姐将食人的事情暴露在了明面上,是她在可以控制并影响母虫的情况下,选择了当一个弱势的受害者。 “如果不是她一味选择逃避,又怎么会让可能被包庇遮掩的事情有暴露出来的机会?” 出于对b小姐安全的担忧,k先生必须做出选择,由于对a小姐自控能力和心理健康的怀疑,k先生只能选择更高效更迅速的手段。 他向我咨询了“虫”寄生的条件、方式及注意事项。 然后将它们用在了自己的同僚和上级身上。 “没亲耳听见就能装作不知道,没有亲身尝试就可以当作没看到。只要威胁到切身利益,就能宛如条件反射般进行处理应答。在生活和工作里颇受好评的您对于这类事情应该早就司空见惯了吧。” “于是你蛊惑杜克己将样本送到了人类高层面前。” “不,我只是替他分析了所有事情的可能性,然后他自己做出了最适合他的决定。” “您知道的。将身体的一部分取出来,放进别人的身体中,完全与之割裂,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不过是为帮助陷入困境中的朋友做出了小小的牺牲。” “如果您愿意为我这点小小的牺牲而给我更多的夸奖,我还会感到问心有愧。” 周合没有再同我说一句话。 四片与母虫结构相似却更为柔韧坚硬的翅膀背后“嗖”的弹出,他直接逆着人流向引起混乱的源头飞了过去。 我走出废墟,远眺着街道上的人流。 大概是没人组织的缘故,从我和a小姐的交锋开始的逃离校园节目到现在都没有结束的迹象。混乱让人们的行动变得极为艰难,比起母虫和官方的武装组织,最危险的因素反而成了无序的人流。 他们互相推搡着,互相咒骂着,挤在一起向校园的大门涌去,然后被卡在大门口,紧接着又是新一轮的咒骂、推挤。 黑夜里亮着的手机屏幕格外显眼,它们随着人的动作此起彼伏,形成了一层松散的波浪,和天上自母虫翅膀上散落的荧光色虫卵相交映衬着,远瞧着竟然找不出什么大致区别。而它们所映照出来的一张张表情生动的脸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汇入那人流之中,有占据人身的“虫”看到了我,便一脸惊恐地避开道歉,更多的是无干系的普通人。他们在推搡中撞到了我,也只是随口说着抱歉,然后再夹一句“没长眼睛”之类意义不明的话。偶尔也有友善地问我为何要往前面去的,在几句带着好奇的关心之后,又专心起了自己逃亡的旅程。 学校晚自习的钟声响起,引得不少人条件反射般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晚上7:55。 根据k先生给我的消息,离某样武器投下还有五分钟。 城市周边已经执行了信号封锁,人群也疏散了大半,而剩下的——这些同我在一片区域的人,早就被化成了意外事故的牺牲者。理由估计会是外敌袭击、化工爆炸或者是其他什么能将群众视线转移到内忧或者外患上的东西。 很可惜,我已经无缘见到k先生完整的尸体了。 “妈,最近身体还好吗?我是原声,一年后的今天才给您打电话,真对不起。给您订的礼物您收到了吗?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和我说,我最近找了一份体面的新工作。对了,我还遇到了一个不错的朋友,可能会更深一步发展关系的朋友。如果能够稳定下来,我就带回家给您看看。” “啊,是的,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我感觉好极了。” 写完后记又看了一下,感觉也不是很必要,就变成了另外加的两段对话。 前面的伏笔在这几章好像全部都会回收完毕了,之前跟朋友讨论结局,然后把故事理了一遍,还真是挺爆米花的剧情(笑.jpg 一开始是打算写个练习用的五万字短篇的,选择第一人称,也是因为有人和我说过,我的第一人称写得很烂。 给编辑的一句话大纲是:一个人遭遇困境学会自救,然后获得救赎的故事。写第一章 的时候我甚至没仔细构思过“虫”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因为一开始它就被我当成是一种社会压力的具现化来写的。结果被水漫声和可口丁乐这两个混蛋催魂一样的催稿,又因为对于“虫”的描写过多,被分到了幻想频道,结果从现代都市直接变成奇幻灵异,了从五万字被逼到了十万字,而且由于设定不足,强行扩充导致很多节奏不是很理想,直接让我这个时速两千的手残变成了三四天两天的便秘患者(误)。 第53章 实际成果看到这段文字的朋友们大概都感受到了,非常见鬼。但是我也有很多喜欢的情节,比如说前面关于母亲的描写,原声对母亲的失望,到原声对于自己的失望;比如说同桌的面具(快乐是小丑的面具,刻板、严肃同样也能成为人的面具,这和心灵是否强大无关,而是为了更轻松/方便的活下去);又比如说前面k先生跟原生说可能成为朋友,原声在后面也说了同样的话(实际上他们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没有“虫”他们不会遇到,即便相遇了,这里的任何一个配角都不会对原声这种没有自我表现的家伙感兴趣);还有贯穿全文的“怪物”这个词,从孩子眼里的“怪物”到怪物眼中的“怪物”,这个变化也非常有意思,就是最后在朋友眼里十分爆米花的情节我也挺喜欢的。 文章里面其他细节我在这里就不详细分析了。如果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留言,我会一一做出解答的。 虽然写的很艰难,但是真的很快乐。 总之,原声的故事终于写完了,还有几章番外会慢慢补上。感谢一直以来观看、留言、支持我的朋友们! 第41章 番外(1) “我们一定要把他留在这里?不——我是说,我是说他看起来不像是有能力做那些事情的人。”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好姑娘,你还是个孩子,年轻人没有经历过这些,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往往不会让你觉得他们就是凶手。” “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被害者和凶器上的生物基因确实属于嫌疑人,现场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门外的监控也只看到了嫌疑人。” “可他是被领进去的,是被害人把他领进了房间——杜老师,我不是想给他辩护——” “是他看起来确实是个精神病患者,我知道你想说的。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你还很年轻,年轻人总是比较纯真善良,又天马行空——” “但他就是凶手。不论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不论他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类疾病,你都要记住这一点,他就是凶手。他是危险的。” “杜队长,我们在b-509血液里发现了致幻物质,已确认b-509体内多巴胺、5-羟色胺、谷氨酸等数值异常是由其引起的。” “翟姐,他有长期服用镇静药的既往用药史,他的病历上关于他精神分裂症的病史写得十分详细,你们不能把一个不确定的不良反应当成是他伪造精神病人的证据!” “安静,我的好姑娘,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话。” “这可不算伪造证据,犯人利用自己的个体差异性洗脱嫌疑的案例比比皆是——不要反驳我,记住我之前教你的,不要忽略掉任何一个可能。” “现在,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你接了上头给你的任务,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他不是精神病人的证据,我们要完全确认他的身份,不能让他以精神病人的身份被送到精神病院去。这是责任,也是命令。” “不论b-509还有什么其他身份,他都是一个杀人犯,他手上有着七条活生生的人命。” “好姑娘,你还年轻,见得太少。不要被犯人影响到,也不能被犯人影响到,更多人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中。” “我给你预约了程医生,这件事结束之后去心理咨询室一趟。” d站在审讯室门口,她握着门把手,感觉掌心有些湿冷,凉意从传递到手心,无端地让她有些紧张。 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她虽然才来局里不久,但也是过了实习期正式员工,透过室外的玻璃看过很多次里面发生的事情的内容,她进入过里面很多次,和那些犯事的人进行交谈过,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也不缺懦弱胆怯之辈。 她也只是有点紧张。 审讯室室内墙壁的软包材料由于使用时间过久而逐渐老化,桌椅上也布满了许多伤痕,它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好在地方宽敞,灯光明亮,于是乍一看也称不上破旧,甚至因为充满了人为制造的历史,导致在这里工作的人偶尔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对d来说也一样。 这样一个地方不应该因为一个人而给它涂抹上别的色彩。 她也不应该为这种没有意义的道德伦理问题而纠结万分,就像她的上司k说得那样,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法院,他们做的只是把所有的证据都交出去。 可她只要看着审讯室的门,就好像直接看见了门后那个正坐在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她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规矩的坐姿,想象出那个人坦然且不过于热切的眼神。那让她想到了春日出游时看见的景象,宛如吹过梢头的风带着树木换下的旧叶漂浮于湖面,又或者是秋季爬满台阶和枝叶的薄霜。 推开湖面和擦过薄霜的心情是一样的。 d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原声这样的人,一个有意保持适当距离,不接近,不疏离,泰然自若且十分配合的犯人。 她还记得他们接触的第一天,原声说的话: “能允许我贸然用代号来和您交谈吗?” “d小姐,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想你们这行应该很需要距离的,和一个嫌疑人这么接近可不好。请让我用代号来称呼您吧,就是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也不会有谁会和精神病人这么接近的。” “您需要在我面前保留神秘感,需要保持威严,需要让人感到稳重可以依靠。” 第54章 “请您抛弃掉过去的种种让您感到困扰的事情,遗忘掉您自认为的不足,向我展现出一个崭新的形象吧。” 青年的语言没有任何攻击性,直白而坦诚,其中却没有多少情感,因此倒显得颇为真实。 d的警惕心在和这位代号b-509的犯人接触的第一面就提到了极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比未知的恐惧更加现实、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解剖台上的老鼠,或者是青蛙,她周围站满了人,而那些人只等着她的死亡来借机取乐。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第一印象,它却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越是接触,便越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异常,异常的真实面貌原本应该是可怖的,然而在这个人身上,却展现出了异样的吸引力来。这吸引力甚至让d感到恐惧。 她在面对一个怪人,一个罪人,一个绝对不正常的人,可她更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种现象,一种人力不可战胜——不,与其说不可战胜,不如说就是由人力、由众愿塑成的,可以称之为客观事实的某种东西。 这让她对这个人有着无法抑制的生理上的厌恶感,而那种因为同情而产生好感就在这厌恶中显得微不足道了。即使d才因为他和她的上司发生了争执。 最后,她还是主动推了开门。她的同事正在监控里看着,他们这次的结果很重要。 b-509就坐在那,低头盯着桌子。直到她进门,这个年轻人才抬头前望,规矩得像是一个等待老师授课的高中学生。 可这个人早过了上学的年纪,甚至对方的工龄比d还要多上一年。 d忍不住捏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她拉开了桌子另一边的椅子,坐到了青年的对面。 “开始今天的审讯吧。” b-509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到了门上,好奇地问道:“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接着他的视线又从门跳到审讯室天花板四角的监控器上,跟着说了一句:“审讯只有一个人可是会违反规定的,这样直接开始可以吗?” “看着监控的是谁?带您的那位老师,杜先生?还是您的搭档,那位t先生?或者是前天来问我的人,f小姐或者t先生,应该有人正在看吧。这种测试并不适合让您来做,如果想要试探我的话,应该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d听着他的话,不禁又想起了早上开会后她和上司之间的争执——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争执,她的心因此显得愈发烦躁。 b-509又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了她中的文件上:“开始今天的审讯环节吧。” d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开始吧。” “你的基本信息。” “姓名原声,性别男,年龄二十六岁,学历本科,毕业于xx大学,籍贯xx,父母健在。”d只开头说了一句话,原声便将自己的信息详细地陈述了出来,他扳着手指数数,看d写得慢了,还会停顿一会,等着她跟上。 “……于半个月前失业,此前的就业于xx公司,是其信息科的普通员工。失业原因是精神问题难以胜任本职工作。” d的笔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神色有些复杂:“你的思维变得更清晰了。” b-509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正常情况,我的精神分裂症主要表现为阴性的情感淡漠和部分认知功能缺陷,随着药效的消失,情绪感知方面会变得十分困难。” 他的现在的声音便是最好的写照。 d握着笔杆的手指有些发白,早上队长和她说的话又再次出现在她的脑中。 “你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吗?”d问他。 “死刑?母亲比较注重形象,我听说电刑很不体面,能否要求换一种执行方法,或者向她传递我的死讯时,给她一个能够让她接受的谎言。” 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有些自然得过头了。d此前听过好几回,现在依旧不能习惯这话。她见过那么多案例,强悍如恶贯满盈的凶手,懦弱似过失杀人的懦夫,在得知自己死期已至,有恐惧落寞的,有嚣张傲慢的,有漫不经心的,也有随波逐流的,但鲜有这般谈论死期如同谈论自然规律、陈述结论成果一般枯燥乏味的。 于是她问道:“那你现在用这种态度和我们进行交流沟通,也是因为你母亲的要求吗?” “是的。”b-509点头,“她说不能做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同时也不能表现出让她不体面的表情,别人高兴的时候要提起面部肌肉,与之分享喜悦,别人难过的时候要抑制其活动,与之分担悲伤。偶尔人少的时候可以不用做出回应,人多的时候就必须要去模仿。” d忍不住抬头看他,便对上了他那双没有任何攻击意味的、平静到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眼睛。她好像在看一滩湖水,又好像在对着一面镜子,只要一想到那温和可能是假象,那平静表情皮下可能就是控制得当肌肉,而这一切都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就从她心底涌起,直接冲上喉头,与此一并的还有某种深入骨髓的不安。 和她说话的究竟是人,还是为某种意志操纵的骷髅? b-509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言论有些问题,他有些担心地看着d,说道:“实际上我在定期服用药物治疗之后,已经不需要这种劣拙的模仿了。我能申请继续服药吗?” 那应该称之为顺从,还是要定义为奴性?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是无法用单纯的一两个词语来形容的东西。它以一种直白赤裸到扭曲的形式展现在了d的面前。 第55章 其展示者的平静温和仿佛又形成了另外一种极难描述的压迫感,让d几乎喘不过气来。 比起最初见面时僵持着被嫌疑人安慰说“不要紧张”,现在这位年轻的女士已经学会基本的逃避方法,直接忽视掉对面那台只会应答的机器。她低头扫过桌面上早已倒背如流的文件材料,将上面的项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等心情完全平复过来,才再次说道:“再复述一遍事情经过吧。” “十二天之前,即我失业的第三天,我在大街上遇到了我的同事,被邀请成了游戏的裁判。” “你没有拒绝他们?据说你和你的同事关系并不好。”d说道。这是前几天都问过的问题,已知答案的情况下再度提问,让她更有些难受。 “是的,我答应了他们。母亲说过不能拒绝任何一个向我做出请求的人。我的精神疾病导致我不能跟他们正常沟通,在同理心方面的模仿上还有很多漏洞,那些东西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困扰。不能及时理解到他们的心情,我感到很抱歉,这种愧疚的心态也是我在当服药期间没有做出拒绝的原因。” “这也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我母亲教导了我很多东西,我应该感谢她。” d沉默了一会,“是我偏题了,继续吧。” “我被他们邀请成了游戏裁判,我的同事——他们对精神分裂症里阴性表现得情感淡漠有所误解,他们认为我能做到绝对公正,像判断谁去天堂谁去地狱的上帝那样。” d的沉默地压下嘴角,“你不是上帝。” b-509坦然点头,道:“他们并没有接受我的拒绝。” “接着继续。” “这个游戏是我们公司里很常见的一种娱乐活动,类似于俄罗斯轮盘和真心话大冒险的结合,只是将其中的赌注换成了公司正在研发的药物。” d点了点头:“xxxx公司,是一家优秀的生物制药企业,每年都是本省排名前十的优秀企业。” b-509补充道:“公司主要研发项目在脑神经领域,孤儿药项目很多。这是我在简历写明患有精神分裂症后能被录取的原因。而他们这次作为赌注的药品具有镇静安神的作用。”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被迫作为裁判参与了这场游戏,负责审判和行刑。即在他们辩论的时候判断谁才是胜利的一方,然后将研究的药物样本交给败方,监督他服用。” d说道:“我们只在其中一具男尸身体里发现了你所说的实验样本的药物残留。” b-509颔首:“药品处于研究中,并没有经过临床试验,在他身上发生了严重的不良反应,由于现场的医疗资源不够充分,抢救不及时,第一位失败者因为呼吸抑制身亡。于是他们暂停了服用药物的惩罚,并认为造成人员死亡的原因在于裁判不够公正。” “第一场游戏的内容是什么?输赢判定又是什么?” “输赢判定是社会影响大小,小到个人遭遇的丑事大到过去所参与的研发项目的成果,主要都是和工作相关的内容。” d看着笔下的文件,陌生的题目让她的笔尖微有停滞,她不喜欢那些针对性极强的问题,即使大家总说着攻击都是为了更好地守护,但她还是适应不了那些看着就带有明显的攻击性的东西。 然而她这个自诩为守护者的人只能去做这些让她感到难受的东西,为了更多的人,为了更高的正义,为了更光明的未来。 她说道:“你知道那场游戏聚会的原因是为了庆祝你的离职吗?” b-509脸上看不到一丝掩盖的痕迹,得意、胆怯、烦躁等可能存在于得利者或者是受害者身上的情绪都没能在这个犯人身上停留,他的坦率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是的,我知道。在游戏开始前,我就被告知了这件事情。客厅中有一台摄影机,它记录了第二轮游戏开始前的全过程。” 原声直视d的眼睛,话语微微一顿,颇有些后知后觉地说道:“谢谢您的关心。” “您无需为此忧虑,这是在我的上司项目完成后就会发生的必然结果。我被录用的原因便是因为他手头的孤儿药项目的需要,他的项目完成之后,没有价值的工具自然会被当成废弃物处理。在留下风险适当削弱自己的危险性的同时转移部分风险,是合理、节约且有效的做法。” d说不出话来。一股腐朽沉寂之物特有的阴寒从她观察外界的窗口——眼中,直接刺入了她的内心,让她手脚发凉。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控器。 而她对面的那台披着人类皮囊的“机械”竟对她笑了一下。 在明亮的灯光下,那极具公式化、程序化,只存在于某种特殊情况下且能满足部分人性需求的笑容,居然真的在视觉上让她感到了些许温暖。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d瞬间毛骨悚然。 b-509继续说道:“他们在证明了我的精神分裂症的真实性后,希望我能够作为裁判,来对他们的游戏做出判决。可惜我并不能给出他们想要的公正。我对事物的看法来源于我的母亲。” 伴随着铁门被推开的巨响,一道声音插入了d小姐和原声的对话中。 “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认为他们选定的‘上帝’不够客观?” 来人身形矫健,面容严肃,一张口却是与相貌截然不同的尖锐刻薄。原声在两天前见过他,那是d最开始的搭档,在第一天对他进行审问的人之一,t先生。 第56章 d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些什么。 b-509昂首便对上了来人审视的目光,他自然地回答道:“失败者参与研发的药品在上市多年后,其说明书上不良反应一栏依旧为不明,但是在信息科的所监测到的数据中,有极大规模的胃肠道反应记录,和中小规模的肾脏损害,和及小规模的肝功能异常。其联合用药及药理毒性的数据中也有许多虚假缺漏。我认为这影响远大于胜者研发药品说明书上明写着的耳毒性、肝肾毒性、神经功能异常,及部分心血管相关的影响。” “他们已经被你杀死了。” t直接走到了原声对面,双手撑住桌子,俯身靠近这个从头到尾都冷静得过分的年轻男人,颇有些咄咄逼人道:“或许我们应该给你一个更贴合你行为的称呼,义警先生?” “这是我的荣幸。”原声勾起嘴角,微笑道。 他看起来变得更加自然了,也更加不像一个正常人类了。 这场审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内容五花八门,不仅让说得人口干舌燥,也让盘问的人心生厌烦。到了后头,t都失去了针对原声的力气,循规蹈矩地配合着d提问,着实让d松了一口气。 结束之时b-509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在这满场疲惫的氛围中不甚明显,但也足够引人注意。 他没有将真正要说的话完全说出口,但是d就是看出了他的口型。 “下次还会看到你吗?” 那应该是带着善意的提问,却让d感到浑身不对劲极了,她心里甚至莫名腾起了一丝恐惧。她有些害怕去面对b-509的友善。对方在她心中的形象也超过了其本身,而成了一种思想、一种时代的残余物,她清晰地认识到和这个人交谈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不是因为对方言论之缜密,而是因为对方逻辑之自然。 人在看到太阳坠落,看到高楼崩塌,都是束手无策的。造成这一结果的社会规则,是约定俗成的道德,于底层蝼蚁而言,是不可推拒的庞然伟物。 d害怕了。 于是她只能捏紧文件撇开头,全当不知情。 出来之后,t扑哧笑出了声,她的同事带着嘲弄地口吻打趣道:“你怎么了,我的大小姐。你发现他对你有意思了?” d没有理他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突然进来?杜队长根本没有说这次会有突袭环节。” t说道:“你觉得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情,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大小姐,我这是在帮你,杜队长他们已经认定了要这个人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责,就算他之后逃脱了法律制裁,也只会作为一个精神病人被永远关进精神病院。” 他用劝告的口吻低声说道:“不要因为这种垃圾而毁了你自己的前程,大小姐。” “有空可以去看看程师姐怎么处理媒体和受害者家属的问题的,我们这次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周合的消息到了那家精神病院就断了线,他这次如果又能逍遥法外,我们可能在总部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d讨厌他的态度,虽然她知道t说的是实话,他们这一队人马都属于劳务派遣、借调而来,其中她年龄最小,刚入职没几天就跟着队长来到了这么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故而对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周合”的感触远不如他的前辈们。 据说那是一个明面上挂着金融诈骗罪,实则有故意伤人、危害公共安全、危害国家安全等实质异种数罪并行的恶徒。 她没有见过对方的面,虽然记录档案上的记载令人触目惊心,但也只是流于文件记录。她能理解前辈们烦躁的内心,可她却不认同这种表现,尤其是她才被臆想出来的东西惊吓之后。 过度的焦躁让她直接顶嘴怼了回去:“你难道觉得一个还没进精神病院的精神病人,就可以帮我们找到在那家精神病院里没有找到的线索?” t一时语塞,最后咋舌两声,越过她直接走出了走廊。 那次谈话姑且算作一次测试。此后同类的审问模式递增,给d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其结果对于被审问者的影响微乎其微,却让参与审问的d心力交瘁。 短短数天,单位就突然开始流传起她和b-509关系暧昧的谣言。她的同事和领导虽然都不相信这些,但也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并叮嘱她“把控好和犯人的距离,注意自己的身份”之类的话,让她更加难受。 她索性递出了外务申请。 等来的却是访问b-509的生母关女士的通知。 被下令和她同行的是她一直以来的搭档t先生,对方和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看来你最近过得很糟糕。” d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你看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t罕见的没有多回两句,而是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三天之后开庭,如果找不到证据,他就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你知道我们国家对于这些弱势群体的优待,把他放进去无异于放虎归山,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们还在等待着罪犯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要意气用事,也不要把自己的正义看得太高尚——” 她的同事路过她,轻飘飘的话语传入她的耳中,宛如雷鸣,“大小姐,正义只要属于个人,它就只能是狭隘的。” 第42章 番外(2) 那是一座小型别墅样式的私房,在偏远地区很常见,前有花园,后有庭院,其中蔬菜果树排列有序,花卉藤蔓一概俱全,又有青石小路,秋千躺椅,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第57章 d看了几眼手机上的地址,确定没有找错地方。跟着她的一起行动的t和她对视了一眼,主动走在了她的前面,按响门铃。 “请问原声先生的母亲关女士在吗?” 开门的是一位保养得体的中年妇女,即使在家里都打扮得十分讲究,她极为克制地看了d和t一眼,点了点头。 那眼神说不上有多傲慢,但是谈不上如何淳朴,大抵是d和t都穿着便服的缘故,对方的脾气并没多好。这种不远不近地拿捏让d感觉好像看到了b-509,或者说b-509身上有这位女士的影子吧,d在这个时候就突然就感受到了b-509的缺陷。 b-509确实是一个听从母亲教导的人,但绝对不会是这位母亲所期待的人。 d突然就认识到了b-509说的事实——他是一个失败品。 “请进,”b-509的母亲打开门,见怪不怪地将他们引进了屋子,“你们是来打听我儿子的事情的吧。” d跟着t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又要提到您的伤心事了,我们很抱歉,女士。最近打听您儿子的消息的人很多吗?” “这样不算令人伤心的事情,”关女士安排d和t坐下,然后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小地方是这样,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被唠嗑好几天,何况是死了人的大事。我儿子是个精神病人,脑子有点问题,以前就是别人口里的故事,现在成了事故,也大不到哪儿去。” 这可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 d辨别不出来b-509母亲的话究竟是敷衍地应答,还是面对失败作的真情实感,鉴于t已经充当了礼貌谦逊的角色,她便主动承担起了提问的任务:“这么说来,原声先生给您的生活带来了很长时间的困扰。” 关女士笑了笑,有些怅然地说道:“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会有困扰,也只能接受吧。” 和她对话的真的是一个母亲?d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说道:“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精神方面问题?” “他刚上学那会吧。这孩子小时候就经常闷头不说话,只要和别家孩子多对比一下,就知道他精神智力方面有问题了。和同学玩不到一块,跟老师又不交流,学习起来也慢别人一拍,随便刺激一点就会大吵大闹,搞得我都被老师找去约谈了好几次。不过,那个时候生活也很艰难,我工资比较低,整日要为了住食奔波,认识不到位,只以为他是单纯的内向。倒是后来上大学要全面体检,带他去看了那么一回,才发现他居然有那么大的毛病。” “关女士,您的意思是,您一直都知道原声先生他小时候就患有精神类疾病,等到他成年之后,您才带他去拿了患病证明?” b-509的母亲似乎没有感受到d语言的尖锐,她说道:“这是时代问题吧,如果当时信息就有那么发达,我也不会放任他变成这样,还害到了别人家庭。” 中年人明哲保身般的发言让d想要发笑。一股无名怒火自她心中涌起,她甚至觉得如果再继续说下去,她就会变成随口喷火的小丑。 t接过了这个话题,他在旁边打圆场说道:“这种事情压在女士您身上,真是辛苦了,现在又碰上这种事情。” 关女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那孩子从小就难以沟通,不大懂事,现在又闹出来了这样的大事。” 这次拜访以d率先起身结束,一句“打扰您了,真不好意思”说完,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让她长吁了一口气。 回局里的路上,t罕有地夸奖了她一句:“做的不错。” 汽车行驶在公路上,由于碰到下班高峰期,车流分外拥挤,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鸣笛声,嘈杂得让人心烦。 d看了一眼红灯的计时,嗯了一声:“无功而返。” t握着方向盘,直视着前方的路况,说道:“感情用事只会击垮自己,站在犯人的角度自作多情,可不适合干这一行。” d反口问道:“你不也讨厌她?” “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你更不能强求一个一直以来都在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去做损害她自己利益的事情,”t说道:“所以我说‘做得不错’啊。” d看着窗外来往的车流,默许了这个没有客观可言的评价。 没有任何结果的“不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回到局里和其它同事碰了面,各方结果都不甚理想。这一天接替d工作的是局里另外两位前辈,其中一位姓翟,是心理科程医生的好友,另外一个姓游,是和程医生关系要好的后辈。 这么说起来,整个单位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同蛛网一般环环相扣又错综复杂,虽然d并不排斥所谓的“内部消化”和“办公室恋爱”,就是普通单位同事之间也会有友情来连接彼此,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每个人之间关联性太强,总让她产生一种陷入泥沼难以挣脱的错觉。 她只是听从上级命令的一枚棋子,到达不到决策层,也改变不了什么。可这种一叶障目的错觉又总是让她没有安全感,过去d可能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感受,这回和大家意见不一致,才真正地感受到了问题所在。 大家都在为了给一个精神病人定罪而焦头烂额,一个在犯罪现场的精神病人。要摘除掉他已有的病症,冠给他动机,塞给他凶器,然后把律师和法官的事情都一律代劳,想方设法判给他死刑,要求他偿命。 第58章 究其原因居然是对方可能不是精神病人。而且所有人竟然都默认了这种事情是正确的,并且以行动在积极支持。 d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事汇报交流一天的情况,思绪已经飘到了b-509身上,直到t用肘部戳了她一下,满座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她才回过神来。 “我们这边同样没有找到突破口,b-509的母亲咬死b-509患精神病多年,因为工作和消息闭塞延误了最佳医疗时间。对方认为她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不正常,应该早日被送往精神病院。” 在座的其他人似乎都对这个说辞不是很满意,甚至有人在下面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好几声。坐在位首的队长k看了她两眼,进行了简洁的总结后强调了一句“准备好应付媒体工作”,就宣布散了会。 第二天,d又接到了和b-509沟通的工作。 她不知道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会选择让她一个人接触b-509,t倒是安慰了她两句诸如“最坏也就是你想得那样”、“老大愿意担责,问题也落不到你头上”的话。 d知道这也说不上敷衍或者惺惺作态,因为下属的问题导致上司受责,不可能不影响到下属,t的后半句话可能是明面上最合适的话,但她依旧高兴不到哪儿去。如果最低标准和“她心里的最坏的可能”一致,即他们默认让她来成为试探b-509的工具,那可就是把她当成是弃子了。 谁会在知道“自己即将承担被强加的风险”的时候高兴? 至少d不能。 她不愿意,甚至有些不满。为了维护与自己理念有驳的“别人的正义”而承担风险,乃至违背自己的理念,那简直是一种噩梦! 最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一番工作。 她再次见到b-509时,听说对方已经得到了他需要镇静药。 那药效着实神奇,d推开审讯室的大门时,就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b-509挥手笑着说道:“一天没见了,d小姐,昨天过得好吗?” d推门的动作稍有停滞,她在一瞬间想到了昨天才见过的那位女士,以及关女士口里的那个孤僻、沉闷、古怪的孩子。 b-509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想到早上的太阳。 ——那孩子从小就难以沟通,稍微一点刺激就会大喊大叫。 b-509说道:“我觉得我今天好多了。如果您有遇到不开心的地方,就让今天的我来为您提供帮助吧。” ——那孩子向来就不大懂事,融入不了同学,也沟通不了老师。 d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用着轻松的口吻说道:“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他们给了你兴奋剂。” b-509很自然地说道:“只是一点佐替平,拮抗多巴胺、5-ht受体,抑制na、da、5-ht被神经末梢再摄取的药,因为个体差异导致我表现得不符合理想,看来你们都不是很习惯这种情况吧。”b-509敏锐地捕捉到了d的神情变化,他眨了两下眼睛,抿起嘴角,垂下眸子,便轻而易举地让生气瞬间沉到了谷底,变成令人窒息的死寂。 当这熟练的操纵映入d的眼底,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b-509的母亲,关女士的想法。 这是一个失败作。 一个无法满足社会需求的畸形的商品。 d感觉自己的手脚有些僵硬。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刻也同样被摆在了货架上,受那些看客们的评估,分个三六九等,挑拣出她的缺陷,然后把她丢进“失败”、“错误”、“垃圾”这一类。这让她浑身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她如此想着走到b-509靠着的桌子对面坐下。桌子上放了两个壶,d看着b-509杯底的柠檬片,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b-509敲了两下杯子,“听说你们去找了我的母亲。” d问他:“柠檬好吃吗?” “?”b-509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装的。d在瞬间就看穿了这出神入化的伪装,直接说道:“我特地让后勤那边帮你做的。” 大概是上头的刻意纵容吧,今天d去提问能不能再审讯室加点饮料的时候居然没被拒绝,而且还十分贴心地在杯底放了新鲜的柠檬片。 b-509纠结地盯了杯子半晌,把它挑出来皱着眉头嚼了两下,把柠檬片吞了进去:“谢谢。” “不客气。” “其实我更建议你们去找我的父亲,他比较通情达理,更加随和一些。从他口里是很容易得到满足你们要求的信息的。” “那不是我的任务。”会议上去拜访b-509的父亲的人同样做了汇报,和大家一样都没找到切实的证据。 d翻看了一遍手里的文件,摘下笔帽,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b-509真诚恳切到让她毛骨悚然的目光。 “他们允许您来和我说话,那应该是怀着让您来寻找突破口的意思。您知道的,只要向我提问,就会获得我的回答。” d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模样,她感觉两颊很沉,那应该是不高兴,拉直的声调比顿掉的锯子作业发出的声音还难听:“天使回应善人,恶魔回应所有人。” b-509举起双手,做投降道歉的模样无奈道:“我不是恶魔。有些东西听别人说和自己去看,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您竟然放不下心,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第43章 番外(3) d还是被说动了。 她向上司k先生说明情况的时候,除了被本来负责调查b-509父亲的人看了几眼外,就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监控里看着,他们都被b-509说动了心,d如此想到。 第59章 她的搭档t又被分配了司机的工作。前半路他们相顾无言,d也一心翻阅她的资料,是关于b-509的亲人的资料,临行前她在档案室领的一份新的,比之前的更加详细。直到汽车出了城区,t才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大小姐,有时候表面的矛盾不代表真相。” d没抬头,她不喜欢这种没有说明头尾的发言,“那矛盾背后一致的观念一定就是真实?” 得到了毫不客气的回答,t先生诧异地回头看了他的搭档一眼。 他的搭档就好像头顶长了眼睛,直接给他丢来了一句“认真开车。” d翻阅着b-509父亲的资料,他们要拜访的对象,b-509的父亲,其住所意外的偏僻,就d从资料上获得的信息来看,b-509父母分居已久,两方曾因为财产问题有过争端,又在几天之内息事宁人,不了了之。 依照昨日前来拜访的其他同事的记录文件—— “神经质”、“攻击倾向”? d联想到b-509对于父亲的评价,“通情达理”且“更加随和”,在这完全矛盾又似乎处处相通的消息之间,一股荒谬恐惧掺杂着不可言说的愤怒涌了上来。 “您已到达目的地。”导航的提示音在这时响起,t踩下刹车的声音紧随而至。 “听说b-509的父亲是个普通人。” d压着火气“嗯”了一声,“有编制的事业单位在岗职工。” “那可是铁饭碗呀,比我们要好多了。怎么了——大小姐,你不喜欢这个身份吗?” t有些诧异地看d,说道:“很多人就是这样平庸地过上一辈子,便是对于个人再生死攸关的选择,在别人眼里也只是平平无奇地一行字。” d烦躁地盯着文件弯折的下角,将其抹平收拢:“你愿意接受这个答案?” t一时哑然,随后笑了两声,“以大小姐你对我的偏见,应该很轻松地就能想到,我从来不会给犯人莫须有的同情,也不会辛辛苦苦地创造能让我同情他们的机会。”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突出的过分 ,让d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喷涌了上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瞥了t一眼,直接下了车。 他们的目的地是郊区的一栋筒子楼,看起来有些个年头了,外层的水泥上爬了些藤蔓,走道上到处都是剥落的白漆,角落里的灰尘上蒙着几张精心编织的蛛网。d眼尖地看到了几只马蜂从楼道缝隙里穿行,想来楼顶上还有一个马蜂窝。 d沿着楼梯继续往上走,便如她所想般看到了那个马蜂窝,就在他们拜访的那位户主的楼上。 由于门铃坏掉的缘故,她敲了好一会才听到户主的应答。 防盗门上的猫眼被打开了一条缝,与其说是露出,更像是被挤出来的——一只眼睛鼓囊囊地挤满了那小巧的猫眼。 浑浊、充满了血丝,不断扭动,像是什么奇幻故事里的怪物。 “是……谁” “你们……是谁!” 那人嗓门大得惊人,声音却听起来紧张兮兮,十分典型的外强中干,还有点歇斯底里。 d有一秒觉得自己即将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屠宰场里的一头被洗得干净只等待下刀的猪——是完全失去了理性的动物,比起审讯室里的精神病人更像是不能沟通的东西——以至于让本该是保护他的门,变成了保护门外人的屏障。 d提了提下沉的嘴角,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友善一些。 现在,她要找门里的这个东西寻求“证据”。 猫眼里的那只血红的眼珠上下左右门扭动了一转,发红发肿的眼睛里充满敌意,它将d和t从头到尾扫视了一圈,那仔细的目光像是条黏腻的舌头,让d绷紧了脸。 接着,门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低笑声。 零散而破碎——那头猪几乎要笑断了气。 “呵哈……哈哈哈,警察,哈哈!你们又来了——你们果然……又来了!” “我就说你们还回来找我!我就知道你们会被吓回来!” 看来之前来拜访的同事并没有顺从这个人言论,以此来和他沟通。d有些不耐烦地捏了两下手里的文件,避开了她的同事t企图护着她的手。 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比她心中的那些“不负责”的同事更加糟糕,她必须要做下去。 d咽了口唾沫。她来到了这里,她不能让她的“正义”变成一个笑话。 “咔嚓”一声,门开了。 她看到了那头猪的脸,一张被岁月侵蚀到不成人形的脸。 对方脸上是成片的红晕,是夸张到变形的笑容,是恐惧统治下已经变质的喜悦! 她听见那个人一边抽着气,费劲地笑着,一边说道:“哈……任何……呵……任何一个活人,都不会……让那种怪物逍遥……法外……” 他多高兴啊!那满面红光好像给这栋老旧的筒子楼注入了极致的色彩,给这偏僻荒凉的地方灌注了蓬勃生机! 然后,那双被血丝缠绕的红眼睛对上了d的眸子。 他一眼就锁定了d,心有灵犀般的,b-509的父亲说道:“你见过他了。” “啊哈……你一定见过他了!”他的直勾勾地看着d,脸上的笑容夸张到几乎能够撕裂他的脸! “哈哈哈……你、你知道,你一定知道——那个怪物是清醒的!” 第60章 d讨厌“怪物”这个称呼。 她应该在被说中心中所想之后感到恐惧,或者因为面前这头猪的形状而感到害怕——对方佝偻着身体依旧比她高上大半个头,肿胀的头部和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人类——而他靠近她说话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飞沫几乎能打到她脸上。 她过去一定会害怕的。 d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克制住心中的焦躁,口里吐出的声音远比她想象中要冷静——冷静到可以称之为冷漠了。 “是的。” 她听见自己如此说道:“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需要把怪物关进笼子里——” “不!”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对面的猪就好像产生了应激反应,b-509的父亲的眼睛愈发鼓胀,好像能把那双被血管缠住的眼睛瞪出来,他粗喘着气,话语中的凶恶几乎要冲出形体的桎梏—— “活着怪物关在笼子里也不会让人安心。他应该去死!” “你有证据吗?”d说道。 “杀死受保护的野兽是需要证据的。需要有能够证明野兽是危险的、没有被驯服的证据。” “我当然有!”b-509的父亲几乎大喊着回答道。 “我当然有!你们肯定去找了那个女人对不对?那个姓关的婊/子!哈,对了——她根本不会承认自己养了一个怪物。她恨不得把她那怪物崽子剁碎了塞回肚子里面,排泄成一堆废物残渣。”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可惜她生了一个错误!” 如此说着,b-509的父亲那笑着的五官陡然挤成了一团。他这么抽噎了几声,竟有泪水直接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呵呵……哈,从小到大都是我带那个怪物去做的检查,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那个他的真面目——” 然后那挤在一起的五官忽地一松,他就笑了出来:“嘻嘻……嘻嘻……她怎么知道这些?她从来就不管。” “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拿来给你们看!” 他急匆匆地转身,居然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d站在门外,她感觉自己似乎解开了某个枷锁,她耳旁传来了有力的跳动声,一阵又一阵,充满了力量感,极富有节奏性。 ——热切、激动、活泼,那是她的心跳声。 她在兴奋。 这里解释一下,本篇番外跟正文世界关系不大。主要是根据之前说的,是从别的角度来写正文的番外,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二次解读正文内容,以及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糟糕的主角(所以人物之间的关系也是根据正文来的,不会有超出正文关系的情况x 第44章 番外(4) “您不高兴。” “资料很完整,我把它交给了队长。” “您不高兴。” “杜队长说这个案子之后我可以带薪休假。” “您不高兴。” “母亲给我发了消息,说给我准备好了大餐,只等我回家了。” “您不高兴。” d不说话了。 b-509摆弄着手里的杯子,他把头搁在桌子上,通过玻璃杯看坐在他对面的人。 沉默持续到d开口,她盯着玻璃杯的杯沿,那上面跳动的,是b-509的食指,下面透亮的玻璃里,印出的是他的眼睛。 d看着她的任务目标,承认了对方的观点。 她说道:“我不高兴。” 那确实是具有一定价值的检查报告。虽然因为某些问题导致近几年的检查数据有所缺失,但随便拿出一份来,都能够证明b-509母亲说的均属谎言。她的直属上司杜克己脸上难得有了悦色,还许诺了她三天的假期,消息流通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连平日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的同事们竟也主动和她攀谈了几句,姑且算是成了对方兴趣范围内的新奇玩意吧,这些都是好事。 可她不高兴。 不高兴,甚至—— “我很生气。” 她透过玻璃看着b-509的眼睛。明亮的灯光,透亮的玻璃,还有玻璃之后那只被扭曲放大的眼睛。那只眼睛有着干净的眼白,有着黝黑的眼珠,有着不合时宜的灵动,有着不合场地的生气,有着不合常理的纯粹——d突然就好像明白了,她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某种情感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 她听见自己说道:“得到这样的结果,你不生气?” b-509看着她。 d又重复了一遍:“我很生气。” 她的兴奋仅仅持续到了昨日上交报告之后。 d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她不需要那种敷衍式地夸奖,她不需要那种应付式的奖励,她想要更多的东西——b-509必须死亡的真正原因,抱着其他目的来到这里,却全程围绕着一个精神病人浪费了数天时间,竟然只是想要对方死亡的原因。d认为她得到的奖励应该是一块“敲门砖”,她想要的是被接纳、被认可而其目的是获得更多、更完整的信息,她想要成为这个团体的一部分,绝对不是像个一次性工具被随意使唤,给点甜头就被打发离开,完完全全地孤立在外! 现在,她又被分配到了最开始的工作岗位,内容终于不是审讯和监视了,简直像是一个陪玩的。 “叮”,“叮”,“叮”。 d的目光转到了b-509敲着玻璃杯的手指上,对方此刻依旧困在桌前,他眼里流淌的是真切的担忧——那一定又是一张经过精心雕琢的面具,它底下除了空虚与寂静之外,会有一丝源于主人本心的讥嘲吗?如果有,她,乃至整个单位的人,怕都要欢天喜地一番了。 第61章 d感到恶心,但更让她难受的是炙烤着她内心的不甘,和对这现状、对所见所闻的不满! 她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焦灼,坐在近日事情源头的对面,消磨这难熬的时间。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他们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而她又究竟为了自己可笑的、连目标都没有的“正义”做了什么? 在成片的“叮”、“叮”、“叮”中,d忍不住扣了一下桌面。 b-509停止了敲玻璃杯的动作,他又看了d两眼,才说道:“每个人都有为了自己的正义拼搏的时候,停下脚步往往意味着接受了某个现实,这并不代表着是坏事。” “你是接受了这个结果的人?”d反口质问他。 “我现在和您坐在这里,这就是其中一种结果。而问出这个问题的您,应该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d不知道自己哪来得这么大的火气,大概是被纵容了吧,所有的情绪、所有藏在阴暗角落的东西,都被别人曝光在了鲜活的空气里,然后这个人贴在她耳边,告诉她“你的一切想法都是光明的,是正常的,你自由了”。 于是,在已知的监控之下,d竟然完全没有收敛的想法,她直接笑了出来,她感觉眼珠是热的,里面可能被种了火种,让她的话里火花四溢,“其中一种——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但我不接受这个答案。” 她坐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她不敢当着上司的面反对的事实,她说到带薪休假的时候就已经默认了自己注定被单位排除在外的结果,但她根本不能接受自己打破原则后的徒劳无果! d自顾自地说道:“要认定你是杀人凶手,将因果归结于职场霸凌,是怀恨在心的蓄意谋杀。” “你的公司没有为你作出一句辩护,但是他们承认了你的精神疾病诊断书——一家优秀的生物制药企业,他们没有明面上的维护你,但也没有维护那些死者——听说你们公司最近跟那些被你杀死的同事们的亲属在打官司,因为他们工作疏忽给企业造成了巨额损失。” “现场发现的凶器上只有你的指纹和dna,死了七个人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的痕迹。” “你说这是为什么?二十年也好,三十年也好,死缓也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立即处决?” 是了,为什么一定要马不停蹄给这件谜团密布的事情标上完结? d的动摇之因便来源于此,她不是一根筋地为了所谓的正义而钻牛角尖的人,或者说,只要理由足够充分,她不是非要执行自己的正义不可的那种固执狂。她只是想要一个结果,不求能够全盘悉知,至少能够解答大体上的疑问。 这样就可以了。 ——刚开始d或许还会不满足,想要寻求一切结果,而到了现在,对她来说,一切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她需要真实的认可,需要对等的沟通,一次正式交谈也好,一个句警告也罢,只要是这样就足够了,就算b-509被执以私刑,妨害到事情的人被全部灭口——那都无所谓了,她只需要一个能够让她接受的结果! d说完抬头,就看到了b-509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纯粹、太明亮了,在白色的灯光下,闪亮得宛如上好的珠宝,几乎能勾魂夺魄! d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明白,她被肯定了。 b-509摊开手,像是对着监控,又像是对着d,说道:“我过去没能得到拒绝的机会,现在没能得到同意的许可。很抱歉,在这方面,我不能成为您的盟友。” d说道:“你依旧会回答我的问题。” b-509给了她一个警告,一个满足她一直以来的期待的警告。 “您应该对自己的安危更看重一些。” 这就代表同意了。 第45章 番外(5) “大多数人在看到有限的未来之后,就会选择低头。” “明天要怎么过呢?” b-509眼贴着玻璃杯,自此往外看去,是倾斜的天花板,歪曲的桌面,和仿佛被巨力拉扯变形的椅子。 他敲击着玻璃杯的指尖稍微一用力,“铛”的一声,杯子倒了下来,水顺着杯壁躺满桌面,在杯子的牵引下跌落在地—— “啪”,碎开了。 b-509趴在桌子上俯视着地面的玻璃渣,那还未完全粉碎的每一个片段上都浮现出了他的影子。 “大家都一样啊。” d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审讯室的。她只记得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可疑的电子设备,她这么紧张了一路,心里想着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是否足够冷静,想着这一把究竟不能不达到想到的目的,她感觉自己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感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怪异的兴奋感,比之前更加强烈,也更难忽视,直到她走到监控室门口。 t正坐在里面,他正看着满墙的监控屏幕出神。 听到d推门的声音不由打了个激灵,好似被吓了一跳。 t拍着胸口,转过椅子,面向d说道:“虽然我们的关系进展得很快,大小姐你也太不见外了吧,这样一下班就来找我,真让人受宠若惊的。” d单刀直入:“这个时候没必要继续客道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t一愣,挑了挑眉,“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往后一仰,整个人便陷在了椅子里面,像被抽掉了脊椎似的:“如果你明白你在说什么,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就不应该来找我。” 第62章 d嗤笑了一声,完全放纵自己的内心之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她反问道:“我不来,你就会帮我?” t一时无言。 d直视他的双眼,她从俯视的角度看着她的搭档兼前辈的那双眼睛——它曾经带给她的压迫感好似一场空梦,现在仅留下了属于凡人的余温。 她说道:“所以我必须要来。” 没有谁应该为了别人而辜负自己的本心——这可以当成是对“唯利是图”这个词的另一种解释——这是d在数日里学到的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东西。 t是她的搭档,且不说他们关系如何,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也是独立存在的个体,没有谁应该为另外一个人负责,就算他无怨无悔——就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t不可能在监控室听闻到她和b-509的对话后还无动于衷,他对单位的认同感远超于d。 如果t不愿意站到她这一边,她应该去说服t和他们的直属上司杜克己,如果t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她更应该来到这里跟可能会陷入某种挣扎朋友沟通。 她选择了一条被封住的道路,那她必然要去面对堵死道路的所有。 t看了她半晌,哑然失笑,“我的大小姐,真是拿你没办法。” t究竟跟队长怎么说,他背地里是否还有别的打算,那已经不是d关心的事情了。她在得到t的保密承诺,亲眼看到他清理掉了她和b-509谈话的记录之后,就把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她的目标上去。 那是一直都被刻意忽视疑点,b-509和被害者就职的企业,闻名本地,甚至被当作是国家科技进步象征之一的生物制药公司。 不论是出于其社会地位带来的一系列影响,还是考量到其自身拥有的防卫能力,它都没有被彻底调查过。 他们拥有的情报除了这家公司对外公布的,就只有从b-509口里得到的。其中虚实各有,真假参半,逻辑上来说闯入这里需要更周密的计划,需要更详尽的情报,d的理智更让她知道她在铤而走险。 现在有谁会拉着她回头?至少她自己不行。 “据b-509的所说,正门进入公司的人都会被监控录像。何时何地与何人交谈,且其身份来历都会被归档入专门的数据库进行存储分类。” “他们公司在档案室有专门的服务器、大型电脑和相关技术人员对此进行分析,并将其数据传入云端共享。” t啧了两声,说道:“大小姐,你确定不是那个混蛋的危言耸听?” d:“我希望是,这样我们不至于因为你的红外线无人机失控而在这里重新商讨计划。” “由于是科研机构,为了保障内部精密仪器的正常运行,外部有特设的干扰设备,可以干扰特定波长区间的各种电子机械设备,同时可以通过电磁波引导疏散部分的动物、昆虫。”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 “走侧门,伪装成临时清洁人员。”d说到,“这边清理垃圾的分为两种,一是临时清洁人员,负责简单的扫洒工作,二是处理工业垃圾的专人,会对实验废料废水进行二次处理。” “我们要扮演的是第一类人。” “啊,”t看着d递过来的塑料刀具,说道:“有这么严密的制度——能够让我们浑水摸鱼进去,根子里面应该烂透了吧。” “b-509说目前只有下层清洁岗位存在这种情况,无登记人员顶替他人工作,但是不排除这是故意透露出来的破绽。这是我们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声音里才流露一丝感情,隐秘的、细微的,宛如从密不透风的盒子里满溢出来,被压缩变质后解放,迅速膨胀变质的——兴奋。 她见对面的同事t先生的面部抽动了一下,多看了她一眼。 那小心翼翼的眼神里含着鄙夷又混着担心,让她感觉好极了。 三十分钟后,他们等到了前来上班的清洁人员。 d假装成路人拦住了清洁的车辆,收到t的干扰完成的信号之后,送了这两位清洁人员睡眠套餐,在清理完车载监控等一系列东西之后,他们穿上了临时清洁人员的制服。 t:“铭牌和人能对上吗?这车上还开着导航。” d:“和我们预想中的一样存在替工现象,这两个临时工来了不到一周,公司一到三层都是靠铭牌识别,更上面才靠生物识别,我们的目标档案室在第六层,属于特殊科室,需要基因识别。” t:“装作新人混上去吗?” d:“不,我们从排水系统入手,从下水道和通风口上去。” 这是来自b-509的建议,他们公司的废水处理系统虽然有专人管辖,但是也分为好几个区域,其中最上层有两个实验区,一个属于第七层某个项目组,一个属于第五层,这两层都有直达第六层的通风口。 不同于前三层的监控属于公司统一管理,其它各层的监控都由该片区的项目组自行负责,被发现的风险比前几层要小得多,而由于各层分管保密问题,即使被发现了,遭遇的抓捕力量也会有所不同。 d和t进行了简单的探讨就坐上了他们拦截的那辆车,体型差异让他们不得不罢了那两个临时清洁人员的衣服塞在外套和制服的夹层里,好在这时的天气不算冷,也没有多炎热,除了防护服、防护眼罩和口罩之类的装备让人有些憋气外,没有更多的影响。 t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d坐在副驾驶位,看了一眼门上的电子扫描仪,然后在门卫的指示下自然地拿出了身份铭牌,确认核实的电子声响起,关闭的大门随即打开,他们十分顺利地通过门卫的检查,进入了安全区域。 第63章 严格的制度下一些许谨慎大概算得上规避麻烦的良药。d领着t穿过一到三层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偶尔来往几个工作人员,最多点头充作招呼,便平淡地擦肩而过。这本来应该算d最讨厌的工作氛围,她此刻竟感觉到了几分享受的味道。 他们路过了五个安全出口,又走过了两个回廊,在走道尽头找到了b-509所说的废物处理间,那里面面放几口巨大的储物柜,柜子的后面又是一扇门,门上挂着“废物处理通道”的标签,d没有多看,她拿着铭牌在储物柜的扫描窗口一靠,就有柜门弹出,两套专用防护服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每次看到这个,都觉得很高级啊。”t在她的身边如此感叹了一句。 d当他是顾及监控的发言,随口“嗯”了声,她的心早已经飞到了第六层,她感觉整个人连带着意识都是漂浮着的,逻辑十分清晰,大脑清醒至极。 她可以做任何事。 “大小姐,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吗?” “总不可能像好人。”d表情被防护面罩和口罩遮掩得严严实实,她的右手边是流淌着的黑色废水,里面漂浮着没有处理完的渣滓,右边是干净整洁的道路,由不知名的金属铺面,头上是冷白色的灯光,她走在这条路上,步伐沉稳,动作有力,像是走在什么阳光大道上。 “应该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恶棍。” 第46章 番外(6) d和t走到下水道上层,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不是专管处理人员,而是一条鱼。 一条只剩下半具身体,被红色与黑色的絮状物质缠绕的鱼,那鱼的眼睛鼓囊囊的,里面又有着灯泡一样的球形物体忽明忽暗的发光,d对水生物并没有什么研究,只能隐约判断里面估计是什么特别的寄生虫。 他们路过了鱼,又看见了几窝畸形的老鼠,几笼当作“挂饰”的蝙蝠,它们周围设有专门收容的器具,里面有喂食道具,器具外面贴着标签介绍,还有类似于交接班日志模样的东西,其周边还有应急按钮,整体布置完善周全,想来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d没有给这些东西多施舍一眼。 即使每前进一步,她都知道自己生还的可能逐渐降低。t先生此前还会随口说两句调侃,后面便像是被人毒哑了一样,只剩下窸窣的脚步声,像两栖动物容器里的那群乌黑油亮的大蟑螂。 在下水道尽头,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同类。 那个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身前是成堆的碎肉植物之类饲料模样的东西,他后面是台阶,d看着他头顶上挂着“天堂”字样的牌子,脚步微微一顿。 “天堂”大概是指他们所在的这片废水区域。 那个人远远地就看到了d和t,还十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哎!是新来的同事吗?好久都没有看到从下面走到这里的人了。” d索性直接走上前回应,“是的,抱歉,之前听说前面是实验区,只是在工作的时候被上头留下来的红线吸引了,就顺路走了上来,结果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您了,真不好意思。” “别那么客道嘛,都是同事,鱼上的虫子流到下游去了吗?那是我工作的失误,还要多谢你的提醒呢。‘天堂’的环境太好了,它们长得总是太快,一会不留神,就会顺着水流跑出去,真到了下面可就没办法子了。” “那会怎么样?”d问。 “会因为没办法适应普通的环境而死掉吧,那可是大麻烦呀,dr.z会生气的。” “dr.z?” “第七层的管理周合老师。这些可都是他样的宠物呢。”那人指着头顶的标牌,“‘天堂’,是‘宠物的天堂’的意思哦。” d一把按住了t,他在听到“周合”这个名字之后,就仿佛失去了冷静,几次三番想插入对话之中。 “按照周合老师的说法,宠物没有主人就会死去,自由没有约束就会走向毁灭,因此满足适当的物质需求,给予适当的自由,就等于到了天堂。” 就像b-509一样,d无端就想到了此时应该还在审讯室的男人。 在她怔神的片刻,t就已经挣脱了d的手,t的声音是满溢迫不及待的热切,是已经完全扭曲的热忱,这种从未见过的模样把d吓了一跳。 “是周合周老师吗!我曾经偶然听说过周老师的理论,并深深为之着迷,没想到周老师竟然是在这里工作的吗?” 他不等那位员工回话,就自我感动般地大声道:“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居然有这样的运气!我居然有这样的机会!一定是老天感受到了我的心意!” 姑且称这位员工叫m吧,m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手上残留的饲料渣滓在后脑勺上留下了一个手印:“dr.z是在这啦,这么看的话,老天跟你的感情确实很好啊,dr.z总是出差的人,现在刚回来还没多久,最近在中央层整理实验数据,大概下次开员工大会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了。” “真的吗!真的吗!”t如此嚷嚷着,他紧握住了m的双手,高兴地摇晃这个自来熟的“同事”的模样,瞧着分外疯魔。 “等等——”d正想要说上两句,只听见“咔嚓”一声。 那位好心人已经倒在了t怀里。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t转过头,任m的身体滑落到水中,防护面罩后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废水区中隔了最近的一个蟑螂群闹腾了起来,它们或飞或跳,击打着收容的器具壁,弹奏出杂乱的乐章。 第64章 t的声音似乎也能欢快地跳起一支舞,“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大小姐,一定要快一点,才能在周合老师逃跑前,将他绳之以法。” 见到这场景,正常人应该感到震撼吧,或者是受到惊吓,同事露出丑陋的一面,违法犯罪做出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像d现在的一样冷静。 完全冷静到看不见一丁点人性了。 “我想要知道真相,”她越过了t,走上“天堂”后的台阶,“我只想要知道真相。” t两步一跃就坠在了她后头,“大小姐,你想兵分两路?” “饵食的价值不够高,那就只会打草惊蛇,”d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她后方的跟随者,问他,“或者你想当那条被惊动的蛇?” 沉默持续了一小会,d都要以为t不会在讲多余的话了,却见他几步一跨直接走到了她前面。 她的这位同事站在更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她,拿腔作调低声道:“那‘饵食’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只能告诉你一些真相了——” “你的‘正义’用在了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执着于敌人丢出来的幌子只会耽误大把的时间。b-509,从始至终就不是罪犯。” d捏紧了拳头,她继续在往前走,t的声音就离她越来越近。 “他不过是被周合丢出来的挡箭牌,或者说是清理渣滓的清洁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要d仰头,就能将自己的眼睛映到对方眼里。 她听着t傲慢的声音,她听着他说,“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因为谁都拿他背后的那个人没办法。” 愤怒被压抑到了一个点,她直接一拳挥了出去:“所有人都希望他死——难道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身上看到了自己无能的那一面?” 她见t的瞳孔急速缩小,她拳头最后变成巴掌拍在了t的肩头,d直接走过了她愕然不已的同事。 “我只想要真相。而你的真相,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 第47章 番外(7) d以为自己会更惊讶一点,来点心跳加速、血压上升或者体温增加。 --总要产生些被欺骗的荒谬感。越觉得自己无依无靠,越觉得自己不受信任,就更应该有这种想法。 这样才符合所有人对她的定位。 无知、愚蠢、天真的定位。 上行的台阶不长,周围的墙壁上没有放置服装的挂钩或者柜子,也没有看到什么识别窗口和机关暗门。她向t伸出手,无需多说,对方就将从那位可怜的m先生的身上得到的身份铭牌交给了她。 这条废水处理通道的门如b-509所述,和之前在三楼的门一样,依靠身份铭牌开启,这也是d在t杀死m之后没有多说几句的最大原因。 “识别通过,欢迎回来。” 和电子音一起想起的是走道里传来的人声,d拉着t直接躲在了隔间背着走道的墙角。 “哎,是有谁过来了吗?” “哪里是安全通道吧 ,安全通道都设有电子识别关卡,贵公司果然制度森严。” “呀!瞧你们的,什么制度森严,怕是想说小题大做吧!那里是废料处理通道,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内部空气污染问题,专门设置了几个隔间。现在估计是废料处理人员回来了吧,如果你们想看看也可以,不过要先去后勤储藏室领几套防护服才行。” “没必——” “谢谢您的好意,我也是听说dr.z回来了,想要找他看病,才特地赶过来。我的朋友第一次陪我来这里,她比较担心我,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还请您继续为我们带路。” “……请。” 直到那群人走远,t才从d身后探头。 他拉住了d的臂弯,有些迟疑地小声问道:“大小姐……我们这是碰到熟人了?” “如果没有第二个人用类似的声音。” 在这个时间点,碰到有相同声音而且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那样的概率实在太小了,所以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就是他们的熟人。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在单位内人缘极好的前辈,搜查队的翟清灵翟师姐和心理咨询科的程礼信程医生。 t的手落了下去。 他的声音低沉到谷底,直接掩盖了他话语中的颤抖。 “为……什么?” d不知道。 t猛地抬头看她,他鲜有这种失魂落魄的时候,以至于d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做些什么。 t自己为自己的问题做出了解释,“他们是得到消息前来探查的吧……?”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d没回答。 物伤其类?没有。 兔死狐悲?没有。 她听着t低声悲吼,“他们难道忘了吗?那个人做过的事情……他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害得多少人跟行尸走肉一样!他还害得我……害得我……!” 他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d猜想他应该是处于家破人亡和行尸走肉之间。可即将死亡的人,是不能在绝境下救起另外一个同类的,至少她远没有这样的力量。 于是,d只能说道:“我要去五楼档案室。” 她对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同事重复了一遍她的目标。 “我要五楼档案室。” 这是b-509告诉她的,获得全部真相的唯一路径。 第65章 t抬起了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杀了他。” d沉默颔首,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几分理解b-509了。 d目送t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然后转身开始寻找b-509口中的通风管道。现在他们应该在第七层,通过通风管道再下两层,就能到达第五层,那里应该会碰到第一个基因识别关卡,也是唯一可能碰到的生物识别关卡——假使一切顺利的话。 太顺利了。 d看了一眼头顶“档案室”的指示牌,其指向方位道路通坦,全然无阻,而道路尽头的“档案室”门下的指示灯闪烁着绿光,标着“欢迎光临”的字样。 显然,已经有人为她打开了最后关卡。 完成这一切的人是否还在里面?又或者只是时机恰好的偶然情况,d还在“见招拆招”和“伺机而动”中游移,“档案室”里的人便替她做了决定。 “请进吧,我慕名已久的客人。” 既然对方发话,d也不再矫情,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档案室”大得惊人,入眼的是占满墙壁的仪器,大大小小的显示屏,一组又一组机箱,还有……一排排“罐头”——应该是生物培养仓吧,里面的“人型”上插满了各种管道,瞧着应该有供养,那里面储存的应该不是已经死掉的东西。 d顺着声源走过去,穿过两侧记录着大楼发生事情的监控屏幕,里面正在播放的,既有废水区的鱼和蟑螂等动物的身影,也有第七楼的t和其他同事对峙的图像,然后看到了一扇墙的“b-509”——是实时视频。 熟悉的灯光,熟悉的座椅配置,熟悉的人,从各个角度,从各个方位,被装进了显示屏中。 d以为自己能足够冷静,但此刻她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这应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你好,小姐。我是周合。”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d拧紧了眉毛。 周合自顾自地说道:“为了纪念这次见面,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谢谢。” d审视着面前这个人,传说中的dr.z,他有着有些萎缩甚至过分干瘦四肢,孱弱的身体,和一张截然不同的、堪称红润的脸。他如此怪异,又如此正常,只要看见他,就仿佛看到了无穷的生命力。 d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咽了口唾沫,指着右边的显示屏——里面正播放着t先生跟dr.z和他们的同事对峙的图像,d的声音比她自己想象中更要冷静,她问道:“你和他,谁才是dr.z?” dr.z拍拍手,笑出了声:“我想,我们都是。” d看了看这个自称是周合的男人,又看了看视频里的b-509,作为笑话的唯一听众,她只能感受到浑身发冷。 她听见自己又问道:“你和b-509,谁才是‘原声’?” “第二个问题,”dr.z伸出他的右手,比划了一个数字2,“我喜欢你的第二个问题。” “如果他愿意,他什么时候都能成为‘周合’,很可惜,我并不能成为‘原声’。” d张了张口,没等她继续发问,dr.z直接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d想象中要高一些,这样更显得四肢极不协调。 ——简直像是从哪里拿来拼上去的。 而直到这个人走进,d才发现一件事,她此前路过的培养仓里活体,跟眼前这个自称“周合”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dr.z说道:“介于你的第二个问题实在优秀 ,我决定让你知道更多的东西。” “咔嚓”,通往外界的门自动关闭了,室内的灯光全部亮起,比之前和外界相通时更加明亮。 “欢迎来到‘人类精神净化项目组’,我是项目组负责人,周合。” “我们在十年前就和政府达成合作,致力于开发能够‘净化心灵’的良药。通过科学方法改变大脑皮层电位,改善脑部对于da、na、多巴胺之类的物质摄取。为了矫正那些生来错误的同胞,协同政府创造一个健康、正面、富有活力的世界。” 他如此说着,随手一指,对应的显示屏上便自动出现了数张合同。 “如你所见,这片区域,是我们合法获得的实验区。” 鲜红的印章刺目到直接贯穿了d的心脏。 “……这只是一场实验?” “对,这是一场受国家批准,被保护的实验,即使目前的结果不理想,导致了不少的损失,但未来我们会拯救很多人。让他们都成为‘健康’的人,能够得到家人的认可,能更好地适应社会——更高的生育率,更廉价的劳动力,更先进的文明发展,更好为这个世界多做一份贡献,所有人都需要这些——”dr.z的声音一顿一转,问道:“你想杀了我吗?” d沉默地看着他。 她的“敌人”再次向她抛出了诱饵,“我与令尊的会面才过去不久,他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他说她的女儿很优秀,未来光明一片。” d只是沉默。 对方又继续说道:“令堂之前说过想要给你换一份离家更近,更轻松的工作,你的家人很关心你。” d看了一眼屏幕上的b-509。 “如果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你的家人会受到牵连,你和你的同伴会走向死亡。” d最后瞥过右下角的屏幕,在那里面,她的同事t先生被逼到了墙角,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刀具,身边围满了手无寸铁的人。 第66章 而站在她的面前的,也同样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说不上究竟谁更可恨。 “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终于番外也写完了,感谢看到现在的小伙伴们! 每天都被好友水漫声和可口丁乐催稿,硬生生把这篇文催到现在的字数,绝了。 我番外开动的时候也没想过会写这么长,真的十分艰难,这个梗是水总(水漫声)点的水仙,其实原本是想借d小姐的视角写的,后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怪样子。水仙元素应该还是有的,比如说上文周合的拼接手,确实是原声的,而原声四肢也是用的周合的,所以周合才说他随时可以成为周合什么的(当然也有对于正文的双关)……总之仁者见仁啦。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感谢没有点番外让我多掉头发!)